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在2015 年8 月,為紀念抗戰勝利七十周年,原中央飛機制造廠、中國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員工后代們就在北京798 藝術區自費籌辦了“抗戰燃燒的歲月壘允·駝峰1937—1945”文獻圖片書畫展,首次公開了中國航空界被隱沒的一段歷史——中央杭州飛機制造廠,并將“駝峰”空運再次推到公眾面前。
中央杭州飛機制造廠(簡稱“中杭廠”)于1934 年創建于杭州筧橋,由當時的國民政府與美國聯洲公司合資組建,正式英文名稱CentralAircraft Manufacturing Company(CAMCO)。到1937 年抗戰全面爆發前,中杭廠在筧橋為中國空軍生產了包括霍克III 戰斗機、諾斯羅普輕型轟炸機等主力機型在內的大批軍用飛機,是當時中國首屈一指的軍機生產商。1937 年8 月14 日,即著名的“八一四空戰”當天,日軍空襲筧橋機場,與中央航校同在此處的中杭廠也遭到轟炸,被迫停工。為躲避戰火,中杭廠從杭州遷往武漢,在漢口原日租界的日華油棧舊址上重建。1938 年夏,因戰事吃緊,重建才一年的中央飛機制造廠被迫再度遷移,遷往大后方的云南,最后建在滇西瑞麗一個小村子——雷允的叢林中(摘自譚立威的《中央飛機制造廠正名考》)。1939 年7 月1 日,雷允飛機制造廠正式建成投產,到1940 年10 月就以驚人的速度組裝、修理了各式軍用飛機100 余架。這些飛機的發動機從美國進口,其他零部件則由廠里自行加工,然后進行整機裝配。雷允廠投產后,規模、設備、員工都比在杭州期間有了很大發展,當時全廠職工增加到2500 余人,成為當時全國最大的飛機制造廠。
1940 年10 月26 日,雷允飛機制造廠遭遇日轟炸機群(35 架,也有說是27 架)轟炸而停產。1941年春天起,雷允飛機制造廠派出一批員工在緬甸仰光的臨時裝配車間,僅用7 個多月就完成了99 架P-40 B飛機的組裝,為“飛虎隊”插上了翅膀。1942 年5 月1 日飛機廠被焚毀,5 月4 日保山大轟炸,飛機廠幾千人緊急撤至昆明,而該廠共為中國空軍組裝生產了各型飛機數百架。抗戰后期,最悲壯的隊伍不是轟炸大隊,不是戰斗機大隊,也不是中美混合團,而是“駝峰”空運隊。當時執行“駝峰”航線飛行任務的是中國航空公司及美國陸軍空運隊。自1942 年春直至1945 年日本投降,幾乎每天都有近100 架次飛機日夜不停穿梭往返在喜馬拉雅山和橫斷山脈上空,因地勢復雜、氣候惡劣以及日軍機追擊,導致平均每隔一天就有超過一架飛機失事。所有美國軍援物資、軍械、彈藥、油料等都經由飛機先運抵昆明,再分送到后方以及戰地,有力支援了抗戰。值得一提的是,當年執行“駝峰”空運任務的中國航空公司員工,是以平民身份執行著關乎戰爭成敗的軍事任務,而日夜為“駝峰”航線服務的地勤機務人員,有很多就來自原雷允飛機制造廠。

作為中國早期的航空從業人員,在抗戰時期都曾在云南留下了足跡,先后供職中央飛機制造廠(雷允)、中國航空公司昆明站、保山云龍導航臺等地;也有很多人無懼艱險,駕駛老式飛機參加“駝峰”空運。因而,我們這些“兩航”后人與大后方云南也有著深厚的淵源。
隨著史料的不斷發掘,發生在云南西部的歷史誘惑讓人難以抗拒,這些頻頻出現在父輩檔案里的經歷在召喚著我們,“一定要去父輩工作過的地方看一看”,因此就有了這次歷時12 天、行程2330 多千米的“尋訪父輩抗戰足跡”之行。
北方已是隆冬三九,而云南德宏卻溫暖如春、百花盛開,來自全國各地的20 多位“兩航”后人在瑞麗市政協各級領導的陪同下,前往滇西抗日戰爭雷允飛機制造廠遺址,在遺址紀念牌前舉行了莊嚴肅穆的祭奠儀式,向曾經在戰火中努力制造飛機支援抗戰的父輩們致敬。
敬愛的父親,敬愛的中央雷允飛機制造廠的前輩,80 多年前,您們還是來自大城市的毛頭小伙,追隨“航空報國”之夢,“為謀世界正義和平而奮斗”之理想,加入了中央飛機制造廠,成為中國第一代航空制造業的成員。從1934 年初至1942 年中期,為了躲避日軍的戰火,中杭廠經歷了4 次大搬遷、3 次大轟炸,在杭州、漢口、雷允、緬甸仰光等地頑強地生存。生產組裝了高志航駕駛的戰鷹;組裝了99 架P-40B 美國陳納德“飛虎隊”的戰機;并將對日空戰中受損的飛機拉回簡陋的露天修理廠,及時修復后重返戰場。您們在人煙稀少的云南邊陲,疫病肆虐傳染病流行的地帶,茅草做頂竹子當墻,克服各種困難,生產制造飛機支援前線;您們雖是草根“中國航空人”,工作在邊疆,但同樣為抗日戰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您們義薄云天,大道無名!您們是新中國民航、航空、航天事業的開拓者,兢兢業業幾十年,在屢受政治沖擊和不公正待遇時,您們依然無怨無悔,恪盡職守,您們的一生可謂歷盡苦難,卻依然自強不息,愛國情懷丹心照汗青!因歷史原因,少不更事的我們,曾經對您們心懷怨恨,對您們當年選擇的道路不能理解,但隨著近年來的歷史發掘,我們才后知后覺地理解了您們對信念的堅守,您們的愛國愛家愛崗敬業的精神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
今天帶著您們對雷允廠的牽掛來到這里,得到了云南省各級政府高規格禮遇,我們心存感激和感恩,云南沒有忘記為國家和民族作出過奉獻的平凡的您們!您們生命的旅途已經寫在祖國的綠野藍天。敬愛的父親,敬愛的前輩,我們永遠敬重您們生命歷程中的每一個選擇!我們謹記您們的教誨:好好做人,報效祖國!父輩們的歷史榮光在我們心中一直流淌,如江河般奔流不息……敬愛的父親,您們安息吧!



誦讀者沈延康聲淚俱下,而當每位祭奠者大聲報出自己父親的名字時,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尋訪團負責人沈愛英環繞紀念碑灑下“飛虎酒”,尋訪團全體獻上了花籃,一朵朵菊花代表著“兩航”后代們對父輩們的一份感恩養育之情……祭拜儀式完畢,大家進入雷允中央飛機制造廠陳列室參觀。全體成員隨后參訪了南洋華僑機工回國抗日紀念館,緬懷了為國家存亡而放棄海外的優越生活,不畏犧牲回國參加抗戰的先輩們。在“老兵村”走訪,聽取了抗戰老兵們的英雄事跡,無不為之感動。發明飛機盲降系統的中國航空無線電泰斗林立仁之子林子濤,地面導航專家曾昌銘之子曾大興和原“飛虎隊”B-25 轟炸機長何其枕之女何方渝參加了活動。
1 月17 日,瑞麗市政協大院迎來“兩航”后代一行,舉行“尋訪父輩雷允、‘駝峰’抗戰足跡——雷允中央飛機制造廠”專題座談會。出席會議的除政府相關部門領導外,還有一位特邀代表——民間出資主辦的瑞麗雷允飛機制造廠陳列室負責人彭亮。
原雷允中央飛機制造廠沈偉仁之女沈愛英發言說:“1937年9月開始,中央杭州飛機制造廠為躲避戰火,從杭州輾轉西遷到漢口,后因局勢吃緊一直撤退到中緬邊界的雷允。我父親就是在1940 年4 月進入中央飛機制造廠的,那時還是邊生產邊墾荒的階段,非常艱苦,還要小心防范瘧疾、黑水病、鼠疫等傳染病。1940 年10 月26 日雷允廠遭到日機轟炸而被迫停產,幾個月之后迅速恢復生產。1941 年春,雷允廠200 多名員工赴緬甸仰光組裝99 架P-40B,后來知道這批飛機是‘飛虎隊’3 個飛行中隊最初的座駕……”隨后,沈愛英展示了父親當年拍攝的部分照片。
來自廣州的“兩航”后人吳發源說:“父親吳敬誠,1935 年6 月高中畢業后進入杭州中央飛機制造廠,是最早一批員工,從學徒做起,做過電焊、試飛站機械員等8 個工種。1937年3 月進入中國航空公司,先后轉戰武漢、重慶、香港、昆明、宜賓等地,1941 年被派往中航在印度的加爾各答、汀江機場,往返于‘駝峰’航線參加搶修飛機的艱險任務。”
團員陳再華、陳再南姐妹的父親陳式周1925 年進入南京飛機制造廠當學徒,1933 年進入中央杭州飛機制造廠做儀表工,是建廠初期的員工。他1937 年隨廠撤至雷允,雷允廠解散后進入中國航空公司維修儀表,前往印度加爾各答為“駝峰”空運做地勤工作,1946 年隨中航公司返回上海,1949 年11 月9 日參加“兩航起義”。陳式周見證了中央杭州飛機制造廠、中央雷允飛機制造廠從建廠、遷徙、銷毀的全過程。
這里必須提及,中杭廠西遷武漢前,為避免日寇空襲,全廠職工每天夜晚進廠,一直干到天明,不到10 天就將機器設備拆卸完畢,裝箱編號,運往筧橋火車站,經南京到安徽蕪湖,再由水路運往武昌。在武漢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中杭廠生產、組裝、修理了一批飛機支援抗戰。
成都周志亮的父親周明廣,1933年考入中德合資的歐亞航空公司,1941 年因中國對德宣戰,歐亞航空公司的德方資本被國民政府交通部收回,1943 年3 月改組為中央航空公司,1944 年至1945 年多次到印度加爾各答參加抗戰空運。1949 年11 月9 日在香港參加“兩航起義”時任機械師領班。
上海柯曉峰的父親邵釗同樣也有歐亞航空的經歷。他1938 年底考入歐亞航空公司任機械員,1943 年11月在印度加爾各答任中國航空公司機械員,為“駝峰”空運服務。
安徽張健如也簡述了父親的經歷,父親張庚統于1942 年畢業于中央大學首屆航空系,1943 年加入中國航空公司,被中航派遣在印度加爾各答和汀江參加“駝峰”空運的地勤工作。1949 年“兩航起義”后,先后在北京西郊機場、天津民航飛行學院及四川中國民航飛行學院工作。
北京吳基忠的父親吳承祖,抗戰期間入職中央航空公司。1939 年到1945 年在昆明機場做地勤機械員,背井離鄉與妻兒斷聯8 年,為抗戰服務。1949 年11 月參加“兩航起義”回國,經廣州到北京首都機場維修廠任特設車間主任至退休。
劉立仁的父親劉翚,1939 年在空軍軍士學校航空驅逐科學習,畢業后在昆明中航站任機械員。1949 年11 月參加“兩航起義”回國。
“兩航”后人洪柳青講到父親洪從道時神情凝重,只因父親從來不講自己的經歷,只知道他是航空氣象專家,1949 年香港“兩航起義”時是中國航空公司留守人員。回歸祖國后,洪從道曾兩次代表新中國民航參加國際民航組織大會,20 世紀50 年代撰寫的航空氣象理論還被載入國家大百科全書。洪從道晚年還參與書寫民航史和技術干部職稱評定工作。盡管不知道父親的人生軌跡,但洪柳青卻非常為自己的父親驕傲。
上海龔啟鑫的父親龔正熙,1947年畢業于上海震旦大學,后加入中國航空公司擔任飛機發動機機械員。“ 兩航起義”后他在天津張貴莊航校發動機系任發動機系教員,在特殊年代多次遭遇不公正對待卻依然初心不改。常有人問他們的初心是什么?為什么放棄香港安穩的生活回到百廢待興的國內……看看龔正熙先生在幾經冤假錯案磨難后仍能自強不息,在逆境中施展才華,從技術員逆襲為縣政協副主席,于是我們知道,那份初心的名字叫作“愛國”。




“駝峰”空運從汀江機場飛經緬甸進入我國的航線分兩路:其中一路飛往昆明,即汀江- 昆明航線,其航線分為南北兩條,南航線是汀江- 達姆達摩- 達奈河義(緬甸)- 云龍-云南驛(祥云)- 昆明,尋訪團曾大興的父親曾昌銘就在群山深處的云龍導航臺為“駝峰”航線導航。那時的云南驛機場,每天曾有100 多架飛機載著國外援華物資抵達和飛過。1943 年底,“駝峰”空運開始了夜航飛行,每天不分晝夜時時刻刻都有飛機在此飛過。云南驛機場作為“駝峰”航線上重要的中轉站,對維持和保證“駝峰”空運的暢通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北京的羅敏,父親羅志良曾是中國航空公司發動機機械員“,兩航起義”后回到北京,之后離開了熟悉的民航仍有建樹,先后擔任中國石油化工裝備協會副理事長、北京石油化工裝備集團公司董事長、北京金屬結構廠黨委書記兼廠長多年。
“兩航”后代們講述父輩的故事,令參加座談會的嘉賓對當年從大江南北匯聚到云南共赴國難的熱血青年表示敬佩,更對在國家建設中“兩航”父輩的不凡擔當深表敬意。來自香港的“兩航起義”后人林苑,她的父親林牧1937 年從廣東航空學校航空機械班畢業后加入空軍,先后駐守陜西漢中、云南昆明、四川成都新津等地軍事機場,抗戰勝利后進入中央航空公司機械股。


著名軍事模型專家劉福生向大家展示了自己制作的二戰時期中美戰機和與陳香梅交流的圖片,并贊頌雷允廠的功臣們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下,冒著日機的轟炸襲擾,不畏犧牲承擔了生產維護“飛虎隊”和包括英國皇家空軍戰機的任務。劉福生表示:我是抱著學習抗戰航空史的使命和“兩航”二代同行研學的。已近耄耋之年的他無懼山高水遠堅持走完全程,令人感佩。
周伯媛講述了她的父親所在的高炮部隊駐扎雷允周圍大山,為保衛雷允廠和雷允、雷允機場與日軍轟炸機展開對空激烈戰斗的故事,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在先輩戰斗過的地方,一段段往事,一個個感人的故事,讓大家仿佛又看到了抗戰時期父輩們在云南邊陲的身影。瑞麗市政協副主席解春表示,不辜負老一輩的期望,為弘揚先輩的愛國情懷,努力做好雷允飛機制造廠文史資料的收集和整理。雷允廠后人沈愛英捐贈了父親珍藏多年的在雷允工作時的老照片,保留了歷史記憶。“兩航”后人羅敏,著名軍模專家劉福生分別代表尋訪團向瑞麗市贈送中國“簡書第一人”書法家劉鋼作品《沖天》和圖書《未遺忘的犧牲》。到訪的“兩航”后代們向彭亮自辦的民間雷允中央飛機制造廠陳列室捐款捐物,以表示衷心的感謝與支持。尋訪團還來到父輩們和中國遠征軍出征抗戰的地方,中緬邊境口岸的畹町橋和史迪威(滇緬)公路零起點,深切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