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九十四歲的母親天天要哄,事事要哄,還要變著法子來哄。哄母親,還蠻有意思的。
母親一輩子不喝肚肺湯,但她咳嗽多日,我就想讓她喝一碗肚肺湯,理氣潤肺,滋補瘦弱的身體。我放一塊排骨在湯碗里,哄她是排骨湯,唉,她喝了。母親在八十九歲那年,身體非常虛弱,我想讓她住院治療,挽救她的生命。人老了,身子怕動、怕挪窩,母親就是不肯去醫院。我就蹲在她的床前哄她,說,還有幾個月你就九十歲了,九十歲的老人國家就發錢啦,要發好多錢。母親聽說有錢,兩眼放光,說,拉我一把,現在就去住院。母親喜歡看電視,幾個月前她的電視罷工了,只有聲音沒有畫面。我準備給母親買個新的,她堅決不肯,說,我還能活幾天?凈浪費錢。我想著法子哄她,說,單位有個舊電視,我叫人給你裝上。母親說,這個還差不多,我要呢。其實,我暗地叫廣播站周師傅買來一臺新的,把盒子提前拆掉,給安裝調試好。下班后,母親說電視的圖像跟新的一樣,臉上樂開了花。對母親好,是世界上最不能馬虎的事。我對自己很摳,幾乎是牙刷用到變形、褲衩穿到透明。
去年十二月份,我把哄字用到了極致。新冠疫情轉段后,第一波沖擊的就是老人,老人中常年臥床不起的首當其沖。母親天天與我說斷頭話,她說,乖乖,你對得起我了,我到天堂會保佑你的。我哄母親,說,你死不了,我們母子緣分還沒有斷呢。其實,我心里有數兒,母親生命危在旦夕。母親陽過后,一張鋼絲床,我駐扎在母親房間九十天。我天天哄她吃藥,哄她吃各種各樣的藥,消炎藥、鎮咳藥、平喘藥、化痰藥;哄她霧化,哄她吊水,哄她喝止咳糖漿、雪梨膏。家里的微信群里,遠在海外的外甥與外甥女爭著與外婆視頻,帶著哭腔哄外婆:您一定要聽老舅的話,準時吃藥、按時吊水,過年我們一定回家去看你。有一次請村醫到家里扎靜脈吊水,母親手上腳上戳了好幾針,才找到靜脈。每一針都扎在我的心上,母親忍受了巨大的疼痛。就憑一個哄字,奇跡出現。通過吃藥、吊水、霧化,母親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兒,大難不死,死里逃生。七十多歲的大哥對我說:“我們能有一聲媽媽喊喊,是多么的珍貴、多么幸福呀!”
想不到,把一個善意的哄字,用在生命垂危的母親身上,是多么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