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作為“修辭”在小說《人世間》中的運用

摘要：將小說《人世間》中的名詞“電影”及其相關影片名稱、電影人物、涉“影”話語等，統稱“電影”，將之作為一種大的語言“修辭”，置于小說的整體框架之中，來探討作者梁曉聲對此運用及其效果，可以發現：其一，通過背景介紹和歷史見證，“電影”發揮了“時間政治”符號表達功能；其二，通過對人物先在界定和人物性格直接刻畫，“電影”于人物塑型而言起到了應有的修飾作用；其三，助力作者直抒胸臆和建構真善美文藝理念，弘揚作者主體精神。

關鍵詞：《人世間》；電影修辭；時間政治；人物刻畫；主體精神

基金項目：湖北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項目“‘三種文化’視角下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作品研究”（21D109）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2096-5982（2024）08-0107-05

作家梁曉聲榮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小說《人世間》被改編成同名長篇電視連續劇之后，引發學界積極關注。論者多從“人民美學”“生活化敘事”“現實主義題材作品的影視改編”等角度對此現象進行闡釋。譬如，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尹鴻就以《平民史詩 中國密碼》為題，對電視劇改編予以高度稱贊：“ （電視劇《人世間》）用家庭、用正直、用奮斗、用夢想，超越苦難、撫慰創傷，體現出一種溫暖的建設性的態度”，“體現了中國現實主義影視文化在新時代的走向：反映現實的同時溫暖現實，呈現現實性的同時表達可能性。”（1）呂佳音、鄧靜在《電視劇〈人世間〉的“平民史詩”建構與抒寫》一文中，充分肯定這部電視劇是“真正意義上的平民史詩”，“將平凡小人物提到了相當的精神高度，賦予他們英雄光環，使其生命閃耀出人性之美與理想之光”。（2）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本文擬開啟新的視角，在仔細研讀原作之后，將小說《人世間》中的名詞“電影”及其相關影片名稱、電影人物、涉“影”話語等，統稱“電影”，將之作為一種大的語言“修辭”，置于小說的整體框架之中，來探討作者梁曉聲對此運用及其效果。（3）

《人世間》敘寫的是中國東北A城周氏家族20世紀70年代初到改革開放后的今天這一時段長達50年的歷史，是一部“五十年中國百姓生活史”。誠然，“文革”后期的東北A城就是中國社會歷史的濃縮，周氏家族的生活變遷也就是中國平民百姓的生活變遷。在這樣的“宏大視野”下考察小說敘事，就很容易發現，作為一種“修辭”，“電影”從“文革”后期的單一性、政治性到改革開放初期的市場化、娛樂化，再到今天的開放性、全球化，而伴隨周氏家族生活始終。因此，在梁曉聲筆下，“電影”不只是單純的娛樂行為，而具有了某種符號表征，被賦予了諸多含義，起到了相應作用。

一、“電影”作為“時間政治”的符號表達

按照高爾基的說法，情節、人物和環境構成了“小說的三要素”。所謂情節，就是人物之間的聯系、矛盾、同情、反感和一般的相互關系。在中國，人們更加看重小說情節的設置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作家也會通過情節沖突來反映社會現實，在復雜的情節沖突中展現時代人物個性。從這個角度切入，我們常常將小說抽象為“情節的藝術”。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講，小說也是一種時間的藝術，因為時間作為載體，情節方能寄寓其上。我們常說的開端、發展、高潮和結局，無一不依托時間展開。不管是傳統小說的線性時間敘事，還是現代派樂于采用的“敘事圈套”，時間作為一種存在，脈動于小說敘寫的全過程之中。

《人世間》作為典型的現實主義作品，沿用的是傳統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采用的是順序手法。全書115萬字，涵蓋中國50年里風云變革這一特殊歷史階段和中國、法國等多個地域，顯然不可能事無巨細全盤照錄。作家總會選擇某個特別的時間節點進行敘事，建構起中國從“文革”封閉到改革開放再到融入世界這一社會歷史進程。選擇即判斷，作者在做出時間節點選擇的同時，也意味著對這個時間節點上的社會政治進行態度、情感和價值觀的注入與評判。從這個意義上說，“時間敘事”也是“時間政治”表達。

（一）作為背景的歷史介紹

《人世間》全書一共出現了40次“電影”字樣。上冊第一章第1頁，開篇介紹A城共樂區歷史，是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的。俄國十月革命催生了一批舉家逃亡到中國東北的俄國貴族，他們將家安在了A市中心，小說寫到他們“建了商店、飯店、旅館、書店、電影院、醫院、教堂”等（4）。為了更加詳細介紹A市共樂區的歷史狀貌，強化讀者印象，梁曉聲在第2頁引用了著名電影《列寧在十月》中列寧與瓦西里那段觀眾耳熟能詳的“他們做得很對”的對話，讓作為娛樂活動的“電影”與作為暴力行為的革命產生了巨大的張力。潛在的意思不言自明，那就是：即便被“革命”了，那群俄國貴族對生活的熱愛之情和對精神自由的追求依然不減當年。電影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承載著人們的精神追求。上部第九章中，青年工人肖國慶“教育”妻子吳倩應該知曉俄國革命歷史，說：“哪天我陪你看一次《列寧在十月》，你就明白了。”小說通過對話再一次對此予以強調。這里，“電影”作為關鍵詞于不經意之間，作為一種“背景”介紹了相關歷史，也為其后光字片區域人們的精神生活引出了一根耐人尋味的“線頭”。

（二）作為社會變遷的生動見證

《人世間》被稱作是“平民史詩”，除了強調小說的史詩屬性（宏大主題、平民故事、肅穆風格、莊重語言等）之外，從小說本身的容量、體積來說，也意味著必須要有一定的歷史長度，然后才能在這個一定長度的時間段里展開人性的深度和社會歷史的厚度。小說第九章敘寫的是1973年那個特殊歷史時期：“所有人都不曾在現場聽過任何一次音樂會，文藝欣賞對他們而言，‘文革’前只不過是看電影，‘文革’后只不過是觀看單位職工在什么聯歡會上的業余演出。如果得到一張票，觀看的是市里某系統正規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演出，那就是欣賞到一次高水平的文藝演出了。”這正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真實寫照，作者如此介紹，其實就是讓“電影”作為一種符號，印證“文革”時期普通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的貧乏。不過，小說隨后寫道，1974年的A市春節就顯得寬松多了：“春節期間俱樂部從早到晚放電影，除了‘樣板戲’電影，還貼出了幾部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朝鮮和越南的電影廣告。前三天放樣板戲電影，以表重視。初四開始放外國電影，幾乎場場爆滿。”為什么會如此呢？因為1973年鄧小平同志復出，實施了包括下放經濟管理權限、發展地方和社隊企業、打破平均主義實行按勞分配等一系列經濟整頓措施，社會經濟形勢開始轉好。雖然小說《人世間》并沒有直接指出這一事實，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歷史淵源。非常有意味的是，這一段引述中，所列出的都是當時與我國友好的社會主義國家的電影。當然，盡管意識形態管控放松了許多，但是電影院“前三天放樣板戲電影”又是歷史的真實刻寫；而初四開始放映外國電影卻“幾乎場場爆滿”，也從側面證實了人們心靈的貧瘠和對外部世界了解的渴望。寥寥幾筆，時代風貌盡在其中。

《人世間》中部第七章寫到中國進入市場經濟時代，處處呈現勃勃生機。1986年，做生意攢下1000多元錢買下小街上一處“蘇聯房”的周秉昆突然面臨巨大危機，因為中蘇關系回暖，這所房子的主人從蘇聯符拉迪奧斯托克“回到本市，要落葉歸根”，政府要將這所房子歸還給房主，當事人周秉昆既不能要求退回購房款（房管所幫忙辦證的朋友是位臨時工，已經被辭退。原房主離婚后，已經出國），又不得不騰出住房。這對于市民周秉昆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不得已，他去找當領導的哥哥周秉義商量對策。他在拖拉機廠周圍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個多小時，發現“拖拉機廠的俱樂部早已不放電影了，論米租給做各種小生意的個體商戶了……”這里，作者舉重若輕，看似無意實則有意，簡簡單單“俱樂部早已不放電影了”一句，就凸顯了那個時代“全民搞經濟”的表征，令人欲言又止，最終唏噓不已。

二、“電影”服膺于人物形象塑造

人們常說“文學是人學”，意味著文學以刻畫人物形象為己任。《人世間》以周家人為原點，刻畫了數十位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當然，塑造人物有多種手法，但不可否認的是，“電影”作為一種修辭，在《人世間》中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一）對人物的先在介紹

我們照錄幾段文字并展開分析：

1.“她的職務是廠革委會副主任兼支部書記，五十一二歲，中等身材，短發，會令想象力豐富的人聯想到比電影中的樣子大了二十歲以后的江水英。”

這里介紹的是醬油廠曲秀貞書記。起初，她反對將周秉昆分到比較干凈、相對衛生的醬油廠味精車間去，讓周秉昆對她產生了嚴重誤解。小說寫道，周秉昆“恨死‘水英媽’了。雖然還沒見到過她，卻已將她當成自己的一個仇敵。此前他的人生中沒有什么仇敵，現在有了。這使二十歲剛出頭的他更加感到自己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場接一場的磨難，沒多大意思”。其實，曲老太太后來多次“挽救”周秉昆這一幫年輕人，并成為他們的忘年交。小說《人世間》在這里引入的“江水英”，是樣板戲電影《龍江頌》中的女一號，其手捧紅寶書出場的經典畫面正暗示著曲秀貞的“革命”面貌，“先在性”地予以讀者印象定位，這也為其后曲秀貞書記作為一個“好人”留下了巨大的印象反差空間。

2.“小龔叔叔二十三四歲了，是派出所的模范，像穿警服的‘阿牛哥’，就是電影《劉三姐》中的劉三姐的意中人。”

電影《劉三姐》曾經風靡全國，尤其是劇中主角劉三姐漓江上漂泊，惹人憐惜；她會唱山歌，智斗財主莫懷仁，又讓人敬佩不已。這樣的好女子，能夠做她的情郎該是多么幸福的事！因此，當《人世間》中引用這個“典故”之時，就會勾起讀者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顯然，這里介紹派出所警察龔維則，與前面介紹曲秀貞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需要加以區別的是，龔維則面上和善，實則明哲保身，譬如他對喬春燕等人的相關訴求就不管不問。這樣一來，龔維則就會留給讀者特別難以忘懷的印象。

3.“客人們都會說幾句漢語，特別是那位帶隊的，很像電影《列寧在十月》中的‘衛隊長’，漢語說得很溜，對中國發展也相當了解，簡直就是中國通。”

這里寫的是周秉義在和順樓宴請來訪的蘇聯某市文化官員，并與他們進行經濟合作談判。小說再一次提到電影《列寧在十月》，不僅強化了那個時代的人物印象，也為作為省文化廳副職領導的周秉義與蘇聯人的文化交流與經濟合作成功做出“合乎情理”的鋪墊。當然，潛在的意味是：從前如此強大的蘇聯共和國，其某個單位竟然現在需要賣掉國家退役分配下來的巡洋艦才得以維持生計，歷史是如此吊詭，造化如此弄人；相應地，中國正在搞改革開放，經濟蒸蒸日上，兩者形成了鮮明反差，個中意味不言自明。

（二）服務于人物性格的直接刻畫

《人世間》的絕對主角當然是周秉昆。小說上部第七章是這樣敘寫愣頭青周秉昆的：作為文藝青年，他喜歡馬克·吐溫的詩歌和馬丁·路德·金的演說，“他喜歡由這些大白話組成的詩句。更確切地說，不知從哪一天起，他開始喜歡別人說不怎么革命的甚至很不革命的話，喜歡看那樣的電影和書（如果能看到也允許看），喜歡那樣的詩句了”。這里，突出了周秉昆喜歡看“不怎么革命的甚至很不革命”的“電影和書”這一平民屬性，顯現了周秉昆真誠善良的性格本真和略顯倔強的個性。在與寡婦鄭娟成家后，《大眾說唱》雜志社的女青年何雯愛上了秉昆并主動發起了進攻，周秉昆冷眼告之自己心有所屬，這時的何雯滿不在乎地說：“那又怎么樣呢？如今離婚不再是丟人的事了，哪天我陪你看一場新電影《誰是第三者》，開開竅兒。”秉昆的回答是：“無恥。”由此可見，作者借此展示周秉昆重情本性，何雯的出現和電影《誰是第三者》的提出，不過是為了反襯周秉昆的美好人格。電影《誰是第三者》此處信手帶出，卻讓人忍俊不禁。

如果簡單認定周秉昆是缺乏七情六欲的單面人的話，那就大錯特錯。當肖國慶和孫趕超兩個朋友借秉昆的蝸居與女朋友交合時，血氣方剛充斥荷爾蒙的周秉昆也不由得怦然心動：“她（指鄭娟）似乎出現在無框、圓形、漆黑的襯板前，一絲不掛地以各種姿態連續出現，像電影特寫鏡頭似的產生一種向他移動的感覺，似乎有什么力量將她推近于他。”這里，愛人鄭娟的“各種姿態”像電影鏡頭那樣在眼前移動，似乎觸手可及，如此美好，令周秉昆不能自已，這樣的敘寫完全符合周秉昆的年輕屬性及其特殊時刻的心理特征。事實上，也正是為了鄭娟，秉昆失手打死殘害過鄭娟的駱士賓并被判10年徒刑。在將要刑滿釋放的前夜，周秉昆愈發想念持家有方任勞任怨的鄭娟：“周秉昆越想越難再合雙眼，往事如電影般一樁樁在頭腦中浮現起來，歷歷在目，恍似昨日，想停下來都不可能。”這里，“往事如電影般一樁樁在頭腦中浮現起來”的敘寫，不僅展示了作為正常男人的周秉昆的自然情思，更有著對妻子的充分首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世間》寫鄭娟人格之善，其實也是在表現周秉昆的人性之美。

周蓉是周家考上北京大學后來留校任教的高級知識分子，人長得漂亮，且性格極其自我，與周秉義、周秉昆兄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世間》上部第十四章是這樣敘寫的：“他（周秉義）正尋思著妹妹的話，妹妹以更加嚴肅的口吻說：‘哥，你不要心存幻想，以為將來會有像我這么一個又是大美人兒，又有思想，同時心地也很善良的姑娘愛上你。那樣的概率太低了！我是誰？我是光字片的女神，不是電影《天涯歌女》中的‘女神’，是希臘神話中的女神，你妹妹是負有拯救使命才降臨人間的。’”這里面雖然有周蓉自我調侃的成分，也體現出了作家梁曉聲的情感歸屬，但“女神”的引用與甄別，還是凸顯了周蓉非常自負的個性。《天涯歌女》中周璇飾演的小蘭，在遭遇盲母的猜疑和所愛之人白龍駕車撞人入獄之時，只會在電臺所舉辦的歌唱比賽現場昏倒；而周蓉，是希臘神話中的人文女神雅典娜，是大地女神蓋亞，是命運女神忒彌斯……她有思想，有意志，有行動，是新時代的女強人。正是這種強烈個性，可以讓周蓉不顧家庭反對，千里迢迢追逐詩人馮化成到貴州以苦為樂；還是這種個性，讓她將女兒丟給父母撫養，孤身到法國留學多年；依然是這種強烈個性，讓她得知馮化成移情別戀一位文藝女青年時，主動解除婚姻結束愛情。這樣的周蓉，當然不是電影《天涯歌女》中的小蘭了。

在《人世間》中，不乏此類描寫。曹德寶為什么愛上了喬春燕？原因之一，是喬春燕將自己“精心捯飭”成“畫上、電影里和舞臺上的美女”一般，曹德寶難以自控；而對于省長夫人金老太太來說，教訓女兒郝冬梅可謂駕輕就熟，譬如斥責其“革命小說、電影你是白看了”等等，這馬上讓我們想起作家諶容《人到中年》中的那個自以為是言必稱馬列的“馬列主義老太太”；當然，最感動人的還是鄭娟的弟弟鄭光明，他是一個盲人，卻熱愛電影，因此，當周秉昆他們去看電影時，“鄭光明站在放映廳門旁，聚精會神地聽電影的‘畫外音’”……總之，電影這一“修辭”，在小說《人世間》中對人物的刻畫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三、助力作者主體意識的自由張揚

按照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中所提出的，現實主義作品的傾向性應該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而不應該特別地指點出來。而實際上，許多作家總會于有意無意之間，借助多種手段多種方式表達自己的心聲。

在作家格非看來，“在講述故事的同時發表議論，不論在傳統的敘事文類中，還是在現代小 說里，都是作者（故事講述者）的天然權利。議論 和敘事，兩者相輔相成，是小說和故事重要的結締組織。”如果說，中國古典小說中的議論所體現的是某種“專斷的聲音”的話，那么，格非以為：現代“那些具有更高抱負的小說，總是在困難、復雜 的沉思和思想辨證中，面對歷史、現實和未來，提 出自己的問題”，因此，我們“或許應當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重新來思考議論的作用”。（5）而梁曉聲，就是這樣一位善于提出問題并發表議論的作家。

（一）直抒胸臆不加掩飾

2012年的年三十晚上（除夕），經歷了風風雨雨的周家兄妹再次團聚。這時的周秉義事業有成當上了副市長，周蓉成為了某民辦中學的副校長，而周家第三代玥玥回國后嫁給了一位二婚的私企老板……這是一個全面開放、一切都在瘋長的年代，作家梁曉聲情難自禁，大發感慨，連用了三個“否則”和三個“如果”來贊嘆這個時代的旺盛生命力。譬如，在論及導演蔡曉光（周蓉的第二任丈夫）時，梁曉聲不加遮掩直接發表議論：“是的，知識、學歷、機會、權力、個人對人生的設計都不同程度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但最重要的因素乃是時代的發展變遷，是國家的改革開放。”“否則，電影電視劇的民間投資也將是紙上談兵，不可想象。單靠政府巨額投資，任何一位省會城市的導演吃‘主旋律’這碗飯都不會長久，蔡曉光更不可能多年以來如魚得水，甚至也算名利雙收。”顯而易見，這一段文字就是作者對社會變化的由衷感嘆和直接議論，表達的是作者梁曉聲的內在心聲。 囿于篇幅，筆者不再一一列舉。

（二）電影觀和文學觀共同建構起作者追求真善美的文藝理念

梁曉聲在《“人在現實中應該是怎樣的”——關于〈人世間〉的補白》（6）一文中坦陳：“文學的意義究竟何在？五十歲以后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六十歲以后，我自己對自己給出了回答——不論這個主義那個主義，風格盡可迥異，但宗旨卻只有兩點——既要寫‘人在現實中是怎樣的’，也要寫‘人在現實中應該是怎樣的’。”那么，人在現實中應該是怎樣的呢？在梁曉聲看來，“人類進化的大方向只能是繼續向好人性進化的方向”，而這正是文學的意義所在。事實正是如此，有人稱《人世間》所表達的是“德性文化”，有人稱之為“好人主義”，不管怎樣，其凸顯的都是梁曉聲的文學本質觀，即：文學要寫人，尤其是寫普通人，要寫出人性之善人性之真人性之美，而這既是“人在現實中是怎樣的”，更是“人在現實中應該是怎樣的”。

梁曉聲復旦大學畢業后，被分到北京電影制片廠。本職工作之余，他創作了《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雪城》《年輪》等小說，這些作品先后被拍成了電視劇。1988年他調至中國兒童電影制片廠工作，直到2002年來到北京語言大學任教。多年的與電影相伴，讓他對影視尤其是電影有了深刻的理解——那就是電影可以并應該表現普通人的真善美！他曾經作為電影《北方的森林》編劇，敘寫北方某林場一位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老教授與一些無知的少年之間，由誤解到理解再到神交的感人故事。2021年，由石嘴山市委宣傳部、石嘴山市新聞傳媒中心組織拍攝并出品的電影《綠皮小火車》上映后，梁曉聲贊不絕口：“影片中所呈現的親情、愛情、友情乃是人世間甚可寶貴的——我通過影片又一次重溫了這一人間真諦……”什么是“人間真諦”？是主人公郭成、周喜梅一生平凡而又感人的愛情故事，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來自祖國各地的建設者們艱苦創業、樂觀向善的精神！即便是外國電影，梁曉聲同樣秉持這樣的觀點：“比如說《泰坦尼克》，雖然它把那么一個海難事件拍成了一個精美的愛情故事，但是它上升了愛情的跨越精神，因為男主人公是底層人士，它贊美這個跨越精神的真愛，而且它贊美得很真誠。”（7）由此可見，在梁曉聲看來，電影更應該表現的是普通人，準確地說，要表現普通人的人性之善人性之真人性之美。而這種電影觀雖然沒有在《人世間》中直接言說，但它其實是與梁曉聲的文學觀一脈相承的。這種電影觀和文學觀，共同建構起梁曉聲追求真善美的文藝理念，彰顯了作者的主體精神。

注釋：

（1） 尹鴻、李亞青：《平民史詩 中國密碼——評電視劇〈人世間〉》，《電視研究》2022年第2期。

（2） 呂佳音、鄧靜：《電視劇〈人世間〉的“平民史詩”建構與抒寫》，《當代電視》2022年第3期。

（3） 按照現代漢語釋義，“修辭”本義是指修飾言論，也就是在使用語言的過程中，利用多種語言手段以收到盡可能好的表達效果的一種語言活動。本文意指“使用策略”。

（4） 梁曉聲：《人世間》，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年版，第1頁。本文所引原著文字皆源自該書，不再另標注頁碼。

（5） 格非：《現代小說中的議論》 ，《中國文學批評》2022年第1期。

（6） 梁曉聲：《“人在現實中應該是怎樣的”——關于〈人世間〉的補白》，《中國文學批評》2019年第4期。

（7） 羅皓菱：《梁曉聲談中國電影：演好人自己都不信》，《北京青年報》2015年1月26日。

作者簡介：鐘夢姣，黃岡師范學院圖書館副研究館員，湖北黃岡，438000；沈嘉達，黃岡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湖北黃岡，438000。

（責任編輯 莊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