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做無聊的事，未必都是在浪費時間

家庭教育的基本原則是：盡量減少對孩子的干預，給孩子最大的自由，尊重孩子的發育進程，讓他開發自己的潛能，學會獨立

“孫悟空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小南在學校我管不著他，回到家他就相當于孫悟空被壓在了五行山下，必須服管。”

每年一到暑假，就有許多家長來咨詢孩子的行為問題，其中，懷疑孩子患有多動癥的占一多半。董女士就是這樣一位焦慮的媽媽。

董女士的兒子小南今年8歲，開學就要上小學三年級了。因為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他，董女士正在聯系學校給他轉學。

“在學校不受歡迎，是他自己不爭氣。”董女士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他上課不專心聽講、找同學說話、在課本上畫小人兒。老師提問，他一問三不知，還朝同學做鬼臉。”

課間，小南就像脫韁的野馬，顯得特別瘋狂，經常做些出格的事，比如從1.6米高的窗戶向外跳、下樓梯時坐在扶手上向下滑。更讓老師和同學難以忍受的是，小南對同學不友好，沖撞同學不道歉，發生口角就動粗。

董女士連連嘆氣：“班主任對我說，小南是班里的害群之馬，讓我帶他看心理醫生，還暗示我應該考慮給他轉學。”

我問：“小南在家也是這樣活潑嗎？”

董女士不無得意地說：“孫悟空本事再大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小南在學校我管不著他，回到家他就相當于孫悟空被壓在了五行山下，必須服管。”

我來了興趣：“您是怎么管小南的？”

董女士從包里拿出一張紙遞給我。紙的四角有破損，像是從墻上揭下來的。我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張作息時間表，除了睡覺，其余時間按分鐘排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規定該時間段必須做的事，比如：早晨洗漱12分鐘、上廁所5分鐘、下午吃水果4分鐘、每天看動畫片40分鐘、每天玩手機不得超過30分鐘……

“這是兩年來不斷修訂的結果。”董女士說，“我是全職媽媽，有時間和精力對小南進行人盯人防守。如果不是我嚴格管理，指不定他把家鬧成什么樣子。”

我問：“這張作息時間表小南執行得怎么樣？”

董女士遲疑了一下：“還行吧。我盯著他，他就乖一點，我一放松，他就偷懶耍滑。”

為了驗證她的管理效果，我請她第二天帶小南一起來，順便給小南做一次心理測試。

第二天一早，我見到了小南。他像是被押解來的，一臉的不開心，董女士讓他做什么，他都要抗拒一下，然后不情愿地敷衍。比如，董女士催了兩次，他才抬起眼皮跟我打招呼：“叔——叔——好！”

董女士和我交談的時候，目光一直跟著小南轉。

小南剛想摸茶杯，董女士馬上制止：“別碰，燙手！”

小南坐著無聊，兩只腳相互踢著玩，董女士厭煩地推他的胳膊：“消停點！”

小南對咨詢室里的沙盤產生了興趣，伸長脖子看，董女士也不允許：“別東張西望。”

我讓助理帶小南去休息區，那里有幾個孩子在玩多米諾骨牌。小南很快加入進去，我和董女士可以透過玻璃窗看到他。

接下來的交談，董女士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窗外小南的身上，幾次想站起來干涉小南，感覺不妥又坐下。

“放心吧，有助理專門照顧孩子們。”我禮貌地放下窗簾，開導她，“我們來做個假設，你在一家公司上班，就在經理眼皮底下工作，他一直盯著你的一舉一動，你伸個懶腰或者喝口水，經理就咳嗽一聲，或者走過來問你為什么不全心全意地工作，讓你一刻也不能放松。請問，這樣工作一天，你有什么感覺？”

董女士回答：“難受、不安、抓狂、憤怒。”

我繼續啟發：“下班之后呢？走出公司的大門，來到空曠的河邊，你想做什么？”

董女士說：“想大喊幾聲，或許，還需要哭一會兒。”

我說：“你這樣時刻盯著小南的一舉一動，他的感受和你被經理監視是一樣的，或許，小南的感受更強烈，因為他是孩子，比成年人敏感得多。他的那些‘多動癥癥狀’，或許只是壓抑后的反彈，就像你想在河邊喊叫。”

臨床評定量表和自測量表測試結果都佐證了我的判斷，小南沒有多動癥跡象，只是焦慮指數略高，提示環境壓力較大。

事實上，大多數孩子的行為問題都與獨立意志被壓抑有關

我認為，評定量表所顯示的“環境壓力”，是董女士對小南管束過嚴造成的。

“對男孩子就得嚴加管束！”董女士理直氣壯，“如果我不盯得緊些，小南多半會學壞，玩游戲、亂花錢、打架、厭學……隨便沾染一個惡習，他就廢了！再說，一寸光陰一寸金，他現在是記憶力最好的年齡，怎么能浪費時間呢？”

專業理論不好理解，我用類比的方式反問：“比如，既然吃飯能攝取營養、補充能量，為什么一天只吃三頓？吃十頓不好嗎？”

董女士笑了：“那就沒有消化的時間了。”

我說：“對，食物需要消化，知識也需要消化，孩子對環境的諸多感受同樣需要消化。你把小南的時間都占滿，不允許他消化，他怎么會不鬧肚子呢？”

董女士啞口無言。

我告訴她，著名教育學家蒙臺梭利認為，孩子一出生就具備一個精神胚胎，其中藏有心靈成長的密碼。孩子只有通過自己的行動、感受和思考才能解開這個密碼。所以孩子的自由探索非常重要，他需要不被打擾的時間和相對獨立的空間，來發展他的內在品質和人格特性。

每個孩子都有獨立意志，獨立意志是孩子最根本的生命動力。如果家長總是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孩子，本質上是在損害孩子的生命動力，孩子會本能地反抗。事實上，大多數孩子的行為問題都與獨立意志被壓抑有關。

董女士說：“可是，如果我不盯著，小南一定會浪費時間，發呆、刷短視頻、傻笑……”

我說：“對孩子來說，沒有時間是白白浪費的。孩子獨處的時候，玩玩手指頭、望著天花板發呆、在紙上胡亂涂畫……看上去是在浪費時間，其實，那是孩子的生命在自由呼吸，是孩子的個性在自由發展，是孩子的想象力、創造力在悄然形成！”

董女士問：“如果孩子沒有這樣的時刻會怎樣？”

我告訴她，如果家長對孩子干預過多，孩子的生命力被壓抑，就會逐漸失去獨立愿望和獨立能力，這對于孩子的內在成長是毀滅性的打擊。

如果家長過于強勢，孩子會屈服，接受家長的管束，聽從家長的安排。這樣的孩子在求學階段表現優秀，可是等到他擁有自主權的時候，很有可能放縱自己，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調查顯示，有的孩子考上大學就躺平，作息混亂、大把花錢、不思進取，究其原因，大多是在家時家長管束過嚴，離開了家長，他們就報復性地放飛自我。

反之，那些被家長允許“浪費時間”的孩子，即使小時候學習成績不拔尖兒，但是他們的內在自我沒有被傷害，有較好的獨立意志，人格比較健全，后續發展往往越來越好。

“這樣的影響沒有具體指標可以驗證，卻決定了孩子成年后生命的質量。”我總結，“所以，家庭教育的基本原則是：盡量減少對孩子的干預，給孩子最大的自由，尊重孩子的發育進程，讓他開發自己的潛能，學會獨立。”

“讀一些無用的書，做一些無用的事，花一些無用的時間，都是為了在已知之外，保留一個超越自己的機會，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變化，就是來自這種時刻。”

經過我近兩個小時的勸導，董女士頑固的觀念終于有了一些松動：“那么，我應該給小南哪些自主權呢？”

我告訴她，家長不應該扮演孩子的主宰者、過度控制孩子，而應該成為引導者，給予孩子獨立探索的自由。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入手：

第一，允許小南玩無聊的游戲

孩子的想象力豐富，一些簡單的游戲，比如搭積木、玩橡皮泥、跳繩等，孩子可以玩上幾個小時。這些游戲看似無聊，但是對孩子來說，是發揮創造力和想象力的好機會。

如果被家長允許自由地玩耍，孩子會收獲很多快樂和自由。

第二，允許小南發呆

孩子需要一些時間來放松自己，發呆是很好的放松方式。孩子發呆的時候，思想可以自由漫游，想象一些美好的事情，回憶一些美好的時光。這種放松方式可以讓孩子調整自己的狀態，更開心地學習和生活。

如果被家長允許發呆，孩子會感到舒適和自在。

第三，允許小南犯錯誤

孩子在學習和成長的過程中難免犯錯誤，這些錯誤是成長的墊腳石，孩子只有通過犯錯誤才能夠更好地認識自己，更好地了解自己的不足之處。因此，家長應該允許孩子犯錯誤，并給予適當的指導和幫助。

第四，允許小南表達自己的情感

孩子有自己的情感世界，需要表達自己的情感來保持心理健康。如果家長不允許孩子表達自己的情感，會讓孩子感到壓抑和孤獨。因此，家長應該允許孩子大笑、哭鬧、爭辯、拒絕配合，自由地表達喜怒哀樂。

家長要做的，是給予孩子足夠的關注和支持，讓孩子感到自己被愛和被關心。

童年對于每個孩子來說都是一段美好而難忘的時光，其間，孩子需要自由地探索和學習，需要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如果家長能夠允許孩子做以上四件看似無用的事情，會讓孩子感到幸福和滿足。

董女士用手機記下這四個允許，答應回家試試。

道別時，我意味深長地說：“香港學者梁文道曾說：‘讀一些無用的書，做一些無用的事，花一些無用的時間，都是為了在已知之外，保留一個超越自己的機會，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變化，就是來自這種時刻。’他所表達的是：不僅孩子需要自由玩耍的時間，家長也需要，這不是浪費時間，而是至關重要的開啟生命智慧的機會。所以，就從這個暑假開始，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放手讓小南自由探索吧。你一定不會失望。”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