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選調生小秦”：放棄5個編制，成為村支書助理

騎著一輛小“電驢”，套上一件白色防曬衣，頭戴一頂草帽，這是秦士哲大多數時間在村里溜達時的模樣。秦士哲一直有用視頻記錄自己的駐村日常的習慣，最近正值暑假，他忙著“騙”大學生來村里干活兒。

不過，“除了小‘電驢’有用，防曬衣和草帽像某種心理安慰”。在河南省鄭州市滎陽市劉河鎮窩張村工作、生活了快兩年的秦士哲，是滎陽市發改委2022年招錄的選調生。

秦士哲還記得2022年10月9日的上午，他先后到滎陽市委組織部和滎陽市發改委報了到，然后就被劉河鎮的一名干部接到窩張村，當上了村支書助理。“那時滎陽還未完全入秋，進到村里，我感到很陌生，但是村支書很熱情，給我買了全新的床上用品、拖鞋、洗臉盆、牙膏、牙刷這些生活用品。”秦士哲在城里長大，農村對當時研究生剛畢業25歲的他來說稍顯陌生。

去年5月，他在抖音發了一條視頻，標題為“研究生畢業一次性考上六個編制是什么體驗？”。4個月后，秦士哲突然被媒體關注到。他的另一個稱呼，也就是他的ID“選調生小秦（駐村中）”被網友知曉，當時他的標簽是“考公大神”。不過也有網友為他感到“不值”，明明可以選擇深圳、青島、揚州等經濟條件更好的地方編制，為什么要回到河南做鄭州市的普通選調生。

今年6月，秦士哲的另一條視頻“當我成為選調生的那一刻”被更多網友關注，光是點贊量就接近70萬。這條視頻記錄了他駐村近兩年間的感悟，評論中有網友留言：把申論寫在大地上，把面試答在群眾里，把理想實現在基層中，把信仰踐行在雙手中。

“家鄉的土地養育了我們，也需要我們與她并肩前行。”秦士哲在這條視頻中寫下了這句話。

以下是秦士哲的自述。

從遠走到歸鄉

“一看就是官二代富二代。”“我同學考了四五年都沒考上，他家里肯定有關系。”“這種都是去基層鍍鍍金。”網友看了“研究生畢業一次性考上六個編制是什么體驗？”這個視頻后，可能是因為我的選擇和部分人不太一樣，確實出現了質疑的聲音，但我覺得無需自證，事實就是我的父親在下崗后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貨車司機。

我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因為國企改制下崗了，小時候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家里的經濟條件都很差，因為爺爺還生著重病。

可能因為壓力太大，我的父親對我很嚴厲。舉個例子，我的小學組織航模比賽，我做了一個星期的模型，我爸爸發現后直接把它折了，說我玩物喪志。我看的兒童文學《淘氣包馬小跳》，也被爸爸當著我的面撕掉。

種種事情累積下來后，我在填報大學本科志愿的時候，一心想要離家遠一點，擺脫父親的“暴力專政”。

我報了東北一所本科院校。到了大三下學期，我獲得了去韓國交換學習一年的機會。我本可以選擇留在韓國讀研究生或者找工作，但是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后，讓我的腦海中第一次出現了“好像并不是離家越遠越好”的想法，我想回國，于是把全部的課余時間都用在備考上。

我考上了鄭州大學的研究生，本科畢業后的暑假，我沒想閑著，便跑去北京一家互聯網教育的頭部企業，做社群運營工作，一個月能收入3萬塊。

社群運營，說白了就是銷售，要放得下“身段”。大部分老師很排斥做銷售，覺得自己上好課就行了，但是我不這么認為。做任何事都能學到東西，對任何職業都要保持敬畏之心。

在北京工作的這幾個月，我完全沒有時間生活。我開始有了對未來職業選擇的新思考，意識到收入不能是我擇業的第一要素。選擇一份工作，其實就是選擇以什么方式度過自己的一生。

我研究生導師的一句話推動了我選擇成為一名公務員。他說：“到了我們這個年齡，追求錢、地位、名聲也沒什么意義了，就是趁還活著給周圍人帶來更大的價值。”老師在生活上極其樸素，作為一名大學教授，他的衣著和學校宿管大爺并無二致。

受老師的影響，我也開始思考怎么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給周圍的人帶來更大價值。

于是能報的公務員考試我都報了，最終有6個編制崗位可供我選擇。深圳市寶安區的公務員崗位是網友們覺得最好的，年收入有30萬元，揚州市、青島市、鄭州市的人才引進崗位最低也能有15萬元的年收入。而我選了河南的普通選調生——這6個崗位中薪資待遇最差的，一年到手不到10萬元。

入職第一課：駐村

來窩張村之前，我有設想過應該會比較困難，但沒想到我們村會這么難。村子的地下水位深800米，這導致村里的農田不能灌溉，只能靠天收。別的地方小麥畝產量可以達到1200斤到1400斤，但是因為缺水，只能靠雨水灌溉，我們村小麥畝產量只有不到500斤。

村里自然也沒有暖氣，冬天連水管都擰不開。我住在村委會的二樓宿舍，宿舍里擺放了3張床，除了我還有一名駐村第一書記和一名駐村工作隊員，都是我們滎陽市發改委派來的。

在村上我們沒法洗澡，因為沒有淋浴間，我隔幾天可以去附近鎮上的澡堂洗，或者周末回家的時候洗。我周圍也有受不了農村環境辭職的選調生朋友，組織也很為他考慮，為了減少對他的影響，走的是試用期結束取消錄用的程序。

我還挺適應的，村支書經常叫我去他家吃飯。我自己也能做些簡單的飯菜，村里的大爺大媽還會給我送來他們自己種的菜。

我是這個村少有的年輕人，村里常住人口不到300人，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我來這的第一天，村支書問我怎么新建文件夾，于是我在這個村里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詳細地教村干部們使用電腦辦公。我切實體會到，信息化對鄉村發展的重要性。

每隔一段時間，我會給單位領導匯報一下工作進度，村里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也會向單位請求幫助。

隨著年齡增長，我和父親逐漸“和解”，我選擇回到河南，是真的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很多人覺得農村情況很復雜，普通選調生可能面臨“只選不調”，基層工作不好開展。我倒是沒有擔心過，可能我就是傳說中的“普信男”吧，我始終覺得，無論在什么地方，我都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做出成績。

基層是一個很好的課堂，尤其是對我們剛進入體制的年輕干部來說，過去一直生活在學校、家庭、組織的庇護之下，在基層能積累很多社會經驗。同時基層也是個“染坊”，抽煙就是我到村上以后學會的。

剛來村里，大家覺得我是市里下來的，雖然年齡小，但是是“領導”，他們會給我遞煙，我說不抽煙，他們還是會一直遞。我意識到，發煙是他們的社交方式，要破除身份隔離，我得融入進去。

成為“星星之火”

有人跟我說過公務員做抖音不好，“槍打出頭鳥”。但是做抖音視頻，是我能想到目前最好的不依靠外力，靠自己拍一拍，就能幫大家獲得收益的事。以前我也想過能不能幫這里引進一個產業，養殖業、種植業或者加工業都行，但是這些行業全是高投入高風險，我只在村里待兩年，兩年期限一到，我走了，引進項目爛尾怎么辦？

視頻有了流量后，我開始幫村里做直播帶貨，賣紅薯、小米等。我還跟村委會簽了個合同，合同里明確了我的抖音賬號產生的平臺收益，全部捐贈給村委會，用在鄉村建設和公益事業當中。

我們鎮沒有人做過直播帶貨，農產品也很單一，村民們也缺乏對產品品質的概念，都是從零開始。網上銷售要做好品控，但是村民們會覺得，自己平時都是這樣吃的，紅薯有兩個眼兒切了就行了。這些都得跟大家細細解釋、引導。我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于是我找到了附近的選調生朋友，和我一起做直播帶貨，幫助當地的村民把這些農產品賣出去。

隔壁鄉鎮不缺水，有一個村民家里有5畝甘蔗，抖音一發，一周就賣完了，全是周邊的人到他甘蔗地現掰帶走。隔壁村生產的牛肉醬，我們在直播間賣，每天能賣幾百瓶。但是快遞出現損壞的話，要做售后，還有給達人寄樣品，這些只能我們自己賠錢來做。

一段時間后，我們覺得一直這樣搞下去不行，這樣是不健康的，對我們來說確實是不小的負擔，這個事情只有市場化、規范化，才能讓我們當地的農產品銷售走上正軌。

我們逐漸意識到，靠自己單打獨斗是不行的，直播帶貨也不是看起來那么簡單。恰好一個從事短視頻行業的朋友想挖掘當地適合做短視頻和直播的村民，把我們自己跑出來的農產品直播帶貨的模式，復制給當地更多有想法、愿意在抖音上幫助村民賣農產品的那些新農人和村書記。把現有的模式市場化運作，才能真正讓當地的農民受益，讓他們和農產品搭上互聯網的快車。

然而找這樣的村民也不容易，留在村里的老年人好些連字都不認識。我們看到全國有很多村支書通過抖音賣家鄉農產品，多方考量，我們聯系了附近村的一名村支書胡瑩，一名“90后”女書記，她們村基礎條件好，是整體搬遷的，發展得也很不錯，胡書記的個人形象和語言表達都很適合出鏡。

胡書記的賬號如果做起來，全縣的農產品都有了銷路，所以能看到這兩個月我的視頻基本都會@她，我的賬號簡介處也寫上了“共創伙伴：@村支書胡瑩”。

在我的視頻下留言的很多都是年輕人，有人因為我選擇了到農村，有人受到鼓舞想在工作崗位上做出一些成績。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我的東西發出去能夠幫他們做出職業選擇，或者吸引更多的有志青年加入基層隊伍，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

如果重新做選擇，我是去那5個崗位的其中之一，還是成為一名普通鄭州市選調生到窩張村做村支書助理？剛來村的時候如果問我，我可能會猶豫，畢竟大家都會美化自己未曾走過的路，但現在，我很堅定，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愿意到農村成為“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