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憲法的民主價值探尋

主持人導語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都由民主選舉產生，對人民負責，受人民監督。我國于1953年開展第一次全國普選，你知道第一張選民證長什么樣子嗎？當時是怎么給候選人投票的呢？讓我們來聆聽王秀哲老師講述的民主故事。

楊敬之

人民民主的本質就是人民當家作主，人民是國家權力的終極來源，即，人民通過選舉代表的方式行使最高國家權力，人民監督和制約國家權力的行使。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建立了人民民主的社會主義國家，人民民主的第一次實踐產生了新中國第一部憲法，人民民主原則在憲法中確立下來并獲得根本法的保障。

一、人民民主的首秀—新中國第一次普選

2023年12月4日，第十個國家憲法日到來之際，江蘇省南通市憲法公園舉辦了一次特別的展覽，展出的內容是南通市民傅芳珍藏的10張選民證，其中的一張選民證來自1953年新中國舉行的第一次全民普選。這張選民證采用豎排文字、繁宋體印刷，選民信息由黑色毛筆填寫，選民證上蓋有“宜春縣民主鄉選舉委員會”方形大紅印章。歲月如歌，新中國第一次普選雖距今已有70余年，但已在全民選舉的沃土上長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民主的常青樹。

1953年4月，新中國第一次全國范圍內的選舉正式拉開帷幕，首先是鄉、鎮、市轄區選舉基層人大代表，然后是基層代表選舉出縣、設區的市和省人大代表，再繼續選舉出全國人大代表。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普選，廣大人民群眾充分行使了當家作主的權利。透過下面幾個花絮，讓我們再次回看這中國歷史上規模空前的普選。

花絮一：選民證長啥樣

《北京日報》1953年4月7日第3版刊登了一篇《關于選民證的說明》的文章，記錄了第一次普選中使用的選民證的樣式。選民證分直寫和橫寫兩種，一般選舉區域或選舉單位采用直寫的格式，少數民族地區可以任選適合其文字形式與書寫習慣的格式。當時選民證最常用的是直寫格式，現在大家能看到的選民證也大多是這種格式。選民證由黑色的邊框圍起來，邊框內上方印“選民證”三個字，下方分為三欄，從右至左分別為：投票的注意事項，選民的姓名、性別、年齡，以及發放選民證的機構落款、時間并加蓋紅色印章。其中，具體的選民信息都是用毛筆手工書寫上去的，如今各地民眾珍藏的選民證上各種工整、娟秀的毛筆字，跨越半個多世紀依然清晰可見。

花絮二：參加選舉就是做主人

據中國人大網統計，從1953年7月到1954年5月，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基層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的選舉單位近21.5萬個，選舉人口為5.7億多人；登記選民總數為3 . 2億多人，占18周歲以上人口總數的97.18％，參加投票的有將近2.8億人，占登記選民總數的85.88％。當時，全國不少農村都是第一次舉行選舉，很多農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選舉、怎么選舉。已故的我國憲法學界泰斗、中國人民大學許崇德教授，當年就在山東參加了普選試點宣傳工作。據他生前回憶，宣傳員向村民講解了選舉是行使當家作主民主權利的方式，還在選民登記的現場給很多沒有名字的婦女起了名字。由于舊社會婦女地位低下，很多婦女只有姓氏，沒有名字，因此被稱為王家大妹、李家二妮，嫁人后就叫張王氏、李趙氏等。在選民登記的現場，宣傳員一邊登記一邊給婦女起名字，很多婦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公民以個人身份領到選民證投出神圣的一票，行使了國家主人的權利。

花絮三：花式投票

由于新中國剛成立，基層尤其是農村村民多數是文盲，不會寫字，也看不懂選票，所以基層選舉采用了比較靈活的選舉方式，有舉手投票的，有無記名投票的，也有繼承敵后抗日根據地“投豆子”投票的，即在候選人背后放一個碗，選民把豆子投到自己中意的候選人的碗里面，最后查豆計算票數。總之，通過靈活多樣的選舉方法，使得第一次全國普選不僅參選范圍廣泛，還充分保障了最廣大選民的民主權利，從而極大地調動了全國人民參與新中國政權建設的熱情。

二、人民民主制憲的準備—出臺新中國第一部憲法的民主背景

新中國第一次普選當然不是簡單的政治動員，而是完全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進行的，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的制定和首次普選是制定新中國第一部憲法的前奏曲。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打倒了腐敗的國民黨政權，于1949年10月1日成立了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新中國成立后，并沒有馬上制定憲法，一方面是因為新中國百廢待興，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憲法的制定尚需進行人民民主的準備。

（一）通過《共同綱領》

1948年4月30日，中共中央發布“五一”勞動節口號，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當時，全國全面解放在即，當務之急是組建中央人民政府，讓國家的各項事業先運轉起來。所以，新中國建立前夕的1949年9月，召開了政治協商會議，會議通過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 以下簡稱《共同綱領》），規定“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代表全國人民的意志，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組織人民自己的中央政府”。但是政治協商會議畢竟不是人民意志的直接體現，于是，在政權穩定下來后，“以新民主主義即人民民主主義”為政治基礎的新中國需要真正兌現人民當家作主的承諾，由人民制定共和國自己的憲法。

（二）通過《選舉法》組建人大

根據《共同綱領》，未來中國的政治制度是人民代表大會制。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人民選舉人大代表組成代表人民行使國家權力的機構的制度。人民民主權力的行使必須以選舉為基礎，這就需要先制定規范選舉的選舉法。1953年3月1日，我國第一部選舉法，即《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以下簡稱《選舉法》）正式頒布實施。這部《選舉法》規定了最廣泛的選舉權利：凡年滿十八周歲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不分民族和種族、性別、職業、社會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財產狀況和居住期限，均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根據《選舉法》，上文提到的第一次普選在全國全面鋪開，通過直接選舉與間接選舉并用的方式，最終新中國第一次普選產生了1226名全國人大代表，這些代表包括我國所有的民主階級和民主黨派的代表人物，涵蓋了工農業、軍隊、文藝科教、工商界、宗教界等各行各業的代表，具有廣泛的代表性。

（三）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憲法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成立，代表著人民民主政權的確立，政權的運作要保障其人民性，這就需要制定憲法。韓大元教授說，憲法與公民生活密切相關，可以說，憲法是公民的一種生活方式。憲法通過保障公民權利和規范國家權力，把公民與國家緊密聯系起來，人民自己制定的憲法保護人民直接執政的政權，所以，第一屆全國人大的首要任務是制定人民民主的憲法。1954年9月1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隆重開幕。本次大會的一個重大成果就是與會代表投票通過了新中國的第一部憲法，它也被稱為“五四憲法”。新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憲法誕生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的莊嚴承諾響徹神州大地。

三、民主憲法保障人民民主—我國憲法的民主價值

回溯歷史，我國第一部選舉法的出臺吹響了民主制憲的前奏，《選舉法》以立法的形式為憲法的制定準備好了民主程序，但憲法的民主價值離不開人民的實際參與。而正是“五四憲法”的民主價值奠定了我國現行憲法的根本法地位。

（一）“五四憲法”的實質民主價值

根據韓大元教授所著《1954年憲法制定過程》的記述，“五四憲法”在草案完成后首先在各民主黨派、各級國家機關、各人民團體中廣泛征求意見，組織了各方面人士8000余人參加討論，提出修改意見5900多條；修改后的憲法草案在1954年6月16日由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向全國公布，號召全民討論。到9月11日，在將近三個月的時間里，共有1.5億人參加討論，各地普遍成立了憲法草案討論委員會。據統計，許多地區聽報告和參加討論的人數都達到當地成年人口的70%以上，有些城市和個別專區甚至達到90%以上。經討論，共提出52萬多條意見，這些意見最后匯集到憲法起草委員會，有些還最終體現在正式的憲法文本中。全民參與制定“五四憲法”在實質上保證了其民主性。通過民主的方式制定的憲法首先需要把民主原則固定下來，并落實為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公民基本權利、國家機構實行民主集中制等制度規范，進而實現憲法對民主的保障作用。

（二）現行“八二憲法”對“五四憲法”民主價值的繼承

我國現行憲法是1982年在“五四憲法”的基礎上修改制定的。1982年11月26日，時任憲法修改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彭真同志在“八二憲法”修改草案報告中說：“這個憲法修改草案繼承和發展了一九五四年憲法的基本原則”，這中間就包括“五四憲法”的民主原則，最突出的體現，一是直接繼承了“五四憲法”確認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并以人民代表大會為最高權力機關，組建分工負責的國家機構。二是保護公民的基本權利。人民民主是人民當家作主，這就需要個人面對國家時有充分受保障的基本權利。“八二憲法”充分吸收了“五四憲法”保障公民權利、尊重人的尊嚴的價值理念，為了充分彰顯公民權利的重要地位，把原“五四憲法”的公民權利一章提到國家機構章節之前，由原來的第三章變為第二章，用以表明“促進每個人自由發展的憲法精神，奠定了公民民主參政的人權基石。”

（三）全過程民主的憲法保障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全體人民全方位、全流程參與國家政治社會生活的一種民主形態，其內容既包括主體上關注全體人民尤其是弱勢群體、邊緣群體的實際參與，也要保障從選舉到決策、監督等權力運行的全程參與，參與面涵蓋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真正實現實質意義上的民主。

全過程民主標志著我國社會主義民主進入了高質量發展的階段。現行憲法在繼承“五四憲法”民主原則的基礎上，經過符合時代改革要求的五次修改，以其民主價值為全過程民主的實現提供了根本法保障，具體體現如下。

一是對人大制度的發展和完善。為了便利選舉，把各級人大的任期統一修改為五年；為適應“一國兩制”，全國人大代表中也出現了港澳代表的身影；地方人大立法權擴大到設區的市；把人大下設的法律委員會更名為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強化了人大主導下的憲法監督；等等。二是擴大了愛國統一戰線的范圍。新中國成立時，通過《共同綱領》確立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作為統一戰線的組織，統戰的對象也基本為各民主黨派，但現行憲法把全體社會主義勞動者、擁護祖國統一的愛國者都納入統一戰線，建立了最廣泛的愛國統一戰線，最大化擴展了民主參政的范圍。三是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的憲法承諾。2004年，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現行憲法第三十三條第三款。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入憲，進一步突出了現行憲法中人權的神圣地位，也彌補了憲法第二章列舉規定的基本權利的保護不足問題。只有基本權利不受侵犯，人民才能真正行使當家作主的民主權利。四是規定了國家權力的民主行使以及民主自治制度。比如，現行憲法第三條第一款規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機構實行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并在國家機構部分規定了民族區域自治和基層群眾自治等。

總之，人民親自參與制定的新中國的憲法，從制定程序和實質內容上都遵循了人民民主的原則，而現行“八二憲法”伴隨著改革的腳步，對于承繼自“五四憲法”的民主價值進行了發揚光大，因為只有貫徹現行憲法的人民民主原則及其對應的制度規范，才能推進實現全過程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