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回歸的想法,在故鄉的舊屋旁,一些刺槐多年來,借著風勢生長,它必須安靜地守著自己的位置,因為知道奢求無濟于事。
身上的刺迫使它更加沉默。
父親說:離開太久,房屋會坍塌,人情會淡薄。但他總會不停地去修繕,換瓦,清掃院子里的落葉與雜草。
多年后,它在風雨中傾斜,像一位老人佝僂著身軀,以枝條環抱著屋頂。根須,繼續向大地深處延伸,牢牢抓住歲月的命脈。每次靠近它,都會有愧疚與自責之念,三十年的漂泊,回首間,也僅僅是將它視為無情物。
而其實,我比他活得更加冷漠。
當我時隔多年,再次回到故鄉,村落早就面目全非,只剩下巨大的樹樁,在風中,替我說著不可言說的疼痛。
萬物生,萬物滅。生命的輪回本無生死,冷暖季節的變幻是一種秩序,是無形中存在的法性。
當一切事物都在排序或重生,我相信,是否這現實之上都存在某種神性,或者掌管著榮枯哀樂,包括我的情緒變化,禍福相依。我的疑惑是天空的迷霧,陽光照不進來,我也走出不去。
生命有自己的母語,存在即合理。
天上地下,飛禽走獸,所有萬物互存共生。我有自己的私心,保留著自衛的能力,對一切外界的事物,都存有戒心,并非我不夠誠意,請原諒,我的傷疤還未痊愈,自然中的一切我都尊重,并對它們有無上的敬畏之心。但我想,這樣的存心是遠遠不夠的,我需要更多的理性去認識自性,和我以外生命本體的關聯。
我也是萬物之一,而萬物與我同心同德,這是我經歷之后的印證,仿佛是,當我認識它們的時候,即是內心世界自解歧義的時刻。
不敢隨意造次,請相信,萬物有序,萬物有情也有義。
如露珠掛在草芥上照亮著塵世的暗角,榮枯,正隨著季節循環不息,光禿的山頂,三月陽光穿過了幽暗的泥土。
冰層在深處,隔著明暗之間不可測量的距離。
我們都是有愛心的人,純粹、善意,拒絕虛假。而愛是有顏色的,你卻無法分辨出它,一些生死未卜的事實,只能在每個夜晚,把宿命交付一枚月亮。
只這夜晚,剩下一顆種子茫然向上。它有時又像是海面上的一塊浮木,正好透過木孔,看見月光和月光里的樓閣。
由此,我同一棵草芥活在時間的夾層,被世俗忽略或被人遺忘。
是的,唯獨掛在草芥上的月亮,與我安靜地對望,在煙火之外,對應著內心的光線,形成我們不可預知的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