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電話

這天傍晚，煜明正在辦公室埋頭寫服務創新方案，手機響了。他見是李光宇打來的，心里犯了嘀咕。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小時候，他倆住一條巷子，經常一起上下學。煜明考上大學后，父母獎勵他一個小單間，光宇經常和他一起住。煜明最愛吃光宇做的紅燒鯉魚，如今想起來，還口舌生津。可自從光宇和蔓秋談戀愛，光宇就再不來煜明家了，兩人的關系變得很微妙。要說這也怪不得煜明，要怪就怪高一時的班主任安排蔓秋和煜明同桌。那時，蔓秋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會對高大帥氣的煜明產生愛慕之情，頗在情理之中。但無論同學們私下怎么傳，蔓秋和煜明有沒有過情感史卻始終是個謎。

煜明大學畢業后，考進縣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光宇和蔓秋則在他參加工作不久后結了婚，之后，兩人在商業街盤下一家兩層樓的超市。因待客厚道，商品種類齊全，櫥窗和上寫“文和超市”的亞克力燈箱光可照人，顧客是越攢越多。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商業街已從幾百米長道路坑洼不平的老街，變成商鋪林立、人流匯集的網紅打卡地。這些年里，煜明和光宇除同學聚會見過幾面，私下并無往來。

煜明按下接聽鍵，光宇的粗嗓門傳過來：“煜明，我在……在你單位門口呢，咱倆找地方喝點？”

煜明一聽光宇口吃，感覺事還不小。他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幫忙呢？

“我這就出去。”煜明邊說邊往外走，走到單位大門，見光宇站在馬路對面的樹蔭下，跨著改裝的電動車正往這邊張望。

煜明緊走幾步來到光宇面前，說：“光宇，今天酒是喝不上了，我有份報告還沒寫完，局長等著要呢。有啥事直接說，咱倆打小在一起，我啥人你也知道，別客氣。”

光宇一聽他說還有工作，臉騰地紅了：“我……我……也沒啥事……你弟妹給你帶了兩條貴煙。”光宇說“你弟妹”三字時，語氣加重，說完，從車筐里拎出一個黑色塑料袋要遞給煜明。

煜明按住他的手：“光宇，你這是害我知道不？快說，遇見啥事了？如果我能幫忙，一定幫你。”

光宇的窄額頭上見了汗，他將黑塑料袋攥在手里，遞也不是放也不是。

“光宇，你要再不說，我可回去了。”

“是……是有點事……”光宇將塑料袋放回車筐，掏出一張折了四折的紙遞給煜明，“你看看這個。管我們那條街的市場監督管理所你有熟人沒？能不能跟他們打聲招呼，少罰我們點？”

煜明打開一看，是一張問詢通知書，上寫：“為調查了解文和超市出售的瓶裝黑枸杞標簽中含有涉及疾病預防、治療功能的內容，涉嫌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第七十一條規定，你店有如實回答問詢、協助調查的義務……”

煜明仔細看完通知書后問道：“光宇，你跟我說實話，這批黑枸杞是正規渠道的貨嗎？”

“咱家上貨都是正規渠道，包裝箱內的食品合格證還留著呢，還有出庫入庫明細賬。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舉報，說標簽上寫‘補腎益精，清肝明目，預防癌癥，抗衰老，降血壓’是違法的。煜明，我和你弟妹哪懂這個啊？”光宇粗糙的雙手在扁平的肚子前來回搓著。

煜明拍了拍光宇肩膀，簡單講了講正在全縣范圍內推行的柔性執法工作。光宇聽得云里霧里，搞不明白煜明說的什么“溫度”“尺度”的政策和他的事有什么關系，只聽明白最后幾句：“光宇，你明天只管帶全跟黑枸杞相關的材料，去所里接受問詢。沒事的，放心吧。”

正鬧心的蔓秋見光宇沒多會兒就回來了，煙也原封不動地帶回來，問：“煜明不幫忙？”

光宇遲遲疑疑地說：“煜明說沒什么事。媳婦，你說，他會不會是因為不想幫忙才這樣說的？”

“人心難測啊。我們很久沒和他聯系了，他不愿意幫忙也是正常的。唉，明天咱們早點去市場監督管理所，到了那兒就認錯。”蔓秋嘆了口氣，開始整理貨架。

第二天，光宇和蔓秋來到市場監督管理所。工作人員仔細看完他們帶來的材料，又詳細詢問了上貨的過程，然后留下材料復印件，讓他們回去等處罰通知。

光宇和蔓秋過了兩天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盼來了處罰通知書。

“其行為沒有主觀過錯，且沒有造成社會危害后果，故免予行政處罰。”蔓秋一字一頓地念完處罰通知書，興奮地對光宇說：“我說什么來著，咱們光明正大做生意，不會有事的。”

光宇將紙片搶過來舉到眼前，看著上面的字憨憨地笑了：“你又馬后炮，當初是誰非讓我去求煜明幫忙？”

蔓秋飛了光宇一眼：“你還好意思說，當初你不也是心里沒底。還是人家煜明行，他說沒事就真沒事了。”

光宇強壓住一口酸氣，將處罰通知書小心地收進收銀臺下面的小柜：“我才回過味來，那天煜明說的‘執法要有尺度，更要有溫度’的意思，就是要求執法部門給我們這種小商戶所犯的輕微違法行為、無意違法行為一次改過的機會。媳婦，我們趕上好時候了！”

兩口子正說著，煜明拎著足有五六斤重的甩著尾巴的大鯉魚進了門，沖光宇喊：“光宇，想吃你做的魚了……”

選自《當代人》

202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