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西山梁 [組詩]

時間的河面上

總在某個時刻，死去的人會跳出來，

注視我們：像一面幽深的鏡子，

映照出時間的河流上，那些茫然的面孔。

一種錯誤在教唆另一種，

一場騙局，又衍生了另一場。

微風拂過水面，

無盡的漣漪漸行漸遠，消于空無。

某個夜晚，父親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淚流滿面：

“我所經歷的，你也不曾逃脫！”

巨大的悲嘆像一場風暴。

而在此前，他已經去世多年。

我以為遺忘早已結束了我們之間的情意，

不想，他一直存在于

我的絕望之中，不曾遠離。

我是誰？因何到此？

這質問像巨大的塌陷，瞬間

帶走了我內心的平衡。

冬 至

我擁有漫長的夜晚

也擁有

燃燒不息的肉體。這是

冬日的禮物，也是生命的饋贈。

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

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朵

并把它戴在頭頂。

生命何其美好！

肉體都在生長疼痛的火苗，

如果你對這巨大的存在一無所感，

你失掉的

豈止是一個美好的冬天。

過了今夜，太陽也在回家的路上，

而我卻在疼痛中沉湎。

仿佛多年前的風雪

今夜又刮了起來。

父親在風雪中逆風拉車

沉重的車繩深深勒進他的肩膀。

那一夜，也是冬至，

母親的燈盞

一直亮在前方最黑的地方。

無 題

那順水而下的不是水鳥

是漂浮的泡沫

那迎風起舞的不是蝴蝶

是路邊的塑料袋

那在清晨飲下的也不是美味

是高科技的夢魘之乳

在通往烤爐的路上

鴨子們成群結隊不需要驅趕

現代化的圈舍里，羊們

心懷手抓之夢，咀嚼孜然的思想

孤 獨

我的孤獨像幸福。

我一直把小狗當自己的孩子。

我總是一個人走在路上，

自言自語，又啞然失笑。

狗尾巴草在落日的余暉中，

為什么不停搖晃？

一只漂亮的黑蛺蝶

究竟給滿坡的蒲公英說了什么？

當我在無人的山坡坐下來，

一只七星瓢蟲就爬上了我的膝蓋，

這美麗的天使，仿佛為我帶來了整個星空。

它抬頭看我時，我覺得

那一刻，

我是如此富有！

第二磨牙祭

付出最多的

必先最早倒下

這是規律

此刻，牙醫在清理殘存的牙髓

錐心的痛

就是告別

我忍著

也享受著

這最真情的告白

此后，盡管還站在隊列中

但我明白

你，已經走了

生命中

沒有什么

能比失去疼痛更悲哀的事了

我們都有那樣的一天

站在人群中

卻已離開

傳 說

帶著理想出走的鳥兒，大多會無功而返。

英雄多是被逼出來的，他的前身一直在逃亡。

生活不會指給我們任何可行的路子，

死亡才是大路的向標。

一個人倒下了，風會帶著他一起前行。

無處可去

理想的大道上，擠滿了無處可去的人。

有人一邊流淚，一邊親手挖坑，

把自己埋掉。

西山梁也埋著許多壯志未酬的人。

他們倦于理想，又安于一片鳥鳴。

在落日下，以一縷飄忽的花香被風吹動。

無數次，我乘著日落下山，

半路上總會碰見那些死去的人出來散步。

談起人生，恍然如夢。

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輪巨大的圓月，

慢慢爬上山肩，

多年前出走的那個少年，在那里，

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