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知道知道什么

誰也不知道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怎么會知道？

他來電話，說那個誰死了。

她說她知道。

他說：“你知道什么！”

她說：“我就是知道，什么都知道。他還沒死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死了?！?/p>

她被教訓(xùn)了——

“你不要以為你都知道。你知道他死了，可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死；你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死，卻不知道什么原因?qū)е滤麜@樣死。你僅僅知道他死了是不夠的?！?/p>

她糊里糊涂被教訓(xùn)，眼神呆滯，顯然，她更糊涂了。

“但是，也夠了?！彼^續(xù)被教育著， “即便你知道關(guān)于他死的一切，那你知道他是怎么生的嗎？如果你比他年長，你可能知道，不過大概也是聽說，不可能親眼看到他出生的現(xiàn)場；若你真是在現(xiàn)場完整了解他出生的過程，可你知道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孕育的過程嗎？假如你聽他母親講過，可他是如何在他爹媽做愛的過程中幸運地成為胎兒的，你見過嗎？”

她被教育之后陷入徹底的迷惑。

“你還說你知道嗎？”

“那我們能知道什么？”

“你只是知道你能知道的，大部分還是經(jīng)過轉(zhuǎn)述，轉(zhuǎn)述的內(nèi)容還有真實的、不真實的、半真半假的。真實的還要靠你的認(rèn)識能力和判斷能力去辨別，同一件事因為立場不同結(jié)論可以完全不同?！?/p>

“那他死了嗎？”

她驚悉，他的死是個假消息。

可他自己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他沒有死的現(xiàn)實，因為見到他的人都會驚訝地問：“你不是死了嗎？”

他太奇怪了，明明自己活著，卻被別人說死了；明明從來沒死過，卻像死過一萬回。

“您還活著呢？”這是熟人和他見面時寒暄的問候。他起初很詫異，打招呼不該問“您吃了嗎？”他轉(zhuǎn)頭想揍那些和他寒暄的人。這是問候嗎？這毫無疑問是咒他早點死??！可是問的人多了，他也糊涂了，他是不是早已死去？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你說人還能知道什么？

她說她知道了，其實是什么也不知道。從一出生，一路讓她知道這知道那，知道自己是個女孩，知道女孩要留長頭發(fā)，知道女孩要亭亭玉立，知道女孩會懷孕生小孩，知道女孩一個人夜行危險……之所以要知道，實質(zhì)是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要去問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他知道她是要問：“你是不是曾經(jīng)活過？”

可是，他知道嗎？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