21世紀中國區域國別研究知識譜系的特征與構建

提 要：中國區域國別研究已進入學科化建設階段，因此，描繪其知識譜系、明確其推進交叉學科建設的知識基礎關系到區域國別學的長遠發展。本研究選取21世紀我國世界史、外國語言文學和政治學8本代表性核心期刊的11，862篇區域國別研究論文，經過文獻計量、可視化分析和內容分析后發現區域國別知識生產呈現出如下特征：行為主體地理分布集中、合作分散、傳統學科依附；研究主題分布具有歷史延續性，熱點集中于大國國別和國際熱點事件，未來重點關注全球性問題；知識生產的核心基礎以傳統西方學理性和描述性知識為主，缺乏自主知識體系。在此基礎上，研究提出未來區域國別研究的高質量發展須探索高校學科知識供給多樣化定位，合理規劃學科布局；圍繞交叉學科發展推進組織建設，實現有組織的科研和自主探索相協調；豐富研究單位和分析層次，促進研究主題多樣化擴展；突破西方主導模式和學科知識壁壘，構建自主性、系統性的交叉學科發展新格局。

關鍵詞：高質量教育體系；區域國別研究；學科交叉；知識生產

中圖分類號：H0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24）04-0097-9

DOI編碼：10.16263/j.cnki.23-1071/h.2024.04.013

The Construc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Knowledge Genealogy of

Area Studies in China in the 21st Century

—" A Comparative Analysis Based on Multidisciplinary Knowledge Production

Duan Xun Gao Ran Yang Ti-rong

（The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School of" Education，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Center for Southeast Asia Studies，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Institute of Area Studies，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rea Studies in China have entered a stage of disciplinary construction， mapping out the knowledge lineage and clarifying the knowledge foundation for advancing interdisciplinary construction， which is crucial for the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Area Studies in China. This study selected 11，862 papers on Area Studies from eight representative journals of World History，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and Political Science in the 21st century. After bibliometrics， visualization analysis， and content analysis， the findings reveal the following characteristics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in Area Studies： concentrated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of behavioral entities， dispersed cooperation， and dependence on traditional disciplines. The distribution of research themes exhibits historical continuity， with hotspots focusing on major-country nationalities and international" events， indicating a future emphasis on global issues. The core foundation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is primarily based on traditional Western rational and descriptive knowledge， lacking China’s autonomous knowledge system. Based on these findings， the study proposes that the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future Area Studies in China requires exploration of diverse positioning of disciplinary knowledge supply in universities and rational planning of disciplinary layout. It advocates promoting organizational construction around interdisciplinary development to achieve coordinated scientific research and autonomous exploration. Enriching research units and analysis levels are suggested to promote diversified expansion of research themes. Finally， it emphasizes the need to break through Western-dominated models and disciplinary knowledge barriers， constructing a new pattern of autonomous and systematic interdisciplinary development.

Key words：high-quality education system; Area Studies; interdisciplinary; knowledge production

2022年9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發布《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2022年）》，區域國別學成為交叉學科門類下的一級學科，中國區域國別研究進入學科化發展新階段，有關其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以及人才培養機制的探討如雨后春筍般增長（陳杰" 勞凌玲 2023：5）。在此背景下，大量研究立足于交叉學科的框架探究區域國別學學科發展規律，構建有關區域國別學知識生產①的“理想類型”。同時，探尋區域國別研究知識生產路徑既須要面向未來，也須要從其歷史發展中尋找證據、理清邏輯。比較區域國別研究相關學科的知識生產，分析其中潛藏的規律，可為區域國別學的高質量發展提供參考。本文采用多學科比較分析的方法，通過解析區域國別的知識生產行為主體、研究主題以及知識基礎等方面的特征，描畫21世紀以來中國區域國別研究的知識譜系，以期完善中國區域國別學的知識基礎，助力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區域國別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

區域國別研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快速發展，是一國對外部世界認知的知識性探索，既服務于特定歷史條件下的政治和經濟需求，也超越外部發展需求并形成自身獨特的關于“他者”的知識生產和知識組織形式（王逸舟 2021：13）。當前，已有研究指出區域國別研究知識體系發展的應然目標，并嘗試構建其知識體系發展的圖景。從知識分類的角度看，描述性知識奠定區域國別研究知識生產的基礎，學理性知識確定其內核，應用性知識則是其知識生產的功用；從知識目的導向看，區域國別研究知識體系包含情境導向的知識、學科導向的知識以及問題導向的知識（秦亞青" 2022：22）。而對于區域國別研究知識體系的實然境況，則需要從其知識譜系的角度作出更加系統化的分析。傳統區域國別知識生產主要存在于涉及域外研究對象的學科體系中，從不同的學科視角生產區域國別的知識（羅林 2023：89），因此，已有研究從單一學科的角度探討區域國別學的設立具有其深刻性（張蘊嶺 2022a，祝湘輝 李晨陽 2022）。但正如斯蒂芬·阿瑞斯（Stephen Aris）提出，檢視和分析跨學科關系，需要考慮學科內的不同分支（Aris 2021：461）。區域國別研究具有內生的交叉學科性，因此對其學科體系的探索須要超越單一學科的視角限制，從多學科整合的視角去審視區域國別研究的發展。基于此，本文從區域國別學的交叉學科屬性出發，以多學科比較呈現我國區域國別研究的知識基礎。

1 數據來源與研究設計

本研究的數據來自世界史、外國語言文學和政治學3個區域國別研究基礎性學科的核心期刊，主要基于以下考慮進行數據收集和篩選。其一，從學科構成看，在我國區域國別研究的“三期”發展歷史中，世界史、外國語言文學和政治學是其知識生產的代表性學科（任曉" 孫志強" 2020：140-143，羅林" 2023：38），是探究區域國別研究知識譜系的主要學科知識來源。其二，從期刊構成看，所選期刊同時收錄于北京大學中文核心期刊目錄和“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目錄，確保刊載論文的質量和代表性。其三，研究綜合考慮進入21世紀后中國區域國別研究快速發展的事實，以及2022年區域國別學成為一級學科的重要節點，分析數據截取時間設定為2000年1月1日至2021年12月31日，從而探尋區域國別研究學科設立之前的知識發展脈絡。

論文篩選的步驟如下。第一步，確定刊載成果符合區域國別研究特點的期刊共34本，其中政治學22本、歷史學6本、外國語言文學6本。第二步，研究者根據辦刊定位和關注重點（綜合性或是僅關注單個區域或國別的期刊）、被收錄的期刊目錄、發文量和影響因子做進一步篩選，最終選定來自世界史、外國語言文學和政治學3個學科的8本期刊（見表1）。此外，基于對知識生產原創性的重視，本研究排除會議綜述和書評等，僅分析期刊發表的學術論文。在確定期刊后，研究者根據設定的時間交叉篩選后最終得到11，862篇論文。完成數據篩選后，本研究綜合使用文獻計量學和描述性統計分析兩類方法，借助可視化分析軟件CiteSpace V.6.1.R2（以下簡稱CiteSpace）和中國知網統計工具對11，862篇論文進行分析，呈現出其行為主體、研究主題和知識生產基礎等方面的特征及變化。

2 研究結果：21世紀區域國別研究的知識譜系

研究發現，區域國別知識生產行為主體集中在我國華北地區高校的傳統學科中，未形成作者與機構間成熟的跨學科合作，但研究主題呈現一定的關聯性。在知識生產分布上，區域國別研究具有較強的歷史基礎，但在時間延續性上有所差異；在空間維度上與國家或區域熱點事件密切聯系，未來區域國別研究主題會更加趨向全球性問題研究。

2.1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行為主體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行為主體主要包括研究者、研究機構。本研究集中分析21世紀區域國別研究在這兩方面的特征。

2.11 高發文量研究者

高發文量的研究者是區域國別研究中的核心知識生產者。運用CiteSpace統計3個學科的發文量，得出各學科前5位高發文量研究者，共計15位（見表2）。

對15位研究者發表論文及其核心研究領域的分析表明，高發文量研究者的區域國別研究活動具有如下特征。其一，世界史高發文量作者的研究領域呈現出兩大聚類。聚類一是以中美關系和美日關系為核心的研究領域，相關的研究主題還包括拜登政府、多邊主義、經濟合作、大國博弈、數字經濟等。聚類二則以中世紀英國和諾曼征服為核心，相關研究主題還包括英王、封臣等。其二，外國語言文學高發文量作者的研究也呈現出兩個聚類。聚類一主要集中在西方文論研究領域，具體包括對卡萊爾、阿諾德、羅斯金、威廉斯等的研究；聚類二則集中在對猶太民族相關文論的研究，例如猶太文化和猶太作家相關作品的研究。其三，政治學高發文量作者的研究核心關注主題則包含3個聚類。聚類一是以大國戰略為核心，具體包含國際關系、外交關系和中國對外戰略等研究領域；聚類二是以金融危機為核心事件的研究領域，與之相關的包括大變局和全球治理方面的研究；聚類三則是聚集在某個國家或區域關系的研究，具體包括中美關系、中日關系、東北亞關系等。總體而言，3個學科高發文量作者的研究集中在以傳統西方國家為主體的歷史、文化和政治等方面，較少關注以其他非西方國家和區域為主體的研究，體現出研究領域相對單一與固化的特征。

2.12 高發文量研究機構

對高發文量研究機構的分析呈現出區域國別知識生產行為主體的組織特征。比較3個學科的情況可知（見表3），15位高發文量作者的所屬單位中，師范院校的數量為8所，占比60%。換言之，師范院校是我國21世紀區域國別研究的重要研究單位。在這8所師范院校中，有7所擁有教育部設立的區域國別研究中心，體現出大部分師范院校已經具備區域國別研究的制度化條件。進一步比較發現，高發文機構圍繞世界史、外國語言文學和政治學形成了一定的學科化研究特點，但大多表征為單一學科，多學科或跨學科的研究機構較少。此外，從高發文量研究機構所處的區域看，前15位高發文量的機構有13所位于我國華北地區，僅兩所機構位于華中和華東地區。這說明21世紀我國區域國別研究機構的地理分布具有較強的集中性和地理依附性。這種集中性與我國高等教育布局、城市現代化發展等因素有關，但從當前交叉學科協調化發展需求看，這種集中化的資源優勢亟須向非中心的地區溢出，以形成多元一體的區域國別研究發展格局。

2.2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研究主題分布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研究主題分布經歷了歷時性變化和地理空間性變化，探究主題分布的轉變有助于定位區域國別研究的前沿領域，從而更加系統全面地把握中國區域國別研究知識生產的整體概況和發展方向。

2.21 區域國別研究主題的時間維度變化

時間線視圖下的可視化分析能夠勾畫出聚類中文獻的歷史跨度，還可以展示聚類出現的時間、成果增加的時間以及成果數量降低、熱度趨冷的時間。比較3個學科時間線視圖的分布情況后得出如下結論。其一，現代化研究是世界史的區域國別研究中出現時間最早的聚類，美國研究、日本研究、中世紀研究、羅馬帝國研究以及城市化研究等聚類都呈現出明顯的時間延續性。但在2016年后，有關現代化的研究文獻數量明顯縮減，相關聚類趨于松散，研究的關注度降低。由此呈現出區域國別研究中世界史知識生產的延續性主題和間斷性關注的重點。其二，外國語言文學的區域國別研究在前十年具有明顯延續性的聚類是美國研究、東方主義研究和文學主體性研究，而在后十年具有明顯延續性的聚類是文化研究、記憶研究以及隱喻研究。從兩個時段看，外國語言文學研究并未形成具有較強延續性的知識基礎，研究主題的間斷性特征較為明顯。其三，政治學區域國別研究的聚類總體出現時間較早，突出地聚集在2000至2001年間，且大部分聚類未出現中斷，延續性較強的聚類包括中日關系、中美關系和中歐關系。總體來說，政治學區域國別知識生產在時間延續性方面強于其余兩個學科，而世界史和外國語言文學的知識生產呈現出更強的間斷性和波動性，并且政治學的研究主題與國家或區域的關聯度更高。

對3個學科區域國別研究時間分布進行整體分析，結果呈現的6個研究聚類整體的起始時間都較早（見圖1），聚類的第一篇文獻大部分出現在2000年和2001年。這展現出21世紀我國區域國別研究具有較強的歷史基礎。此外，所有聚類時間線的整體延續性較高，未曾出現明顯的時間線斷裂。這反映出我國區域國別研究存在持續關注的熱點主題，例如全球治理研究、國家安全研究。通過時間線分布圖還發現部分國別研究長期具有高活躍度，例如伊拉克研究、俄羅斯研究、美國研究和日本研究。由此說明在整體的區域國別研究中，以某國家或地區為主體的知識生產具有明顯的國別錨定性和時間變化性。

2.22 文獻空間維度的區域國別研究熱點分布

研究熱點是知識譜系在文獻空間分布上的重要體現，一方面能夠反映某一時段研究領域的核心關注點，另一方面通過長時段的分析也能體現研究熱點的變化和走向。通過CiteSpace對3個學科11，862篇文獻的主題詞（Term）和關鍵詞（Keyword）進行可視化分析得出140個研究聚類，根據規模大小分析排名前10的聚類后得出如下結果（見表4）。

第一，大部分聚類出現的平均時間在2010年之前，說明在所選時間段內區域國別研究熱點產生的時間較早，為2011年以后我國區域國別研究的機構與政策改革奠定了基礎。第二，每個聚類的熱點事件與其產生的平均時間存在關聯性，例如0號聚類出現的平均時間為2008年，這與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存在密切聯系，也指出區域國別研究對全球事件的反應性。第三，主題詞聚類分析的文獻來源于3個學科，但從主要聚類的熱詞可以發現，研究熱點集中于政治學，而與世界史、外國語言文學相關的研究熱點占比較少。這可以從兩方面進行解釋，一是政治學在區域國別研究中的活躍度較高，二是本研究選取的數據中政治學論文占比較大。

*表4匯總2000—2021年區域國別研究的10個核心聚類，其中聚類規模代表聚類的大小；聚類的輪廓值（S值）代表聚類結構的穩定性，數值越大結構越穩定；平均時間是聚類文獻發表年份的中間值，表明該聚類中研究主題出現的大致時間；LSI、LLR和MI的標簽詞則是CiteSpace通過3種不同算法（3種算法分別為：TF*IDF加權算法、對數似然率算法、互信息算法）得到的聚類標簽，能夠相互補充以更精準定位研究熱點。

2.23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發展趨勢

在Citespace中可以通過對突現詞（Burst Term）和當前研究新趨勢的共同特征來分析某一研究領域的發展趨勢，從而揭示某個研究領域的前沿狀況。本研究對21世紀區域國別研究文獻的關鍵詞進行突現詞分析，以識別和把握歷年來區域國別研究中的前沿主題，同時結合這些主題的文獻發表情況，分析未來區域國別研究的重點關注走向。

研究展示出強度處在前18的高突現性關鍵詞，并按照歷時變化得出高突現性關鍵詞分布圖（見圖2）。總體而言，這些高突現性關鍵詞大部分是全球性的政治事件，例如，2001年突發的恐怖主義和2008年金融危機。這進一步體現出區域國別研究對全球熱點的應答性和時效性。2000-2010年最高突現強度的關鍵詞是全球化，其高突現的時間段為2000年至2003年。原因或與兩方面有關，第一是進入新世紀后全球化發展的加速，第二是其間發生諸如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美國“9·11”恐怖襲擊等對全球化發展帶來結構性變革影響的事件。但結合在中國知網對“全球化”的關鍵詞檢索和發表趨勢分析，發現2014年后以全球化為主題的論文發表數量開始逐漸降低，研究熱度下降。在2010到2021年間，突現強度最高的關鍵詞是全球治理，其高突現時間段為2016年至2021年，這與近年來全球發展不確定性和沖突性日益加劇有關。從中國的角度看，這還與國家層面對全球治理的重視和投入增加相關，例如，2015年我國明確提出推動全球治理機制發展的要求和目標。目前，有關于全球治理研究的發文數量仍處于上升狀態，具有較強的研究熱度，仍是未來一段時間內區域國別研究的關注重點。總體而言，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研究前沿與重要全球性事件具有較強相關性，并且在研究層次上逐漸從國別導向轉向全球和地區導向。

3 結論與建議

上述比較分析指出，中國區域國別知識生產在行為主體、主題分布等方面都具有階段性特征，是推進區域國別學學科建設時的重要考量。本研究據此提出推動中國區域國別學知識生產高質量發展的相關建議。

3.1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譜系的特征

其一，21世紀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行為主體呈現出地理分布集中、合作分散、傳統學科依附的特征。該特征形成的原因包括：首先，地理分布集中的特征源于我國早期高等教育發展重點分布的影響（牛可 劉青" 2018：128）。重點建設的學科及其依托的高校集中分布于我國華北或華東地區，在高等教育建設布局不均的影響下，區域國別研究的主體也存在地理分布集中化的特征。其次，合作分散的特征則與區域國別研究具有相對獨立性有關。與自然科學相比，區域國別研究以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者為主，通常是以個體或小團隊的形式開展研究，大規模的跨學科合作較少。同時因為該領域研究工作的多樣性和差異性需求，研究者之間的合作存在價值取向和學術訓練等方面的學科邊界。再次，核心知識生產者仍以傳統學科為主，這主要源于我國高等教育知識生產對學科建制的依附性，如脫離學科建制則會影響到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可持續性（錢乘旦 2021：82）。

其二，21世紀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主題集中于歷時性的國別（尤其是大國）和國際熱點事件研究。一方面，研究重點關注傳統大國，特別是英美及其盟國。這來源于我國傳統區域國別研究服務國家戰略的定位，因此把握大國關系這一主要矛盾對區域國別研究的活動造成結構性影響（王中忱 2022：46）。另一方面，對國際熱點事件的關注展現出區域國別研究對全球形勢的實時追蹤能力。這也體現出區域國別知識生產以問題為導向、基礎性研究相對薄弱等特征。此外，大部分研究熱點主要產生于21世紀初，說明區域國別研究的熱點具有長期性和持續性。

其三，21世紀區域國別知識生產以傳統的西方學理性和描述性知識為基礎。學理性知識集中體現在共引文獻中的政治學理論基礎方面，而描述性知識則來源于共被引文獻中的研究主題。這兩種知識類型都呈現出一種西方價值主導的特征，這一方面源于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歷史積淀，即早期西方區域國別研究者“觀看”非西方世界所積累的知識。另一方面，這種西方價值主導的知識基礎還反映出二元對立的國際科研格局，即國際勞動分工在全球學術體系中催生的“西方與非西方”格局（王逸舟 2020：143）。

3.2 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發展建議

基于上述結論，未來我國區域國別學建設可從以下方面推進，逐步豐富和提升知識生產能力，推動組織建設發展，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區域國別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

探索高校學科知識供給定位，合理規劃我國區域國別學的學科布局。從當前區域國別知識譜系來看，其知識供給仍以單一學科、單一國別/區域和單一問題為主，缺少跨學科、跨國別/區域以及整合性問題的知識生產，這造成“通專結合”復合型人才培養中學科知識供給不足的問題。突破這種困局的路徑之一是基于高校差異探索區域國別學的多元學科布局模式（楊潔勉" 2022：9）。第一，部委直屬綜合型高校擁有多學科知識基礎，可以通過加大區域國別學學科建設投入、創新交叉學科知識生產平臺、設置具有引領性的交叉學科研究主題、優化跨學科評價體系等方式突破學科邊界固化問題。第二，部委直屬特色型高校在布局區域國別學時須要利用好傳統特色學科與區域國別研究之間的交叉點，進行有特色的區域國別研究知識生產。第三，綜合型地方高校在學科布局時須要充分考慮區域國別學帶來的學科升級新方向與院校轉型新空間，通過整合校內資源推進創新性、靈活性的學科知識生產。第四，特色型地方高校的區域國別學學科布局須要持續突出其優勢特色學科，利用好地方屬性和資源條件，但須要平衡傳統優勢學科與新興研究之間的資源分配。

圍繞區域國別學交叉學科發展推進組織建設，推進有組織的科研與自主探索協調發展。交叉學科的國際經驗和現實需求表明，切實推動其建設須要為打破學科邊界提供制度上的保障和便利，構建新型學科生態。具體的組織建設可分為3個方面。第一種是學科系組織，即區域國別學人才培養和知識生產的基礎性存在，發揮著傳統學科組織的繼承性和整合性功能。第二種是非學科系組織，包括研究中心、研究項目等，尤其以研究中心為典型代表，其“具有學科系組織所一般不擅長的網絡建構（Networking）的制度戲碼”（牛可" 劉青" 2018：155），具有知識生產的松散性和靈活性特征，既能夠發展有組織的科研，又可以推動自發性研究以拓展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范圍。第三種是超越學校層面的研究組織，這種組織可以是全國性或全球性的，也可以鏈接學校、公司、政府和社會多主體，例如研究共同體和研究聯盟。跨主體和跨區域的研究組織能夠面向社會提供知識服務，進而提升區域國別學知識生產的社會服務性和影響力。

豐富區域國別學的研究單位和分析層次，促進研究主題多元化擴展。21世紀我國區域國別知識生產的研究單位主要集中在大國國別研究層面，而在學科化發展的新階段，研究單位需要實現橫向拓展。一方面須要突破大國為主的傳統國別研究格局，開展更加多樣的小國研究，構建全面多樣的區域國別研究單位（張蘊嶺 2022b：5）。另一方面須要超越國別研究，持續完善“國家—區域—全球”研究單位網絡。在這一網絡中，區域國別知識生產以國別研究為基礎，關注所處區域的整體性發展，并反思整個全球社會中的發展性問題（謝韜等" 2022：3）。此外，研究單位還須要縱向深化，構建區域國別研究的多維研究體系，重點關注區域國別研究的3個部分：以國別為對象的研究、以全球化為主題的研究和以重要問題為導向的研究（趙可金" 2021：125），構筑更加完善的區域國別學的學科知識體系。

突破西方主導模式和學科知識生產壁壘，構建自主性、系統性的交叉學科發展新格局。我國區域國別學的發展須要突破西方主導的區域國別知識生產格局。傳統西方區域國別研究具有看待非西方地區的“我者”和“他者”的基本二元論（Kollner et al. 2018：9），中國的區域國別研究則須突破這種二元格局，從全人類的價值立場去看待域外世界，從了解世界轉變到理解世界，從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楊波等" 2023：131）。此外，交叉學科下的區域國別研究亟需突破集中于單一學科的傳統知識生產格局，打破學科界限，融合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研究范式，綜合運用多學科、跨學科研究方法，突破知識生產的普遍性與特殊性矛盾，構建以學科制為基礎、以人才培養反推學科建設的區域國別學“中國方案”。

注釋

①為簡化表達和區分內容，下文用“區域國別學知識生產”來強調學科建設中區域國別研究的知識生產，用“區域國別知識生產”指代區域國別研究活動中相關的知識生產。

*楊體榮為本文的通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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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4-06-10【責任編輯 陳慶斌】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區域國別學知識生產路徑探尋——以區域國別教育學為例”（2023JX01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電子郵箱：tirong@pku.edu.cn（楊體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