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等國政府支持大型民用飛機產業發展的經驗與啟示

大型民用飛機被譽為“現代制造業的一顆明珠”，覆蓋了機械、電子、材料、冶金、儀器儀表、化工等幾乎所有工業門類，集成了空氣動力學、材料學、人機工程學、自動控制學等多種學科，是高水平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據測算，未來二十年我國民航客機需求的市場價值近10萬億元，可帶動GDP超過30萬億元。更為重要的是，發展大型民用飛機產業關系著民航運輸業的長期安全穩定大局，是制造強國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實現高質量發展和高水平安全良性互動的必答題。

目前，波音和空客壟斷著全球大型民用飛機市場，歐美等有關國家給予的政府支持是其在大型民用飛機市場長期保持領先地位的關鍵之一：1989年至2006年美國為波音公司提供了191億美元的補貼；英、法、德等國為空客公司承受了成立初期近20年的財務虧空。隨著我國ARJ21支線飛機累計載客突破1000萬人次，C919干線飛機實現商業化運營，以及俄羅斯SSJ-100支線飛機國產化替代和MS-21干線飛機批量交付加快，全球大型民用飛機市場競爭格局正悄然發生變化。在我國國產民用飛機商業化運營的起步階段，市場推廣應用、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穩定和科技創新自立自強等將面臨巨大挑戰，更加大膽有力、更加系統科學、更加穩定持續的政府支持十分必要。

一、歐美等國從稅收優惠、金融信貸、飛機采購、科技創新、軍民融合等方面對大型民用飛機產業發展給予系統性支持

（一）多方面的稅收優惠支持

在國家層面，曾經長期存在稅收優惠政策。如1997年至2003年之間，由于美國聯邦政府的各種稅收優惠政策，美國的波音公司實際承擔的所得稅稅率低于法定名義稅率近十個百分點。再如歐洲的空客公司，其所需繳納的增值稅豁免率也一度高達99%，飛機出口關稅更是實施全免。在地方層面，地方政府也給予了大量的稅收優惠。如美國的華盛頓州以立法形式支持航空業發展，而該政策的主要受益企業是波音公司，這包括為其研究開發費用提供稅收返回等，該立法直到2020年才被廢止。據統計，華盛頓州的稅收優惠政策僅在2018年為波音公司節省了約1.2億美元的資金。

（二）長期的金融信貸支持

美國進出口銀行曾被稱為“波音銀行”，其長期有超過50%的出口信貸給予了波音公司，這一數字在1999年更是高達68%，美國的堪薩斯州也曾以“波音債券”方式向波音公司提供融資支持。歐洲投資銀行一直也是空客新產品開發重要的資金支持方，如僅2002年就為A380的研發提供了7億歐元的貸款支持。此外，由于國際上飛機銷售采購大多數以美元定價，這使空客公司可能面臨市場匯率波動風險，為了補償匯率變化造成的不利影響，歐盟為空客公司提供匯率補貼，僅德國在1989年的“匯率補貼”就高達16億歐元。

（三）有力的飛機采購支持

在企業采購方面，各國政府支持本國航空公司購買自家生產的飛機。如在A300項目啟動時，德國、英國和法國各自承諾其本國航空公司購買25架A300飛機。據統計，空客公司成立初期的前10年，其大部分飛機是由德國、英國、法國和西班牙等國的航空公司購買。同時，政府采購更是直接為飛機制造商提供了飛機購買訂單。如在美國，波音公司在最初的20年里，經營狀況并不理想，民用飛機部分更是長期負債，正是政府采購的支持，才使它渡過難關。美國五角大樓更是公開承認，為支持波音公司的長遠發展，以非公開方式與波音公司簽訂了大量的飛機采購合同。

（四）系統性的科技創新支持

一方面，參與企業從政府組織的大型基礎研究項目中直接受益。如美國政府制定的通用的、可承擔的先進渦輪發動機（VAATE）計劃的參與單位包括六家飛機發動機公司（通用電氣、霍尼韋爾、普惠、羅羅、威廉斯和特里達因大陸發動機公司）和三家飛機機體制造商（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和諾斯羅普·格魯門公司），參與企業不但可以直接分享最新的技術創新成果，并且還以此與多家技術創新主體建立了溝通渠道和機制，推動更多的技術協調開發。另一方面，政府直接給予企業研發活動大量的資金支持或補貼。如法國、德國、英國和西班牙等國政府為空客公司的新機型研發提供資金支持，這些資金一般零利率或利率很低，償還義務還與飛機銷售情況掛鉤，如果研發失敗，對該機型的支持資金則不必歸還，此類補貼涉及空客公司A300—A380的每一種機型。據測算，這一補貼資金占新機型全部研發資金的比重在33%—100%之間。

（五）多維度的軍民融合支持

一是軍民一體化的技術創新體系。如美國國防部主導推動的綜合高性能渦輪發動機技術計劃（IHPTET），由美國空軍、國家航空航天局、國防部高新科技預研局、陸軍和海軍共同制定，而該計劃的研發費用一半由政府提供，另一半則由企業投資，投資企業包括波音、普惠和通用電氣等。二是軍民深度融合的供應鏈體系。大型民用飛機諸多零部件具有軍民通用特性，美國的波音公司更是一家軍民一體的飛機制造商，其生產的諸多軍用產品都與民用大型飛機直接相關，如無人作戰飛機、各類軍用飛機、導彈以及先進的信息和通訊系統等。三是軍用飛機直接改裝為民用飛機。企業以較少的投入對成熟的軍用飛機改進成為民用飛機，并進行商業化推廣應用。如波音公司第一架商業上取得成功的噴氣民航客機B707飛機是由KC-135軍用空中加油機改造而來，而世界上第一款寬體民用飛機B747也是軍方設計運輸機C-5A的改進版。

二、對我國支持民用大型飛機產業發展的政策啟示

國內外發展經驗表明，政府支持伴隨民用大型飛機產業發展的全過程，這包括稅收優惠、金融信貸、飛機采購、科技創新等多方面，涉及多個部門，各類政策的系統性、連貫性、長期性要求很高。

（一）持續提高科技創新能力

一是加大科技創新投入。加大中央資金對國產民用飛機研發項目的支持力度，鼓勵地方政府對國產民用飛機科研項目提供資金支持，支持政策性金融機構對相關企業的研發項目提供優惠貸款。二是發揮政府主導的大型研發計劃的牽引作用。吸引國內主要科研機構、核心企業、高校等科技創新主體參與計劃實施，在遵守保密規則前提下對參與企業開放科技創新成果，為各個創新主體建立溝通渠道和機制，鼓勵協同創新，推動構建一體化技術創新體系。

（二）充分發揮超大市場規模優勢

一是鼓勵國內航空公司購買國產客機。對于國內航空公司購買國產客機給予稅收和金融支持，根據購機數量配套適當額度的稅收優惠，協調國內各類金融機構提供貸款等融資支持，在飛機使用過程中予以時刻保障和支線補貼安排等傾斜。二是研究成立國產客機融資租賃公司。研究由中央資金、金融機構和相關企業等出資成立國產客機融資租賃公司，持續為國產客機提供購買訂單，穩定市場需求，并以較為優惠的價格為國內外航空公司提供國產客機租賃業務。

（三）大力支持中國商飛發展

一是推動企業管理體制改革。完善現代企業法人治理結構，深入推動科技創新、人才激勵、績效管理等體制改革，加強合作創新能力建設，優化企業生產組織管理，提高生產效率效益。二是鼓勵地方出臺支持政策。以上海、北京等地為重點，結合項目和企業發展等需求，給予稅收優惠、土地保障、科技創新、人才培養等多方面支持。三是研究推動中國商飛公司上市。吸引更多國內外投資者參與和享有國產大型民用飛機產業發展所帶動的紅利，也為中國商飛進一步擴大產能、優化科技和產業鏈布局提供資金支持。

（四）提高風險應對能力

一是做好可能引發貿易爭端的準備。歐美等有關國家圍繞民用大型飛機發展的較量、特別是各國政府支持政策的爭議從未停止，我國作為可能改變全球市場格局的新進入者，將面臨來自國際競爭者的強大壓力，我國政府的各類支持政策可能成為其發難點，需要對由此引起的經貿摩擦風險進行評估，并做好應對準備。二是加快解決“卡脖子”技術。持續加強發動機、機載系統、原材料、標準件、關鍵生產設備等薄弱環節的技術攻關，盡早實現核心技術和零部件的自主可控。

〔本文系2021年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支撐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交通強國實現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1AZD09）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