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里沒有WiFi

2021年的母親節(jié)，姥姥、媽媽、我和女兒，血脈相連的四個人拍了第一張母親節(jié)合照，那也是我們度過的唯一一個四世同堂的母親節(jié)。

姥姥出生在唐山，后來和姥爺定居哈爾濱，養(yǎng)育了五個女兒。

姥姥姥爺住在老城區(qū)的一間老房子里，這里有綠色油漆刷過的墻圍，還有踩上去“嘎吱”作響的木紋地板，陳舊的家具每一處都帶著歲月的痕跡。

姥姥偏愛那間老房子，無論有沒有客人到來，她總會大早晨起來，把里里外外，尤其是她鐘愛的小臥室打掃干凈，把她喜歡的花花綠綠的床單鋪得平平整整，然后打開電視機，調(diào)到戲曲頻道，拿一個柔軟的枕頭放到床頭，再舒舒服服地倚靠到枕頭上，曬著陽光，右手搖著扇子，邊聽著唱腔，邊跟著調(diào)子哼著。這間簡樸寧靜的老屋，是我兒時的樂園 。數(shù)不清有多少次，姥姥在小臥室聽著電視睡著了，扎著羊角辮的我在隔壁拿一根長長的繩子拴著塑料袋，邊飛跑邊把塑料袋用力拋得高高的，模仿放風箏玩，這樣一玩兒就大半天……

童年的記憶中，每到春節(jié)爸爸媽媽帶著年貨，我穿著新衣蹦跳著跟在后面。下過雪的路面很滑，路程很遠，但是心里想著馬上能見到姥姥姥爺，也會覺得腳下有使不完的勁兒。姥姥總會早早準備一桌子好菜：蒜泥白肉、紅燒鯉魚、鍋包肉……我們兄弟姐妹會把姥姥團團圍住，姥姥拿出年前排隊買來的桃酥、光頭餅、蝴蝶酥，不偏不倚地分給每個孩子。

時光不曾駐足停留。姥姥的一頭烏發(fā)罩上了一層白霜，整個人坨成了一個字母C，臉上的皺紋縱橫，原本清澈黑亮的眼睛變得渾濁。

童年的樂園，漸漸地我卻不愿再去了。成年后的我們吃過了天南海北的美食，姥姥親手做的飯菜似乎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即使回到姥姥家，也是拿著手機和微信里的人熱情地聊著。姥姥家沒有WiFi，當我們捧著手機笑個不停的時候，姥姥很納悶，那個小小的東西，怎么有那么大的魅力。姥姥不懂什么是快遞，也不知道什么是外賣，更不知道現(xiàn)在的人出門為什么不用帶現(xiàn)金。她還是照舊喜歡講老家唐山的故事，而沉浸在網(wǎng)絡世界的我們再也不愿聽一個老人的絮叨，她只能對著電視發(fā)呆。二十出頭的我買了肯德基，她說，二三十元錢的漢堡沒有早市上一塊五的豆包好吃。姥姥似乎是被時代拋棄的人，什么也不懂。

直到我也當了母親，體會到孕育生命的不易，才重新想起姥姥和我的點點滴滴。我希望她可以看著我的女兒長大，繼續(xù)搖著扇子，在灑滿陽光的臥室里酣眠。可是，我忘記了，她已步入耄耋之年。

送姥姥走的那一天，天空是湛藍湛藍的，那么晴朗。路邊的白色小雛菊開得那么清新，那么燦爛。可再見姥姥時，姥姥的這朵花，落了。

姥姥剛走的那些日子，我是恍惚的，總覺得姥姥還倚著床頭，徐徐地搖著扇子，等著我回去，繼續(xù)講她的家鄉(xiāng)唐山有趣的人或事。想問問她是不是也夢見家鄉(xiāng)的鳥兒在枝丫上鳴唱，家鄉(xiāng)的野花香氣四溢，家鄉(xiāng)的人們在土地上辛勤勞作……

姥姥的鐘擺停下了，我的鐘擺還在滴滴答答繼續(xù)前進著。姥姥離開的第二年，我和媽媽去超市購物，忽然瞥見角落里不起眼的桃酥，記憶的閘門瞬間打開，回憶如洪水撲面而來：

“姥姥，您是不是最喜歡大表哥啊，因為他學習好？”

“你們幾個，姥姥都喜歡，都是姥姥的寶貝！”

“我才不信呢。”

“快來，姥姥給你們新買的桃酥，快嘗嘗。”那香甜酥脆的味道，是童年最美的滋味。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姥姥買的桃酥了，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人群中的我轉過身去，怕別人看見，更怕媽媽看見。

“后來啊，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初中時讀，只覺有種淡淡的哀傷；現(xiàn)在讀來，內(nèi)心百感交集。沒有WiFi的姥姥家，不再無聊，那個曾經(jīng)給予我們溫暖和關愛的地方，是記憶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