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夢境都大過銀河,升起混沌的星辰。
銀河飛旋,時間的水聲漫過宇宙的堤岸,卷起星辰的泡沫。
星辰在時空里摸索各自的軌道,摸到太陽的光芒。一顆顆在浩渺時空里深耕的焰火,閃著悠遠的光。
仰望星辰的人,最終成為星辰。
鴻蒙無形,寂靜無聲。四川閬中。西漢。落下閎。他獨自站在蟠龍山的觀星臺上,面朝東方,仰起頸脖。紛飛的星辰,不斷變換隊形,漸次落入他的眼睛。
他把整個宇宙握在手里,反復觀察、推演和論證,梳理天地之間隱藏的玄機。以渾天儀觀測空間天象,以《太初歷》厘定時間節氣,以孟春正月為首恒定春節,以通其率影響中國天文數學達2000多年。2004年,國家天文臺將新發現的國際永久編號16757號小行星命名為“落下閎星”。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條通往星辰的路。
神秘星辰,懸浮天際。暗藏無限天機,引領人類不斷探索,試圖找到那根拴著星辰的細線,找到人類的根脈。
貴州黔南。500米口徑的射電望遠鏡像一只睜在崇山峻嶺間的“天眼”,打量著浩瀚宇宙。毫秒脈沖星替代人的肉眼,宇宙間的星辰款款而來,刻在一張張紙上的神秘圖譜,宛如星辰的臍帶,脈動著星辰的生命密碼。
每個人都在創造星辰。
凡俗間,當冥想掙脫生存壓力,星辰夢一般升起,在天際劃出道道弧線。這些從身體里上升的物質:敬畏,好奇,意志,愛,構成星辰的本質,又超拔人的宿命。
仰望星辰的人,青蔥發髻間密布的汗珠,浩瀚如銀河。從身體里蒸騰的星辰閃耀東方,發出啟明星彌久的亮光。
一條河,從口中流出。
河面上,伐檀的“坎坎”聲與雎鳩關關的和鳴,薄霧般浮起。又散落在房舍與田地間,幻化為粒粒文字,在草芥中巡行,在花蕊間懸停。
荷鋤而歸的農夫,走在金色的夕光里,身后跟著一群謠曲。文字在曲調間翻飛,落在田疇上的腳印里,押著月光的韻腳。
采詩官的木鐸,在春風里旋轉。身后跟著翩飛的蝴蝶,蝶翅上張著陽光與微風的網,誘惑蜜蜂將嘴上的花香遞過來,涂滿絹帛。
一顆星。“日居月諸,東方自出”。
風自粗樸,雅自韻致,頌自規儀。文字如日晷,從眼睛里長出來,在嘴唇間爬行。日月放歌,大地舞蹈。
星辰有序,人無尊卑,日月星輝均勻地涂抹著每張臉孔。曲調有度,人無聾啞,韻律和暢地穿梭于每一管喉節。天地之謠源于身體,沐浴身體。
詩歌王國的星座,散布星輝,照亮東方每一張臉龐。
一面鏡。天象人貌,懸浮其間。
穿過詩眼,人在命運里起落,文字在含義中沉浮。沉下去的是現實中的愛與勞作,浮上來的是理想中的夢與驚喜。在文字面前,人都如初生的嬰兒,歡暢者笑得得意,低迷者哭得悲切。浩瀚詩經,文字如唱針,在人心的唱盤上,賦在鏡面顯形,比在鏡面曲張,興在鏡面曼舞。
鏡面如水,照徹天地人心。人在鏡面出入,罔顧自己背影。
一粒水。源于水,歸于水。
源遠流長的詩經,是所有水的總和。從眼睛入心,自口中出神。
悠悠曲調,娓娓歌謠,飄散東方大地,一會兒是云,一會兒是雨。人群穿行時光河流,迷霧般彌漫起對勞動的歌唱,對幸福的向往。
溶于水,才有生活的滋養與韻動。
掙脫水,才有生存的邊疆和祖國。
一根針,浮在水面上。汪洋中的一艘船。
一個人,行走在人海。在四處尋找方向。
遠古之夜,萬物寂寥。
穿行在山川河流的人,不知來歷,不明去路。盲目而茫然的臉,大于混沌宇宙,小于一只針眼。
日晷在地球表面巡行,北極星在天際閃耀。人們仰望蒼穹,試圖找到自己在生命長河中的定位。人們俯瞰泥土,試圖從刨出的鐵和磁中找到生存的理由和把柄。
正方形的托盤,護佑著中間的圓盤。多層圓盤標明星象地理、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仿佛所有的時間與空間,都被扁平地刻在這只圓盤上。一柄勺子狀磁鐵,之后是一根針,先是浮在水面,然后懸在圓盤。它們共用一個圓心,每一次不同的轉動,都意味著不同的開始與結局。
精通天文地理的術士,滿臉浮著星光。一個羅盤就是他的宇宙,他手持大海星辰,手持浩渺人生。通過測量和推演,確立了宇宙的方位,以及人在時空中的命理。
磁針皈依子午線,沿著南北極,繞著經線圈。而在羅盤上,萬事萬物歸于一個同心圓。人與物相通,在羅盤上循環,人歸于原點,人不斷輪回。
天空是另一只羅盤。“北斗”在軌衛星自東方升起,共同組成北斗導航系統。它們環繞地球這個圓心,如一只只天眼,打量世間萬物,指引生命流向。
東方智慧的又一巨獻。39顆“北斗”星閃耀宇宙,100多個國家投入使用。沿著指引,山河有序,時間有度。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找到自己的坐標和身份。穿行在人海的每一個人,都找到出處和歸宿。
云釉在空中飛舞。
地球東方,沉睡的大地,正在懷胎。
山河原始,植被茂密。綠蔭掩映的東方之穴,有溫潤的泉水汩汩洄流。葉片落入沼地,與蒸騰彌漫的氣體相互氤氳。云母和長石在竊竊私語,當它們身體里的鈉、鉀、鈣、鐵逐一流失,潔白而純凈的硅酸鋁,像一個新的生命,孕育在東方大地。
取土,祛雜,升溫。造型,裝飾,上釉。仿佛積攢千年的秘術,又像無師自通的偶得,工匠在泥土與火焰中翻騰的手,像一雙接生的手。
陳設、器皿、用具,胎裝、釉裝、彩裝,二龍戲珠、九龍呈祥、龜鶴延年、天女散花。一枚瓷器,包孕著工匠所有的情感、想象與祈愿。
一枚瓷器呱呱墜地,質薄輕巧,色白如玉,素雅清新,冒著熱騰騰的泥土氣息。銅、鐵質的釉從云朵上下來,透明如水,在瓷器的表面游弋著浸染和淫潤,再回到高溫的熔爐,最終出落成為工匠的掌上明珠。
智慧出于生計,完美臻于想象。
瓷器誕生,一抹光照亮東方天穹,照亮東方人的稟賦:干凈、純粹、堅毅、樂觀。于泥沙俱下的生存背景磨煉人生品行,從混沌荒蕪的存在現實萃取生存要義,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玉石俱焚也不茍且偷生。一枚瓷器就是一個人,就是一個國度。
瓷器的誕生,催生出另一些詞。這些深藏在東方人體內的金屬,被發掘出來,用于描摹瓷器的全部,用以抒發生命的所有。
瓷器自臻完善,天人合一。瓷器大行天下,天下有道。
瓷器在大地上行走,鏗鏘的腳步聲與大地的脈動同頻,絢麗的彩釉色與云釉齊輝。
它是道義,把天下裝入心中。它是禮數,讓自己廣布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