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父與生父之間，我選擇了繼父

小時候，我一犯錯他就讓我寫檢討書，可把我煩壞了；長大后，輪到我向他要檢討書了……

調(diào)皮搗蛋的我頻頻闖禍

5歲那年，我的父親出軌，同母親離婚。母親接受不了打擊，整日以淚洗面。

外公外婆怕母親想不開，把在雜志社當編輯的繼父介紹給她。母親是寫小說的，繼父是編輯，兩人興趣相投。母親逐漸走出了父親帶給她的陰影，與他結(jié)了婚。

我的繼父是個比較傳統(tǒng)的文人，對母親很溫柔，對我也像對平輩。起初，我不敢造次；混熟之后膽子就大了，甚至仗著他是繼父不好管我，比生父在時還更野了幾分。

那時候，我們舊村還沒改造完，村外有一大片農(nóng)田。我就常常和小伙伴去偷別人地里的番薯，把好好的一塊地掘得稀巴爛。番薯地的主人遠遠地認出了我，跑去找我的繼父告狀。

繼父找我長篇大論說了一番道理，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下次去村外玩兒，照樣掘別人家的番薯地。和小伙伴架個火堆烤番薯，快活似神仙！

番薯地的主人見我繼父的管教沒用，就和人說：“唉，畢竟不是親生的，要是親生的，早就吊起來打了。”這話傳到我的耳朵里，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得虧我爸不是親的，看，他不敢管我吧！”

上小學之后，我仍舊改不了調(diào)皮。我們學校有一片爬山虎，二年級時，不知道是誰往爬山虎架下倒了一桶顏料，一大片爬山虎全枯死了，用手一捏，根莖葉片就會發(fā)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那陣子我最喜歡的就是和小伙伴去捏枯樹葉玩兒，后來不記得是哪個小伙伴提起，說這樣的枯葉子是他們老家生火的好材料。

我心想樹葉也能用來生火？著得起來嗎？就偷偷把家里的打火機帶到了學校，和小伙伴們實驗了一番。實驗結(jié)果是成功的，后果也是慘烈的，整片爬山虎都燒了起來，還好被保安及時發(fā)現(xiàn)，沒釀成更嚴重的事故。

班主任怒發(fā)沖冠，找來了我的父母。我的母親沒聽幾句就“嗚”的一聲哭了，仿佛老師欺負了她似的。班主任原本滔天的怒火都被澆滅了，滿臉無奈：“你們家長，總也得管管啊……”一向溫柔笑臉待人的繼父肅穆了神情，說：“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會管教好她的。”

五百字的檢討訓(xùn)我成才

繼父把我?guī)Щ丶遥劝涯赣H哄回房睡覺，然后拿出個衣架子放在桌上。

那一瞬間我的心冰涼：“你要是敢打我，我會告訴媽媽的！”繼父冷笑一聲，就像電視劇里的反派：“你都已經(jīng)二年級了，我當然不會打你。”他把書桌上原本放著的一疊草稿紙推了過來，說：“我已經(jīng)和你媽商量過了。從今以后，只要我發(fā)現(xiàn)你闖禍，你都得給我交篇五百字檢討書！不交的話，不許出門，沒有飯吃！”

我當然不會輕易就范：“憑什么？你不能剝奪我的自由！”

繼父說：“你當然可以要自由，紙筆我就放在這里了，什么時候?qū)懞茫裁磿r候吃晚飯！”

于是，那天晚上，我沒有吃飯就上床睡覺了。

我躺在床上，感受到胃里燒灼的饑餓感。皮，意味著運動量大，還在長身體的我，消化自然也比同齡人快許多。頭一次挨餓，那種虛軟無力和對食物的渴望，根本不是我那個年齡的人能忍受得住的。

我堪堪忍到晚上十點多，還是從床上爬起來，寫了我人生第一篇檢討書。

我咬牙切齒，充滿了仇恨，寫了足足五百字！寫完之后，從繼父的手里接過他新為我炒的蛋炒飯，只吃了一口便熱淚盈眶。

若他是我的親生父親，絕對不會那么對我的！一向被稱為假小子的我，悲憤地窩在被子里哭了一夜！老天爺就是這么不公平，偏偏讓我成了現(xiàn)實版的“灰姑娘”！

從那一日起，我的噩夢就開始了。只要我犯了錯，無論大錯小錯，被抓到就得寫五百字的檢討書！繼父是編輯出身，有很嚴重的職業(yè)病。每次我寫完，他都會給我點評，如果實在寫得敷衍，他還會讓我重寫。

“你看這兒，這兒……”繼父總會指著我草稿紙上潦草的字跡說，“這一段，你要是加上點兒心理描寫，覺得自己如何如何地慚愧，這樣一來，整篇文章的情感不就真摯豐富多了嗎？”我在心里抱怨他沒事找事，面上卻不敢反抗，老老實實地照著他的指導(dǎo)寫。

不知不覺，我犯錯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語文考試的作文分卻越來越高。老師總夸我的作文感情真摯，情節(jié)曲折，將我的作文貼在班級的公告欄上展示。

后來學校流行起給報社投稿，老師就將我的作文都投給了報紙，我賺了好幾筆零用錢。我意外地成了聲名在外的才女！為了維護自己“才女”的人設(shè)，我越發(fā)勤奮讀書，成績也越來越好。

結(jié)婚典禮向繼父要檢討書

我18歲那年，生父回來了，聽說他幾年前破產(chǎn)了，后來不知做什么生意，咸魚翻身，又成老板了。或許是人生大起大落，讓他懷念起了舊人，他不請自來，先找母親敘舊，又找我套近乎。

“你是我的女兒，我將來的財產(chǎn)要留給你的。”生父最常說的就是這句話。

母親想將生父打出去，卻被繼父攔住了：“他畢竟是云云的父親。”母親氣得渾身哆嗦：“我養(yǎng)云云那么多年，他都沒出現(xiàn)，現(xiàn)在云云18歲了，都快能嫁人了，他出現(xiàn)了，安的什么心？”繼父說：“只要他對云云好，就沒什么。”

生父確實對我好，各種補品、化妝品都往家里送。我考上重點大學后，他還廣設(shè)宴席，請了一大堆人吃飯，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要我對他冷臉，的確很難。

母親當年為了不影響我，并沒告訴我他們離婚的原因，長大后我懂事了，對往事也沒母親體會得深。

繼父對我說：“父女沒有隔夜仇，至少他對你是真心的。”但我對生父仍然不冷不熱。

24歲那年，我結(jié)婚了。按婚禮儀式，須由新娘的父親牽著新娘的手，把新娘交給新郎。

生父表示，這一定得他來。他信心滿滿地認為幾年的禮品攻勢，他在我心中一定比繼父重要。

繼父雖然失落，卻也沒同他爭：“我在旁邊看著你們也挺好。”

可我認為不好！婚禮彩排，我仍堅持讓繼父參加，生父很生氣，揚言我若不讓他牽，他便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說，可以讓他和母親、繼父他們同桌，但必須讓繼父牽我。

最終生父沒拗過我，還是讓繼父牽著我走過了紅毯。

繼父明明很高興，卻還是說：“不必和你父親鬧僵。”

我說：“前段時間，我看你在家整理舊書，搬出一堆我小時候?qū)懙臋z討書。”

繼父有點不好意思：“當時就想留著做個紀念。”

我說：“爸，我給你寫了那么多封檢討書，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寫一封？”

繼父很詫異。我說：“對于我來說，你就是我的父親，哪有父親在女兒結(jié)婚這天，把牽女兒的任務(wù)讓給別人的？你不對，你該檢討。”

繼父愣了一下，眼里瞬間閃動淚花，他連聲說“好”。

正式舉行婚禮的那天，繼父把我交給老公，泣不成聲。后來他真給我寫了一封檢討書，不止五百字，足足五千字！每一個字都蘊含著他對我近二十年的父女情。

后來，繼父把那箱檢討書送給了我，我趁著午后打開箱蓋一封封地看過去，眼前依稀浮現(xiàn)出十多年前趴在書桌上咬牙切齒寫著檢討書的我，還有我一開寫，便偷偷去廚房為我做蛋炒飯的繼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