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為深入貫徹習近平法治思想,全面貫徹落實《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及北京市委實施意見,從“治罪”到“治理”深度推進中國特色輕罪治理體系建設,助力首都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北京大學犯罪問題研究中心聯合主辦“京檢北大犯罪治理沙龍”理論與實務系列研討活動。2024年6月14日下午,首期沙龍聚焦“交通領域的輕罪治理”問題開展研討,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陳興良作主旨演講,與會檢察人員代表圍繞交通領域實體罪名難點爭議、程序處理的問題和經驗、政策把握與源頭治理三個環節分別作交流發言,來自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政法大學、北京師范大學等高校的專家學者就發言內容進行點評。專家學者的專業知識、理論思辨與檢察人員的實踐經驗、實務思考不斷交匯碰撞,迸發靈感、凝聚共識,為持續推進中國特色輕罪治理體系建設提供了有益參考。現刊發本次會議綜述,以饗讀者。
北京大學博雅講席教授陳興良:以醉駕為主要特征的危險駕駛罪是交通領域甚至整個輕罪案件的典型代表,它既涉及刑事政策的問題,同時也涉及到犯罪學的問題,和刑法、刑事訴訟法都有著密切的關聯,對刑事立法、司法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因此圍繞其進行實務性探討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輕罪罪名增設的背景可以追溯到勞動教養制度的廢除,輕微犯罪人如何處理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同時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取代“嚴打”政策,調整我國刑罰結構成為刑事立法的重中之重。2011年5月《刑法修正案(八)》增設危險駕駛罪,拉開了我國輕罪立法的序幕。在我國歷史形成的刑事處罰和行政處罰的二元制裁體制下,輕罪入刑意味著司法權一定程度的擴充和行政權一定程度的限制,也意味著立法政策從報應性、懲罰性向預防性的轉變。
我國如何在立法上應對輕罪的問題,目前刑法學界存在兩種爭議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刑法的輕罪化立法違反了刑法謙抑性原則,擴張了刑罰處罰范圍,因而對輕罪立法處于一種消極的態度;另外一種觀點認為刑法的輕罪化立法對于刑法法治化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以司法權限制行政權符合刑事法治的發展趨勢。這兩種觀點對于輕罪立法的看法不一,各自關注的重點不同,值得反思。刑法將懲治重點轉向輕罪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應是以降低刑罰處罰的嚴厲性為前提,輕罪的入刑化與輕刑化之間應當協調發展,不能光有輕罪而無輕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應當重視輕罪立法、輕罪治理。
從司法論的角度,可通過程序和實體兩個方面來處置輕罪的問題。輕罪治理雖然和立法密切相關,但主要還是司法問題。實踐中有兩個重要的司法理念,一個是有罪必罰,一個是司法權的健全行使。輕罪入刑后,醉駕案件數量在一個時期居高不下,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歸根結底都是有罪必罰的司法政策造成的。過去強調有罪必罰,對于重罪是完全有必要的,但對于輕罪卻未必是必要的,因為進入司法程序接受審判本身就已經是某種意義上的處罰,犯罪所帶來的嚴重附隨后果不應放諸于輕微犯罪人身上。因此,過去在嚴打的背景下形成的這種司法的生態可能需要適當的調整,輕罪案件的辦理不能“一刀切”,要區分不同的類型、不同的嚴重程度來區別對待、類型化處理。2023年12月13日,“兩高兩部”頒布了《關于辦理醉酒危險駕駛刑事案件的意見》(以下簡稱《醉駕意見》),提高了醉駕入刑的酒精含量標準,并規定了具體的從寬處罰和情節顯著輕微不予處罰的情形,為醉駕型危險駕駛案件的科學處理提供了規范依據。
醉駕案件司法政策的演變過程,對于處理其他輕罪案件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將來輕罪立法中輕罪罪名數量越來越多,司法實踐中輕罪案件數量也會越來越多,這種情況下司法機關該如何應對?在這個過程中檢察機關發揮著承前啟后的重大調節作用,輕罪時代檢察大有可為,檢察履職將成為輕罪治理的重點。當然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涉及到新政策,也涉及到各個環節的司法機關如何正確地行使職權以及如何進行考察。所以我們探討的輕罪治理不僅僅是輕罪的問題,實際上是整個刑事政策的實施問題,需要從各個不同的層次來加以考察。
◎ 發言環節
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周媛媛就《醉駕意見》適用后出現的實體爭議和程序爭議問題,結合實踐中的具體案例提出疑問。實體爭議問題主要涉及違規電動四輪車的性質界定、二次飲酒司法推定的適用情形、短距離駕駛的入罪及處理、非道路路段發生事故是否作為從重情節處理等;程序爭議問題主要涉及血液酒精含量等關鍵證據瑕疵如何補證作為定案依據、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如何在危險駕駛案件中準確把握、相對不起訴和緩刑的適用空間限縮問題以及同時具有從寬、從重情節如何總體判斷等問題。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副主任劉哲重點圍繞“工地擺渡車”是否構成超載型危險駕駛罪及其治理問題提出相關建議。他認為“工地擺渡車”是否以包車、班車形式,進而屬于刑法意義上的旅客運輸,還需要從法律的理解適用層面進一步明確。即使將部分“工地擺渡車”行為納入刑事評價的范疇,也應結合次數、超載人數、違章情況、事故情況分層次處理,在維護交通安全與保障民生方面尋找適當的平衡點。同時,還要考慮“工地擺渡車”存在一定的社會性原因,在治罪的同時,還應該從給予定向交通補貼、建立公共擺渡車等方面改善建筑工人上工出行的交通環境,實現源頭治理。同時認為交通肇事案件中的“死亡原因參與度”問題也值得關注,應區分情況具體判斷,不應機械按照參與度數值進行評判。
◎ 點評環節
中國政法大學阮齊林教授:實務中檢察機關針對疑難問題的做法和理念基本都應予以肯定。在過去很長一個時期,司法部門辦理刑事案件越來越趨向于技術化,趨向于嚴格按照法律和司法解釋去辦事,對刑罰的目的、犯罪的預防、犯罪人的教育改造、回歸社會,以及對犯罪人家庭的影響等等,缺乏系統考量。作為刑事司法,不僅要考慮法條的適用,還要更多地從犯罪的成因和犯罪的預防上、從刑事政策以及對犯罪人未來生活的影響上來考慮刑法的適用,尤其是在輕罪的刑法適用上面,更應該避免機械教條,更好地體現刑事政策,更好地體現法律適用的政治效果和社會效果,實現刑事一體化,這是中國未來的刑事司法尤其是輕罪司法的方向。
關于違規電動四輪車是否屬于汽車在解釋上存在一定疑問,由于違反交通運輸法規的前置法的空缺,入罪要有法律依據,同意檢察機關不起訴的處理意見。關于“二次飲酒”問題,行為人因涉嫌酒后駕駛在被民警盤查之前或之際飲酒(二次飲酒)顯然違背常理常情,可以推斷出該次飲酒為了掩蓋之前的飲酒事實,且這種方式性質非常惡劣,因此作出擴張認定很有必要,即知道自己因涉嫌酒后駕駛被查處而飲酒,可推斷其在此之前已經飲酒,該次飲酒屬于為掩蓋酒后駕駛的二次飲酒。關于“短距離駕駛”問題,需考察行為人的駕車目的,如果是從事交通運輸(如從A地至B地),即使距離不遠,也應認定為駕駛行為。如果是因為諸如挪車等特殊原因且未出現事故,一般而言不宜定罪。關于“非道路”發生事故的問題,涉及危險駕駛罪的“道路”要嚴格按照刑法意義上的“道路”來認定,否則就與法不符。關于“隔時(夜)酒”問題,如果未造成事故、沒有特別的危險,不宜認定為犯罪。因為行為人于晚上飲酒自以為第二日早晨酒氣已經散去,這也符合人們的一般認識,可以認定行為人發生事實認識錯誤,主觀認識上缺乏醉酒駕駛的事實認識,與此事實認識錯誤關聯,行為人不具有明知醉駕不可為而故意為之的違法性認識,對法律法規沒有拒不服從的意志,應當作出寬大處理。關于“運送農民工”上下班的問題,一般理解的旅客運輸是一種營業性的、專業性的載客活動,這種往返于工棚與工地之間、收費低廉運送農民工上下班的“班車”,對象、用途特定于接送農民工上下班,適合農民工經濟條件,不宜認定為“旅客運輸”。如果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作不起訴或相對不訴處理是合理的。關于交通事故致人死亡“參與度”的問題,按照刑法因果關系理論,即使撞擊被害人身體的程度很輕,因作用于被害人病弱的體質最終發生了死亡結果,通常認為有因果關系。不過,具體個案裁量還是要考慮參與度的問題。如果是非常輕微的碰撞,誘發被害人基礎病發作,久治不愈發生死亡結果的,交通事故撞擊的參與度很輕微,酌情作相對不訴處理,既在檢察機關的權限范圍內,也是符合事理和情理的。
清華大學法學院黎宏教授借用“一億犯罪人”[1]的概念開篇,談到醉駕入刑時學界對于醉駕案件數量激增的擔憂。目前醉駕案件數量居高不下,不僅是要探討法條適用的問題,更要探究犯罪背后的成因,從治理輕罪向輕罪治理轉變[2]。而問題的根源在于,如何既能使輕罪的數量變少,又能發揮輕罪的行為規范效果,還能保證在裁判規范的司法適用條件之下能夠張弛有度,在保持適當的威懾力的同時,也對處罰的范圍加以限定。輕罪時代檢察機關大有作為,所謂作為就體現在檢察機關不起訴的自由裁量權上,尤其體現在輕罪領域檢察機關履職能動性上。
針對檢察機關提出的實務問題,結合犯罪學的研究成果,從刑事政策的角度來講,都可以探討,都有可伸縮的余地。關于違規電動四輪車、運送農民工是否入罪問題,借鑒倫敦警方處罰盜竊未遂犯的原因考量,我國立法中也存在的利益衡量的思維,同樣適用于違規電動四輪車等情況,把禁掉的壞處和存在的好處進行比較,從立法上考量是否有必要入罪處罰,目前具體到司法處理上,需要考量當地違規電動四輪車或卡車運送農民工是否是突出的現象、是否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事故,如若未有上述情況且便利了群眾出行,就沒必要作為犯罪規制。關于二次飲酒的問題,國外存在著更為抽象的抽象危險犯認定,只要是行駛過程中處于隨時可以喝酒的狀態即可認定醉駕,但我國二次飲酒的司法推定沒必要如此激進。關于短距離駕駛的問題,最終要考慮是否危害了公共交通安全,需要結合地段、行人情況等來具體分析。關于交通事故死亡參與度問題,我國在特異體質人受傷死亡問題上有很大的誤解,其實只要行為人原因引發特異體質爆發導致死亡結果的均構成犯罪,只是在量刑時考慮特異體質原因從寬處理。
目前危險駕駛案件比較棘手的是,如果把醉酒駕駛作為一種具體危險犯,是否存在犯罪中止的問題。危險駕駛罪實際上是交通肇事罪的一個前置罪,是交通肇事的未遂犯,如果實施了危險駕駛行為,但是中途中止且沒有造成結果的話,那就可以按照刑法中止犯的規定免除處罰。
◎ 發言環節
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劉星介紹了輕微刑事案件賠償保證金機制,這是東城“五同步”的輕罪治理體系的重要內容之一。賠償保證金適用于自愿認罪認罰,有賠償意愿且有賠償能力的輕微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未能與被害人達成刑事和解,通過主動向檢察機關指定的公證機構繳存一定數額的賠償保證金,體現其認罪態度和賠償意愿,以爭取從寬處理。在適用范圍上,需滿足案件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嫌疑人自愿認罪認罰、有賠償意愿及能力,系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刑法分則第四章、第五章、可能判處不超過3年有期徒刑刑罰等條件。在賠償金額上,以嫌疑人自認原則為主,在不低于因犯罪造成的實際損失基礎上,兼顧被害人合理訴求,同時參考法院審理刑附民案件時的計算項目和標準。在執行程序上,在指定的公證處設立專門賬戶,保證金的繳納、支付和退回由公證處依據檢察機關的書面指令進行操作。賠償保證金機制雖初見成效,但也出現了一些問題:一是賠償保證金能否擴張適用于侵犯公共安全、社會秩序等超個人法益犯罪;二是涉人身權的賠償保證金提存數額確定時,是否將后續治療費和精神撫慰金作為考量因素;三是提存后未達成和解時被害人的權益難以得到全面保障。
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楊征軍介紹了本院輕微刑事案件“一站式”辦理模式改革試點的工作。第一個特點是物理聚合,公檢法司在執法辦案中心實現從移送起訴、審查起訴到判決一并完成。第二個特點是簡案快辦,簡案一方面指刑期上較輕,另一方面指案件的事實證據非常明了;快辦是指辦案時限,分別在48小時、10日、20日內辦結。第三個特點是公檢法的協作更為密切,審查后立刻交流案件證據問題,起到提速的作用。輕微刑事案件“一站式”的辦理模式,為當事人減少了訴累,但該項工作目前還在試點推進階段,存在一些疑問:一是“一站式”的改革試點能否在更大范圍內推廣,將來是否可以在立法層面予以確認;二是公安機關已經辦理取保候審的基礎上,檢法是否還要重復辦理;三是在公安機關對犯罪嫌疑人傳喚時“一站式”告權模式是否可行。
◎ 點評環節
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何挺教授就兩項制度試點出現的問題做出了回應。賠償保證金是從刑事和解制度具體實施的角度切入,是機制上的創新。針對賠償保證金能否擴大適用到超個人法益的問題,因為它基于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刑事和解制度,而刑事和解制度本就是為個人法益設置的,所以感覺擴張受到限制。但是類似制度或域外實踐中有可供參考的例子,比如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預繳公益補償金,涉及的就是公共法益或者社會法益的范疇。另外也可以考慮將賠償保證金與非刑罰措施,如公益勞動結合,但需社會力量組織開展公益工作。針對賠償保證金計算標準的問題,目前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與另行提起民事訴訟不包括精神損害賠償,與《民法典》的規定不相符,所以賠償保證金的數額標準可以比法院判決更靈活、數額更多,可以包括合理的精神損失費。針對未達成和解后續處理的問題,因為賠償保證金制度在被害人和加害人之間以國家身份提供了一個緩沖地帶,隨著案件辦理被害人的心態也會變化,檢察機關可以從提存前、提存中、提存后分階段進行調解,優化調解流程和手段,最終通過彌補被害人的實際損失,實現案件的質效目標。
輕微案件“一站式”辦理,符合我國刑事訴訟法發展過程中因實踐需要不斷探索更為簡化程序發展趨勢。針對能否在更大層面推廣的問題,因目前案件大多作不起訴處理,法院參與度可以繼續提升,10日、20日的速裁辦理機制適用也可以進一步擴大。針對重復取保候審的問題,刑訴法并未規定公檢法需要分別辦理取保,所以辦理短期速裁案件時不換保在法律層面是沒有障礙的。針對被害人權利告知的問題,在適用機制之初已經告知了當事人相關權利,多次告權的必要性不大,可能反而會令被害人認為訴訟程序復雜。值得注意的是,司法機關應當注意區分訴訟角色,“一站式”是物理聚合不是化學融合,避免成為公檢法的聯合辦案。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程雷教授同樣以兩項制度試點為基礎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提出,輕罪治理問題是刑法學界、刑法圈不斷擴張而發展出來的,實體法上的問題僅靠程序簡化處置還不能完全達到治理的效果。基層院的兩項制度試點有兩個關鍵詞,東城區人民檢察院的目標是案結事了,它利用了刑事和解的特別程序,細化其中的賠償程序,通過賠償情節作為撬動的杠桿,來達到案結事了的治理效果。朝陽區人民檢察院的目標是簡化,這是比較傳統的。跟輕罪治理相比,這兩個治理目標需要在技術和機制上繼續探索,達到最高檢對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的要求。輕罪治理是檢察機關的一項重要任務,檢察機關要能動履職,在溯源治理方面進一步創新和融合,要發揮檢察意見、檢察建議的作用。犯罪學意義上的刑事政策的治理,一是在刑事政策方面與相關單位保持溝通和協調,二是要進一步開放參與的主體,提升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參與度、認同度,才能形成整體的協同。
◎ 發言環節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專職委員付強就該院交通領域輕罪系統化治理的實踐探索作了匯報。一方面,打造輕罪治理圖鑒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瞄準犯罪治理和城市治理薄弱點開展類案監督治理,實現治罪到治理的“按圖索驥”。如交通安全領域的“圖鑒”分別設計有危險駕駛罪和交通肇事罪模塊,通過提取并分析案件當事人信息、案發地點、案發時間、車輛類型、酒精含量、損害后果、是否賠償諒解及賠償金額等多種數據,可以快速定位案件高發區域、高發場景、高發主體等,為開展治理工作提供線索來源。另一方面,在“圖鑒”基礎上充分挖掘檢察數據潛能,探索形成輕罪治理指數指標體系,以檢察視角評估城市治理水平,為黨委、政府決策提供參考,助力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目前,輕罪治理指數指標體系已在全市八個基層檢察院陸續開展試點適用,下一步,將進一步將試點范圍擴展到全市各基層院,形成并發布《北京輕罪治理白皮書》。
北京市昌平區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主任趙磊以該院搭建并使用醉駕案件治罪治理融合履職監督模型的經驗為主題作了發言。昌平區人民檢察院醉駕模型強化溯源治理與罪后監管:一是繪制醉駕“數據+地圖”,有的放矢溯源治理。二是開展失駕人員無證駕駛清查,反哺行政違法監督。三是開展網約車從業禁止監督,推進行業治理。同時,創新“不起訴+”,一體推進治罪與治理:一是組織“不起訴+志愿服務”,提升防治效能;二是開展“不起訴+行刑反向銜接”,杜絕“不訴了之”。
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第三檢察部負責人趙雯娜以大城市停車難問題引出西城區人民檢察院創建的“轄區停車治理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通過對數據的分析研判,該院創新設計了基于AHP(層次分析方法)的綜合風險大數據評估法,借助隱匿查詢、空間分析等技術手段,構建“轄區停車治理大數據法律監督模型”。通過熱力圖確定具體點位的風險水平,體現案件的地理分布特點,對案件數據進行關鍵詞篩選,深挖堵塞消防車通道等公益訴訟線索。以“四大檢察”綜合履職、多部門會商共治等方式,全方位解決城市規劃與公共資源配置不足、停車管理和調節機制不完善、法律法規和制度建設不完善以及居民法律意識缺失的問題,為社會治理現代化提供有效法治保障,實現檢察監督、降低刑事案件案發率等多個維度的協同發展。
◎ 點評環節
最高檢普通犯罪檢察廳主辦檢察官曹東就目前輕罪治理的全國經驗發表了看法:輕罪治理越來越引起重視,是我國刑事法治發展的必然。特別是近些年來,我國刑事犯罪結構發生了深刻變化,刑事案件數量總體大幅增長,但其中嚴重暴力犯罪持續下降,輕微犯罪大幅上升。正是由于犯罪態勢與犯罪結構發生重大變化,犯罪出現輕、重分層的明顯特征,需要包括檢察機關在內所有司法機關根據重罪和輕罪不同特點進行分層治理,推動刑事訴訟模式向更有利于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方向轉型,以適應新時代經濟社會全面高質量發展。全國檢察機關主動適應犯罪治理新形勢,在推進輕罪治理實踐中積累了一些經驗,包括前面幾個基層院提到的輕罪治理的探索都是很好的嘗試。對于輕罪案件辦理更重要的是要樹立正確的司法理念,準確落實司法政策:一要嚴格準確把握入罪和出罪的標準;二要把握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刑事違法性、應受處罰性;三要嚴格認定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罪重與罪輕界限。因此,輕罪治理下一步工作,實體上很關鍵,程序上也很關鍵,歸根結底還是要有一個法律的思維,堅守法律的底線。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黃京平教授結合司法政策的把握談了幾點啟發:第一,政策要細化。立法的政策和司法的政策是互相適應制衡的,實體法領域與程序法領域刑事政策的作用空間、作用能力也是有區分的。立法者講的政策與司法者講的政策是一體兩面的關系;在法教義學發達的基礎上,細化和發展政策,才能最終達到立法入罪和司法出罪的制衡。第二,源頭治理應當作類型區分。第一個是社會治理層面的輕罪治理,是犯罪防治層面上的溯源治理;第二個是司法機關參與的輕罪治理。檢察機關參與的訴源治理是有邊界的,檢察機關必須依法進行訴源治理,這個法更多意義上是懲治犯罪的法律。第三,區分不同的輕罪類型進行治理。不同的輕罪,規模、成因、變化條件和治理規律等是不同的。作為大體量的危險駕駛罪,具有日常型犯罪的特點,在新司法解釋出臺之后,有相對數量的案件在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完成了非罪化的處理,但這樣的程序出罪模式不能在其他輕罪里復制。因為醉駕出罪最典型的是沒有修改法律規定,是以行為構成犯罪但不作為犯罪處理的方式出罪的。而對于其他的輕罪,我們還要進行更深入的犯罪學、政策學、教義學以及程序法的研究,最終拿出成熟可行的意見。
陳興良教授則抽象出三對關系:第一,積極的立法和消極的司法。過去存在積極立法觀和消極立法觀的爭論,前者側重要更多地規定犯罪,后者認為刑法要謙抑,不宜打擊面太廣。立法應積極一點,及時反映犯罪變化;司法要消極一點,不是有罪必罰。第二,輕罪的法律治理與社會治理。目前討論更多的是法律上的治理,但輕罪更要社會治理、源頭治理,檢察機關要總結經驗,采取社會措施來減少輕罪的發生,更要規定限度,利用檢察建議進行系統治理、綜合治理。此外技術治理也很有必要,利用科學技術從根源上徹底解決醉駕犯罪問題。第三,輕罪治理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首先要講法律效果,醉駕案件“一刀切”的處理方式可能帶來一些法律上的問題,目前司法解釋和司法政策做調整是一個很好的嘗試。另外還要講社會效果,一旦打擊面太廣,涉及人數太多,就會對社會產生較大的負面影響,只有UfUimeBYrj7OC6l1/bzIwg==把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結合起來,才能在輕罪治理當中達到最佳的效果。
北京大學法學院車浩教授認為基層社會治理是國家治理的基石,而司法機關的輕罪治理是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分為訴前治理、訴中治理和訴后治理三個層面。從訴前治理來看,輕罪行為是特定社會、特定時期的老百姓在衣食住行等基本生活領域中需求得不到滿足時被迫出現的越軌性的自救或者自足。輕罪治理問題的核心,不在于懲罰或者消除這些輕罪行為本身,而應當致力于消除導致這些輕罪行為出現的社會原因。通過補足社會目標和社會手段之間的落差,調整社會政策、增加福利工具、健全公共設施等方式,讓導致越軌行為的需求得到滿足,就能大量降低甚至消除輕罪行為,起到刑事打擊起不到的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效果。從訴中治理來看,輕罪在程序和實體上都應當明顯區別于重罪,體現出治理的味道和含義。程序上讓老百姓對輕罪處理的公正和效率感到滿意,最終實現社會治理的一個重要內容,朝陽的一站式辦理和東城的賠償保證金都是有益探索;實體上在輕罪領域大膽適用能夠出罪和從寬的制度根據和理論根據去處理案件。從訴后治理來看,訴訟流程結束后也要區分輕罪和重罪,如犯罪附隨后果問題中,輕微違法的人會被推向社會的對立面,這是社會治理水平的重大缺陷,在成本收益上的嚴重不均衡,應加快輕罪前科清除制度,切割犯罪附隨后果。因此,車浩教授認為,輕罪治理不能停留在一般的意義、價值、政策層面的探討,必須要類型化、區分化、領域化地進入到社會具體的領域去展開具體的研討。
最高檢普通犯罪檢察廳副廳長周惠永認為在輕罪治理背景下,檢察機關依法履職、能動履職、一體化履職要處理好“三個關系”:第一,要全面準確把握罪與非罪的關系。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法治建設既要抓末端、治已病,更要抓前端、治未病”[3]。所謂前端就在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機制,通過提前介入、立案監督、偵查活動監督,過濾掉不應該進入刑事領域的案件。第二,要全面準確把握罪與罰的關系。輕罪是犯罪,但不是所有的犯罪必須要處罰。檢察機關可以通過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的自由裁量權,對情節輕微,可不需要進行刑事處罰的案件作出罪處理,該不捕不捕,該不訴不訴。第三,要全面準確把握治罪與修復社會關系的關系。檢察機關通過化解矛盾、釋法說理等盡快恢復被犯罪破壞的社會關系,把輕罪治理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處理好上述關系,新時代檢察官要加強能力建設:一要做“政治三力”忠實的實踐者,在司法實踐中踐行政治判斷力、政治領悟力、政治執行力;二要做“三個效果”有機統一的準確把握者,實現三個效果有機統一,政治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相統一是考驗公正司法的標準;三要做“三個善于”的靈活運用者,善于把握實質的法律關系,透過法條探究法律精神,統籌法理情統一于公平正義,才能夠真正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賀衛結合本次沙龍探討的情況,從犯罪的系統治理、源頭治理角度發表了三點感想:第一,犯罪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此次研討從法治的角度為社會建設和社會治理提供支持和參考,這本身就是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法治思想,推動系統治理、依法治理、綜合治理、源頭治理的一次生動實踐。第二,輕罪治理工作是治罪和治理并重、能動履職與被動司法相結合的具體體現。隨著犯罪手段多樣化和輕罪數量逐步上升,堅持寬嚴相濟刑事政策,依法分層處理有利于治罪和治理的一體化發展。第三,“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對預防犯罪、推進社會治理具有正向促進作用。司法辦案人員要綜合考慮犯罪的成因,全面考量犯罪背后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原因,妥善決定強制措施的適用和案件的最終處理,以“三個善于”為標準實現“三個效果”的有機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