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小”“坑小”：云養娃牽出“牛馬”童模

2021年底，女白領蘇婷皖無意間刷到單親媽媽博主張悅，被對方曬出的軟萌女兒的照片和視頻狠狠“圈粉”。兩人漸漸從博主與粉絲的關系處成了朋友。哪知，2023年春，蘇婷皖竟將張悅打至鼻骨骨折——

被萌寶“圈粉”，她成了柔軟的“電子媽媽”

2021年底，時年29歲的女白領蘇婷皖無意間刷到單親媽媽博主“陪囡囡長大”的賬號。

賬號博主的自我介紹簡單明了：“離婚+獨自租房帶娃當地，94年寶媽和19年小小豆芽的體驗派人生。”

賬號發布的全是一個臉肉嘟嘟、眼睛大大的女寶照片和視頻。小小豆芽軟萌可愛，賬號評論滿墻：“這是騙我生女兒的節奏！”“姨姨我淪陷了，每天都要來看小小豆芽。”

蘇婷皖也被吸引，看了博主發布的全部照片和視頻。女博主從小小豆芽滿月開始更新女兒的日常，點滴充滿了溫暖與愛。通過那些視頻碎片，蘇婷皖了解到，小豆芽媽媽是外地人，丈夫創業順利，她全職在家。就在她幸福地孕育著尚在腹中的小小豆芽時，她發現丈夫出軌。小豆芽一滿月她便提出離婚，帶女兒來到這座大城市工作，重啟人生。

看著看著，蘇婷皖鼻子酸了。蘇婷皖也是外地人，大學畢業后留在當地做金融工作，從未戀愛、性格內斂的她渴望遇到浪漫的愛情。一年前，蘇婷皖認識了一個小她4歲的男人，相識僅1個月便領取了結婚證。

不久，蘇婷皖查出有孕。籌辦婚禮的過程中，丈夫的不成熟暴露無遺，吵架之際，他提出離婚，并自爆遺傳了母親的抑郁體質，表示自己承受力低，若她執意生產，以后也不會管孩子。

蘇婷皖挽回婚姻失敗，再三猶豫后，在醫院引產下了一個5個月大的女性胎兒。經歷這些后，她內心創傷嚴重。

蘇婷皖既能和“陪囡囡長大”博主的種種艱難經歷共情，又羨慕博主能有如此大的勇氣，獨自生下女兒并撫養長大，她更是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軟萌可愛的小小豆芽身上。

2022年1月的一天深夜，有感而發的蘇婷皖在“陪囡囡長大”的評論區寫道：“每次看你們，很感動，很羨慕，接著會恨自己……”博主發來私信：“生活很累，別苛責自己，無論什么時候，也不要‘恨自己’。”

蘇婷皖感動之余，說起自己那段痛苦的經歷。博主安慰蘇婷皖：“過去無法追悔，但未來的每一步都比從前好。”蘇婷皖得到些許寬慰。

不久后的一天，博主曬出幾件公主裙的照片，并配文：“今天逛街時，她看上了這家的裙子，我沒舍得買。她不鬧，可癟著小嘴快哭的樣子讓我太破防了……”不少粉絲留言寬慰。蘇婷皖也給博主發私信，這一次，兩人聊了很久。

博主名叫張悅，分享了很多小豆芽懂事、可愛的生活細節，聽得蘇婷皖又愛又憐。

張悅自稱在一家私企的行政崗工作，工資不高。她的賬號是“養成系”的，粉絲大多是年輕未婚、短期內沒有生娃打算的年輕女性，雖然“云吸娃”，但消費關聯性不高，因此，張悅嘗試直播帶貨并不成功。

蘇婉婷感慨母女的艱難，愈發心疼小小豆芽。善良的她借口參加活動得了一個進口兒童保溫杯，找張悅要了快遞地址，其實，她還下單為小豆芽購置了她喜歡的那個品牌的公主裙。

張悅很感動，發來一段語音，小豆芽甜甜道：“謝謝蘇蘇美姨姨，媽媽說，要多許愿就能實現，原來是真的。”蘇婷皖更被催生了保護欲。

2022年2月，張悅發燒病倒，更新了幾段她臥床，小小豆芽為她端水、擦汗的視頻，感動眾人。蘇婷皖評論：“我給你下單了布洛芬，還給小豆芽買了幾箱牛奶，保重！”粉絲們仿佛被“點醒”，也紛紛提出要給小豆芽買點小禮物表示心意。這以后，“云養娃”的隊伍愈發壯大，張悅多次私下感動地說，蘇婷皖是自己的貴人。

云養娃插曲：小女孩背后有多少秘密

2022年3月初，領導安排蘇婷皖去張悅所在地出差，她聯系張悅，想和母女二人見面，張悅欣然同意。3月4日，蘇婷皖前往約定的餐廳，張悅微笑相迎，身邊卻不見小小豆芽。

張悅抱歉地稱，父母頭一天從老家來上海看望她們，出門時，小豆芽非要黏著外公外婆不肯跟她走。話頭很快被岔走，張悅說起很多小豆芽的趣事，兩人聊得很愉快。

這次見面后不久，當地因疫情靜態管控，張悅稱，小小豆芽那段日子胃口不佳，瘦了一些。6月剛解封，蘇婷皖網購了不少孩子的衣物、優質食品等寄給張悅。

張悅感動稱，蘇婷皖簡直是小豆芽的“云媽媽”。蘇婷皖知道，自己比一般的粉絲付出得更多，是因為她在小豆芽身上投射了一些無處安放、無法實現的愛。

2022年8月的一天，蘇婷皖收到她常光顧的網店店主打來的電話。店主準備轉行，即將閉店。他提到，半年前，蘇婷皖所下單的收件人張女士通過寄件人信息找到了他。每次，她都提出加大兩個碼更換童裝碼數，還問他有的禮品能不能直接折現。

退換本應由買家在后臺申請，但張女士表示，不想麻煩給自己送禮的朋友，請店主體諒。店主在閉店前友情提示蘇婷皖，此事有些奇怪。

蘇婷皖滿腹疑云。按小豆芽的年紀，她購衣尺寸合理，為何張悅屢次更換大的尺碼且有意瞞她？此外，將禮物折現，屬實有點說不過去。

她給張悅打去視頻，并要小豆芽出鏡。張悅百般推托，蘇婷皖忍不住發火了：“你是不是在騙人？”還說她已經知道她私下找店主的事。

張悅慌了：“對不起，聽我解釋……”2019年，張悅無意間在社交平臺上發了一張小豆芽嬰兒時期的照片，結果流量可觀，她便順勢開始更新賬號，用的都是小豆芽的存照。如今大家都以為才3歲多的小豆芽其實快6歲了。

“我也是沒辦法，日子太難了……”蘇婷皖原本怒火中燒，聽完解釋后，只能無奈地長嘆口氣。當晚，張悅發來現拍的照片和一段語音，抽條了的小豆芽抱著之前蘇婷皖送的洋娃娃，面容清秀。小豆芽在語音中細聲細氣：“蘇蘇美姨，媽媽惹你生氣了，請不要怪她好嗎？”小姑娘懂事又可愛，蘇婷皖的心軟了下來，她并沒有在網上曝光任何一個字，私下仍關心小豆芽的成長。

2022年11月，張悅透露，她休假并帶小豆芽去珠海長隆玩。恰好那幾天，蘇婷皖臨時去珠海的分公司辦事，彼此便相約見面。在橫琴灣酒店附近，她第一次見到了現實生活中的小豆芽。小小豆芽沒有小時候開朗活潑，但非常乖巧，大人說話時便安靜地坐在一邊，不吵也不鬧。

張悅去廁所了，蘇婷皖和小豆芽閑聊：“小豆芽還在上幼兒園大班吧？抓緊時間玩，等上學可就很忙咯。”小姑娘囁嚅：“現在也很忙。”蘇婷皖笑：“小小年紀有什么事情忙啊？”小豆芽神色黯淡：“反正好累……”

印象中的小豆芽活潑開朗，可瞧著她小小年紀情緒如此低落，蘇婷皖問及張悅，張悅表示，小姑娘長大后就會個性敏感，是正常的。飯后，蘇婷皖帶著小小豆芽在附近抓娃娃機上瘋玩，告別時，小豆芽依依不舍，蘇婷皖心中也全是暖意。

第二天是周末，本準備返回的蘇婷皖在同事熱情的邀請下去了長隆野生動物園。她們在很出片的鯨鯊館拍了不少照片，休息時，遠處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童聲“蘇蘇阿姨”。

蘇婷皖驚喜地看到了小豆芽，小豆芽一手拉著媽媽張悅，一手拉著一個男人。張悅有點尷尬，快步走來打招呼，她小聲和蘇婷皖介紹，男人是她的前夫，應小豆芽的祈求才一同出來玩。一切為了小豆芽開心，蘇婷皖沒多想，表示理解。

這次和小豆芽見面后，蘇婷皖遇到好吃的好玩的，總會買一份給她寄去。

2022年11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正在上班的蘇婷皖手機上彈出小豆芽的電話。之前在珠海時，小豆芽在電話手表上存了她的號碼，蘇婷皖以為有什么事，馬上接了起來。小豆芽是玩手表的時候誤觸。蘇婷皖關心小豆芽的近況，小豆芽低聲說：“我在當童模，一天換一兩百套衣服，好累……”

蘇婷皖錯愕：“那你有沒有和媽媽說不想拍？”小豆芽哽咽：“媽媽說她欠銀行錢，如果我不拍，她就會被抓走，我不想沒有媽媽……”

“啃小族”盛行：別讓孩子童年成了生意

蘇婷皖的心被攥緊。由于上面通知開會，她沒法詳細問下去。當晚，她聯系張悅，追問最近到底出了什么事。張悅解釋，她前陣子認識了一個開網店賣童裝的新朋友，對方請小豆芽當模特，出圖效果不錯，后面就有其他人找來。“小姑娘嬌氣，其實沒拍過幾次，也沒那么累，她就是有些小情緒，放心，沒事的哈。”

張悅解釋得輕描淡寫，可蘇婷皖總覺得不對勁。2023年3月，蘇婷皖因工作出差，返程前轉道張悅所在地。她告知張悅自己想看看小豆芽。張悅提出請她吃飯，發來地址定位，說自己正在陪孩子拍照，晚些到。

想到小豆芽拍照辛苦，這天下午，蘇婷皖自行到達了拍攝地點。她沒有和張悅打招呼，也沒問張悅母女倆的具體位置，自己順著街邊慢行。

那天多云轉雨，室外溫度才十攝氏度左右。蘇婷皖裹緊了羊毛圍巾，拐到一個路口時，遠遠看到一個小女孩頭戴可愛發飾，穿著白粉配色的蓬蓬短裙和涼鞋，光著兩條腿，攝影師、助理等正圍著她，要她擺姿勢。

那個童模正是小豆芽！她瑟瑟發抖：“爸爸媽媽，我好冷，不想拍。”張悅負氣道：“不聽話，媽媽要被抓走咯！”小豆芽直抹淚：“媽媽不走，小豆芽乖！”此時，之前見過一面的那個男人上前：“別哭，再哭根本拍不了！”

這對男女根本不像是離婚已久的樣子，蘇婷皖突然醒悟，從頭到尾，張悅都是在“做人設”“裝可憐”“引話題和流量”，小豆芽雖是她的孩子，卻淪為賺錢的工具！蘇婷皖上前推開反光板，用圍巾把小豆芽包住：“這么冷，孩子這么受罪，你們有沒有人性？”

小豆芽見是她，“哇”的一聲哭了。蘇婷皖急忙說道：“馬上停止拍攝，不然報警！”小豆芽見她向自己父母發難，求她：“蘇蘇阿姨別生氣……”

孩子弱小可憐，蘇婷皖更是難受。張悅表示，她希望等蘇婷皖情緒稍緩后再慢慢和她解釋。氣頭上的蘇婷皖一言不發叫了一輛出租車，張悅急匆匆拉著小豆芽也跟上了車。

一路上，兩個女人不說話，小豆芽小心翼翼不敢作聲。到了酒店房間，張悅解釋，自從發現曬娃的商機后，便通過打造單親媽媽帶娃的標簽博取流量，靠著照片、視頻的存貨和撰寫的文案賺錢，雖不多，但比上班舒服，她索性辭職在家。張悅的丈夫同樣是個不上進的男人，也幻想著能通過女兒掙錢，于是，借著蘇婷皖等人“云養娃”的機會，在孩子吃穿用度上省了不少錢，還套現了一點。

這段日子以來，朋友的邀約讓他們發現了新的賺錢商機——知名童模一天拍兩百多套衣服，能掙八千元錢。他們便帶著外形不錯的小豆芽開始當童模……

“我要曝光你們，你自己去和網友解釋！”張悅夫婦的真面目令蘇婷皖惡心。“就算是看在小豆芽的分上，別鬧了行嗎……小豆芽，你過來，求求你蘇蘇阿姨！”張悅打感情牌。蘇婷皖更憤怒了：“滾，我看不起你這種人！”

張悅惱羞成怒，拉扯中，她氣得扇了蘇婷皖一巴掌。蘇婷皖被打蒙了，等反應過來，氣憤地沖上去，學過散打的她照著張悅的臉重重揮拳，張悅疼得尖叫，小豆芽大哭不已……

事后，張悅報警。經鑒定，張悅鼻骨骨折合并上頜骨額突骨折，為輕傷二級。很快，小豆芽去心理診所就醫，證實她在被父母壓榨、利用、語言驚嚇之下，出現輕度抑郁癥狀，需要時間慢慢恢復。

據張悅交代，最早純粹是覺得女兒漂亮、乖巧，她才會忍不住曬女兒的照片，可當她開始意識到這可能是一條賺錢門路后，心思便開始慢慢轉變了。

她和丈夫會要求小豆芽刻意學習一些甜甜的套路話語，用來哄張悅這類黏性比較高的粉絲，為了不顯露孩子的年紀，還強迫她奶聲奶氣。

小豆芽不喜歡這樣，可若她不迎合父母，張悅就大打苦情牌。張悅覺得自己能拿捏孩子，還一度得意，殊不知，小豆芽的配合都是因為“心疼媽媽”，慢慢養成了不正常的討好型人格。

張悅夫婦還不滿足，得知童模賺錢后，又帶著小豆芽奔波，拿到薪酬后，瘋狂表揚小豆芽。小豆芽覺得，自己得不停地配合父母，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可和喜歡。她很累，不良情緒越來越多……得知女兒小小年紀出現不良精神狀況，再回溯過往種種，張悅夫婦懊悔不已。

2024年春，當地法院一審以蘇婷皖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緩刑一年。

（因涉及隱私，本案涉案人員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惠誠律師事務所的孟敏律師認為，隨著“幼齡IP”的興起，“張悅”們越來越多，父母過度追求經濟利益，將孩子視為“搖錢樹”，不僅剝奪了孩子在相應年齡本該享受的樂趣，還損害了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

《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規定，父母或其他監護人應當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不得損害其身心健康，更不得利用未成年人從事違法活動或違背社會公德的行為。張悅及其丈夫涉嫌侵犯孩子的權益。此外，“云養”人群雖通過網絡獲得了一定的精神滿足，但也有被假象蒙蔽的風險，所以防人之心應當有，學會甄別首當其沖。

本案中，蘇婷皖在發現孩子的權益受到侵害時，應采取正當手段取證，為孩子尋求法律幫助，而不應沖動行事，害人害己。

編輯/余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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