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語料庫的典籍英譯凸顯研究

【摘要】隨著認知翻譯學的發展，典籍英譯研究有望從這一角度探查到譯者更深層次的翻譯觀。以經典散文作品《前赤壁賦》為例，本文借助語料庫對三個譯本進行對比分析，發現譯者主要在敘述視角、情感態度和邏輯關系上存在各不相同的翻譯凸顯觀，這些凸顯觀具體的語言表現形式也從根本上對譯文的風格產生了重要影響。

【關鍵詞】典籍英譯；凸顯觀；語料庫；認知翻譯學

【中圖分類號】H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2-009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2.027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廳優秀青年項目“翻譯過程中的認知效率研究”（項目編號：23B0695）；2022年湖南省社科項目“智能信息環境下譯者信息行為認知機制研究”（項目編號：22WLH21）。

一、引言

中國文化典籍的對外翻譯古已有之。早在唐代，就有高僧玄奘將《老子》譯為梵文，將其傳向國外。如今，典籍翻譯實踐和理論研究也方興未艾，并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和多學科的融合變得更加多元，如語料庫技術就已在典籍英譯領域得到越來越多的應用[4][7][10]。

此外，認知翻譯學的融合或許也可以為典籍英譯研究提供新視角。例如，典籍的翻譯過程可以看作是譯者對原作思想的一次認知復現和語義重構。但是由于譯者與作者之間歷時久遠，認知方式和認知維度都存在較大差異，同時譯者與讀者之間也存在一定的文化認知差異，因此典籍語言結構背后的概念知識、身體經驗以及話語功能[9]就需要譯者更主觀地介入理解后才能通過另一種語言呈現出來。

以宋代的散文作品《前赤壁賦》為例，作者蘇軾采用了主客問答的結構形式，真實而巧妙地記錄了自己泛游赤壁時的心理活動過程[5]，其矛盾的復雜情緒與深刻的辯證思想隨情景視角的變化而變化。在翻譯時，譯者基于自身的凸顯觀引導讀者關注原文的重要內容，并在一定程度上對作品的價值塑造與精神表達產生影響。

二、凸顯觀研究

認知語言學研究中包含三個主要觀點：經驗觀、注意觀和凸顯觀。其中，凸顯觀認為，語言結構中信息的選擇和安排是由信息的凸顯程度決定的[2]。一般越是重要的信息，就越會在句中被凸顯。信息的凸顯方式可以通過詞匯手段實現，例如，中文里經常提到的對比焦點標記詞“是”[8]，在句中可以構成強調；另外也可以通過非常規語序句[3]實現，例如英文里的倒裝句將次要信息前置，使語義焦點落在句尾，以實現信息的凸顯。

在現實情景中，具象事物的凸顯可以用源自心理學的圖形-背景理論解釋。該理論的生理學依據是，人主要靠眼球前側視敏度最高的中央凹區域接收視覺信息，通過這一區域內看到的圖形最為清晰，而外側的副中央凹和最外側的邊緣區域由于視敏度較低，因此只能看到模糊的背景[1]。對于圖形而言，背景可以作為一種參照，其中背景指的是人注意的邊緣部分，圖形則是人注意的中心部分[6]。實際上，注意的邊緣和中心會隨著視角的變化而不斷轉化。與之相似的是人的語言表達，作為認知的產物，其語義焦點會通過各種形式在句中凸顯。對翻譯而言，實現忠實的標準一定程度上就是對原文作者凸顯觀的還原。

三、研究設計

（一）研究問題

1.譯者的凸顯觀如何通過譯文體現？

2.譯者的凸顯觀對譯文風格產生哪些影響？

（二）研究方法

本文選取蘇軾的經典散文作品《前赤壁賦》為翻譯原文，楊憲益、戴乃迭和羅經國以及謝百魁的譯本（以下簡稱楊戴譯、羅譯和謝譯）作為研究對象。為統一譯文的內容研究部分，本文將羅譯本文末添加的注釋刪去。研究方法建立在語料庫的基礎上，即通過WordSmith Tools 9.0和AntConc分別建立單語平行文本語料庫，結合統計數據對文本進行質性分析。需指出的是，兩個工具所統計的類符、形符數存在差異，鑒于WordSmith Tools 9.0的宏觀數據統計更加全面，因此最終保留其統計結果。

（三）研究步驟

本文利用WordSmith Tools 9.0獲取譯文的基本信息，通過AntConc對第一人稱主語I和We以及關鍵稱謂進行檢索，以此分析譯者的敘述視角凸顯觀，并對譯文中的強調句式進行統計和標記，以此分析譯者的情感態度凸顯觀，最后對譯文句子的形合特點進行歸納總結，以此分析譯者的邏輯關系凸顯觀。

四、結果與討論

本文對三個譯本的宏觀數據進行統計和對比，結果如下：

由統計結果初步推知，羅譯的形符數最大，篇幅最長，而類符/形符比、平均詞長和句長均為最低，因此其語言結構和詞匯復雜度也相對較低；楊戴譯本篇幅最短，但句子較長，因此信息聚合度更強；謝譯的類符/形符比、平均詞長都為最高，具體表現為用詞更加復雜多樣。

（一）敘述視角凸顯

本文對三個譯本第一人稱主語使用頻次的統計結果如下：

三個譯本之所以有較大的人稱使用差異，是因為《前赤壁賦》的敘述特點是沒有在文中出現第一人稱，而是分別用“蘇子”和“客”表示作者和其他同行者，此外也沒有明確提及“客”的數量以及和作者的關系。另一個值得探究的點在于，作者蘇軾當時正值人生最低谷，經歷烏臺詩案后被貶黃州，因此文中的“客”觸景生情，或可解讀為是蘇軾以“客”的口吻發出感慨，而后文中他對“客”的安慰和勸導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種自我對話。

由統計結果可知，楊戴譯更傾向于用“我們”的視角，將蘇軾與客看作是活動參與和情緒共鳴的整體，而羅譯中更多地使用“我”這一人稱，凸顯了蘇軾的主體意識，謝譯的第一人稱使用頻率則整體偏低，更加強調客體性。例如：

原文：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

楊戴譯：We let our craft drift over the boundless expanse of water， feeling...

羅譯：I let the boat drift freely as it continued its motion across the vast expanse of the river.How might this was！I felt...

謝譯：The boat， once set adrift， traversed an immense expanse of thousands of hectares. What an ecstasy！ It was as if...

從譯者對主語的凸顯觀可以看出，羅譯更強調作者自身的感受，在加入感嘆句的同時，又單獨以I felt為主謂結構表達暢然之情。此外，謝譯的客觀性凸顯觀還體現在對“客”的翻譯上，不同于楊戴譯的friends和羅譯的companions，謝譯為guests或a Xiao player，弱化了“客”與作者之間的熟悉程度。

（二）情感態度凸顯

譯者在傳達作者的情感態度時也采用了不同的凸顯觀。例如，羅譯在上文例句中連用兩個感嘆句凸顯作者的快意和驚嘆：How might this was！以及And how light-hearted I was！謝譯也以感嘆句的形式進行了增譯：What an ecstasy！但楊戴譯文中并沒有使用任何感嘆句，而是進行了一定的情緒弱化和簡化處理，例如：

原文： 固一世之雄也！

楊戴譯：...he was the hero of his times.

羅譯：What a hero he was in his time！

謝譯：He was indeed the hero of his time.

原文中的“固”表示“當然”，具有強調的作用，但在整體語境中不屬于語義中心，因此楊戴譯未對此進行凸顯。但羅譯和謝譯更強調忠實性，即還原原文的語言形式，因此將“固”的語義以不同的凸顯程度保留下來。另一種強調語氣的凸顯方式是采用倒裝句，如：

原文： 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楊戴譯：...if it does not belong to me not a tiny speck can I take.

羅譯：I will not take even a tiny bit if it does not belong to me.

謝譯：If a thing does not belong to me， not even a mite of it should be taken as mine.

楊戴譯和謝譯均采用倒裝句式，凸顯了作者“莫取一毫”的堅定信念，其中，謝的凸顯觀依然集中在客體上，即倒裝的同時采用被動語態，另外，情態動詞should在語義上構成一種行為約束，凸顯的是作者的價值觀判斷而非主觀意愿。相比之下，羅譯的語氣較為緩和，但句首以第一人稱I作為主語更凸顯了作者的主體意識。此外，語氣詞的使用也構成了一種情感強調，例如：

原文： 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

楊戴譯：Our rudder and oars， redolent of cassia and

orchids;Strike the moon's reflection， cleaving the glimmering water.

羅譯： Ah！ Oars made of cinnamon wood and rudder made of magnolia wood！ You are striking the crystal clear water lit by the bright moon and pushing our boat ahead against the shimmering currents.

謝譯： O ye oars of laurel and orchid， strike and pierce ye the lambent and limpid waters， and brave ye the moon-lit swift currents.

此句是原文中“飲酒樂甚”之后的唱詞，羅譯和謝譯分別用語氣詞Ah和O凸顯吟唱之人的強烈情感，其中，羅譯采用第二人稱視角凸顯了唱詞抒情的直接性，謝譯則在此基礎上采用古語ye，用以凸顯唱詞的古典韻味。相比之下，楊戴譯弱化了情緒的表達，用分段的形式凸顯了唱詞的詩歌體式。

（三）邏輯關系凸顯

本文對三個譯本中連接從句的邏輯詞進行了統計，結果如下：

從統計結果可知，楊戴譯的因果關系連接詞使用頻度最高，凸顯了原文的邏輯性，其中尤以轉折關系最為突出；例如：

原文：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楊戴譯：There was a fresh， gentle breeze， but the water was unruffled.

羅譯：A fresh breeze was blowing our way and the waves were utterly calm.

謝譯：A light breeze was blowing gently without ruffling the calm water.

在這句景色描寫中，三個譯本分別用不同的句子連接方式凸顯了不同的內容。其中，楊戴用but建立轉折關系，凸顯的是水面的靜；羅譯則用and凸顯了微風的輕；而謝譯用現在分詞連接，更為客觀地描述了清風作用于水面的伴隨狀態。原文作為中文意合特征的一種體現，此處并沒有直接反映出作者的凸顯觀，因此譯文中邏輯連詞的使用可以看作是譯者根據自己的認知理解進行的增譯。

除了邏輯連詞，作為伴隨狀語的現在分詞也是譯文中重要的連接手段，尤以謝譯的使用最為頻繁，多達14處，楊戴譯為12處，而羅譯為5處，加之羅譯的句子數量較多，句長較短，因此相對而言，羅譯凸顯觀的轉移更為頻繁。

五、結語

中華典籍中的散文作品燦若繁星，敘述凝練但往往又包含作者深刻的思想和復雜的情緒，加之意合的句子組織特征，在翻譯時更需要譯者發揮主體性，通過敘述視角的切換、情感態度的把握以及邏輯關系的組合體現出不同的凸顯觀。在《前赤壁賦》這篇古文中，楊戴譯的敘述視角更強調普適的情感共鳴，情緒表達更為內斂，邏輯關系也更為凸顯；羅譯則更強調作者自身感受，凸顯其情感的強烈，在詞句的使用上更加短巧平實，就邏輯關系而言，其凸顯形式更加豐富；相比之下，謝譯更強調客體性，注重描述事物的細節特征，凸顯了作者以“蘇子”自稱的第三人稱視角。

總體而言，典籍譯者的凸顯觀是對原文作者凸顯觀的一種疊加和補充，一定程度上決定了譯文的整體風格，在今后的典籍英譯研究中或能成為一個新的參考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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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鉦宇，女，蒙古族，內蒙古包頭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