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未來產業發展本質上是前沿和顛覆性技術產業化的過程,當下布局的未來產業在今后一個時期有可能成為戰略性新興產業。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建立在技術預見基礎上,由技術成長、創新擴散、產業演化三個子系統構成。技術發現源頭在高校和科研院所,推動技術成長到創新擴散的關鍵在科技領軍型企業和新型研發機構,由創新擴散到最終形成產業集群的重要參與者是風險投資機構、金融機構和應用需求方。我國必須充分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在多元投入支持、組織架構創新、有效轉化模式、科技合作交流等方面持續發力,不斷塑造未來產業發展新動能。
【關鍵詞】未來產業 創新生態 產業生命周期
【中圖分類號】F124.3/F273.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4.12.004
未來產業是基于重大科技創新形成的新興產業,其發展進程深刻改變了國際競爭格局和國家綜合實力對比。誰能在重大科技創新上持續發力并取得實質性突破,誰就能占領未來產業前沿陣地。當前,發展未來產業已成為我國打造全球競爭新優勢、搶占國際競爭制高點的戰略先導,是培育新質生產力、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而未來產業創新生態則是國家創新生態體系構建的關鍵一環。
從戰略性新興產業到未來產業的演進
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及時將科技創新成果應用到具體產業和產業鏈上,改造提升傳統產業,培育壯大新興產業,布局建設未來產業,完善現代化產業體系。”由此可見,傳統產業、新興產業、未來產業都是現代化產業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依靠科技創新逐步實現產業躍遷。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未來產業之間有明顯區分,但新興產業與未來產業是相對的,當下布局的未來產業在今后一個時期就有可能發展成為戰略性新興產業,這與技術成熟度、市場潛在規模、細分賽道選擇密切相關。
概念內涵比較。未來產業最早出現在亞歷克·羅斯所著的《未來產業》一書中,學術界關于未來產業的討論有很多,國內學者重點關注產業培育形成的過程狀態和影響結果。有學者認為,未來產業是“由處于探索期的前沿技術所推動、以滿足經濟社會不斷升級的需求為目標、代表科技和產業長期發展方向,會在未來發展成熟和實現產業轉化并形成對國民經濟具有重要支撐和巨大帶動作用,但當前尚處于孕育孵化階段的新興產業”[1]。也有學者認為,未來產業是“重大科技創新產業化后形成的、代表未來科技和產業發展的新方向、對經濟社會具有支撐帶動和引領作用的前瞻性新興產業”[2]。雖然各種理解和定義存在一定差異,但學界在認識不斷深化過程中也逐漸形成一些共識。2024年1月,《工業和信息化部等七部門關于推動未來產業創新發展的實施意見》指出,“未來產業由前沿技術驅動,當前處于孕育萌發階段或產業化初期,是具有顯著戰略性、引領性、顛覆性和不確定性的前瞻性新興產業”,[3]這是近年來官方層面出臺的比較權威的闡釋。
戰略性新興產業是建立在高新技術基礎上的創新型產業,代表了全球科技創新和產業發展的方向,能夠推動先進技術快速擴散,進而提升社會勞動生產率。縱觀新興產業發展歷程可以發現,產品創新并不一定是依托于顛覆性技術革命,而更多的是基于現有先進技術的有機組合,生產出受到市場廣泛認同的代表性產品。[4]新興產業通常伴隨著以科技進步為代表的新供給與潛在消費群體新需求及傳統消費升級的出現,其初期發展還不成熟、產業規模小、市場培育度低,可能需要經過較長時間才能夠誘發戰略性新興產業崛起。
歸納起來(如表1所示),未來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都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載體,通過創新驅動引領產業變革。從驅動力量看,科技創新始終是主導。未來產業主要由以點到面的前沿技術驅動,戰略性新興產業需要基于產業鏈條的關鍵技術優勢整合。從影響作用看,戰略引領至關重要。未來產業更加強調“戰略的顯著性”,以及“涌現性的顛覆”,而戰略性新興產業僅突出對經濟社會重要領域的引領支撐。從應用場景看,市場前景廣闊、需求潛力巨大。未來產業存在較大不確定性與市場失靈等問題,潛在風險與市場收益成正比。戰略性新興產業相對處于技術產業化階段,已經跨越技術路線不確定性拐點,市場預期價值實現可能性較大。
技術周期比較。技術創新是長波形成、發展和演化的根本因素。科技革命引發技術-經濟范式變化進而引發經濟周期波動,從全球范圍看至今已形成5次長波。當前,世界總體仍處于第五次技術經濟周期的后半段,大國之間在高科技領域的博弈競爭日趨激烈,中國正面臨技術擴張,對新技術的需求日益增多。全球金融危機后,世界各國大力發展新興產業,我國立足自身科技水平和產業基礎,將節能環保、新一代信息技術、生物、高端裝備制造、新能源、新材料、新能源汽車作為優先發展的七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在產業培育初期,一些技術產業化還不成熟,在當時條件下的技術路線選擇也存在不確定性因素,還處于A-U創新模式過程中的流動階段,研發經費支出較高,產品創新明顯強于工藝創新。進入新發展階段,一些戰略性新興產業不斷發展壯大,技術創新的高風險不確定性有所降低,技術路線進一步收斂并逐步走向成熟。以5G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新能源汽車等在國際市場初具競爭力,高端裝備制造、新材料等產業經受住了外部考驗,市場空間潛力巨大。
當前,新一輪技術革命已從蓄勢待發進入集中迸發關鍵期,戰略性新興產業正逐步發展和孕育未來產業。未來產業因突出的前瞻性和不確定性而呈現出長期動態演化趨勢,[5]需要經歷從基礎研究、技術轉化到成功產業化的非連續創新過程。一般而言,應用性技術開發屬于中期創新,需要5年左右時間。基礎性技術開發由于是技術原理的發現和新技術的發明,可能需要8~10年時間甚至更長。未來產業萌發于重大顛覆性技術,屬于基礎性技術開發范疇,主要包括:面向科學技術的新原理、新應用和新組合,識別和培育可能引發體系范式變革的重大顛覆性技術(前沿技術供給),以及面向國家重大戰略和市場需求可能引發主導技術變軌的重大顛覆性技術(公共產品供給)。[6]總體來看,未來產業的技術周期要比戰略性新興產業更長,不僅要實現從基礎研究到技術轉化的自身調適,也要突出與其他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現實融合。
產業方向比較。從發展邏輯看,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路線比較清晰且基本完成了研發試錯,具有相對明確的產業形態和產品類型,技術趨于成熟、產業化實現要素初步具備。未來產業仍處于產業創新前期試錯階段,具有很強的前瞻性和不確定性,技術更加接近前沿。在一定程度上,未來產業是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必然結果,戰略性新興產業則是未來產業的必經階段。[7]
從市場前景看,未來產業發展將圍繞智能、健康、綠色三大主導技術群,不斷拓展網絡空間、生命空間和生存空間。在網絡通信領域,互聯網將與工業控制、汽車自動駕駛、能源互聯網,以及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深度融合,[8]萬物互聯正逐漸成為新的發展趨勢。在生命科學領域,隨著基因編輯、腦科學、合成生物等的不斷突破,將逐步實現生命科學與信息技術、新材料等領域的深度融合。在空天領域,“太空+互聯網”跨界融合,全球進入以全面商業化、軍民融合為特征的新太空時代。
從細分賽道看,如表2所示,未來產業聚焦戰略性新興產業前沿細分賽道,試圖通過在產業變革中找到“根技術”從而控制“根產業”,體現了新技術、新產業的創新效率。比如,未來網絡是集連接、感知、計算和數據服務為一體的智能化自主進化網絡,關鍵在于突破高性能網絡芯片、物聯網搜索引擎、E級高性能計算、面向物端的邊緣計算等技術。類腦智能將類腦計算和腦機融合作為未來重要的技術方向,關鍵在于突破面向類腦芯片的深度增強學習方法、柔性腦機接口等技術。深海空天開發包含多個環節和裝備支持,重點聚焦空天信息及裝備、深海工程設備、深海資源開發與生態保護等,[9]關鍵在于適應深海空天各類復雜環境,推動運載技術、信息技術,以及作業與保障等關鍵器件自主可控。
面向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框架邏輯
未來產業發展有賴于一定的經濟基礎和技術條件,更離不開良好的創新生態。演化經濟學從“經濟發展具有產業特定性”原理出發提出,產業政策與產業創新體系對企業、產業乃至國家發展具有重大作用,尤其是新興產業具有更大的創新窗口和戰略性[10]。隨著前沿知識持續涌現和共性關鍵技術不斷突破,未來產業對創新生態系統結構功能提出了新的要求。面向未來產業的創新生態系統是不同類型、不同階段創新參與者之間及其與外部環境,通過物質、信息的流動交換推動前沿知識生產和顛覆性技術創新,基于開放創新實現從未來科技到未來產業的演化進階。
未來產業創新生態功能。創新生態系統中的參與者包括研發、試制、生產、消費、服務等各類主體,創新要素在各類創新參與者中自由流動,以產品創造、生產和產業化為主線,貫穿整個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著力在培育細分新賽道、降低高風險不確定性、拓展顯著規模優勢等方面提升整體性能。
其一,優化創新資源配置。產業發展壯大離不開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也需要通過政府手段合理調配各類資源。對于未來產業而言,科技資源尤為重要,在培育初期就需要大量投入,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通過積極引導有限科技資源向細分領域傾斜,確保技術探索一代、研發一代、生產一代、儲備一代,最終使得各類創新資源在系統內的配置更加合理。
其二,加速科技成果轉化。科技成果轉化是科技和產業的紐帶,需要經過科技成果—小試—中試—商品化—產業化等多個階段。從最早的“政產研”,到“政產學研金服用”等多維要素匯集,都堅持以市場需求為導向不斷提升創新協同效率。對于未來產業而言,一些前沿技術由于尚不具備穩態性,往往起點高、投入大、跨領域,但這些科技創新成果通過轉化能夠成為新質生產力。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通過推動供給側與需求側有效銜接,增強未來產業創新要素之間的互補性。
其三,增強各類風險防御。從產業生命周期看,任何一個產業的發展壯大都面臨技術創新失敗、商業模式失敗的風險以及經濟和社會風險。對于未來產業而言,最初的技術路線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如果闖不出前沿技術無人區,或者是技術路線不穩定無法產業化,就會造成大量的沉默成本。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通過引導創新參與者形成緊密的合作協同關系,共同分擔前期技術試錯成本。
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框架。有研究提出,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是圍繞未來產業培育與發展形成的各種創新群落,在創新環境中相互作用、相互影響下構建的動態性開放系統,包括前沿知識創造群落、應用場景轉化群落和產業價值實現群落三個部分。[11]還有研究從生態組織、生態網絡、生態數字化賦能、生態空間聯系、生態位管理、生態治理機制等升維角度構建了未來產業創新生態。[12]不難看出,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突破了以往創新鏈、產業鏈雙向互動視角,更加強調技術創新、研發模式、生產方式、業務模式和組織結構的同步革新。筆者認為,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是建立在前沿技術預見基礎上,由技術成長、創新擴散、產業演進三個不同層次但又有交叉的子系統構成,未來技術從實驗室走向市場,需要科學家、企業家、風險投資家、政策制定者在不同子系統內部和之間協同互動,開放式創新泛在化、開源化特征更為明顯,諸多創新參與者共同促進知識創造、流動和產業價值實現(見圖1)。
其一,技術成長子系統。科學新發現主要源自高校和科研院所,這是技術創新的源頭,但科學新發現并不必然轉化為技術創新產品,只有滿足市場需求和戰略要求的科學新發現才能加速演進。未來產業重大科技創新主要源于信息技術、生物技術、材料技術等基礎領域突破,先進能源、智能制造等引發生產要素和生活方式的重大變革,以及空天科技、深海極地等未來戰略空間探索。因此,未來產業的形成容易受到技術、市場和國際環境等的影響而存在較大不確定性,從未來科技轉化到未來產業會面臨技術路線選擇難、應用領域變化快等問題。在技術成長子系統中,必須充分調動科學家和企業家兩個主體的積極性。高校和科研院所要面向技術源頭問題、基礎科學原理持續做好探索性研究,尤其要注重多學科領域交叉融合,強化戰略科學家和拔尖技術人才培養。新型研發機構要發揮市場對技術方向、資源配置的導向作用,通過體制機制創新吸納更多投資主體參與技術預見,研究團隊參與源頭創新。科技領軍型企業要提前介入技術成長前端,對具有應用價值的基礎研究和技術創新作出提前預判,通過項目投資方式參與到基礎科學發現向技術轉化的過程中。政府要在創新平臺建設、產業政策扶持等方面發揮引導作用,包括加強基礎研究統籌布局、推動共性關鍵基礎技術攻關等,在人力、財力、物力等方面布局特定細分領域。
其二,創新擴散子系統。當科學新發現真正沉淀為相對穩定的前沿技術,或者已有產業主導技術發生變軌時,技術創新擴散作用就開始顯現。對于未來產業而言,這意味著顛覆性創新的技術路線基本明確,試驗產品已初步適應市場需求,但尚未形成一定市場規模,相關外部產業配套及創新轉化效率還有待提升。根據創新擴散一般規律,需要重點關注新產品市場規模的形成過程,即市場需求爆發的臨界點和趨于穩定的飽和點。在創新擴散子系統中,仍然會存在新型研發機構、風險投資機構、企業、政府等參與主體,同時也將吸引各類中介服務和金融機構進入。相較而言,高校和科研院所會逐漸退出但會持續關注創新擴散進程,結合市場需求對技術路線改進形成有效反饋。風險投資機構對于加速技術創新擴散具有重要作用,當然這期間也會出現資本炒作,但關鍵在于合理分散投資風險、有效規避盲目進入。各類企業要發揮市場開拓、產業孵化的主體作用,無論是前期一直參與的科技領軍型企業,還是后期逐步進入的應用型初創企業,都要結合市場需求挖潛前沿科技應用的最大可能。新型研發機構要更好發揮技術聯結紐帶和雙方供需對接作用,更好為科技初創企業賦能。中介服務機構作為新進入的參與主體,要結合前沿技術特殊屬性探索技術轉移服務新模式,與新型研發機構和各類企業高效協作,進一步提升未來產業網絡生態的整體價值。政府要在外部公共產品提供和有效政策激勵上發揮扶持作用,其職責要從前期未來產業選擇和細分領域布局等戰略規劃轉向財稅、金融、科技、園區等具體政策。
其三,產業演化子系統。隨著前沿科技新產品逐步被市場所接受,產業創新績效成為影響未來產業培育壯大的關鍵要素。通常來講,科技底層問題的解決支撐未來產業關鍵科技突破,進而產生新技術、新產品。在市場需求拉動下,新技術、新產品實現規模化迭代應用并帶動未來產業科技不斷成熟。當前,我國布局的未來產業新賽道總體還處在技術成長和創新擴散期,真正進入產業演化甚至產業集群細分領域的很少,但也可借鑒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生態培育的一些思路方法,在確保穩態可控前提下通過應用場景創新倒逼產業自身不斷演進。在產業演化子系統中,各類企業、應用需求方、金融機構成為重要參與主體,市場在產業演化和集聚方面資源配置決定性作用更加明顯,個別產業即使經過一個較長時期進入衰退周期也是產業自身的邏輯選擇。未來產業價值鏈由科技型領軍企業主導構建,大中小企業、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必須找準自身在產業鏈、價值鏈上的合適位置,通過相互協作互通、深度融合創新真正嵌入其中,從而在實踐中不斷提升未來產業體系的效率。應用需求方是伴隨市場規模擴大而增加的,產業演化生態中需要實現的是供需動態穩定、迭代優化升級,以應用品牌創新和管理模式創新為主要方式。金融機構主要解決伴隨前沿技術新產品市場規模擴大而產生的企業自身發展的融資需求問題,科技金融支持作用顯得尤為重要。
未來產業創新生態內在運行邏輯。未來產業創新伴隨著Gartner技術成熟度曲線和創新擴散曲線變動而動態變化。當前,未來產業總體處于產業生命周期的孕育期,技術和產業發展充滿高度的不確定性,創新主體之間、創新主體與外部環境之間會發生協同演化。[13]在前沿技術驅動和市場需求拉動的共同作用下,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發展會先后經歷技術成長、創新擴散、產業演化三個子系統,而每個子系統內的創新主體功能對于系統之間的聯動至關重要。如前所述,連接未來產業的技術源頭在高校和科研院所,推動技術成長到創新擴散的關鍵在新型研發機構和科技領軍型企業,由創新擴散到最終形成產業集群的重要參與者是風險投資機構和應用需求方。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正常運轉離不開必要的制度環境,相應制度安排要符合未來產業發展客觀規律并不斷調適。因此,不僅要找出三個子系統內在的運轉關鍵節點和動力機制,還要從各子系統與由政府激勵約束形成的制度環境之間的相互適應以及必要的硬件保障,來觀察系統運轉是否高效貫通。
其一,未來產業孕育是一個由前瞻技術觸發、引進、改良和擴散的過程,并通過各自子系統相互傳導得以實現。在此過程中,政府扮演著加速技術創新鏈式反應的重要作用,通過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安排推動高校、科研機構、企業等創新資源大規模集聚,促使持續創新達到臨界條件,進而涌現出革命性的技術創新。但同時應當看到,戰略需求推動以科學為基礎的技術大規模應用,加快了科學向技術、產品的轉化,同時孵化了新的未來產業,但戰略需求并不能替代市場需求,特別是在技術產業規模擴張過程中必須注重應用需要的導向。
其二,科技創新是未來產業的核心要素,要從培育新質生產力的視角把握好未來產業新方向、新模式、新動能。在催生未來產業新方向上,以高水平研究型大學和國家科研機構為代表的產業創新主體要充分發揮協同作用,盡快使前沿技術突破落地以確保未來產業方向形態穩定。在催生未來產業新模式上,要處理好產業創新內部不同創新主體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在生產方式、商業模式變革過程中強化科技創新主體和產業創新主體之間的協同,在產業演化中加強產業鏈、供應鏈上下游協同,不斷提升組織效率和產品效益。在催生未來產業新動能上,注重項目、平臺、人才、資金等要素一體化配置,進而創造未來產業新價值。
其三,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的加速演進離不開風險投資和金融機構介入,需要著力解決相對穩定投資回報與未來發展不確定性問題。未來產業創新是一個高知識技術密集、高資本投入和高風險的過程,需要創業投資、天使投資、風險投資等不同類別的投資和長期資本來幫助其跨越“死亡之谷”。下一步的產業擴張也需要金融機構在產業孵化培育中的持續支持,要積極挖掘和培育高技術、高成長、高價值企業。
世界主要國家支持未來產業創新政策實踐
從全球范圍看,未來產業已成為當前及今后一個時期全球產業競爭最為激烈的戰略角逐。面對未來產業技術創新趨勢,美國、德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已開始著手布局未來產業,在評估調整現有產業創新政策基礎上推出新的戰略舉措。各國在未來產業方向選擇上趨于一致,都充分認識到數字科技、能源科技、生命科技、材料科技、空天科技等未來科技推動技術跨界與新業態、新模式融合,強調要進一步加大研發投入力度、推動科研組織管理變革、布局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吸引全社會積極參與等,但在重點領域、引導模式、具體政策選擇上各有側重。
美國:塑造未來產業全球競爭力。近年來,美國積極布局未來產業,加大對未來產業政策干預,不斷塑造未來產業全球競爭力。從美國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OSTP)發布《美國將主導未來產業》,到美國總統科技顧問委員會(PCAST)發布《關于加強美國未來產業領導地位的建議》,再到《無盡前沿法案》《未來產業法案》的出臺,初步構建了美國發展未來產業的總體戰略框架,在原有良好產業創新生態基礎上更加突出投資多元化和組織變革創新。從重點關注領域看,先進軟件、先進制造、量子信息、生物技術等10個領域成為未來關鍵科技研究領域,《關鍵和新興技術國家戰略》還重新定義了20項關鍵和新興技術。
美國在塑造未來產業全球競爭力上的主要做法有:一是發揮政府投資引領帶動作用。美國在2020~2023財年研發預算優先領域備忘錄中將人工智能、量子信息科學等未來產業作為國家科技發展的優先領域,通過大規模、長周期政府投資加大支持力度。同時,善于把產業政策與促進私人企業承擔風險的激勵結合起來,鼓勵采取公私合作的方式。[14]二是強化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支撐。《美國將主導未來產業》報告將人工智能、先進制造、量子信息技術、5G通信四大關鍵技術領域作為美國新型基礎設施。比如,美國能源部提出實施“前路計劃”,設立“百億億次計算項目”,部署百億億次超級計算。[15]《國家人工智能研發戰略計劃》提出,開發人工智能共享數據集和測試環境平臺,開放開源軟件庫和工具集等。三是提出創新未來產業研究組織架構。建議組建未來產業研究所,將全社會與產業創新相關的所有公共和私營部門作為核心合作伙伴,并促使其參與其中,通過跨越從基礎研究到產品開發和推廣創新全流程,形成一條將實驗室科學發現轉化為產業領域實際應用的清晰途徑,進而實現國家和所有參與投資者的高效率回報。[16]
德國:謀求未來產業競爭新優勢。德國充分發揮本國和歐盟的雙引擎作用,積極謀求未來產業全球競爭優勢,在歐盟層面發布《促進繁榮的未來技術》《歐洲新工業戰略》等戰略部署基礎上,分別于2019年、2023年出臺《國家工業戰略2030》和《研究與創新未來戰略》,突出強調發揮企業在未來產業發展中的主體作用。從關注重點領域看,主要涵蓋數字技術、綠色技術、生命健康、深空深海、氣候保護、糧食安全等領域,通過依托數字技術、綠色技術、深海空技術等拓展虛擬空間、生態空間和生存空間,同時繼續保持其先進工業制造的全球競爭力。
德國在謀求未來產業競爭新優勢上的主要做法有:一是全面推動組織革新。成立戰略前瞻規劃部門,深入開發戰略預見工具,及早發現產業發展潛力與機會,同時做好風險預測與挑戰應對,形成清晰的產業引導方案。成立聯邦顛覆性技術創新資助機構(SPRIND),以政府財政資金作為主要來源,通過舉辦創新競賽為顛覆性創新項目提供資助以實現其運行目的。設立德國技術轉移與創新機構(DATI),以更好地促進應用科學高校和中小型大學的研究成果順利轉化。搭建全國轉移服務網絡平臺,加快促進知識轉移轉化。二是拓寬創新參與面。優化資助領域和跨學科資助方向,加大對社會創新的資助力度,鼓勵公眾參與創新交流、場景征集及咨詢服務。[17]比如,通過設立德國“未來基金”,為初創企業提供風險投資,提高企業研發投入的免稅額度。三是制定靈活創新政策。比如,為重點領域的相關企業提供更優惠的稅收支持和更廉價的能源供給,為前沿領域技術創新試錯創造包容友好的試驗環境。
日本:以需求導向引領未來產業新發展。日本最早在2016年第5期《科學技術基本計劃》中就提出“社會5.0”的概念,強調將網絡空間與物理空間相結合,最大限度地應用現代通信技術,打造為人類帶來更美好生活的“超智慧社會”。[18]此后,日本先后出臺《未來投資戰略2017:為實現“社會5.0”的改革》《綜合創新戰略2020》等戰略規劃,旨在依托社會需求創造應用場景進而帶動未來產業發展。2021年,日本發布第6期《科學技術與創新基本計劃》,進一步強調以數字技術推動產業轉型,強化5G、超級計算機、量子技術等重點領域研發。[19]同時,還針對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材料裝備、健康醫療、宇宙、海洋、食品等制定了分項戰略規劃。
日本以需求導向引領未來產業新發展的主要做法有:一是注重技術預見,開展前瞻布局。由產業界、學術界和政府專家組成小組委員會研究確定科技主題,基于解決科學和社會問題、考慮科學技術領域整體發展平衡等原則對每個集群科技主題進行劃分,進而不斷迭代最終提出對未來經濟社會能夠產生重大影響、承擔新的價值創造的科技領域。二是建立長期資金支持機制。通過政府的科學技術預算、促進產學研聯合研究以及建立與世界、公共和私營部門相適應的基金,確保對“社會5.0”基礎科學研究的充分投資。同時,利用研發稅收制度、SBIR制度、政府項目創新、促進研究成果公共采購等政策工具,積極引導民間投資,加快推動未來技術轉化為產業。三是面向社會需求靈活培養多樣化人才。樹立終身教育理念,鼓勵各大學根據自身特色和優勢探索面向所有年齡層的教育資源廣泛共享。在東京大學、北海道大學等六所高校進行試點,面向全體學生開展人工智能通識教育,以培養適應未來新型社會的人才。
塑造我國未來產業發展新動能的實現路徑
塑造未來產業發展新動能要從前瞻布局開始著手,通過技術創新率先突破和現有產業主導技術“變軌”兩種方式不斷孕育新動能。要立足本國國情,充分發揮我國新型舉國體制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從科研經費支持機制、科研組織平臺創新、未來技術有效轉化、深化科技開放合作等方面持續發力,為構建良好的未來產業創新生態體系提供保障支撐。
相對穩定的多元投入經費支持。未來產業培育既需要在基礎研究環節的政府科技研發經費專項支持,也需要科技型領軍企業發揮創新主導作用加大資金投入力度,更需要從技術突破到試制改進過程中創業投資、天使投資、風險投資等長期耐心資本相對穩定的跟投,探索建立基于不同階段的差異化、多元化投入機制,其關鍵在于處理好創新、失敗、容錯、分擔與回報反饋之間的關系,重視對未來技術和產業的長期戰略投資。第一,強化政府長期穩定的領投機制。結合國家經濟發展和財力水平,穩步提高對未來產業細分領域的投入支持力度,設立未來產業研究專項科技計劃,部署前沿領域研究課題,支持高校院所、科研機構等創新主體積極參與國家重大專項、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第二,發揮政府產投基金的引導作用。建立政府與市場聯動機制,可按照“風險共擔、利益讓渡”原則,對原始創新階段項目,政府出資部分實行利益讓渡政策,以鼓勵社會資本參與早期原始創新投資,同時做到合理分攤技術創新風險。第三,適時設立專門面向未來科技的政策性銀行,與商業性銀行合作專注于由技術成長到創新擴散階段的未來產業市場主體培育,同時積極對接相關創投機構制定嚴格的項目篩選機制,有效規避高風險向系統外傳導。
開放靈活的科技創新組織架構。前沿技術重大路線突破、顛覆性技術范式變軌高度契合未來產業對技術的需求,兩種技術逐漸衍生為未來產業主導技術,代表著未來技術的發展趨勢,引領相關領域技術發展方向。因此,要結合中心化、去中心化、再中心化、非中心、極化等不同組織方式,推動不同創新主體之間的緊密合作,尤其是要加強科技變革的戰略預見,開展面向未來生產生活方式以及其需要的關鍵技術預判,著力推動從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到未來技術商業化、產業化全過程的組織創新,加速匯聚多元科技創新平臺。第一,積極組建國家未來產業技術創新中心。重點圍繞共性技術、前沿技術和關鍵核心技術深化高校、科研院所與科技型領軍企業之間的合作,同時可通過設立聯合實驗室的方式實現技術創新產業上下游深度對接,打造未來產業“產學研用”升級版,使之真正成為直面市場需求的技術策源地。第二,探索建立“科學家+企業家”協同攻關機制。結合國家戰略科技力量部署,建設適應大科學時代的科研基礎平臺,進一步強化有組織的前沿交叉融合和顛覆性技術突破研究。第三,加快布局應用支撐型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強化項目建設在國家層面的統籌規劃和頂層設計,開展有組織科研和多設施、多主體的協作探究,更好發揮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建設溢出效應,從而推動未來技術轉化和工程化。
場景驅動的產業孵化合作。如前所述,應用需求方在未來產業創新生態系統中具有特殊作用,其市場潛力和預期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未來技術轉化的成敗。推動未來技術有效轉化,離不開基于實際需求的多場景應用,關鍵在于多元導向、專業運營。概念驗證中心、場景促進中心將成為未來產業孵化新載體,這是在傳統孵化器、加速器、大學科技園等科技成果轉化載體基礎上的模式創新。一方面,要積極引入專業第三方機構搭建“科技成果轉化運營平臺”,不斷提升成果評價、競爭情報、知識產權、法律咨詢等專業服務能力。同時鼓勵有條件的高校和科研院所成立專業化科技成果轉化供給平臺,探索以基礎研究為支撐、以企業需求為導向的未來科技成果轉化機構,提供試錯迭代的創新鏈,通過原型制造、穩定性分析、二次開發等方式助推市場對新技術路線的選擇。另一方面,以“為技術找場景、為場景找市場”為導向,探索構建“早期驗證—融合試驗—綜合推廣”場景應用創新體系。通過場景驅動跨界合作,推動“小節點—大協同”合作向縱深推進。建立從立項階段將應用方納入整個項目研發過程的研發機制和“邊孵化邊調整”的市場引導機制,確保科學研究與需求緊密結合。[20]
面向全球的未來科技合作交流。國際科技合作的關鍵是集聚全球創新資源、融入全球創新網絡。要在未來產業全球競爭中處于領先地位,就必須以開放包容的姿態深化國際合作交流,及時了解前沿技術最新研究動態、顛覆性技術變革進程,加快建設世界主要科學中心和創新高地,推動國內科技管理制度與高標準國際規則對接,探索穩定有效的國際科技創新治理機制。第一,積極參與國際大科學計劃,在深化科技合作和應對挑戰中不斷擴大共同利益基礎。鼓勵國際創新團隊承接國家重大科技任務、解決重大科學問題,產出世界級原創性研究成果。第二,聚焦全人類共同關注的可持續發展重大議題,通過構建未來產業全球網絡進一步整合國際科技組織和頂尖科學家資源,逐步實現從項目配置資源向以人才促合作的轉變。第三,支持有條件的企業在海外設立硬科技孵化平臺,搭建科技研發型境外經貿合作區和海外人才飛地,開展跨境孵化服務,加強聯動協同發展。
注釋
[1]李曉華、王怡帆:《未來產業的演化機制與產業政策選擇》,《改革》,2021年第2期。
[2]余東華:《“十四五”時期我國未來產業的培育與發展研究》,《天津社會科學》,2020年第3期。
[3]《關于推動未來產業創新發展的實施意見》,2024年1月18日,https://www.gov.cn/zhengce/zhengceku/202401/content_6929021.htm。
[4]張馳、張彩云:《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理論基礎與演進特征》,《學習與探索》,2023年第5期。
[5]沈華、王曉明、潘教峰:《我國發展未來產業的機遇、挑戰與對策建議》,《中國科學院院刊》,2021年第5期。
[6]李莉、崔磊磊、劉安蓉等:《國家顛覆性技術創新戰略問題及對策研究》,《全球科技經濟瞭望》,2023年第6期。
[7]王宇:《以新促質:戰略性新興產業與未來產業的有效培育》,《人民論壇》,2024年第1期。
[8][9]潘教峰、王曉明、薛俊波等:《從戰略性新興產業到未來產業:新方向、新問題、新思路》,《中國科學院院刊》,2023年第3期。
[10]鄧久根、盧鳳姿:《產業創新系統:創新系統的核心》,《演化與創新經濟學評論》,2017年第1期。
[11]李軍凱、高菲、龔軼:《構建面向未來產業的創新生態系統:結構框架與實現路徑》,《中國科學院院刊》,2023年第6期。
[12]李春成:《未來產業與創新生態升維:內容框架與路徑》,《科技智囊》,2024年第3期。
[13]郭京京、晆紀剛、馬雙:《推進未來產業的發展與創新體系建設》,《經濟導刊》,2023年第12期。
[14]李曉華、張作祥:《美國產業政策復興:目標、特征與啟示》,《產業經濟評論》,2024年第2期。
[15]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課題組:《世界主要經濟體未來產業的戰略布局》,《新經濟導刊》,2023年第2期。
[16]王雪瑩:《未來產業研究所:美國版的“新型研發機構”》,《新經濟導刊》,2022年第3期。
[17]張麗娟、劉麗麗:《德國出臺〈未來研究與創新戰略〉》,《科技中國》,2023年第7期。
[18][19]胡擁軍:《全球未來產業發展的技術預見、實踐探索與經驗總結》,《中國物價》,2024年第1期。
[20]張越、余江、楊婭等:《顛覆性技術驅動的未來產業培育模式與路徑研究——美國布局下一代集成電路產業的啟示》《中國科學院院刊》,2023年第6期。
責 編∕桂 琰 美 編∕周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