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碳信息披露研究回顧與展望

摘要：隨著環境問題日益受到關注，綠色發展理念深入人心，碳信息披露成為當前學界的研究熱點。文章對近6年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中與碳信息披露相關的文獻進行梳理，從碳信息披露現狀、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因素、碳信息披露對企業的影響及碳信息披露體系建設4個方面總結當前我國碳信息披露研究情況。分析發現，當前我國碳信息披露研究具有良好的基礎，但是存在缺乏《企業環境信息依法披露格式準則》（簡稱《準則》）出臺后的披露現狀研究、績效影響研究角度單一的問題。對此，文章提出加強《準則》實施后碳信息披露現狀學術研究、多角度多指標分析碳信息披露的經濟效果及進一步加強碳信息披露實證研究的展望。

關鍵詞：碳信息披露；低碳經濟；“雙碳”目標

中圖分類號：X322；F27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674-0688（2024）04-0060-05

0 引言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一直堅定不移地走綠色發展之路。2020年9月，我國主動提出“雙碳”目標，這一舉措充分展現了我國對于綠色轉型的堅定決心。企業是我國經濟的主體和基礎，要實現綠色經濟，離不開企業的參與。碳信息披露制度是促進企業綠色發展、增強企業社會責任感的重要舉措。多數歐美發達國家已建立起碳信息披露制度，甚至利用碳數據設置了貿易壁壘，例如從2023年起我國出口歐洲的企業須向歐盟申報碳排放情況，2026年開始歐盟將會對進口企業征收碳關稅［1］。在此背景下，我國建立完善的碳信息披露體系刻不容緩。

2021年12月11日，生態環境部印發了《企業環境信息依法披露管理辦法》（簡稱《準則》），為我國環境信息制度改革指明了發展方向。2022年1月，生態環境部印發實施的《準則》對企業的碳信息披露有了更加明確的要求，提高了企業年度環境信息依法披露報告的規范性。同時，《準則》明確了披露主體及內容，并規定每年3月15日前需披露上一年度企業的環境信息。我國的碳信息披露制度初步建立，給我國企業帶來了新的挑戰。廣大研究人員從多個視角針對碳信息披露進行了研究分析，為企業碳信息披露實踐提供了理論支撐。崔也光 等［2］總結了碳放權會計的理論體系，歸納整理了2008—2020年有關碳交易會計處理、信息披露及其對企業財務產生影響的相關文獻，分析了我國碳放權會計研究的發展方向。李秀玉等［3］整理了碳信息披露的方式、碳信息披露的框架和內容、碳信息披露的作用機理3個方面的研究，指出需建立自愿性和強制性相結合的碳信息披露框架，豐富碳信息披露評價體系，加強多維度碳信息披露實證研究。蔣琰等［4］從理論基礎、認知性分析和研究方法3個角度對文獻進行歸納，得出當前理論研究存在滯后性，需進一步深化研究。這些學者的文獻研究更多的是聚焦理論基礎、制度建設等，并且所用文獻相對滯后。本文對近6年來我國高質量期刊中發表的與碳信息披露相關的文獻進行梳理，總結當前我國碳信息披露的研究情況，并對未來的研究方向提出展望，以期為我國碳信息披露管理和企業碳信息披露實踐提供理論基礎。

1 我國碳信息披露現狀

1.1 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整體優化

我國從2003年9月開始要求企業進行碳信息披露，初期以自愿披露為主，強制性措施少，相關配套設施不完善，懲罰力度不夠［1］，而且當時社會經濟發展有限，企業更多的是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很少考慮履行社會責任的問題，所以只有極少數企業進行碳信息披露。經過20多年的發展，民眾環保意識和企業責任意識不斷提升，在社會的關注和國家政策的推動下，我國企業的碳信息披露制度初步建立，企業碳信息披露水平逐漸提高。多位學者對我國企業的碳信息披露現狀進行了分析。劉梅娟等［5］以碳信息披露項目（CDP）為標準，分析了電力行業碳交易試點上市公司2014—2017年的年度報告，得出雖然我國電力企業披露碳信息項目增加，但是仍存在披露比例不高、披露方式不一致、披露內容較少、披露時間不及時的問題的結論。沈洪濤［6］對164家重點上市企業2018年和2020年的碳信息披露情況進行比較發現，2020年企業年報中企業表內與表外披露水平均有所提高，更多的企業在表內確定了碳排放權資產并使用了統一的會計科目，在表外披露中各類碳信息披露也顯著增加，但披露質量不高，多定性描述，少定量信息。沈洪濤等［7］對重點上市企業2020—2022年的年報進行分析發現，企業的碳信息披露水平逐年上升，并且被納入全國碳市場的企業，其碳信息披露水平明顯高于地方碳市場企業。從整體來看，企業碳信息披露情況向好發展。

1.2 部分企業碳信息披露流于形式

企業碳信息披露實踐中存在一些問題。由于政府對企業碳披露的監管不夠，碳信息審計還未發展起來，很多企業只是為了獲得公眾認可而在形式上進行碳信息披露，但在實際行動上并沒有實施減碳措施，披露的多是利好信息。孫曉華等［8］通過研究2012—2020年制造業上市公司發布的企業社會責任報告發現，企業對外披露的減碳信息與實際情況不符，減碳行動并未隨著披露水平的提高而加強，并且這種迎合行為對競爭溢出效應產生了負面影響。王敬民等［9］分析了高污染行業企業的碳信息披露情況發現，這類企業的碳信息披露內容傾向性明顯，使得企業披露情況看似完美，但決策者難以從中得到有用的碳信息。

綜合以往研究，本文認為雖然我國企業碳信息披露水平整體提高，但是不同行業、不同企業之間存在較大差距，同時由于披露監管欠缺，使得披露信息的真實性、完整性無法得到保證。在《準則》實施后，相關研究仍欠缺，有待進一步探索。

2 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因素

2.1 政府方面的因素

改善我國企業的碳信息披露質量，需要理解哪些因素會影響企業的碳信息披露。當前，我國企業碳信息披露主要由政府牽頭、政策引導，不少學者重點分析了政府政策及監管對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總體來說，適當的政府政策對于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起到促進作用。盧佳友等［10］提出企業特別是政治關聯企業，為了與政府建立更好的政治關系，在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制度下，披露水平提升顯著。蔡海靜等［11］對2012—2017年上證社會責任指數成分股（100指）企業進行分析，認為政府環境規制強度需要適當，在前期一定范圍內加強政府監管會提高企業的碳信息披露質量，但是當監管要求過高，披露成本大于受處罰成本時，企業的碳信息披露質量將會減弱，而董事會的獨立性會對這種現象起到增強作用。

2.2 其他方面的因素

除了政府政策，碳信息披露質量還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比如社會價值信仰、資本市場開放程度、碳匯、董事及高級管理人員責任保險等。梅曉紅等［12］通過對CDP中國100企業2014—2018年進行實證分析發現，企業的碳信息披露會受到外部環境合法性壓力（如新聞媒體關注）的推動，相較于國有企業，民營企業更容易受到外部環境合法性壓力的作用，但是如果所處市場不完善，則會對這種推動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許光清等［13］分析2012—2020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數據發現，資本市場開放對企業碳信息披露具有積極作用。張風軒等［14］認為政府監管和媒體監督無法從根本上提高碳信息披露質量，海洋碳匯有助于企業穩定披露真實碳信息。周蘭等［15］以2015—2022年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進行分析發現，董事及高級管理人員責任保險將促進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高，因為保險公司會對投保企業進行持續監督。

分析以上文獻發現，碳信息披露質量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要提高碳信息披露質量，不能僅靠政府政策督促和媒體監督，還應配合使用市場手段，完善資本市場，建立碳匯市場，借助金融機構的力量。

3 碳信息披露對企業的影響

在眾多碳信息披露研究中，關于碳信息披露對企業的影響的研究最豐富，這也是企業利益相關者最關注的問題，研究結果將會對企業的戰略決策產生重大影響，也可為我國碳信息披露制度的制定提供參考。以下從企業價值、融資約束和融資成本、財務績效等方面對碳信息披露質量影響的研究進行歸納總結。

3.1 企業價值

多位學者從不同角度分析了碳信息披露與企業價值之間的關系。宋曉華等［16］以100家上市公司2011—2017年的相關數據為樣本，分析碳信息披露與企業價值的相關性發現，從短期來看碳信息披露會抑制企業價值的增長，但從長期來看碳信息披露將會促進企業價值的增長，而公共壓力會增強這種促進作用。柳學信等［17］也有相似的觀點，通過實證分析得出碳信息披露對企業短期價值的提升不顯著，對企業長期價值的提升顯著。楊潔等［18］進一步驗證了碳信息披露與企業價值之間的“U”形關系，并發現高管雙重激勵有利于緩解前期碳信息披露對企業價值的抑制作用，同時通過異質性檢驗發現，非國有企業、資源豐富地區和東部地區企業的價值更易受碳信息披露的影響。趙玉珍等［19］認為獨立機構投資者將會強化碳信息披露對企業價值的作用，獨立機構投資者更注重長期投資。

企業價值最大化是企業經營的基本目標。在碳信息披露初期，碳信息披露給企業帶來的益處不會馬上體現，但披露成本增加會使得企業收益下降，從而抑制企業價值的增長。從長遠角度來看，提升企業碳信息披露有助于提升企業口碑、降低材料耗費、改善企業效益，將會促進企業價值的長期發展。企業經營者需樹立可持續發展觀，避免短視行為，并意識到從長遠來看，碳信息披露對企業的有利影響，進而主動提高碳信息披露水平。

3.2 融資約束和融資成本

暢通的融資渠道能為企業帶來活力，是促進企業發展的有力支撐，碳信息披露與融資的關系也是當前的研究熱點。馬微等［20］從生命周期的角度分析了碳信息披露和企業融資約束的關系，認為碳信息披露有利于緩解企業的融資難題，但對不同生命周期的企業融資約束減弱作用的顯著性各不相同，對初創企業的融資約束減弱作用并不明顯，對成長期和成熟期的企業融資約束減弱作用顯著，但對衰退企業而言，碳信息披露可能會增加企業的融資約束。遲遠英等［21］進一步分析了碳信息披露和融資約束的關系發現，碳信息披露質量越高，企業融資約束越弱，這種情況在非國有企業中普遍存在。

還有一些學者從融資成本的角度分析碳信息披露的影響。柳學信等［17］認為碳信息披露可以幫助企業吸引更多的投資者，增強股票流動性，從而降低股權融資成本。李力等［22］以2009—2014年我國重污染行業公司為研究對象發現，財務性碳信息披露能降低企業股權融資成本，而非財務性碳信息披露的降低作用并不明顯。楊潔等［23］分析了碳信息披露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發現，兩者之間存在倒“U”形關系，企業進行碳信息披露初期會增加企業的債務違約風險，從而增加債務融資成本，但當到達某一個臨界點后，繼續進行碳信息披露會降低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呂靖燁等［24］對碳信息披露和債務融資成本之間的倒“U”形關系進行了進一步驗證發現，這種關系在碳試點地區表現顯著，在非試點地區表現不顯著，并且國有企業碳信息披露已經越過臨界點，提高碳信息披露會降低債務融資成本。

融資約束和融資成本往往會受到信息不對稱的影響，通過以上分析發現，在企業碳信息披露初期，披露質量較差無法得到社會和投資者認可，在一定程度上會增加企業的融資約束及融資成本，但從長遠來看，隨著企業碳信息披露水平的提高，信息透明度增強，將會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有助于企業減少融資成本。同時，與非財務信息相比，財務性碳信息披露更容易得到投資人的信任，進一步降低融資成本。

3.3 財務績效

財務績效展示了企業經營的最終成果，一般與企業經營者的業績掛鉤，因此財務績效的提升往往是經營者做出決策的動因。理解碳信息披露對財務績效的作用，有助于企業經營者合理利用碳信息披露提高績效。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分析了碳信息披露對財務績效的影響。潘施琴等［25］以總資產報酬率為因變量分析了碳信息披露水平對財務績效的影響發現，兩者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碳信息披露水平的提高有助于提升財務績效，并且國有企業和非污染企業受到的影響更大。石孫宇等［26］以先進制造業企業為樣本，選用權益報酬率為因變量，分析得出碳信息披露會促使企業增加對研發費用的投入，從而提升企業績效。許文靜等［27］以總資產報酬率為因變量，分析發現，碳信息披露水平是通過降低融資成本提升企業財務績效，在市場化進程較快的地區，這種提升作用更加顯著。

從總體來看，碳信息披露水平的提高有利于企業品牌形象的建立，有助于企業的長遠發展，但在碳信息披露初期卻存在著抑制企業價值增長、增加企業債務融資成本的風險，而這會降低部分企業進行碳信息披露的意愿。為了加快綠色發展，貫徹可持續發展戰略，我國必須建立起一個切實可行的碳信息披露體系。

4 碳信息披露體系建設

碳信息披露體系建設一直是我國學者的研究重點，學者們的觀點也存在差異，主要體現在完善碳信息披露方法和規范碳信息披露內容兩個方面。

4.1 完善碳信息披露立法

王秀明等［28］基于環境管理視角建議我國應加快碳信息披露立法，建立規范體系，明確上市公司年報、企業ESG（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報告必須披露定量碳信息，加大監督力度，強化碳信息審計鑒證。王鵬程［1］對我國各部門最新出臺的各項管理辦法和準則提出建議，認為應適當擴大披露范圍，強調披露應擴展至產品層面，并建議修改政府采購法，要求供應商進行碳信息披露，同時考慮到中小企業發展的困境，建議給予一定的豁免權。鄭應友等［29］從企業綠色發展視角出發，提出我國需建立碳信息披露獎懲機制，營造良好氛圍，構建碳信息大數據平臺，規范政府監督管理工作機制，實現碳信息披露系統與金融信用系統互聯互通。

4.2 規范碳信息披露內容

王微［30］基于博弈論視角對我國碳信息披露制度給出建議，認為碳信息披露應表內表外相結合，既要有財務信息，也要有非財務信息，建議采用碳會計報表和低碳報告的方式對碳信息進行披露，并建立起內外監督體系，明確各方的法律責任。董木欣［31］認為我國應基于XBRL（可擴展商業報告語言）構建企業碳信息披露框架，建立規范體系，明確分類標準，搭建碳信息字典，規范報告用詞和語義，生成實例文檔，統一碳信息披露平臺。

碳信息披露體系建設難以一蹴而就，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對于政府，需要盡快完善立法，加強監督與引導作用，設定相應的處罰措施，并提供統一規范的碳信息披露報告范例；對于企業，需理解碳信息披露的積極意義，成立碳信息披露小組，客觀且全面地向公眾披露碳信息；對于學者，應起到外部監督作用，加強碳信息披露理論建設，為政府及企業建言獻策。

5 總結與展望

本文通過歸納梳理近6年來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中碳信息披露相關論文發現，我國企業當前的碳信息披露水平穩步提高，但存在部分減碳信息與實際情況不符的問題；政府政策、外部環境合法性壓力、資本市場開放、碳匯、董事及高級管理人員責任險等對于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均有著正面促進作用；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有助于企業長期價值增長、融資約束減弱、長期融資成本降低、財務績效提升，但是在企業發展初期和碳信息披露前期可能會抑制企業價值的增長，暫時導致企業的融資成本增加；我國碳信息披露體系建設處于起步階段，仍有諸多問題亟待解決，需要集合多方力量，運用最新技術與手段，建設全面的規范化、標準化碳信息披露體系。

近10年來，我國碳信息披露研究成果顯著，截至2024年1月31日，中國知網收錄的與碳信息披露主題有關的文獻達到950篇，文獻數量也逐年增加，從2013年的44篇到2023年的144篇。現有的碳信息披露研究為我國的碳信息披露實踐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是梳理文獻發現，當前研究中，對我國碳信息披露現狀的分析較少，缺乏《準則》出臺后的披露現狀研究。此外，對企業財務績效的影響研究較為單一，大多數論文僅從盈利能力的角度，使用總資產報酬率和權益報酬率兩個指標開展分析。但是財務績效不僅包括盈利能力，還有成長能力、運營能力等，僅用盈利指標反映財務績效不夠全面。基于此，本文對未來碳信息披露研究提出以下3點展望：一是加強《準則》實施后碳信息披露現狀的學術研究。《準則》的實施對于我國企業的碳信息披露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準則》明確規定企業碳信息披露的格式和內容，對企業開展碳信息披露具有較強的指導意義。研究《準則》實施后的碳信息披露現狀有助于進一步了解政策實施效果，為我國接下來的政策制定提供方向。二是多角度、多指標分析碳信息披露的經濟效果。企業財務績效由多個方面決定，僅分析碳信息披露對企業盈利能力的影響較為片面，還應考慮企業的運營能力、可持續發展能力。同時，僅以總資產報酬率或權益報酬率作為分析指標也容易產生偏差，這兩個指標無法反映企業的盈利質量，也無法反映企業的長期盈利能力，得出的結論無法支持企業的長期戰略決策。因此，采用多重指標（特別是價值指標）分析企業碳信息披露的經濟效果具有必要性，有利于全面了解碳信息披露的作用，提高企業進行碳信息披露的主動性。三是進一步加強碳信息披露的實證研究。實證研究采用科學方法對數據進行處理與分析，能夠客觀地解釋各種關系。當前，我國碳信息披露實證研究已經取得較好的發展，但是很多實證研究所用的模型是借鑒國外的研究模型，需要結合我國實際情況進行創新，為我國的碳治理提供更有參考價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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