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食者說，這口飯像冰山一樣沉重

事件回放

很多青少年出于種種原因，會格外關注自己的體形胖瘦，BMI（身體質量數，算法為體重公斤數除以身高米數的平方）或者體重的數值被時刻謹記，仿佛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殊不知，在越來越少的食量里，他們可能已經被一種疾病悄悄套住了脖頸。

從減肥到厭食

一開始沒人能預料到，“減肥”會把她們推到生死邊緣。

對瘦的追求隨處可見，尤其當你是一名青春期少女。高一時，舍友們都嚷著要減肥，王冰也認為自己該瘦點兒，“才能穿上可愛的小裙子”；初二的秦婉覺得，同學不喜歡自己是因為她長相不好，解決方式是“去減肥”；24歲的于琪習慣了親戚見到她時恭維一句“最近瘦了”……一旦起了念頭，她們會在網上輕易搜索到五花八門的“躺瘦”方法：控熱量、控糖、控脂肪、控碳水、控制進食時間……眼花繚亂的減肥資訊，借助社交媒體的推送機制，逐漸占據了她們全部的注意力。

她們用盡方法讓體重秤上的數字或者BMI值往下掉。秦婉會在家人做飯前稱油、稱鹽、稱糖，“稱好了，（才能）讓他們燒菜”。炒完菜后，她再稱菜的重量，幾克幾克地吃。于琪則是按口來吃，“每吃一口，都問自己飽了沒有”。

不知不覺中，這些女孩滑向了一種致命的精神疾病——神經性厭食癥。根據《中國神經性厭食診療專家共識》，如果患者的BMI低于18.5，且對自我體形評判不當，強烈害怕體重增加，或者BMI在半年內下降超過20%，就應該考慮患厭食癥的可能。

神經性厭食癥高發于13～20歲的青少年，男女患病比例懸殊，約為1∶10。病人無法正確認知自身的胖瘦水平，無止境地追求體重下降，如無有效干預，最終會死于多器官衰竭，或者其他重度營養不良引起的電解質紊亂、心臟停搏、感染等。

最致命的精神疾病

神經性厭食癥是死亡率最高的精神疾病，也是公認最難治的精神疾病之一，缺乏特效藥、治療難度高、患者依從性差、康復周期長、復發率高。

學界目前還不清楚神經性厭食癥發生的具體機制，但可以確定的是，當疾病的進展越過某個節點后，大腦會發生病理性的改變，繼而出現認知異常，引發強迫行為：無法再接受體重的增加，無法再理性看待自己的體形。即便周圍人覺得患者已經瘦得脫離了“美”的范疇，但TA依然覺得自己太胖了。

在減肥成為流行文化一部分的社會里，怎樣更早定位到那些疑似已經“越界”的患者？“按照國際標準，正常成年人的BMI為18.5～25，當BMI在18以下并呈現動態性降低時，可能已經到了厭食癥的預警線，然而以社會潮流的眼光看，大家會覺得女孩子有這樣的身材很好。”南京醫科大學附屬腦科醫院醫學心理科主任喬慧芬說，“厭食癥早期的表象常常被標定為愛美、減肥、自律，太容易被忽略甚至鼓勵了。”

更棘手的是，厭食癥的一大特點是隱蔽。“正常人減肥通常是光明正大的，瘦了幾斤會樂于和周圍人分享。但厭食癥患者瘦下來，一般只會在心里高興，不會告訴別人。”不少患者說，她們能夠意識到自己的狀態異常，但大腦固執地強調著食物的恐怖。秦婉曾試圖自己在家康復，但每次看到營養餐，她都覺得喉嚨里有蟲子在爬。“二兩生米，加上炒菜，一頓有五六百卡熱量，人怎么能吃這么多飯？我焦慮到大腦要爆炸了，天都要塌了。”

“一口飯，從嘴巴外面送到嘴巴里面的距離，對厭食癥患者來說非常遙遠。這一口飯像一座冰山。”喬慧芬說，“露在水面上最淺表的部分可能與是追求體形、體重相關，但水面以下的冰山卻可能投射了想要獲得他人的認可與喜歡、自尊與完美主義、成敗與控制感這些復雜的心理。所以如果吃下這口飯，就意味著一切瞬間崩塌，你說這口飯是不是像冰山一樣沉重？”

即便家長察覺到了異狀，這份沉重也很難被理解。很多家長覺得，厭食不就是吃飯問題嗎？所以，通常家長發現孩子異常時已經有些晚了。常見的情況是，家長會帶著孩子在綜合性醫院的多個科室間輾轉，有認為孩子得了胃病的，有因為停經去看婦科的，有去中醫科調理的，也有去內分泌科看激素的。有些家庭輾轉了三五年，花了幾十萬元，患者情況越來越差，才終于到了精神科。

你被“胖瘦標準”綁架了嗎？

在全球范圍內，神經性厭食癥患者都有低齡化趨勢。這可能跟青少年越來越早接觸到網絡，以及年輕父母們自身崇尚理想身材有關。其實，胖瘦無法定義美。甚至連胖瘦本身，都沒有一個絕對正確的標準。哪怕是被廣泛應用的BMI，其權威性也值得商榷。

某種程度上，BMI讓人類的胖瘦有了量化指標。根據國際標準，BMI值在25～30算超重，30～35屬于一級肥胖，高于35表明一個人嚴重肥胖。BMI的廣為人知，和計算公式的“簡單好記”密不可分。但只考慮了身高和體重的BMI，真的能如實反映我們身體的胖瘦情況嗎？

從統計學角度講，BMI能反映一個群體的平均脂肪含量，但個體差異也讓人無法忽視。近年來，關于BMI的爭議不斷。身高體重相同的兩個人，脂肪含量和分布情況可能有很大差異。有研究顯示，BMI同為25的男性，身體脂肪含量可以在14%～35%之間浮動。而BMI同為25的女性，脂肪含量在26%～42%之間。

此外，脂肪的分布位置對健康也至關重要——分布在臟器附近比分布在四肢更具危害性。但醫生無法根據BMI來判斷脂肪含量和位置，也無法相應地評估出病人患糖尿病、高血壓等疾病的風險。除了性別，年齡、種族等因素也會對BMI的準確性產生影響，比如，老年人一般比年輕人有更多的脂肪和更少的肌肉，東亞人群的BMI相對歐美地區更低……

所以，我們要讓更多的人知道，BMI或其他衡量胖瘦的標準，都只是比較粗糙的參考，不要執迷于此。它們可以被用來提醒我們關照自己的身體狀況，但不要踏入不斷追求數字減少的深淵。那些冰冷的數值在健康、火熱的生命面前，永遠微不足道，更不應該成為箍在心頭的一道致命魔咒。

資料來源：《財新周刊》、《三聯生活周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