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想寫出一個別樣的世界

很多時候，我想，既然寫作了，那就應該寫出與其他寫作者不一樣的作品。

按照常識，這個不一樣，可以在很多方面去努力做到。比如一個作家，可以去搜尋更為新穎的題材，以便能寫出別人沒有寫過的東西；可以調整自己的視角，去抒寫同一事物不同的側面；可以用更為深入的思考，去挖掘思想中更為深邃的金礦；或者用更新的表現手法，去獲取更為獨特的審美，等等。

當然要真正能做到這些，依舊有非常高的難度，原因就在于如同福柯所說的那樣，我們都是被規訓出來的人，我們看待萬物的視角，我們的審美眼光、思考的路徑等等，雖然存在些許差異，但也不會相差到哪里去。但是，即使如此，我們寫作的意義依然在于我們能夠寫出真正屬于自己的作品來，這也是每個作家在創作中的期待。我們之所以這么苦思冥想，最終就是力圖跟別人想的不一樣，寫的不一樣，作品呈現的樣貌不一樣。如果我們已經盡力了卻還是做不到如此，那么，我們還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至少在某一點上與別人的創作是有區別的。

從這一點出發，在文學創作之前，每個作家肯定要確定自己的寫作方向，作出自己的文學選擇，這是我們創作行進的起點和源頭，而這又決定了我們創作的路途和抵達點。而我想，這種文學選擇，還是我們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兩個東西，一個是寫什么，另一個是怎么寫，它就像一枚硬幣的兩個面，缺了哪一面，都會最終影響這枚硬幣的完整性。

寫什么，這是一個老話題，但之所以是老話題，就預示著這個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當然永遠也不會得到真正解決，于是這個問題便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個新問題，是一個作家首先要去面對和解決的。一個作家的視野不夠，就無法甄別自己要寫的東西是不是別人已經咀嚼了多少遍，它還有沒有進入自己筆下的必要。從目前的創作來看，還是有許許多多寫作者，在用同樣的方式咀嚼著同樣的題材卻不自知，于是他寫作上的努力、成效可想而知。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個決定寫作死生的問題。

因此，在寫作中，我們首先應該選擇一些新題材，制造一些新場景，寫出一個新故事，創造一個新世界，才能達到我們的寫作目的。因為寫作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模仿和呈現一個現存的世界，而在于創造一個理想化的新世界，一個非統一化的世界。這個非統一化的世界，就是作家自己獨自擁有的世界。文學作品中，這個世界的存在，才是作家個體化、主體性的最大顯現，也是一個作家區別于其他作家的重要明證。如《白璧》一文中所寫的白璧河，世間肯定沒有這樣的一條河流，更沒有“河內多石，圓且白潤，中通空，似璧”這樣的存在，但當它以文字構建出這樣一條河流時，它就成為一種存在，其他幾篇也是如此。

我們知道，內為識，外為力，要表達出自己的這種內容，形式的支撐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先有語言才有思想一樣，沒有表達的形式，也難以對自己的想法進行表達，就是說出了，也總不會到位。因此在創作時，也先要選擇一種屬于自己的表達方式，而這個方式肯定是最大程度要體現個人化的。其中要到達的一點，就是正是有了這種表達，才會使得自己的創作與其他作家的創作區別開來。《蟻國自虞》系列選擇文言文作為創作形式，也是自己的一種試探，也許是好的，也許不好，但就這一點似乎至少是與當下的其他作家有些不同的。我想，任何作家在創作時，還是要有這樣一種文體自覺的意識，想不好用什么方式來呈現自己要寫的內容，也不容易寫好。

在文學創作中，將奇幻的元素引入小說中也是一種辦法。因為小說本就是一種傳奇，傳奇性是小說的核心，沒有傳奇性，就不會有情節的推進，即使有，也不會形成一個故事，講不好故事，在很大程度上說，小說寫好的可能性就不大，而《蟻國自虞》里基本都是具有傳奇性的。傳奇色彩的加入，比如采用象征、寓言、隱語、故事等方式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這在中外文學史上，尤其中國古代文學創作中，本不稀奇，有很多作品可以學習、借鑒。但是恰恰如此，用這樣的方式寫作，必然有很多陷阱，不小心就會掉進去，淹沒其中。于是我們還要能避開前面的老路，寫出自己的一點兒特色來，盡量將故事講得更加真實和完滿。但做到這點實在太難了，很難從先前諸多優秀作家的創作中脫離出來，這是一件仍要繼續努力的事。

一般說來，創作的整體感是必須的，為了使一則則的故事能夠成為一個整體，我便在作品的開頭按上一個題記，將后面的幾則故事放在了虛擬的一本書——《蟻國自虞》魯評本中展示，力圖使這些人物，事件和世界，盡量有更大的空間感和歷史感。這個小小的技巧，會將這些零散的故事歸攏到一條線上，有了曲折反復的可能性。因為我一直想，作家的本事之一，就是把看似一個極小的、極其普通的事情，搞成一個相對復雜的存在。我想我寫作的目標就想寫這樣一個東西，就是讓一個小敘事能成為一個大故事，有寓意，從而有深意。

而且這樣就會使得整個作品有一種荒誕和戲謔的感覺，這是符合小說的創作精神的。我一直認為，文學創作，尤其是小說創作，首先要有娛樂精神，然后是審美，然后是審智，然后才是浸潤和教化，所以《蟻國自虞》中的“自虞”，其實就是自娛的意思。其中并沒有更多的負載，看著好玩，就達到我寫作的目的了。當然，這點與正襟危坐的創作肯定不同，但是只要心正，就會筆正，筆正了，無論采用什么形式，都會寫出好的作品來，這樣的作品，好玩兒還端正，也是我想要的小說的形態。

文學創作，某種程度上說，有點兒像做夢。好的作家要會做自己文學創作的白日夢，而且要有能力去做。作家的這個夢做成了，就會創作出一個新世界，塑造出一群新人物，寫出一個與現實類似又相距甚遠的地方，一個只屬于自己的文學世界，它在將來也許會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在創作中，我們絞盡腦汁，就是為了能夠寫出一個別樣的世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