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身為留守兒童的某高一學生曾經對自己的未來有積極的暢想,可是家庭內部三代人之間錯位的情感表達方式,讓她不敢對未來再抱有期待,也不再主動發展現實中的自我。心理教師通過繪畫心理分析技術發現來訪學生內在仍有精神力量,仍有自我發展的愿望,為此開展了針對性的家校溝通工作。最終,來訪學生家人主動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也改變了和孩子的溝通方式,為來訪學生走出角色混亂、構建自我同一性奠定了溫暖的家庭基礎。
關鍵詞:留守兒童;繪畫分析;自我同一性;家校溝通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4)23-0048-03
一、個案概況
小花(化名),女,16歲,高一學生,留守兒童。九歲那年,父母外出打工,小花隨外祖父母生活。去年9月,小花考入高中。11月,小花不愿回家,并要求家人為其辦理住校手續,但外祖父母以她缺乏獨立生活能力為由不允許她住校。12月上旬,小花和外祖父母發生激烈沖突后,拒絕和他們講話。外祖父母于是要求小花的母親結束在外地的打工,回來專門照顧小花。媽媽回來后,小花同樣不愿和媽媽講話。班主任反映小花開朗樂觀,和班上同學相處很好,看不出有心理問題。今年1月上旬,小花主動要求看精神科醫生,診斷結論為輕度焦慮、中度抑郁。后經班主任推薦,小花媽媽和我取得聯系,她希望我能做小花的心理工作,讓她知道外祖父母對她的好,不要再抗拒他們。
二、輔導過程
第一次輔導:小花的媽媽——“我不想讓我的父母傷心”
小花媽媽告訴我,她很感激父母這幾年為他們所做的付出。但正因為這份感激的存在,導致小花的媽媽在父母和小花兩方產生矛盾時,即使是身在千里之外,也選擇站在父母這一邊,并和他們一起批評指責小花。盡管小花多次跟媽媽訴說自己也很委屈,外祖父母有時不通人情等話,小花的媽媽也沒意識到她需要做出一些改變。
我問小花媽媽:“你可以站在女兒這邊,替她說幾句話嗎?”她想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到,因為一旦那樣做,我就覺得很對不起我的父母。這么多年,我們在外打工,家里都是靠他們支撐著的。”“可是如果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的話,小花的心理問題可能會更加嚴重。”我對她說。她聽了我的話,未置可否,只是問了我一句:“你可以跟我女兒談談嗎?我想讓她不要對我們有那么大的敵意,我們真的是為她好。”我說可以。
看著小花媽媽遠去的背影,我思考許久,在這個家庭里面,小花媽媽愛孩子,但相比孩子,她更愛父母。所以,當感念父母的付出時,女兒小花的利益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圍了。換句話說,小花媽媽做到了“好女兒”的角色,但卻沒有站好身為母親的位置。倘若這種錯位的情感表達方式一直持續下去,小花不僅面臨著更為嚴峻的家庭困境,未來的成長和發展也會受到影響。
第二次輔導:小花——“我現在都不知道成什么人了”
第二天,小花媽媽帶著小花來了。當著媽媽的面,小花一句話也不說。在我請小花媽媽坐到外面辦公室后,小花才開口和我說話。小花說:“我的家人總是說對我好,可老師,你見過打著為我好的幌子,卻成天打擊我的人嗎?我真的累死了,真的很崩潰,每天看見他們,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我明明在學校是個很開朗的人,但到了家里卻把我逼成這樣,他們不找自己的原因,卻讓我改,憑什么?”
小花竹筒倒豆子般說出的這段話,讓我感覺到她的內心壓抑著一股非常大的怒火。我問小花問題在哪里。小花說:“我媽媽眼里只有她父母,她父母眼里只有我媽媽,我只是他們之間互相表達‘愛’的工具罷了。我讓他們對我好一點,不要拖我后腿,可是他們不聽。以前,我還想著要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但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成什么人了,我只想挨日子,三年后上個離家很遠的大學,不要再見到他們。”
小花真是個清醒的女孩,她早已看清楚外祖父母、母親和她三人之間真正的關系,以及自己在其中所處的位置。只是很可惜的是,小花在家人的否定中已經對自己沒什么信心了。埃里克森認為,青春期時,個體的人格發展面臨著自我同一性和角色混亂的沖突。如果在該階段,個體能獲得自我同一性,那么他(她)不僅知道自己將會過怎樣的生活,還能培育出積極的內在自信;如果不能獲得自我同一性,則會產生“角色混亂”及消極同一性。對照小花目前的狀態,在后續的心理輔導中,要把工作重點放在改善小花家的家庭關系上,否則小花會陷入角色混亂及消極同一性的困境中。
從哪里找到工作的切入口呢?我看著她稚嫩的臉上露出的憤怒神情,想到她對家庭內部錯位關系的敏銳分析力,我推想小花的內在還有一定的力量,否則她不可能還有憤怒情緒,不可能在學校里還能和同學友好相處。我決定在心理輔導中引入繪畫心理分析技術,請小花畫一棵樹[1]。(見圖1)
在繪畫心理分析技術中,樹是個體生命成長歷程和自我形象的展現,也是個體與環境關系的展示。小花畫的樹中,正中的位置、有力的筆觸、粗壯的樹干、綠色蓬勃的大樹冠、預示著要為將來努力的地面線,都是小花內心仍有精神力量的明證。但樹干頂端尖銳的分叉及樹冠凌亂的走線,又切實反映出了不和諧的家庭關系給她帶來的糾結不安的焦慮情緒和抑郁情緒。
我把從樹中解讀出來的信息告訴了小花。小花聽完很驚喜,她說她真的是這樣的,就是現在的家庭關系打亂了她的規劃,讓她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我說:“那咱們就從調整家庭關系開始,后面老師會和你的外祖父母、母親再作進一步的溝通,你積極配合我就行了。”小花很贊同我的計劃,表示愿意配合我,也會給自己鼓勁加油。
和小花的談話結束后,我帶著她畫的樹,走到外面的辦公室,和小花媽媽聊了起來。我告訴小花媽媽,小花內在還有向上的力量,但如果放任目前家里的情況持續下去而不進行徹底改變的話,小花的未來可就不好說了。小花媽媽終于愿意改變想法了,她說回家一定要做父母的工作,不能再讓他們說小花了,自己也不能再無腦站在父母那一方了。然后,我又說出了我想跟她父母當面聊聊的打算,她說她回家試試。
第二天中午,小花媽媽打電話給我,說她母親答應以后不再說小花了,她的父親有所松動,老人同意我去他們家。我立即和小花媽媽敲定了去她家的時間。
第三次輔導:外公——“我孫女這個情況還會好嗎?”
隔了一天,我到了小花媽媽的家里。寒暄過后,我們便聊起小花的事情來。外公的態度依然不變,還說家里人已經對她夠好,她就是不識抬舉。我問他:“假如你不那么嚴厲地對待你的孫女,你擔心會導致怎樣嚴重的后果呢?”他喟然長嘆,然后說道:“你不知道,我的女兒就是我的心肝,雖然她今年40歲了,但是我從來沒讓她吃過苦。每當我看到我外孫女啥事不干、一有空就玩手機的樣子,還有不服管教的那個樣子,我就擔心我女兒以后管不了她,要受很多苦。”老父親拳拳愛女之心躍然于言語之間。此時的我也無比動容,“你愛你的女兒,你女兒愛她的女兒,讓她好好地去疼愛她的女兒,這才是真正愛你的女兒啊!”
我繼續說道:“其實,小花是能夠接受批評的,但她畢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太多的批評會讓她無力應付,自我懷疑,進而導致她無法以穩定的狀態學習和生活,所以只能把自己包裹起來,拒絕和你們交流。我跟她談過,我注意到她是一個有理想、有目標的女孩子。倘若家里再繼續以前的教育方式的話,小花的未來可就讓人擔心了。”“那我該怎么辦呢?我也老了,沒有多余的精力再幫助我的女兒了。”外公說這話時,我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的淚滴。“那你就把你的女兒交給她的女兒吧,你女兒總歸要擔負起身為母親的責任的,你不能和外婆一直替你女兒代勞母親的角色。你要做的,就是和外婆一起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安度晚年。只要咱們家每個人都回到本來的位置,小花的狀態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對他說。
外公沉思起來,接著他問了我一個很出乎我意料的問題:“老師,我孫女這個情況還會好嗎?會不會好不了了?”我結合工作中積累的個案、小花畫的樹、中度抑郁情緒若持續下去對小花可能導致的傷害,向他作了一一闡述。外公的態度悄然發生了改變,他不時點頭表達對我觀點的贊同。
輔導結束后,小花媽媽送我回家。我們一路走一路攀談。小花媽媽說:“這幾天和你接觸下來,我真的獲益很多。我和我老公已經決定,后面我不出去打工了,他把手頭的工作干完后,也回來和我一起照顧女兒。小花比較喜歡爸爸,他回來,小花肯定恢復得更快。”
第四次輔導:跟蹤訪談——大家都作出了積極的改變
兩個星期后,我對小花的情況做了跟蹤訪談。
小花:“外公外婆沒有再說過我了,他們跟以前比起來變化真的很大。我媽媽也變了,她不僅沒有再跟外公外婆站一條線,還很誠懇地向我道了歉。我覺得我又活過來了,又對未來充滿希望了。”
小花媽媽:“最近母女關系好了很多,家里的氛圍也好多了,我心里踏實多了。我父母后來也沒說過小花,他們真的改變了不少。”
班主任:“小花在校的表現依然不錯,開心又快樂,學習也更專注認真了。”
這些情況說明小花家里真的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外祖父母和母親不僅回到了各自的位置,還對小花表達了符合身份的愛。而小花也能夠專注當下的學習,為實現未來的理想努力打拼了。
三、輔導反思
朱小蔓[2]以埃里克森理論為基礎,指出,“高中階段的情感教育目標是協助學生實現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的同一。”因此,在高中階段,學校的各項工作應著力為高中生實現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的同一創設良好的條件,心理輔導工作的目標也是如此。由于家庭背景、父母認知水平等因素的不同,青春期孩子在自我同一性的構建上,所得到的來自父母方面的指導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以小花為代表的留守兒童是我國改革開放后出現的一個特殊群體,由于父母缺少足夠的時間、知識儲備及經驗,無法對孩子進行科學、有效的指導,會導致留守兒童們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心力去自我摸索,很難促成自我同一性的成長。
心理輔導工作應以協助留守兒童構建自我同一性為目標,借助繪畫心理分析技術等工具挖掘出其內在的精神力量,進而促成其家人改變家庭教育理念,使其重新點燃對自己的信心,踏上構建自我同一性的新路程[3]。
參考文獻
[1]嚴虎. 繪畫分析與心理治療手冊[M]. 長沙:中南大學出版社,2016.
[2]朱小蔓. 情感教育論綱[M]. 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3]韓璞,張鳳,雷秀雅. 不同自我權力感知兒童的學校動力繪畫特征[J]. 心理技術與應用,2018,6(9):522-527.
編輯/張國憲 終校/高 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