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面對怎樣的社會

春節期間，幾位學界同仁一起閑聊，無不感慨當下社會中呈現出的諸多現象之“新異”，簡直是“亂花漸欲迷人眼”；而要很好地解釋，卻頓生無力之感。正因此，這段時間，我集中閱讀了一批近年來陸續出版的經濟社會學方面的著作，試圖為一些典型的社會熱點，提供一個從社會經濟技術結構及其變化來解釋的視角。

消費資本主義與體驗型社會

最近有新聞說，某國際大品牌包包，因為供不應求，就按配額比例進行配貨。其中，給中國消費者的配額比例，低于給日韓的比例。簡單地說，中國平均每兩位想購買這個包包的消費者，只給1.1個；而日韓平均每兩位想購買這個包包的消費者，則配給1.7個。于是，輿論認為，這是對中國消費者的歧視。當然，還有人說，這背后也反映了國際關系。

正讀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知名社會學家斯蒂芬·邁爾斯的《體驗型社會：消費資本主義重啟》一書，里面有對消費資本主義的分析。結合思想史上大學者們關于消費資本主義思想史的梳理，有助于我們看待“包包現象”。

一些有錢的女性購買名牌包包，少則數萬、限量版的數十萬甚至百萬計，是典型的奢侈品消費，非必需品消費。而對奢侈品如此著迷，這從人類歷史看，時間并不算長。

從經濟學上講，十八世紀初中期，亞當·斯密寫《國富論》時，他所說的交易，其實是一種基于基本需求的交易：種糧食的需要穿衣服，穿衣服的需要吃糧食，但由于分工，種糧食的不會制衣，制衣的不會種糧。于是，二者拿各自的產品進行互換。而此時，無論是種糧的還是制衣的，他們的消費也是需求型消費。亞當·斯密書中當然也提到了一些富人癡迷于鉆石，盡管也屬奢侈品，但局限于少數商人群體。

到十九世紀馬克思寫《資本論》時，奢侈品消費在資本家階層中非常普遍，并且成為其必需品投資的一部分。借由奢侈品消費，資本家借此聯絡關系，當然也以此作為資本充足、信用有保障的“符號”。

不過，馬克思還講了奢侈品消費的另外兩個觀點。一個觀點是，隨著歷史條件的改善，一些奢侈品消費會轉化為必需品，比如讀書、看戲劇、旅游等文化消費，此時，工人階級也會消費這些東西。另一個觀點是，資本社會會不斷“制造出”新的消費品，誘使全社會去消費并形成對這些新的消費品的依賴，于是，哪怕是勞動階層的一些人，寧肯借貸或破產也要去消費。資本這樣做的最終目的有兩個：一個是讓勞動階層為了這種所謂“體面”的消費而不得不更加賣命地工作，更加聽命于資本的剝削；另一個是資本因不斷制造新的消費熱點而賺得盆滿缽滿。這就是所謂的“消費資本主義”。我把馬克思的原話抄錄如下：資本家“千方百計在別人身上喚起某種新的需要，以迫使他做出新的犧牲，使他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誘使他追求新的享受方式，從而陷入經濟上的破產。他們力圖創造出一種支配他人的、異己的本質為量，以便從這里面找到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滿足”。

馬克思的結論是被現實所驗證了的。名牌包包的消費，其實就是被資本人為制造出來的，并且已經成功植于社會意識。今日歐洲一些國家如法國與意大利，制造業衰敗，但奢侈品如一個LV包包，價格早已堪比一輛名牌汽車，而一個所謂限量版的包包，價格甚至堪比中國上海一套別墅。名牌消費品已成為這些國家經濟的重要支撐之一。而一些本不具備經濟能力的女性，為了買到心儀的包包，不惜背負債務，甚至走上被奴役被擺布的人生。

如果說馬克思仍然是在階級框架下講奢侈消費，那么，加爾布雷斯在《豐裕社會》中，則補充了奢侈品消費的另一個視角。加爾布雷斯認為，奢侈品消費是一種典型的炫耀性消費。其目標不在于消費本身，而在于奢侈品背后的符號價值，即通過對附加了特定象征意義的商品的購買和獨享，以達到對自身身份、地位的標示和認同。還是以包包為例，很多女性喜歡不斷地買名牌包包，即使付出極大代價也在所不惜，絕對不是為了用這些包包來實現裝東西的功能，而是用以彰顯自己的地位，彰顯自己的格調。

非常有意思的是，加爾布雷斯的社會學視角暗含這樣的結論：消費資本主義的發展，正在模糊馬克思講的傳統階級劃分。當普通工人的女兒，與資本家的女兒一樣，都背著名牌包包、穿著名牌衣服，在同一個酒吧娛樂時，誰還能分辨出誰是屬于哪個階級呢？！誰又去關心誰屬于哪個階級呢？！在這個時候，個人的感性體驗，遠超過理性。或者說，奢侈品消費帶來的體驗性愉悅，早已使人放棄了關于階級、自由、解放等等終極價值的思考。這就是斯蒂芬·邁爾斯所說的“體驗型社會”。

沿著馬克思與加爾布雷斯的思路，僅就我的閱讀范圍，西方左翼思想家馬爾庫塞的《單向度的人》、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鮑曼的《工作、消費主義和新窮人》、加盧佐的《制造消費者》等著作，都在試圖揭露“體驗型社會”背后的“資本操縱”及其災難性后果。要言之，他們認為，勞動者中越來越普遍的對奢侈品的消費，并非表明資產階層和勞動階層之間對立的真正消除，相反，它其實是資本獲利的高級形式。一方面，資本無限制擴張造成大量剩余產品的堆積，這就迫使資本家為消化掉剩余產品而鼓勵勞動者進行高消費。另一方面，勞動者為了追求體面的消費，就如同“被蒙上了眼的驢”，只能無休止地拉著磨盤，心甘情愿忍受資本有恃無恐的盤剝，并且相互之間變得越來越內卷。

資本制造出的“消費主義”，它本身是無任何節制的。“它對我們的束縛，建立在由它激發的對滿足的渴望之上，建立在這種滿足感永遠無法兌現的事實之上。”也就是說，對奢侈品的追求和消費體驗，實際上是一種“慢性毒品”，會使人上癮，體驗得越多，心理上就越不滿足。這也是消費社會中人被物所異化，“心為物役”。最后，人類社會永遠沒有“物質條件極大豐富”的那一天。因為資本還會不斷制造出無數虛假需求，而為滿足全社會這些虛假需求，又將極大占用環境與資源；人類本身離大同世界也將越來越遠，永遠得不到救贖。

再回到名牌包包吧。其實，對同樣追求名牌包包的不同消費者予以不同的配額，更加證明了一個現實：消費資本主義仍然在擴張過程之中，并且更巧妙地利用了體驗型社會階層碎片化。正如邁爾斯在《體驗型社會》中所言，冷戰時期，消費資本主義曾一度受到抑制，是資本借助肇始于1980年代之后的全球化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的互聯網與自媒體的力量，重新向世界推廣消費社會意識形態的結果。而此次消費主義的重啟，其烈度與影響力則遠超任何時期。包括中國女性在內的各國女性，對名牌包包近乎瘋狂的追求，就是其縮影。另一方面，因為“消費社會為我們包裝了一個體驗的世界，使我們處于個人世界的中心。我的身份只是為我而存在的世界的產物”，這消解了階層與國家在強大的資本操縱面前反操控的可能性，使消費成為純粹個人性體驗，所以，資本也才可以肆無忌憚對不同市場予以不同營銷策略，特別是通過人為制造稀缺，來進一步控制消費者。

當然，資本也不忘記在其中通過市場歧視，塞進一些其他私貨。比如，它的確可以通過配額的不同，表達對某個國家的不滿。而在原子化、碎片化的奢侈品消費個體面前，國家無法且不能代表愛名牌包包的女性們出頭露面。

總之，目前我們其實能找得到應對消費資本主義的辦法并不多。甚至，多少知識人也已異化為追求奢侈品消費社會中一員。

超單身社會、M型社會與孤獨社會

已經從不少渠道得到過以下信息：在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單身人口越來越多。

如果不是閱讀日本媒體人荒川和久的著作《超單身社會》，我并不知道現實是如此之驚人：2015年，日本男性終生未婚率達到24.3%，女性為14.9%。按此趨勢發展，到2035年，日本男性終身未婚率將達到35.1%，而女性將達到24.6%。男女加起來的單身人數將有可能超過總人口的一半。

還有單身家庭，即結婚后生了孩子又離了婚的。據此著披露，2010年，日本單身家庭在各類家庭中占比20%。按此下去，到2035年，單身家庭占比將達到40%。

我都不知道如何處理這兩組數據：因為如果簡單相加，那是不是意味著，從婚姻角度看，到2035年，日本絕大多數人將是單身，要么一個人生活，要么至多與孩子生活。

我們知道，處于儒家文化圈內的東亞國家，家庭觀念一向很重。對此，《超單身社會》一書也給出了證據：在2005年，日本有高達65%的被調查者認為，結婚比不結婚要好。而與此對比，在歐洲各國調查中，法國人和瑞典人認為結婚比不結婚好的，僅占3成，英國略高，也不到40%。相反，認為“結婚不是人生必需品”的比例，法國與瑞典占31.1%vt6SiXh8cE+CURW1JFK03A==，英國占32.4%，而日本只有21.8%。足見彼時日本人仍然擁有較為深厚的家庭意識。

而且，從傳統上看，日本文化與東亞文化原本對于高齡非婚者是有歧視的。這除了東亞文化對家庭與家族的重視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人們認為，只有經歷了家庭生活并且承擔起家庭責任的人，才具有對社會對他人的共情能力，也才有對工作的負責態度與他人協作的能力。這一點，作者在書中也有論述。

然而，更為讓人不解的是，到2015年，日本有關機構所作調查表明，與十年前相比較，日本社會中，有意愿結婚或認為結婚比單身好的人數比例，盡管有些許下降，但與2005年相比，并沒有很大變化。這與日本社會中單身人數比例十年間變得如此之高，構成了明顯的悖論。

那么，有意愿結婚的男女，為何卻選擇單身呢？

據作者的采訪與調查，對于金錢的考慮是最重要的原因。其中，女性對是否結婚的選擇是兩個因素的疊加考慮：一方面，結婚意味著會失去自由，會切斷原有的與朋友、家人以及職場的聯系；另一方面，結婚也意味著進入一個新社會關系與新家庭，有可能實現“經濟上更加寬裕”的夢想。簡單地說，如果一個女性認為，只有結婚給她帶來的經濟上更加寬裕，她才會愿意放棄部分婚前自由與婚前關系，來選擇結婚。所以，作者說，對于當下的日本女性，有沒有愛情對于是否結婚根本不重要，她們更看重的是對方的收入是否幫助她改善其經濟地位。

而男性亦如此。作者通過采訪與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選擇不結婚的男性，往往是因為覺得自己收入有限，“不愿意把有限的收入再花在別人身上”。所以，作者寫道：“總之，在結婚這件事上，男性和女性在意的焦點都是錢。若女性想結婚的原因是錢的話，那么男性不想結婚的原因也在于錢。正因為男女雙方在錢的問題上沖突，日本社會才走向非婚化。”

與此同時，作者還發現，結了婚的又選擇離婚的主要原因也在于錢。按書中所言，高達48.5%的離婚男女承認考慮離婚的因素是“與金錢相關”。這一因素在所有因素里排列第一位。而實際比例其實遠高于48.5%，只不過還是有人不愿意如此坦白而已。

僅此，仍然遠不足以說明日本社會走向單身社會。因為我們會問：是什么原因使日本社會男男女女對金錢如此重視，甚至超過家庭？

書中提到，在“平成萎縮”之前有一個非常長的“昭和景氣”即經濟繁榮階段，彼時日本無論是單身率還是離婚率，都不高；而“平成萎縮”之后，尤其是“小泉經濟學”大行其道時期，日本社會單身率與離婚率一路上升，離婚率甚至一度達到歷史最高水平。作者由此得出結論，認為單身社會的到來，與經濟環境的波動有關。但對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書中則沒有作詳細闡釋。

那么，這其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事呢？不得不提到日本“失去的三十年”。

關于日本“失去的三十年”，始于1991年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此后三十年間，日本經濟陷入長期低迷，國內生產總值徘徊在零增長的邊緣。因為此前的1989年1月，昭和天皇駕崩，長子明仁繼位，平成時代開始。所以，這段長時期的經濟低迷，史稱“平成萎縮”。

經濟低迷的后果是日本家庭資產與收入的相對下降。盡管日本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試圖維持本國居民生活水平，并且也取得了一些效果，但仍然阻擋不住因資產持續貶值而導致的全社會財產性收入持續下滑，大量中產階層陷入困境。對此，日本著名管理學家大前研一，在其名著《M型社會》有詳細闡述。大前研一認為，二十多年來，日本社會中原本人數最多的中產階層，除了一小部分擠入高收入上層社會之外，更多的淪為中低收入甚至低收入階層。這使得原本呈現橄欖型的社會結構中間部分日益凹陷下去，人口分布往高收入和低收入兩端移動，出現一個擁有兩側雙峰的階層社會，他形象地稱之為“M型社會”。

在日本中產階層家庭中，男性的收入原本是足以養家的，或者說，女性可以做全職太太，主要負責撫養小孩、打理家庭。而“平成萎縮”以來，大量中產階層陷入困境，加之男性收入相對下降，已不足以支撐整個家庭。這一方面使得對金錢的考慮越來越成為日本社會男女擇偶或擇婚時的第一考慮，另一方面也迫使已婚婦女走出家庭。這也是日本政府曾一度提出所謂“創造女性閃耀光輝的社會”的背景，這一“女性閃耀”計劃的目的，就是要讓更多家庭主婦出來工作，以提高家庭收入和全社會消費水平，以此助推國家經濟增長。而一旦女性無法依靠男性，要靠自己打工養活自己，那么，男性也就“可有可無”了。因此，“女性閃耀”計劃的結果，空前提高了日本社會的離婚率；當然，其溢出影響是，沒有結婚的女性，也因此越來越多地選擇單身！

其實，使得日本社會單身與離婚率日益高的因素，遠不僅僅是經濟低迷與家庭收入下降，還有工作的不穩定。

眾所周知，在昭和時代，日本企業幾乎都是實行員工終身雇傭制。并且，隨著二戰后以“亞洲四小龍”為代表的東亞國家與地區的興起，以日本企業作為藍本、研究“被尊重”對勞動者的影響曾經是一個熱門話題，一度受到各國效仿。然而，日本經濟失速尤其是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后，一批主張自由放任派的經濟學家，開始攻擊日本終身雇傭制。其中，美國哈佛大學教授邁克爾·波特與日本一橋大學教授竹內弘高共同撰寫了名為《診斷日本病》的署名文章，認為“日本病”的總根源，恰在于政府對市場的不信任抑制了自由市場的活力。特別是，日本企業尊重員工的企業文化，導致勞動力流動不夠，企業治理結構僵化。只有美國“利潤至上，強者至上”的文化，才能使日本經濟增長更具活力。

波特們的主張受到小泉政府追捧，出臺了一系列舉措，包括“長期雇傭”“年功序列制”和“高社會保障與福利”等曾被視為創造了“日本奇跡”的“日本模式”，被徹底“革命”，走向式微。盡管這些措施短期內似乎刺激了經濟增長，但不久后，由于改革使民眾對失去穩定可預期的工作及收入的擔憂，加之福利水平的降低，日本社會陷入消費失速，經濟終因內需不足而拉胯。日本經濟不僅總體無起色，且又進入第二個“失去的十年”。

日本長期雇傭制改革的失敗，更使日本百姓普遍陷入對前途的迷茫。確定性的工作開始變得朝不保夕，一旦失業只能靠打零工生活。而勞動力市場的競爭，使得所有勞動力越來越內卷。原來的加班，因與企業共命運而有意義；現在的加班，時間更長、收入更低且毫無意義：因為沒有正常的“年功制”及“增資機制”，只是一個打工仔甚至是“走鬼”而已。短雇制尤其對婦女更不友好。在長期雇傭制下，即使是不愿當全職太太的婦女，生育孩子仍可享受帶薪生育假，假期結束后婦女可正常上班。而長期雇傭制解體后，生育完孩子從家庭再度出來找工作的婦女，能夠續上原來工作的，不到10%；能夠再次以正式員工身份工作的，不到20%！

在這種背景下，擔心承擔不起撫養家庭責任、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隨時有可能失業等因素，讓單身的日本人對結婚的恐慌增加，不愿結婚的自然越來越多；女性因害怕生孩子導致失業、加之對男性經濟能力的不放心，選擇單身或結婚后又離婚的也越來越多了。小泉政府執政時期，日本社會單身比例迅速上升，離婚率創下歷史最高，其原因就在于此。

值得一說的是，沉重的經濟壓力及工作的極度內卷，甚至使日本社會不少男女沒有愛的能力與性的欲望。關于被生存壓力剝奪了愛的能力與性的能力這一說，日本著名學者大前研一亦有專門研究。他也為此專門寫了一本書，叫《低欲望社會》。

當然，意識到超單身社會已經到來且目前并沒有好的解決辦法，身為媒體人的荒川和久，呼吁人們要視超單身社會為正常，呼吁人們不要歧視單身男女，并為如何應對單身社會的到來提供了一些建議。但是，日本另一個媒體人菅野久美子，在其著作《孤獨社會》中，則為超單身社會的未來，提供了一幅令人恐懼的圖景。

在日本這樣的超單身社會，獨居者超過1000萬人。幾乎每天都有人孤獨而無聲地死去，官方報道的平均每年超過三萬起，現實數據則可能超過三倍。其中有的人甚至離世長達半年也無人知曉。于是，日本誕生了一份相應的職業叫“特掃隊”：專門負責清理“孤獨死”者的遺體并清理干凈房屋。菅野久美子這部著作，以一種完全白描的筆法，完整記錄了其中一些現場。

作者說，孤獨死者現場的殘忍與慘烈，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她自己第一次接觸現場時，嚇得根本無法動彈。這里我不想引用關于現場的那些描述，因為我讀后也忍受了長時間的心理折磨。而作者之所以堅持要通過這本書告訴世人真相，是想讓日本人對社會問題有所警醒。她寫道：“我感覺日本社會正一點一點地陷入一個危險的無底深淵。”如果不能解決單身率與離婚率太高以及獨居者無法融入社會的問題，更多人將面臨“孤獨死”。“我每天都面對著痛苦，所以我絕對無法對他們無聲無息的死亡視而不見。他們就是明天的我，我就是他們的同類！”

我寫此文，也是想提醒我們自己：同處東亞文化圈，日本單身社會、離婚率高、生育率低，后來很快蔓延到了韓國，而中國，又何嘗不是面臨同樣的危機呢？對此，必須早想對策啊！

微粒社會與人的解析

《微粒社會》這部著作，是由德國知名社會學家克里斯多夫·庫克里克撰寫。一開始講了波士頓一家名為“社會韻律解決方案”（下稱“韻律”）的咨詢公司，用智能化手段為企業作咨詢的事。我先進行簡單復述。

為幫助陷入困境的企業找到管理上的原因，韻律使用了一種名為“社會測度”的小盒子，讓公司員工上班時佩帶在身上。小盒子里裝滿了傳感器，可以實時向后臺傳遞員工之間以及部門領導與員工之間交流互動情況。為了保護隱私，也為了不讓員工反感，韻律承諾不實時監控他們之間講話的具體內容。但是，員工們互動的身體姿勢以及其活躍程度，還有講話時的情緒狀態到底是憤怒、緊張還是高興等信息，則以每秒100條的信息回傳，以供后臺進行分析。比如，在某家企業，韻律通過這個“社會測度”盒傳回的大數據發現，中層領導與研發部和運營部員工交談較多，且傳遞的認可程度高；而對服務部和顧客維護部員工交談較少，且不僅關心不夠，有限的交流也是表達不滿。這導致員工之間猜忌與心理不平衡，部門之間相互不配合，由此影響了工作效率。韻律提出的解決辦法是部門重組，中層領導更換。

除社會測度之外，基于這種大數據監測、搜集與人工智能分析技術，韻律還發明了一種名為“會議調解器”的產品。它裝在會議室四個角落，通過實時監測與搜集數據，可以憑借與會者的發言、動作以及表情，及時分析出與會者對會議議題的態度、投入程度等，甚至誰反對誰、誰支持誰，即使沒有直接的表達，也仍然可以通過目光互動、面部表情等細節及時捕捉并分析出來，并在需要的情況下，在會議中場休息或會議結束后，提交給相關需求者，以幫助會議達到其效果。

在書中，上述事情講得風輕云淡。但相信，只要稍往深里想想，我們應該會感到一種巨大的不安甚至是恐懼：我在任何時候任何一點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都將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上帝視角”之下！

庫克里克將這樣的社會稱之為“微粒社會”。它是相對于“總體社會”或者“個體社會”而言的。因為在工業化時代，人們對社會的認識，或者需要作出決策時，都是以“加權平均”這樣的“大概齊”進行的。比如，無論是企業眼里的員工，還是領導眼里的部屬，幾乎都服從正態分布：表現極好的與表現極差的，都是少數；表現中等的或平均值的，是大多數。而對每個員工的看法，也都歸為這三類中的某一類。這是個體社會，也是“總體社會”。用我們常說的話說，此時，我們對人的認識，“顆粒度”很粗。

但智能時代到來，通過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傳感器監測獲得大數據，通過后臺進行分析預測，它不僅實現了對每個人進行區分，而且更是對每個人在不同時候、不同場合進行區分，實現了對人群及個體人的“微粒化”，然后基于“微粒化”輔助管理者進行決策。正如韻律咨詢公司所做的那樣。

為方便理解，再舉一個醫學上的例子。

有一個孩子，經常性出現面部腫脹。到醫院看病，醫生自然按一般性過敏治療，即按工業社會的“正態分布律”或者說按“平均數”經驗來治療，但奇怪的是，效果一直不佳。巧在這孩子的父母是搞大數據的，于是自己對孩子進行監測和大數據分析，結果發現，每當學校要進行數學測試時，孩子早上出門前必面部腫脹。于是，懷疑孩子不是一般過敏，是對考試心理過敏。因此，父母轉而找心理醫生，對孩子進行心理輔導，結果還真治好了孩子的病。這個故事就發生在我身邊一位朋友的家庭中。而湊巧的是，類似的案例也寫在了《微粒社會》中。書中說，微粒社會的到來表明，憑經驗進行集體治理的時代可能結束了，借助大數據與人工智能進行有針對性的個別治理的時代可能來了。

如果說“微粒社會”的到來，可能有助于醫學進步，那么，真要推廣到全社會的治理，則人類社會可能面臨諸多挑戰。

首先是公正的概念受到挑戰。何為公正？羅爾斯提出過“無知之幕”的判別標準，即讓并不清楚細節的公眾，憑借其良知與常識作出的判斷，是符合正義的。我曾用這樣最通俗的現象說明什么是“無知之幕”：兩個路人在爭吵，其中一個非常憤怒地喊道：“咱們隨便找一個人評評理，看到底誰對誰錯。”為什么是“隨便找一個人”，就是說，這個人不必是專業律師，也不必是對事情來龍去脈有很深入的了解。只要這個人有基本的道德水準和判斷力，就可以了。西方的陪審團制度就是基于“無知之幕”原理發展起來的。陪審團成員不能是專業律師，也不能是對這件事知根知底的人，因為害怕因專業及知根知底，反而影響基于常識和良知的決定。而我們說，常識也好，良知也好，都是建立在“共識”基礎之上，是建立在社會性的“粗顆粒度”基礎之上。

微粒社會到來后，因對人本身徹底的解析，從“上帝視角”審視每個人并且因此區別對待每一個個體甚至同一個個體的不同時刻、不同場合，把“無知之幕”徹底揭開了。公正有時候就變得不可能。國外有這樣一個案例：兩位女性在街頭發生爭吵并且升級為相互斗毆，就在法庭將最后裁決權交給陪審團之前，其中原告的代理律師突然拋出一份附加申明，說是根據大數據對被告上網記錄的分析，被告有88%的可能性存在“性別倒錯”，而且同時還有交友類網站上表達過在“女同”中充當男性角色的記錄。這位律師想表達的潛臺詞很清楚：被告雖然表面上是女性，但實際上卻具有男性的侵犯性。盡管律師基于大數據的申明，涉及到隱私權并未被法庭采信，但是，結果卻實質性影響了陪審團的投票。

微粒社會對人的如此細微區分，另一個后果是導致共同體的解體。這在《微粒社會》一書中，以“解析-解體”的框架予以了分析。

以美國競選為例。傳統的總統選舉，一般把選民分為三部分：支持共和黨的紅州、支持民主黨的藍州和中間搖擺州。兩黨競選的焦點集中在中間搖擺州。自奧巴馬開始，競選團隊首次引入50名大數據與人工智能專家，組成名為“洞穴”的團隊，帶頭人是29歲的技術狂人丹尼爾·瓦格納，他們開始對選民進行顆粒度更細的區分。瓦格納自己認為，特定選民群體的平均值意義不大，更重要的是盡可能多的選民個人信息。因此，除了對選民政治立場進行畫像之外，更要對選民的私人行為尤其是性格與喜好進行畫像，然后有針對性地施加影響。為此，瓦格納團隊建立了一個多達1.66億選民的信息數據庫，用以給其中每個人畫像的信息均在1萬條以上。通過數據畫像，從數據洪流中濾取了1500萬選民，作為應該爭取的對象。然后，競選團隊一一打電話或上門爭取。比如原本是紅州的俄州，在“洞穴”團隊提供的名單指導下，競選團隊組織2.1萬名志愿者，敲開了名單上89萬“可爭取對象”的家門，進行了35萬場談話，最終贏得了俄州競選勝利。

我們也許表面上看不出這種針對不同對象的不同競選策略存在多大問題，但這種針對不同個體的不同策略，最終的結果是導致群體的進一步解體甚至是全社會越來越破碎化。

“洞穴”團隊還有這樣一招：他們通過大數據發現，某些喜歡看諸如《行尸走肉》《混亂之子》這類政治家唯恐避之不及的粗俗肥皂劇的選民，更容易受深夜廣告的影響。因此，競選團根據“洞穴”團隊的建議，專門把競選廣告放在下半夜且植入對手不屑于關注的這些電視劇中，結果效果出奇地好。

當然，微粒社會最讓人擔心的還是數據控制權導致的不平等。

首先是數據技術控制者與其他階層的不平等。據《微粒社會》提供的統計資料顯示，美國近二十年來收入不平等差距的拉大，并不是普通的資本階層與普通的勞動階層之間差距拉大，而是因為一些掌握了數據技術與人工智能技術的企業類似微軟、Facebook、WhatsAPP、高通等等，突然崛起并在極短時間內從市場獲得極大財富。從地區層面上看，是這些數據公司集中的硅谷、紐約還有西雅圖，在短時期內隆起為財富高地。這是造成美國社會貧富進一步拉大的主要原因。

更大的不平等可能發生在國家與公民之間。

國家是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最后的掌控者”。從發展趨勢看，這一技術的確越來越多地被國家用于社會治理。而且，越來越多的攝像頭、越來越廣泛的“人臉識別”，在預防犯罪、維護安全方面發揮了很大作用，的確也給公民以越來越大的安全感。但是，國家不能濫用“微粒化”的辦法來對社會進行治理，必須要有度。因為每個個體在人性上都有其復雜性的一面，而在“上帝視角下”，沒有任何人是經得起利用大數據解析的圣人；因此，掌控國家的那部分人，必須要有足夠的道德包容性，必須尊重個人隱私的不可窺探性。如果對個體都用人工智能與大數據方式、通過采取“監測-采集-預測-評價”來決定其命運，那將挑戰法治的底線，社會也將真正變成福柯意義上的“圓形監獄”。因為在這里，控制權的分布是極其不對稱的。公民將會“微粒化”，而他們不能反過來去“解析”那些“解析”他們的機構和人員。而實際上，這些解析“別人”的人，其道德水準與人文素養并不比普通人高。他們不僅不是上帝，且不能排除其中少數掌控解析別人權力的人的動機與行為堪比魔鬼。

也是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政府出臺《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及兩法指導下的《網絡數據安全管理條例》《移動互聯網應用程序個人信息保護管理暫行規定》《寄遞服務用戶個人信息安全管理辦法》等，是值得點贊的未雨綢繆的好舉措。

但從全球看，人類并沒有做好迎接微粒社會的準備。

保衛社會或“社會5.0”

再讀福柯的《必須保衛社會》一書時，我就在想，十幾年前，我并沒有完全讀懂福柯，或者說，對于“必須保衛社會”這一說法的感受遠不如今天深刻。因為當時經濟與技術的發展，不如今天這么日新月異，不如今天如此引發諸多帶顛覆性的變化。

自二十世紀中期到目前為止，如果我們客觀看待現實，可以看到矛盾的兩方面。一方面，資本借助全球性信息柵格與當下智能技術，模糊甚至在摧毀主權國家邊界，把人類串在一起，使得任何一個局部問題都可能或已經轉化為全球問題，需要各國甚至全體人類共同面對才能解決。這也是我們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個大背景。另一方面，資本及其所借助的技術，先是解體民族國家，然后解體階級，接著是解體社會，再接著是解體家庭，最后微粒社會的到來，實際上是對個體的解體。

我再說一句：對個體的解體，意味著不存在恒定的穩定的個體，是把一個人都碎片化了。一個有尊嚴的知識人，今天上午還在學生面前傳道授業解惑，晚上可能因為釋放壓抑的欲望，因匿名上某黃色網站，卻恰被監控與大數據技術發現和挖掘出來，突然“社會性死亡”。

在國家、階級、社會、家庭與個體中，其實，能確證人之為人的，還是社會。我們說，人是社會性的動物。或正如馬克思所說：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個體只有與他人打交道，才能確認自己生而為人，才能確定自己在社會中的角色，才能確立自我的價值，才能發現自己的能力。而“能力”這個詞，本身就是社會性的。我強調這一點，后面會有呼應。

也就是說，社會的存在，是人存在的前提。社會碎片化，就會導致人的原子化。社會不存在，人就會淪落為孤獨的動物。保衛好社會，也就保衛了人之為人。

未來，國家可能消亡，階級可能因天下大同而不存在。但社會不僅應該存在，而且應該得到彰顯。因為在漫長的私人資本統治時代，在經濟領域，人成為資本獲得利潤的勞動工具，又成為消費資本主義擴張的消費手段。并且，人也被資本的意識形態所異化，成為物化的人，成為永遠不滿足且永遠被束縛，因而無法得到自由與解放的人。而資本為達到在經濟領域奴役人的目的，才不斷拆解階級、拆解社會，最后發展到拆解個人。也正是針對資本社會這一暗淡的前景，波蘭尼在其名著《大轉型》中才提出“防止資本入侵社會”的命題；當然，包括馬克思在內的更多左翼知識分子也才提出這樣的理想：社會取代國家，社會占有取代私人占有，社會本位取代個人本位。這就是社會主義原初的含義。

當然，解體社會的除了資本之外，還有權力。我此前論證過，馬克思之所以沒有專門的“國家理論”，是因為他深知，國家或者說權力總是為強勢集團所掌控，資本社會中，權力代表的是資本的利益，“公共的事”不過是其附加產品而已。福柯的“圓形監獄”理論，說的就是資本掌控的國家權力，通過監視技術及規范性的制裁等，對個體進行控制。他認為，這個權力通過國家理性和警察的裝置與技術，從十六世紀開始運轉。這是“權力對社會的入侵”，因此，他提出“必須保衛社會”，與波蘭尼“防止資本入侵社會”異曲同工，也是殊途同歸。

而庫克里克在《微粒社會》里，以斯諾登為例，認為數字與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使福柯所言的“圓形監獄”越發成為現實。所以，保衛社會成為更為迫切之事。

但到底如何保衛社會呢？

我手頭恰巧有一本日本日立東大實驗室的著作《社會5.0：以人為中心的超級智能社會》。在諸多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大學者關于保衛社會的著作面前，這本小冊子般的著作好像不值一提。但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的是，這本以技術專家為主寫作的小冊子，提出了一個很樂觀的設想。即我們認為的新技術正解體社會，而這批科學家，卻試圖利用這些新技術，建設社會5.0，來解決包括日本在內所面臨的兩極分化、消費過度、老齡化、單身率高等等社會問題。書中寫道：“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全球范圍內貧富差距與地區差距不斷擴大，人們對格差社會進一步嚴重的危機感和閉塞感日益加深。對此，社會5.0旨在利用物聯網、大數據及人工智能技術，實現網絡空間與物理空間高度融合，消除地域、年齡、性別、語言等造成的差距，提供完善的物品及服務來應對多樣化的潛在需求，實現發展經濟與解決社會問題的雙贏。”

自從我在一家科技密集型單位待了七年，與諸多年輕的科學家打了無數次交道之后，我格外看重科技人員的看法。這些看法常在不經意間會為我們這些人文學者推開一扇窗，讓我們看到不同的風景。或者說，科技專家有可能為我們尋找一條別樣的新路。這也是我推薦這本著作的原因之一。

在這本小冊子里，東大實驗室的專家把社會劃分為五代：即漁獵社會、農業社會、工業社會、信息社會、超級智能社會，分別對應社會1.0到社會5.0版。五個世代中，以人口聚焦為特征、以城市建設為主的社會建設的內容當然有區別。漁獵社會建設的主要功能是為了生存，農耕社會建設的主要功能是為了防御；工業社會與信息社會中，社會建設把功能性及經濟效率放在首位考慮，人被作為經濟發展與增長的工具；而目前的超級智能時代，具備了建設“以人作為中心的社會”的條件。

具體地講，東大實驗室的科學家們，設想利用數字與人工智能技術，建設一個個“數據驅動型”的智慧城市與富有創新生態的社區，在滿足人們多樣化需求中平衡全社會關切，平衡發展與環境、經濟增長與人性化關懷等。實現“人民更富裕，生活更舒適”，同時又能“財富更平等，環境更宜人”。特別是，他們關照到了社會被解體、人與人之間越來越疏遠，于是試圖利用新技術，拉近人們之間的距離，把城市設計成便利性和安全性、舒適性社區，方便人們更多地流動與交往。他們還進一步設想，數據與智能技術集成大平臺，可以實現社會資源在平臺上共享，經由社會掌握的平臺經濟，將來逐漸推動全社會發展到可以放棄貨幣和使用價值，實現人人“盡其所有，盡其所能”，又“各取所需”，在享受豐富物質生活的同時，更有閑暇享受友誼、愛情、美、藝術等“無使用價值”而“有價值”的一切專屬于人類社會的美好而溫暖的東西。

當我讀到這些日本科學家特別反對平臺由私人資本控制的觀點時，心里還在想，真不愧是重視馬克思思想的日本知識人！

不過，我讀到該書第六章時，突然發現思路大變。此前各章節的專業化技術加些許有些生硬的人文的描述，變成了完全形而上的冷峻。回去再翻前面的說明才知道，這一章，是東大的科學家們邀請了幾位人文學者，來為他們描述的未來把脈。

有意思的是，這幾位人文學者，一點也不給科學家面子，直言科學家們的設想，有可能是“技術烏托邦”。因為歷史上每一次技術進步，都被證明只部分解決了財富增加及生活舒適度提高問題，但同時卻增加了社會問題。而科學家們本來也都很樂觀地以為技術可以解決人類社會的問題。因此，人文學者們認為，大數據與智能技術仍然不過如此。

當然，這幾位人文學者也提供了最專業的學識，以配得上科學家們最專業的學識，來說明他們的想法。他們認為，在智能時代，人要超越資本時代的存在（Human Being），逐漸成為真正的人（Human Becoming）——特別要注意，他們用了“正在進行時”。而又因為人只有與他人聯系即嵌入社會中才能成為人，人不是獨立的個體，因此，人要成為真正的人，就必須與他人一起成為人（Human Co-Becoming）。當然，我更傾向把“Co-Becoming”翻譯為“共同進化”。

這幾位人文學者認真地對科學家們提議，在社會5.0建設中要增加新的指標，即如何提升人的能力。如前所述，能力本身就是社會性的指標。只有與他人打交道、處理公共事務中的問題，才是能力。獨身一人不是能力。他們更認為，智能時代，我們長期以來一直擁有而且曾經極其重要的能力，已經可交由技術來實現。長期下去，人類應對復雜情形的特殊天賦將受損，在技能上變得越來越笨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正因此，每個個體的人更需要提高與他人打交道的能力，他們稱之為社會“參與能力（Engaged Knowledge）”。因此，他們呼吁，為了應對未來社會，提高人作為個體參與進社會的能力，在大學教育中，理工與技能類教育反而不重要，最應該重視的是人文社科方面的教育。

這當然又是一個有待爭議的話題，非本文所及。

但有一點，說到人與人之間打交道的能力，或者說社會參與能力，這恰是中國傳統文化關注的核心。或者說，中國傳統文化最擅長的部分，就是如何處理好人與人之間關系，即如何建設既有秩序又有活力與韌性的社會。所以，在新技術正有可能瓦解社會的當下，在如何保衛社會問題上，堅信中國傳統文化一定能為當代貢獻大智慧。

盧周來，學者，現居北京。主要著作有《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