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蘭,你好。
向你這樣打招呼,說明我認識你了;當然,你不認識我,是應該的。你不應該認識任何一個人,或者說任何一個人都是吹在你身上的風,有人風大一點,有人風小一點。
但是,我不能不認識你。以前不知道你,是我的過錯,你不要跟一個粗鄙的人計較。
認識你那天的情形是這樣的。沿著一條公路,我騎車西行,遠遠就看見你,頂著一樹潔白燦爛的花朵,高高地聳立在藍天下。我不由自主地就被你深深吸引,你用無瑕的白玉講述著世界上最美的童話。
我停下車,從俗務中停下來。是的,人生雖然匆忙,但是有時一定要慢下來、停下來,這樣的次數(shù)越多,越能探尋到生命的本來意義。
停下來之后,我居然有點手足無措,剎那覺得我惶恐的中年無處安放。到你跟前去,仰頭看,滿樹的晶瑩剔透,一塵不染;離你一段距離看,藍天下,你把春天舉得那么高。白玉蘭,你這是舉著明亮的火把,在為后來者帶路,怕它們迷路嗎?
有一個女孩也停下轎車,從車內出來,忙不迭地拿出手機,記錄下你驚心動魄般的美麗。她一邊拍攝,一邊說:幾天前從你身旁經(jīng)過的時候,你還不動聲色呢,想不到才眨眼的工夫,你就美得不可方物。
那個女孩,我臉熟;她也叫了我“老師”的。她拍攝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她的車子是白色的,她穿著白色的上衣。白玉蘭,你看,不經(jīng)意間,你就是這人世間的一個絕妙隱喻。
女孩離開之后,白玉蘭,我還是在你跟前盤桓了許久,當然也拍照,也錄視頻。我承認,我很貪婪,我怕失去,怕粉碎,怕短暫。
白玉蘭,我多想把你領回家。不,是多想你領著我,去一一拜訪散落在人間的各種美麗。
白玉蘭,你盛裝而出的時候,你一定知道這時梅花已經(jīng)凋謝了,一旁的杏花在呼應著你,桃花剛剛是花蕾,你的妹妹紫玉蘭則洶洶地鼓起了花苞。在起承轉合上,你們總是銜接得天衣無縫,盡得風流。后來,我還來過幾次,白玉蘭。你在夜里是什么情狀,黎明的時候又是什么風采,我都想知道。知道得越多,我離春天就越近,內心將越是豐盈。
有一天夜里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繁華落盡了。堅持來看你,不是因為怕你寂寞,而是我自己有某種東西需要再次確認一下;只有到你跟前去,才可以跟你好好談談,用曾經(jīng)的那些千朵萬瓣的潔白談談藍天和星辰,談談舉得起和放得下。
于是,向你一步步靠近的時候,我知道我這是在錦衣夜行。這錦,都是你的賜予。暗淡的天光下,你黝黑著身影,細小的葉片使你的整個樹冠看上去毛茸茸的,然而這不是夢幻,一如你芳華滿樹的時候,可視,可摸,可懷想,可共忘卻后再次記起。
我展開雙臂,張開懷抱,是的,我要擁抱你。白玉蘭,我敢說我是第一個擁抱你的人。緊緊貼著你,你是滿滿的一懷抱,那種擁有感、厚實感讓我幸福洋溢。白玉蘭,明年你可能就抱不過來了,我在繼續(xù)衰老,你在繼續(xù)成長。白玉蘭,你告訴我,我們這是在雙向背離,還是在天涯咫尺?
輕輕地拍打著你,啪、啪、啪。白玉蘭,我當時以為我們這是在相互擊掌,可是后來覺得這更像是我一廂情愿地擊鼓傳花,而花朵們都已經(jīng)凋謝殆盡、四處散落,讓我徒增茫然罷了。
白玉蘭,在你花朵凋零以后,那個停下車來看你的女孩有沒有再次特意來看看你?是的,她正青春芳華著,在走向愛情、婚姻、母親的漫長生活里,她將紅顏老去,她將滄桑閱盡。但是,可以預期的是,明年你滿樹白玉的時候,她一定還會來看你的,后年也是這樣。就是不看你的那些日子,她內心深處一定懷揣著你美麗無瑕的盛景,并覺得自己也跟著燦爛無邊。
那么,白玉蘭,你是美麗的遺址?不,你始終候場和在場,將美進行到底。
白玉蘭,我來看你,其實也是冒著一定風險的。要過兩座橋,要經(jīng)過一個紅綠燈,要轉幾個彎。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地從我身旁呼嘯而過,揚起的灰塵劈頭蓋臉地席卷而來。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持著一場對美的走近和拜訪。最怕遇見熟人,如果他們問我干啥去,我會支支吾吾,語無倫次,惶恐不堪。好在有夜色掩護,好在你遠離街區(qū),生長在車來車往的大路旁邊。
車子的遠光燈向你掃過去的時候,我凝視著你的樹冠,黝黑的枝條就像根根絲弦,等待著素潔的纖纖玉指,再次將知音之曲演奏。
白玉蘭,我要向你揮手告別了。攜帶著一次心靈的滿足,我回到一盞燈的光亮中來,一言不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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