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未來，我們如何提高社會適應力？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整體的一部分。”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的這首小詩，生動地闡釋了“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今天，作為學生，我們面對的是功課；未來，走向社會，我們要適應和處理社會大系統的復雜關系。縱觀求學之路，基礎教育階段的學習，使我們掌握了基礎知識，高校的專業教育讓我們學會了特定技能，擁有了某一領域的“敲門磚”。但沒有一門專門的課程告訴我們，該如何適應社會，成為對社會負責任的人。

一直以來，大學生活結束被視作步入社會的開始，于是，除專業課外，高校開設大量通識課，鼓勵同學們博學多識、開闊視野，為身份轉變蓄力。而基礎教育階段，正是人格塑造、價值觀形成、思維培養的關鍵期，近年來，“通識教育”應提前至基礎教育階段的呼聲也越來越高。那么，中小學生應該怎樣看待通識教育？它將如何影響我們的學習和成長？我們采訪了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原校通識教育指導委員會主任關增建，他用20余年時間觀察、探索和實踐通識教育，希望讓更多人對其有正確的認識。

通識教育從課堂中來

《光明少年》：作為科學史工作者，您是在怎樣的啟發下開始研究通識教育的？

關增建：我是從探究科學史的教育功能開始接觸到通識教育的。大學有許多學科，不同的學科有不同的思維方式。文理學科是常見的兩大類學科，學科性質的不同造就了文理科學生思維方式的不同。當一個人長期接受單一學科的訓練，容易導致思維方式的固化，缺乏整體性思維，這不利于學生走向社會后全面地看待問題、理性地開展工作。科學史是一門讓人了解歷史上的科學是如何發展的課程，既有歷史學的部分，又要求人具備科學思維，我在研究時覺得，學習這門課有助于縮小文理分科教育帶來的思維鴻溝，讓不同思維方式的人理解對方，于是，我就把它當成通識教育的試驗田，由此逐漸開始對通識教育的研究。

《光明少年》：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通識教育？它的核心價值是什么？

關增建：無論是高校的通識教育，還是面向中小學生的通識教育，共性都是培養對社會負責任的人，因為或早或晚，他們都需要走向社會。不同之處在于課程設置，大學教育是分專業的，有許多專業課程，通識教育在這些之外會設計一系列具有足夠廣度和深度的課程。中小學教育本就是基礎教育，不可能在他們的課程外再開設多門通識課程。中小學開展通識教育，可以嘗試把通識教育的理念融入課本，在不同課程中完成培養目標，比如，在數學學科融入批判性思維的培養，讓學生了解邏輯思維、因果關系，在語文學科融入社會責任感、歷史意識的培養等。

《（光明少年》：通識教育提升的是綜合素質，哪些是青少年階段的側重點？

關增建：同學們在不同求學階段思維層次和思維能力不同，對青少年而言，重點在于：培養科學精神，能尊重事實，求真務實；培養倫理意識，知道可為和不可為；培養批判性思維，知道它的表現形式是質疑，它的核心是審核觀點背后的依據，并用嚴謹的邏輯思維方式進行判斷，做出是否接受觀點的決定，另外，不執著于不證自明的東西，以免陷入偏執；培養歷史意識，知道所有的事情并非理所當然，都有其歷史原因；培養與人相處的方式，學會寬容和包容等。具體還需要進行專門研究，形成共識后才能推廣。

通識教育不培養“大學問家”

《光明少年》：通識教育內涵豐富，內容包羅萬象，有的同學為此報了很多興趣班，您對此有何看法？

關增建：通識教育不是“通才教育”，不是為了讓學生掌握方方面面的知識，什么都懂，它的核心理念是讓人適應社會，更好地在社會中發揮作用。上各種補習班、興趣班的重點仍是知識的補習，這和通識教育的主張南轅北轍，起不到通識教育的作用。

當前教育界在通識教育的概念上還沒有統一認知，也有人把它和博雅教育混淆，但其實它們不是一回事。前者強調將學生培養成對社會負責任的人，后者則是從中世紀貴族教育演變而來的，聚焦學生的文史素質。文史內容是通識教育不可或缺的，但卻不是通識教育的全部。站在通識教育的角度，即使文科生，也應該對科學有所理解，畢竟科學技術已經廣泛深入社會各方面，文科背景的學生也不可能與科技“絕緣”。科學的思維方式已經被證明是所有學生應該具備的，缺乏科學的思維方式將會使他們在社會中舉步維艱。

《光明少年》：知識的廣度和學習的深度，是學習無可避免的問題。我們如何做好這兩方面的平衡？

關增建：我在研究如何教授科學史這門課程時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通識教育課程門類多，內容也多，受課時限制，不可能全給學生講到。另外，有些內容過于高深，超過了學生能接受的范圍，如果他們聽不懂，這門課作為通識教育課同樣發揮不了作用。我的做法是做好內容篩選，以科學史為例，選擇能體現科學史精神的內容，分清主次，擇其要者進行講解，但只要確定要講的內容，就把它們講透。青少年學習時，面對深度和廣度問題，也可以借鑒這樣的處理方式。

通識教育助你擁有不被取代的能力

《光明少年》：“通識教育并不能直接回應上個好學校、找個好工作的問題，而技能訓練可以”，您怎樣看待這樣的聲音？

關增建：通識教育不以解決學生的就業問題為追求，它在一定程度上能幫助同學們更好地理解自己學習的專業，但它最主要的功能，是幫助學生更好地適應社會，有助于學生在社會上的成長。這一點在大家走向社會，有更多經歷后，會有更深的體會。

聚焦到某個具體領域，可能專業能力強的人在走上工作之初表現會好一點，但從長遠發展來講，綜合素質高的人一定會走得更遠，通識教育對此發揮著重要作用。有學校教師做過調研，讓畢業多年的學生回想當年在學校時哪些課程對他們更有幫助，大部分學生覺得不是專業課程，而是通識教育。因此，應該把眼光放長遠，看待通識教育時不要被升學、就業等短期目標局限。

《光明少年》：對于通識教育與當今時代發展及時代對人才的需求的契合性，您是如何理解的？

關增建：就人才培養來講，通識教育帶給人的影響一定比專業教育更深遠。未來，很多工作會被機器、AI替代，但有一件事情它們替代不了，就是和人相處、和人打交道。通識教育在傳遞人與人相處的方法上，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而這卻不是專業教育能教授的內容。因此，接受通識教育有助于大家在社會中生存、成長并發揮作用。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如果希望自己未來有更好的發展，接受通識教育是十分必要的。

關增建

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原校通識教育指導委員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