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兒童形象是反映一個地區、國家、時代印記與形象的重要依據,兒童形象的描繪是對時代與現實生活的再現。兒童形象的描繪從古至今也被賦予了不同色彩、形象與內涵。木版年畫中兒童形象以圖像印記的形式記錄著中華文明的發展與變革,呈現出集體意志的審美趨向和文化內涵,是中華文明砥礪前行的縮影與傳承。
【關鍵詞】木版年畫;兒童形象;民族形象
【中圖分類號】J2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1-008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1.025
基金項目:本文系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培育項目“百年中國圖畫書兒童形象譜系研究”(項目編號:2021PY17)研究成果。
年畫題材上自古就有“一人、二嬰、三山、 四花、五獸、六神佛”之說。年畫“中國娃娃”形象塑造,形成了以追求“圓潤流轉”為主流的造型取向,在封建社會中發揮著“成教化,助人倫”“教化勸誡、祈福納祥”的重要作用。時移世易,經過明清的延續發展、抗戰時期的重要變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傳承與創新,木版年畫兒童形象的概括力彰顯著不同時代、社會背景下人們對社會生活的透視力。
一、明清木版年畫中兒童形象的審美與內涵
明清是木版年畫發展的鼎盛時期,其中“送財童子”“麒麟送子”“子孫萬代”“人丁興旺”“和睦美滿”等是大眾喜聞樂見的題材。該時期兒童題材木版年畫以繪畫語言傳達著時代背景下的民俗信仰與審美主張。
(一)題材形象:千人一面,祈福納祥
明清時期木版年畫中的兒童形象以宋畫嬰戲圖為基礎,以描繪百姓喜聞樂見的富足生活或兒童游樂場景為主,該時期圓潤造型的兒童形象已然成為一種共性審美。《說文》說:“圓,全也。”《呂覽審時》說:“圓乃豐滿也。”在百姓眼中圓即圓滿、周全、完備等之意,也是傳統思想中以圓為范的典型顯示寫照,是將圓所蘊含的美好寓意融入藝術創作祈福納祥、和諧美好愿望的完美呈現。
明清木版年畫中兒童形象的發型也頗有講究。第一種“髫”,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序》:“垂髫之童,但習歌舞。”指剃掉頭發四周只留中間部分,形似蟠桃,這種發型在民間被稱之為“桃子頭”。第二種“垂髫”,清戴名世《姚符御詩序》:“符御與余垂髫相識,稍長,各游學四方。”“垂髫”是在“桃子頭的基礎上再左右兩側各增加一撮獲幾撮頭發,并配以紅繩捆扎”。第三種,在兒童頭部左右兩側各留一撮頭發,或以紅繩扎起或形成桃形自然垂落,年紀多為8歲以內兒童,這種發型在民間稱之為“羊角辮”,學名“總角”。從兒童不同年齡段的發型可見,在年畫中描繪的兒童形象多為8歲以內的兒童形象,例如大家喜聞樂見的《五子奪蓮》,其五子均為8歲以下兒童,其中一名留有明朝兒童典型的“圈禿”發型。該時期年畫中兒童五官的塑造也以宋畫“嬰戲圖”為基礎,以鳳眼、翹鼻、小口形象出現。如王樹村所說:“短胳臂短腿大腦殼,小鼻大眼沒脖子,鼻子眉眼一塊兒湊,千萬別把骨頭露。”[1]呈現出“千人一面”的程式化造型模式。同以五子奪魁為例,明清木版年畫中兒童服飾、配飾的選擇與宋畫相似,多以對襟長衫、右衽長衫、褙子、肚兜等為主要著裝,與傳統文人畫的素雅不同,年畫中兒童服飾的刻畫多局部或全部繪以吉祥圖案,其中以花卉、紋樣為主。足部特征的塑造或赤足(足部圓潤形式佛手)或配以不同形態的鞋子。在飾品上項圈、長命鎖、紅繩是木版年畫兒童形象塑造中必不可少的元素,長命鎖上多有“長命富貴”“福壽綿長”等字樣,寓意著兒童健康長壽的美好愿望。
(二)場景塑造:以景寓意,意不在人
木版年畫在意境塑造上融合了民間審美與民間喜聞樂見的符號美學,使作品更具鄉土氣息。以五子嬰戲圖為基礎的木版年畫,在人物動態上均以夸張活潑的形態呈現,頭或仰或側,兒童手部動作或手持或爭奪的戲劇化場景動態,但在人物塑造上基本沒有差別,作品寓意的差異主要體現在兒童周圍場景環境的變化。如“榴開百子”描繪的是兩個孩童相向而立,構圖左右對角上下形成斜角,手持石榴,周圍輔以石榴和石榴花,表達期望多子多福的愿望。作品“桃獻千年”人物形象、動態、穿著等則與“榴開百子”完全一致,不同的是周圍環境營造以壽桃、鮮花裝飾,手持物也變成了壽桃。由此可見在年畫“嬰戲”題材中寓意的營造并非由兒童形象、動態組成,符號化的紋樣組合才是表達作品真正內涵的關鍵。
(三)文化內涵:教化規范,繁衍不息
隨著歷史發展,年畫藝術得到不斷發展與傳承,這個過程中,藝術與百姓生活不斷交融,成為百姓文化交流、審美傳播、教化信仰、民俗習慣、社會思想的重要工具和形式。值得探究的是在傳統年畫中卻很少有女孩形象單獨呈現,女孩形象往往與仕女形象組合出現,即便有女孩形象也是以配角形象出現。年畫中兒童形象的刻畫是對“生殖”的渴望追求,是中國封建社會中男權思想的現實體現,是百姓對“多育”“育男”理念的執著,也是這一時期典型的社會心理文化特征。宋代提倡孕“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并聽婚嫁”的生育政策,為進一步提升生育率“栓娃娃”這種民俗事項應運而生,年畫中兒童腰間、發髻上的紅繩也是基于“拴娃娃”這種民俗而來。“嬰戲”題材的年畫在明清盛行,從側面反映的是當時百姓對“求子”意識的渴望與執著。“年畫娃娃”在該時期已然是“育男”“祈福納祥”的符號。
二、抗戰時期年畫中兒童形象研究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傳統年畫藝術在百姓生活中不斷發揮宣傳愛國思想、傳播抗戰精神的作用。全國范圍內年畫藝術創作群體在年畫中打下“打日本、救中國”的“烙印”,“為大眾、為戰斗”[2]成為該時期重要的發展方向之一。該時期木版年畫兒童形象的塑造在抗日戰爭中發揮著積極的宣傳作用。同時,“中國娃娃”形象與傳統木版年畫的創作方向、形象塑造、功能均發生了巨大變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稱之為新年畫[2]。
(一)題材形象:愛國救亡,傳承創新
抗日戰爭時期新思想的涌入,魯迅先生提出“新年畫”運動,也被稱為“翻身年畫”。該時期木版年畫在題材上圍繞宣傳抗爭思想、鼓舞抗戰精神、激勵國人奮發圖強等題材開展藝術創作。“中國娃娃”轉而成為手持紅纓槍立馬戰斗的英雄形象。“千人一面”的兒童形象被滿臉正氣、英勇斗爭的小英雄形象所替代,例如1945年的年畫門神作品《講究衛生人興財旺》,在人物塑造上兒童塑造為短發平頭,劍眉怒挑、圓眼怒睜、方形國字臉的形象;服裝上借鑒紅軍藍灰色配色,吉祥紋樣裝飾占比也極為簡潔,人物形象更為莊重。
女童形象刻畫在該時期得以獨立呈現,發型以抗日戰爭中女性紅軍形象為基礎。頭部發型以學生頭配紅色蝴蝶形象呈現,象征著革命與自由。五官刻畫上,眉形為彎月細眉,圓眼小鼻小口的嚴肅形象呈現。在服裝上與男童相似均采取紅軍服裝配色,另配以傳統云肩,既表現了抗戰時期女性兒童保家衛國的英勇身姿,又有兒童應有的可愛整潔,也有傳統文化的傳承。
(二)場景塑造:思想引領,與時俱進
該期間兒童題材木版年畫以現實生活為基礎,以思想引領為導向的宣傳性新年畫場景塑造。場景的塑造可分為如下幾類:
第一,抗戰題材的塑造。該類場景的塑造多以戰馬、紅纓槍、大紅花、麥穗、大刀、鮮花等為背景開展形象塑造。例如:《講究衛生人興財旺》場景中心區域塑造的是面部肅然手提紅纓槍、背挎大刀、斜跨五角星文件包、手抱麥穗、身披紅軍配色服裝、身跨麒麟瑞獸的小紅軍形象,畫面下部配以五谷、上部以蓮花(寓意連連大捷)紅色飄帶為底、上書人才興旺講究衛字體。從場景建構可見,該時期兒童形象塑造是以民族英雄形象為基礎開展藝術創作的,作品傳達的是紅軍保家衛國,抗日戰爭是全民族的戰爭等思想。
第二,培育新時代兒童題材。該類型題材以兒童教育、教育強國的理念開展場景塑造。例如年畫《念好書》中,兒童斜跨五角星書包,手持毛筆、算珠、書信,身著傳統印花粗布服裝,上方雙魚與銅錢的燈籠,以花草連接燈籠與周邊紋樣,蝙蝠左右分布,寓意年年有余、富貴吉祥、雙福臨門。上部配以“念書好,念了書,能算賬,能寫信”作為畫面主題。下方繪以麥穗、玉米、南瓜等各種農作物寓意喜慶豐收,該作品營造出男女平等、兒童是未來的美好場景。
第三,日常生活類。該類型的場景描繪了安居樂業、軍民團結、男女平等的美好場景。例如《兒童勞軍》場景細節刻畫與作品名稱相呼應,畫面共塑造四個人物形象(兩男兩女),兒童或戴毛皮棉帽或留“桃子頭”或扎雙辮。兒童或手持毛筆書寫慰問信或肩抗兒童團旗幟或分裝慰問品,形象之間相互呼應生動自然。在兒童著裝上或傳統盤扣棉服或藍印花布棉服或條紋棉服。場景遠處描繪盤長紋樣木窗,寓意長長久久、延綿不絕,旁掛帶藤葫蘆寓意福祿雙全、兒孫滿堂,下方以勞軍箱、牙刷、肥皂、慰問信等表明作品主題。
綜上,該時期畫面在塑造形象上以現實為基礎融合優秀傳統文化,體現百姓抗戰情結,表達對抗戰勝利的期待,是現實世界百姓思想的真實寫照與藝術升華。
(三)文化內涵:求同存異,真實寫照
抗戰期間兒童題材年畫本質上是融合了連環畫、西方繪畫、年畫、剪紙等藝術形式的新年畫,在思想上表現的是抗爭精神、男女平等、豐衣足食、上進變革等,也是抗戰精神、抗戰思潮以及先進思想不斷涌入的具象化表現。首先在表現內容及題材上,抗戰期間嬰戲題材(不局限于嬰戲題材)年畫藝術作品,在構成上打破了傳統文人繪畫對年畫藝術的影響,呈現繪畫樣式的多樣性。表現技法上呈現出融合化的特征,使年畫藝術在藝術表現上具有更強的綜合性。對比傳統木版年畫,新年畫也反映出百姓認知與意識的變遷。首先,女性形象的刻畫,在這一時期也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在《兒童勞軍》這一作品中明顯的女性兒童的刻畫無論是從衣著和畫面中位置的布局,都與男性兒童是一致的,這種變化實際上是女性站起來的一種現實寫照。其次,在畫面配飾的變化上,這一時期的嬰戲圖年畫形象刻畫,沒有了傳統木刻年畫的雍容華貴場景的做作,也沒有了金銀首飾的搭配,更沒有了繁復紋樣服飾的刻畫。這種變化是新思想、抗戰情緒下藝術家對現實生活中百姓形象的模寫,是正視現實、表現現實、激勵現實的寫實化表現手法。從作品中能夠看出抗戰期間百姓生活狀況的艱苦與奮斗、反抗與團結以及男女平等共同抗敵的思想變化。
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年畫兒童形象研究
(一)題材形象:破舊迎新,千人千面
新中國的成立帶來新思想、新風尚,百廢待興、除舊迎新,新觀念、新風尚逐漸塑造著新人民。在這一背景下童題材年畫摒棄了傳統年畫求福納祥的符號化作用,造就了該時期年畫娃娃形象的新氣象、新面貌,確立了中國孩子形象。
該時期塑造的是積極向上生活富足的新中國兒童形象,兒童形象采用寫實主義技法,人物刻畫完全摒棄了宋畫影響,以生活的不同角度塑造了全新兒童形象。例如《群英獻禮圖》(江南春,1961)兒童形象的刻畫共六名兒童,男女各3,男孩形象塑造為留平頭,五官濃眉大眼,上身著白襯衫系紅領巾,下身穿藍色海軍褲,腳穿黑皮鞋手捧鮮花熱淚歡呼的形象。女孩頭扎雙麻花辮系黃色蝴蝶結,五官精致、明眸皓齒,上身穿白色襯衣,下身著粉色連衣裙,腳踩白色皮鞋的形象。彰顯新中國兒童精神與物質的滿足,塑造了樂觀向上、面容俊俏的新時代中國兒童形象。在《做共產主義接班人》(沈家琳,1964)作品中,兒童形象塑造得肅穆莊嚴,手舉紅旗,踏正步行進,服裝以白、黑、粉、綠四色配以紅領巾,以人民英雄紀念碑為背景,塑造出中國兒童堅毅、自信、勇往直前的形象。
總之,該時期作品主要以社會主義建設接班人為題材開展藝術創作,多角度描繪了新中國新氣象下的中國兒童形象,在思想引領文化建設上起到了引領時代的作用,包含美好生活、社會主義接班人、勞動教育、互幫互助等題材。
(二)場景塑造:劃分時代,融合發展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尤以20世紀50—80年代年畫娃娃形象的塑造,隨著藝術家紛紛加入,例如劉文西、張碧梧、安茂讓、趙幼華、黃妙發等使得該時期年畫風格與傳統木版年畫形象塑造在造型方式和構成上產生了劃時代的變化。首先該時期年畫風格與傳統年畫、抗戰時期年畫在空間構成上的變化表現為由傳統散點透視(平面化)轉變為焦點透視(空間效果),例如年畫作品《豐收》(張清巖,1965)、《紅太陽光耀暖萬代》(亢佐田)等畫面利用焦點透視營造出近大遠小、近實遠虛的效果,畫面更接近水彩的表現效果。在表現技法上該時期年畫創作方法既有傳統年畫制作流程的方法(制版、線板、色板),也有借助年畫形式題材利用水粉、水彩等材料進行直接繪制的技法。因此該時期年畫的創作方式是融合了西方繪畫技術材料的全新年畫藝術。在人物塑造上,作品形象的刻畫更為深入,無論是服裝、面部刻畫都利用光影效果使畫面呈現出立體效果,同時融入傳統年畫或水墨人物痕跡。例如《在毛主席身邊》(劉文西,1959)畫面采用橫向大場景構圖,畫面以焦點透視呈現出空間效果,同時畫面中人物面部塑造呈現出油畫的立體效果,但在色彩及技法上又以中國畫的設色和勾線技法寓意表現。因此該時期的兒童題材年畫應該是融合的、包容的,兒童形象是積極的、樂觀的,富有時代朝氣與韻律。
(三)文化內涵:服務社會,表現希望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民希望安居樂業,國家邁向繁榮昌盛。年畫藝術作為百姓的藝術激發了時代背景下年畫藝術服務社會、服務大眾、反映美好場景的功能。同時該時期年畫藝術男童女童描繪得到均衡表現,也反映著社會現狀中男女平等思想的落地生根。藝術家所建構的場景及人物形象刻畫,反映了當時百姓的質樸與真誠,每個兒童面部表情的變化也是在生活中挖掘與藝術升華的社會現狀體現。因此,該時期年畫兒童形象的刻畫本質上是社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人民有奮斗目標的客觀反映,應該說年畫兒童形象刻畫拉開了年畫藝術從依托民俗邁向描繪美好、表現人民的藝術。
綜上,年畫藝術在發展過程中是積極的、美好的藝術,在時代變更中年畫藝術也在不斷演變發揮著自己特殊的藝術魅力。兒童題材年畫與其他類型年畫藝術不同的是,兒童題材年畫因兒童的真與善更能夠代表時代的美,也更能夠激發人美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拼搏。
參考文獻:
[1]王樹村.中國年畫史論[M].天津:天津楊柳青畫社,1991:250.
[2]張西昌.從“民間文藝”到“人民文藝”——武強新年畫的形成及解析[J].美術,2022,(06):26.
[3]吳祖鯤.傳統年畫及其民間信仰價值[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7,(06):115-122.
[4]都晨.木版年畫發展中的博弈與互動[D].中央民族大學,2012.
[5]王坤.20世紀中國年畫的嬗變[D].天津大學,2014.
作者簡介:
李冰,男,漢族,重慶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間美術理論及課程開發研究。
史妍,女,漢族,重慶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兒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