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的火車還沒有來
這是下午的五點一刻
我知道火車遲到了
雨中的鐵軌明亮而寂靜
我等的火車應(yīng)該還未開亮車燈
司機也剛成人
車身正穿過沉沉的雨
和雨中的暮色
我等著
站在鐵路橋上
披著黃昏的雨衣
不說話
我等的火車穿不走
它長長的明亮的鞋子
它把自己的鞋子
永遠放在地上
我的身后,一只夜鳥
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嗚咽
它在無盡的大地上
呼喚著什么
那個男孩住在醫(yī)院里
媽媽是醫(yī)院的醫(yī)生
他患了不治之癥
有油亮的大眼睛
我走到他的身邊,俯下身
和他握握手
他的手又胖又冷
好像一個下雪的星球
我想對他說些什么
卻沒有開口
他說:“叔叔,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你看,外面的雨多好。”
我和他站在傍晚的窗口
雨水吃著玻璃
看不到更遠的風(fēng)景
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說如果雨停了
有人會帶他到一個秘密的地方
那個男孩躺在那兒
不哭泣
他的媽媽是這個醫(yī)院里最漂亮的醫(yī)生
雨下了一夜
有誰在黑夜中晃動著他的手電筒
吹口哨的人不是我的父親
是一個陌生人
我跟著他走了很久
他和我父親一樣
吹出同樣的調(diào)子
我已經(jīng)忘了那首歌的名字
是三十多年前
那個秋天的黃昏
父親抱著我
吹著口哨,在夜路上走
前面吹口哨的那個人
肯定不是我的父親
父親已死去多年
那個人為何也吹同一支小曲
他的懷里沒有膽小的兒子
手里也沒有小燈
只有我跟著他走
或許他只是覺得夜晚太過安靜
需要有一點美妙的聲音
來撫慰如此的安靜
媽媽有一把小梳子
在她的抽屜里
每個清晨
她從里面拿出它
把它放在清晨的亮光里
小梳子有著長長的木牙齒
梳著媽媽的長發(fā)
唰唰唰,唰唰唰
媽媽扎一條美麗的麻花辮
走出家門
走向勞動者的土地
小梳子又躺進了小抽屜
繼續(xù)休息
媽媽的小梳子
掉了一顆牙齒
就像那時說話的我
張開嘴
風(fēng)一吹,也掉了一顆牙齒
中間有了一塊巨大的空隙
媽媽拿著她的小梳子
梳理我的頭發(fā)
媽媽的烏發(fā)越來越少
看不見的風(fēng)吹著我們
像另一把梳子
唰唰唰,唰唰唰
吹得我們沒有藏身之地
我?guī)闳タ吹叵率?/p>
它入口的門靜靜地關(guān)著
我說起多年前
我在下面整理那些壞掉的土豆
你的姐姐在空曠的客廳呼喊我
你問:“我什么時候可以下去?”
“很快的,到你四年級的時候,
我會帶著你去那里。”
“那里很黑吧?”
“是的,那里也有一些潮濕,
我們有小燈,它閃閃發(fā)亮。”
總是能聽到有人敲門
在深夜
外面下著鵝毛大雪
雪下得很深
沒有其他的亮光,除了雪
總是聽到有人敲完門離去
馬文杰,現(xiàn)居山東臨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