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些牛羊活過草木

破損的貝殼泛著光

沙灘，一粒沙微不足道，

我微不足道。

海鳥若隱若現，

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破損的貝殼泛著光，

潮水瞬間又將它們吞沒。

招潮蟹把我當敵人，

我把它們當朋友。

我找不到隱身之處，

我沒有撒謊。

此刻我的手是精神的

地衣，我在河邊的竹林里

發現它們，暗綠的。

我撿起，又放下，

此刻我的手是精神的。

沒發現它們時，它們就在

那里安靜地附著泥土。

我想把它們放到盛滿水的

杯子里，透過玻璃看。

或許有些事物也會像它們一樣

降臨，我們都在其中。

日月如此渾然

來到海邊，礁石上的招潮蟹，

海蟑螂，頃刻間不見了。

很難相信它們變得如此驚恐，

“但這不是我的錯?！?/p>

竹竿上曬著漏洞百出的漁網，

灘涂上倒插碎酒瓶。

有時我沉浸在憂傷中，轉身

將大海拋在礁石上。

──漲潮，退潮，漲潮……

日月如此地渾然。

人間還愛著我

黃昏，雨越下越大，

“天黑得快?！币蛊炔患按?。

風雨聲讓我變得安寧，

我轉身回到書房。

人間還愛著我呀，我身上

沾滿書香。

喝完一杯碧螺春，

五月的門輕輕為我關上。

“六一”兒童節，我是我

自己的禮物。

世界的一部分變得明亮

新的一天被幾種聲音喚醒，

鳥聲，雨聲，或親人的說話聲。

這些年來，我一直這樣活著，

“我太愛這個世界?！?/p>

有時，開窗見山，

山的另一面藏在我心里。

有時疾病和危險，在不知

不覺中離開我──

我臉上有閃光，會讓

世界的一部分變得明亮。

你和我同時伸出手

我說你像個病人，你真的

就是病人了。

我說空氣中有第三只手

抓住你，你就在夢里舉起雙手。

我說你不能再做夢了，你就

望著天花板發呆。

我說你的預感出了錯，

令人生疑的鐘表掛在墻上。

我說你呀，鏡子里的你

和我同時伸出手。

誰把山水和靈魂放在一起

在家待久了，驅車五十里

去南北湖尋訪。

就這么一點向往──

看山上草木，見湖上蓮荷。

還有湖南岸的千年魚鱗石塘，

海呀，也忍不住想看。

湖中之鰱也悶得慌，

它們翕動嘴巴探出水面張望。

“浮生只是經過。”

誰把山水和靈魂放在一起？

像那些牛羊活過草木

在白水塘公園里曬太陽，

我們說著內心的卑微和感激。

我們慶幸，像那些牛羊

活過草木。

一群輪滑的孩子朝我們過來，

我們趕緊將上衣穿上。

經歷太多，懂得太多———

跟草木說話治好了我們的錯覺。

“相信”給了我們重生的智慧，

“懷疑”讓我們救贖自身。

但他還是感到孤單

天色暗下來，

他的咳嗽聲越來越重。

還有他胸痛的呻吟，病房的

門，虛掩著生死。

仿佛他不再需要臨近

那么多的時間。

燈關了，感覺有許多只蝴蝶

從墻里飛出來。

但他還是感到孤單，

恍惚中，蝴蝶并不存在。

抑郁的你被我抱著

沒看見你，我內心不安，

沒和你在一起，我不敢往前走。

我知道，你是我的夜晚，

黎明，或一盞燈。

泰然的草木是你，

落單的牛羊，也是你。

抑郁的你被我抱著，

你的不存在，也被我抱著。

無論你是誰，即便是一個夢———

對我已經足夠。

渴了吧，喝一口水

汾湖的蓮對我說，它的心

藏在湖的深處。

我也知道，

我的心也和蓮有關。

冬天一場雪，春天一場雨，

汾湖由白變綠。

落日的余暉，

一群白鷺越飛越低———

———渴了吧，喝一口水，

我剝開一個甜橙。

廝守曾經的韶光

蘭溪廊橋，青石板斑駁著

流年的光影。

山澗溪水宛如眾生之潮，

被放生于草木間。

風從百山祖峽谷吹來，

恍惚中傳來西洋殿的鼓聲。

幻想看見離人的身影，

廝守曾經的韶光。

山色漸漸暗下來———

廊橋如一艘遺夢百年的船。

空氣中彌漫草香

樓下傳來割草機的轟鳴聲，

哦，季節又到深秋。

空氣中彌漫草香，

蚱蜢和螞蚱紛紛往外跳。

老婦人被人推著輪椅往回走，

京巴狗跟在她們身后。

風隨心地吹著草屑，

園藝工從褲袋里掏出煙盒。

周圍的世界，在忽明忽暗的

煙火中再次安靜下來。

【作者簡介】張敏華，浙江嘉興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人民文學》《十月》《詩刊》《星星》《上海文學》等100多家刊物發表詩歌。著有詩集《最后的禪意》《反芻》《風也會融化》《沉香蕩》《風沙啞地抱著葦草》《風遺落的謙卑》，散文詩集《風從身后抱住我》。

責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