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國際研究述評

關鍵詞氣候變化；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語言治理；氣候正義；全球氣候治理

一、引言

氣候變化指溫度和天氣模式的長期（幾十年或更長）變化。這些變化可能是由太陽活動的變化和大型火山爆發(fā)等自然原因造成的，但自19世紀以來的人類活動，特別是燃燒煤炭、石油和天然氣等化石燃料，成為當今氣候變化的主要原因。化石燃料燃燒排放溫室氣體，這些氣體就像包裹著地球的毯子，捕獲太陽的熱量并使地球溫度不斷升高。

氣候變化極具緊迫性。2023年3月20日，聯(lián)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fā)布了第六次評估報告的綜合報告《氣候變化2023》，以近8000頁的篇幅詳細闡述了全球溫室氣體排放不斷上升造成的全球變暖所導致的毀滅性后果。報告指出，2011～2020年全球地表溫度比1850～1900年升高了1.1℃。人為因素導致的全球氣候變化已經(jīng)使諸多地區(qū)出現(xiàn)許多極端天氣和氣候事件，對人類社會造成廣泛的不利影響以及相關的損失與損害，改變了世界的陸地、淡水和海洋生態(tài)系統(tǒng)。溫室氣體的持續(xù)排放將導致全球氣溫在未來進一步升高，估計全球溫升幅度會在2021～2040年內(nèi)達到1.5℃。全球氣溫進一步升高會導致危害多發(fā)、并發(fā)。

氣候變化的緊迫性和氣候危機帶來的巨額生命財產(chǎn)損失使其成為當前全球范圍內(nèi)最受關注的議題之一。《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于1994年3月21日生效。截至2023年10月，該公約共有198個締約方。2023年12月第二十八次締約方大會更是簽署了史無前例地提及“擺脫所有化石燃料”的“阿聯(lián)酋共識”。

中國是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之一。2023年7月，中國氣象局發(fā)布《中國氣候變化藍皮書（2023）》，從大氣圈、水圈、冰凍圈、生物圈和氣候變化驅(qū)動因子等方面集中呈現(xiàn)了中國及全球氣候變化的最新監(jiān)測信息。2023年，中國最熱和最冷紀錄均被刷新。21世紀以來，中國因氣候災害導致的直接經(jīng)濟損失年均超過3000億元人民幣，占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比例近1%。中國政府積極參與氣候變化工作，做出了負責任的2030年前“碳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重大承諾。但氣候變化工作多停留在政府和企業(yè)層面，民眾較少參與氣候變化討論，亟須提升其參與氣候治理的意識和能力。

20多年來，氣候變化引發(fā)的相關語言問題也逐漸引起關注，國際語言學界在諸多議題下發(fā)表了富有啟發(fā)性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將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語言學在面對氣候變化挑戰(zhàn)時的角色、影響和貢獻。但總體上，氣候變化與語言之間的關系仍然是一個相對新興的研究領域，還有許多問題需要進一步探索。我們嘗試就國際上關于氣候變化引發(fā)的相關語言問題的研究進行概覽和評述，以期給中國學界的相關研究提供借鑒和參考，為中國更好參與全球氣候治理提供助力。

二、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概況

（一）背景：“氣候變化”研究綜覽

自1992年6月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與發(fā)展大會多國簽署《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以來，“氣候變化”在過去30年迅速成為一個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多學科、多爭議、多樣化議題。搜索WebofScience網(wǎng)站，“氣候變化”（climatechange）關鍵詞共有501584條文獻，1992年有513條文獻，2009過萬條（11237），2013年過2萬條（20052），2020年以來都超過45000條，共涉及156個學科領域。總體發(fā)文量變化和人文社科領域的發(fā)文量如圖1所示。

156個學科領域如圖2所示。“氣候變化”的主學科是環(huán)境生態(tài)學和氣象學與大氣科學，同時涉及土壤、水、能源、環(huán)境、動植物等絕大多數(shù)自然學科和32個人文社科領域。

（二）發(fā)文趨勢

氣候變化關涉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改變著人類的語言生活，其引發(fā)的相關語言問題也越來越成為國際學界研究的熱點。因新版WebofScience不提供關鍵詞信息，所以本研究選用Scope數(shù)據(jù)庫考察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的研究概況和熱點領域。在Scope中，檢索“氣候變化”和“語言”關鍵詞的交集，選取“社會科學”和“人文和藝術”領域，共獲取有效文獻977篇，發(fā)文數(shù)量變化趨勢和關鍵詞云圖如圖3所示。

從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發(fā)文時間線上看：2008年以前發(fā)文量在10篇以內(nèi)；2009到2019年發(fā)文量從19篇增長到65篇；2020到2023年發(fā)文量增長加快，從102篇增長到173篇，僅2022～2023一年，就增長了近40篇。數(shù)據(jù)表明，這是一個伴隨著“氣候變化”研究增多而越來越受關注的新興研究領域。從文獻來源國家看，前五名的國家是美國（277）、英國（152）、澳大利亞（81）、德國（77）、加拿大（68）。

（三）研究關鍵詞

977篇文獻中，出現(xiàn)頻次高于6的關鍵詞分類如表1所示。從表1看，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關注不同國家、人群、媒介的語言以及聯(lián)合國重要的氣候文件、氣候協(xié)定的語言，涉及10多類的語言研究方法。就研究議題而言，除語言和氣候類關鍵詞外，還涉及人類可持續(xù)性發(fā)展和韌性；氣候變化領域的主要學科，如“環(huán)境、能源、食品、土地、城市區(qū)域、水”等；氣候變化帶來的災害以及治理等；氣候變化主要工作，如“感知、適應、決策、溝通/傳播、緩和、保護、科學溝通、創(chuàng)新”；以及20多個人文社科議題。這雖然是一個僅有35年研究歷史且多數(shù)成果出現(xiàn)在2000年之后的新興領域，但已經(jīng)初具豐富多樣的研究樣貌。

三、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的五大主要話題

語言學研究語言的結構、使用和變化，以及語言與社會、文化和認知之間的關系。在氣候變化問題上，語言不僅是人們表達和交流的工具，也扮演著塑造公眾意識、傳播科學知識、推動氣候減緩和氣候適應行動的重要角色。氣候變化與語言問題涉及語言學多個學科，一些議題也已得到初步探究。本研究選擇文獻梳理過程中自然涌現(xiàn)的、成果較豐富、值得關注且對中國未來研究最具啟示性的5個主要話題進行概述，話題間內(nèi)容有一定的交叉，邏輯上尚不夠嚴密，如語言可及性、話語權和話語體系、詞匯問題都是語言溝通過程中產(chǎn)生的研究課題。更為全面深入、分類科學的綜述有待于未來進一步研究。

（一）語言遷移和語言遺失

世界銀行預測，氣候變化日益成為移民的強大驅(qū)動因素，在2050年之前可能迫使全球六大地區(qū)約2.16億人在本國國內(nèi)遷移：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qū)8600萬人，東亞和太平洋4900萬人，南亞4000萬人，北非1900萬人，拉美1700萬人，東歐和中亞地區(qū)約500萬人。氣候科學家預測，到2100年，僅由于海平面上升，將有多達1.8億人被迫遷移（Nichollsetal.2011），其余許多人也將因農(nóng)業(yè)和糧食供應中斷、供水中斷、極端風暴以及洪水等而流離失所。

研究證明，被迫離開居住地會導致語言遷移和語言遺失（梁德惠2023；Benjaminetal.1997；Kerswill2006）。許多原住民社區(qū)還同時遭受語言同化的壓力，氣候變化更是成為這些社區(qū)語言遺失的一個引爆點。許多小的語言社群，或是位于島嶼和海岸線上，容易受到颶風和海平面上升的影響，或是定居在可能受氣溫上升和降水波動威脅的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和漁業(yè)區(qū)。b氣候變化將迫使社區(qū)重新安置，造成氣候變化難民，由此產(chǎn)生的人口分散將導致語言社區(qū)的分裂，并增加與其他語言的接觸，給已經(jīng)瀕危的語言帶來額外的壓力。由此，語言學家稱全球變暖是釘在一半以上人類語言棺材上的最后一顆釘子。應對氣候變化是維護原住民語言活力的重要手段。

原住民語言的遺失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氣候變化，因為原住民語言中蘊藏著豐富的在地氣候和環(huán)境的知識，這些知識對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恢復和建設具有重要意義（Hunnetal.2003）。越來越多的原住民首領在推進當?shù)貧夂蚝铜h(huán)境正義方面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許多原住民民眾也已經(jīng)在環(huán)境管理中扮演了關鍵角色（O’Bryanetal.2020；Raygorodetsky2018），并參與了氣候減緩和氣候適應行動（Roosvallamp;Tegelberg2016；Whyte2017）。非原住民環(huán)境科學家和活動家也開始尋求當?shù)厣缛簠⑴c，以獲取其語言中有關傳統(tǒng)生態(tài)知識的見解。支持原住民生活區(qū)的環(huán)境和氣候是維護其語言活力的重要手段。

（二）語言可及性

氣候變化是全球議題，全球范圍的氣候工作呈現(xiàn)出語言高度多樣性圖景。政府、國際非政府組織、志愿者和社區(qū)居民共同承擔著保護家園的任務。原住民語言和全球通用語在溝通中起著關鍵作用，這些語言被用于組織會議、進行培訓和推行教育項目，以及參與物理空間和瀕危動物保護的實際勞動。在多語多文化的工作場景中，語言意識形態(tài)和語言背后的文化在溝通中相互交織，而特定語言的流利程度和可及性的不平等會加劇種族化和新殖民等級的鴻溝（Edmonds2021）。為了確保氣候行動的包容性和公正性，有必要同時提供多樣化的語言交流途徑，以確保各種語言在氣候工作中的平等地位，努力消除語言能力和語言可及性方面的障礙，確保所有人都能參與到全球環(huán)境保護的努力中。

語言可及性問題在氣候工作中具有重要意義。在實際的氣候工作中，雖然全球超過80%的人口不會講英語，但大多數(shù)學術文章和與氣候相關的媒體都使用英語（Hunteretal.2021）。Fine（2021）指出，美國氣候溝通中很少使用英語之外的其他語言。即使以聽話人的母語提供氣候信息，使用氣候科學術語和干巴巴、沒有感情的語氣也會使受眾難以理解信息內(nèi)容。

語言不可及會直接危害生命安全。比如在美國的極端天氣事件中（如颶風和野火），缺乏多語言溝通可能對不懂英語的人構成生命危險。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襲擊美國新奧爾良市，由于廣播只有英語，許多越南和拉丁裔移民無法理解風暴警告和疏散命令，共造成1330人死亡。2013年，美國俄克拉何馬州的龍卷風造成危地馬拉裔社群9人死亡，美國國家氣象局的一份報告發(fā)現(xiàn)，惡劣天氣信息預報中缺少西班牙語播報可能是導致他們死亡的原因之一（Yoder2021）。在2017年美國加州托馬斯山重大山火災害中，文圖拉（Ventura）的災害信息最初只有英文，但這個縣的三分之一居民在家不說英語。文圖拉最終使用谷歌翻譯創(chuàng)建了西班牙語版信息，但這種自動化服務并不適用于某些災難類詞匯。例如，它沒有把短語“brushfire山火”變成“incendioforestall山火”，而是翻譯成西班牙語中意思為“hairbrush梳子”的詞。

（三）話語權和話語體系

語言可用于獲得、維持和抵制社會政治權力（Bourdieu1991）。社會語言學可以分析語言溝通的交際背景、媒介和類型，分析身份認同、風格、立場以及溝通中的社會政治權勢問題，考察人際關系和社會政治中權勢對氣候?qū)υ挼挠绊憽Ｉ鐣Z言學家可以推進跨氣候溝通領域的跨學科理解，以達成氣候正義的目標。有權勢的主體（如政府和公司）為避免反對行為，也會策略性地使用語言否定自己在氣候變化中的責任。如Jaworksa（2019）就研究了石油公司在未來計劃中如何用模糊和概括的語言，最小化他們在碳污染中的特殊作用，以避免在短期內(nèi)就承擔氣候變化具體責任做出承諾。

受眾的身份認同也影響了氣候變化的溝通。政治立場、種族身份、性別、社會經(jīng)濟階層、教育背景、宗教信仰、文化觀等都和對氣候變化的態(tài)度密切相關，這些相關性背后的原因也很值得探討。特定的社群的溝通也要訴諸情感，氣候變化的溝通也能深刻揭示氣候態(tài)度和對自我和他者的態(tài)度差異。

不同職業(yè)背景（如農(nóng)場主、牧場主、漁民等）對氣候變化的態(tài)度也可能不同。Love-Nichols（2019）發(fā)現(xiàn)美國保守的獵人和漁夫在社交媒體中會把自己塑造成“運動員”的身份以支持氣候變化議題。這一領域的研究表明氣候溝通不單是從科學家到普通人的單向溝通，也是社會立場的對話過程。通過對立場的考察，可以為意向中的受眾構建更高效的溝通話語，也有助于指導交互性的氣候?qū)υ挕?/p>

語言民族志領域密切關注語言在氣候組織中的作用，經(jīng)常強調(diào)土著對新殖民主義氣候變化話語的論爭。例如，Pouchet（2021）借助民族志研究來批評坦桑尼亞阿曼尼自然保護區(qū)的“參與式保護”，分析了政府林務人員無視村民領導的擔憂，假裝參與公開、公平的對話。Castro-Sotomayor（2019）與活躍在厄瓜多爾和哥倫比亞邊境的土著組織GranFamiliaAwáBinacional討論工作，發(fā)現(xiàn)阿瓦（Awá）人將全球氣候變化的抽象語言（如“臭氧角”等術語）轉化為對katzasu（阿瓦人領地）有意義的在地性變化的觀察。新殖民主義和土著對氣候變化的概念之間的緊張關系在全球氣候談判中也很明顯。例如，Roosvallamp;Tegelberg（2015）通過對土著活動家的采訪研究2011年聯(lián)合國氣候峰會對土著觀點的排斥和弱化。在聯(lián)合國氣候峰會的背景下，Grosseamp;Mark（2020）分析了峰會如何通過不充分的翻譯服務、復雜的技術和官僚術語以及對氣候危機的非人為原因?qū)⑼林嗄隁夂蚧顒蛹疫吘壔＿@些研究表明，語言使用的所有形式和各個方面——包括話語語境、對話結構、翻譯和語言選擇——都可以作為加強或挑戰(zhàn)氣候變化新殖民主義話語的資源。

（四）詞匯問題

語言中氣候詞匯的產(chǎn)生、選擇、使用和解釋，可以塑造和影響公眾對氣候變化的認知和態(tài)度，對于提高公眾的氣候意識、推動可持續(xù)行為以及制定有效的政策有重要意義。在語言學領域，越來越多的研究關注氣候領域相關的詞匯和話語。極端天氣詞匯的使用變化、傳播情況以及詞典收錄狀況等也有不少成果（Arthur2003；D?ring2003，2018；Potts2015；Stibbe2015）。

氣候變化領域涉及大量不同學科的科學術語，如“雙碳”（dualcarbon）、“非化石能源”（nonfossilenergy）、“碳金融”（carbonfinance）、“碳資產(chǎn)托管”（carbonassetscustody）、“源和匯（sourceandsink）”等，都是與氣候行動密切相關的詞語，需要公眾理解并參與氣候減緩和氣候適應行動。科學術語、政策文件中的術語以及媒體報道中的詞匯選用、詞典編纂選擇都會對公眾的意識和行動意愿產(chǎn)生影響。很多研究強調(diào)在氣候傳播中不要使用術語，Somervilleamp;Hassol（2011）將氣候變化中難以理解的問題主要歸因于使用未解釋和未簡化的關鍵術語。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信息傳播者應該使用清晰易懂的語言進行解釋，而不是使用專業(yè)術語。氣候詞匯有必要與弱勢地區(qū)人們的“視覺語境和語言語境”保持一致，避免技術術語是必要的，但還應該考慮在地公眾基于生活經(jīng)驗的解讀。

隨著科技的進步、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變化，人們可能需要新的詞匯來描述和解釋新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物種或環(huán)境條件。例如，新的氣候變化相關術語和概念，如“碳足跡”（carbonfootprint）、“氣候減緩”（climatemitigation）、“氣候適應”（climateadaptation）以及“生態(tài)焦慮”（eco-anxiety）、“生態(tài)癱瘓”（eco-paralysis）、“鄉(xiāng)痛”（solastalgia）等，這些概念逐漸融入社會語言，在非氣候?qū)＜以捳Z中越來越普遍，漸漸成為一般詞匯。《劍橋詞典新詞博客》的編輯們發(fā)現(xiàn)了更多新詞，如“heatday”（熱天，名詞，指由于天氣過熱，孩子們不必上學，有時成年人也不必上班的一天）、“climaterepair”（氣候修復，名詞，指扭轉氣候變化影響的行為）、“ecoscore”（生態(tài)評分，名詞，指在食品包裝上提供的信息，通常以字母和數(shù)字的形式呈現(xiàn)，顯示食品對環(huán)境的影響程度）等。

氣候變化還可能對社會語言的詞匯和意義產(chǎn)生影響。隨著氣候變化的加劇，氣候相關的詞匯意義也出現(xiàn)了變化。例如，對《牛津英語詞典》的研究表明，在19世紀末，“氣候難民”（climaterefugee）指那些搬到氣候更健康或更適宜的地方的人（美國加州報紙?zhí)貏e用一種輕蔑的語氣來使用這個詞），現(xiàn)在指因極端天氣情況，或全球變暖導致的海平面上升而被迫搬家的人（程千千2021）。

氣候變化是一個全球性問題，氣候變化術語和新詞在世界范圍內(nèi)快速傳播（Susanneetal.2021），一些氣候災害的詞匯與當?shù)氐牡乩怼⑸鐣臀幕芮邢嚓P。Bromhead（2018）研究指出，公眾對氣候災害的認知和應對是通過語言的聽說讀寫來構建的，受到語言的社會文化影響（Canterfordetal.2016；Drueryetal.2012；Hayesamp;Goonetilleke2012）。氣候災害發(fā)生之前的保險用語（Cook2019），災害中的警示語言以及災后的公共調(diào)查語言都共同塑造公眾的認知和反應。不僅公眾的認知和反應是社會文化的產(chǎn)物，而且極端天氣事件本身的日常生活詞匯，如土地、水、天氣、野火、洪水和颶風，也是文化構建的范疇（Arthur2003；Bromhead2011；Simpson1997；Hillamp;Ashmore2020；Moggridge2020；Steffensen2020）。除原住民存在氣候詞匯理解問題外，非原住民澳大利亞人也不得不應對容易發(fā)生干旱、洪水和森林火災等氣候事件，這些事件與他們或他們的祖先原住地的情境不同，他們也在試圖接受土著人民對澳大利亞環(huán)境的理解（Gammage2011）。

（五）語言與言語治療

世界衛(wèi)生組織指出，“氣候變化將是二十世紀衛(wèi)生系統(tǒng)的決定性問題”“患者的健康將受氣候變化的威脅”（WHO2016）。語言和言語治療能為語言流利性障礙、言語產(chǎn)生障礙、語言障礙、聽覺康復、進食和吞咽障礙等提供服務。氣候變化帶來的健康問題中，最為典型的問題包括吞咽困難和語言溝通困難（Sherratt2021）。

氣候變化可能影響兒童早期的溝通和認知發(fā)展（Clarkamp;Sand-Loud2018），極端氣候和因極端天氣被迫遷居增加產(chǎn)前壓力，會提高自閉癥譜系兒童的發(fā)生率（B?lteetal.2019）。產(chǎn)前暴露于高溫可能增加早產(chǎn)和低體重兒，從而增加出生兒童的發(fā)展性言語和語言障礙、自閉癥和注意缺陷多動障礙（Clarkamp;Sand-Loud2018）。極端氣候?qū)е聜魅静　I養(yǎng)不良和貧困的發(fā)生率提高，貧困和弱勢背景使兒童語言發(fā)展遲緩，加劇了產(chǎn)生行為、情緒和社交困難的風險。氣溫升高、極端降水、人口流離失所和空氣污染會導致心腦血管疾病及并發(fā)失語癥（Sherratt2021）。氣候災難還會導致受災人群的心理創(chuàng)傷或精神疾病。上述情況都可能影響一生的溝通能力，尤其是兒童和老年人的溝通和能力。

對于吞咽障礙和溝通障礙的人來說，氣候變化引發(fā)的災害造成日常服務的中斷，從而導致病情的加重和治療的匱乏。同時，多數(shù)國家提供語言和語言治療的機會都并不充足，受氣候災害影響的落后國家語言和言語的治療資源更是存在大量缺口，隨著氣候變化的加劇，言語和語言障礙的發(fā)病率和疾病嚴重程度都將提高（WHO2018）。氣候變化導致言語治療需求的增加，意味著對言語和語言治療專業(yè)的知識和實踐的不斷更新和發(fā)展，以及向雙語或多語客戶提供服務的挑戰(zhàn)（Jodacheetal.2019）。

這些醫(yī)療需求變化表明，未來在腦身心健康的預防、宣傳和教育方面要考量氣候變化因素。如向老人普及高溫將經(jīng)由心腦血管疾病導致失語癥，氣候災害和地球升溫導致的空氣污染會引起新生兒自閉癥和語言發(fā)育遲緩等語言和言語障礙等（WHO2020）。

四、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方法與研究特點

結合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關鍵詞和對近千篇文獻的閱讀，可以初步了解該新興研究領域已經(jīng)涉及廣泛的課題。與其他語言學交叉學科的研究相比，氣候變化語言問題在研究方法上更具多樣性、綜合性。

氣候變化語言研究關鍵詞中呈現(xiàn)的研究方法主要為自然語言處理方法和話語分析方法。這兩類方法分析氣候變化相關研究性論文、協(xié)議、媒體文章的文本，科學家、政府組織、氣候活動家和公眾之間的語言溝通中的話語等。氣候災害報告中涉及的語言可及性問題、詞匯問題等則采用了傳統(tǒng)的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領域的分析方法。

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有其獨特性，具體可歸納為如下4個方面。

（一）氣候變化研究的多學科性決定了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的多學科性

氣候變化涉及氣候自然科學、氣候變化影響、適應和脆弱性、氣候減緩等諸多學科領域。氣候變化既是一個全球性問題，又是一個與每個人的生活密切相關的在地化問題，呈現(xiàn)多層次多主體交匯的異常豐富的語言生活圖景。氣候減緩和氣候適應都需要改變?nèi)祟惖男袨椋枰獓H機構、國家和地方政府、個人等多主體的參與。

氣候變化研究領域的多學科性充分反映在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的關鍵詞上。氣候變化的跨學科多主體性也反應在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中，不同區(qū)域國家、人群、媒介類型和重要文件類別都進入了該主題的關鍵詞。關鍵詞研究議題類中共出現(xiàn)了54個，表明語言問題與幾乎所有的自然科學（氣候、環(huán)境、能源、水、大氣、災害等）和社會科學領域（法律、政策、協(xié)議、國際組織、新聞、經(jīng)濟、教育等）以及所有氣候行動（感知、適應、決策、緩和、保護等），都有交叉關聯(lián)的議題。

氣候變化語言相關問題在任何一個學科領域都可能產(chǎn)生影響人類命運的結果。最有說服力的例子如因為語言上的含糊不清，加上源和匯a的規(guī)模和地點的不確定性、生物排放和工業(yè)排放之間的差異、各種溫室氣體的相對重要性的不確定性、加權系統(tǒng)的選擇以及對公平性的擔憂，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與發(fā)展會議1992年簽署的《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近期目標有效性受到限制（Drennen1993）。

（二）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既有全球共性也有國家區(qū)域的差異

為應對共同的氣候變化，世界各國面臨的氣候變化語言生活問題呈現(xiàn)很多共性。

第一，氣候變化領域有很多共同的科學術語。在術語領域，存在公眾難于理解術語、術語如何恰當翻譯和進行在地化闡釋的問題。

第二，術語常帶有“自然”意義傾向，如“地球變暖”“溫室效應”等，會影響公眾對氣候變化人為因素的誤解；另一方面，氣候變化的術語常為氣候?qū)I(yè)的科學術語，公眾難以理解，即使是“氣候減緩”“氣候適應”“碳固定”“碳移除”等最基本的氣候變化術語也生疏難懂，所以公眾也很難自覺參與氣候減緩和適應行動中。很多研究將氣候變化中難以理解的問題主要歸因于使用未解釋和未簡化的關鍵術語，強調(diào)在氣候信息傳播中不要使用術語（Somervilleamp;Hassol2011）。氣候變化語言溝通是氣候科學家與人文學科學者、普通民眾之間的知識傳輸，氣候變化概念及其表達需要有相應的“語言學庫藏”，即使在人文社科領域也需如此。

第三，應對氣候變化最重要的行動是個人能夠參與討論，和普通受眾的感知相關。在這一領域，語言人類學、話語批評分析、批評性社會語言學等領域的合作有助于解決氣候變化溝通問題（Fine2021；Maibachetal.2008；Moseramp;Dilling2011）。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領域的很多文獻以尋求讓公眾理解感知氣候變化和環(huán)境科學知識的有效方法為研究目標。由此，“隱喻”是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的高頻關鍵詞。為闡釋科學概念，科學家們常用隱喻，如“溫室效應”“溫室氣體”“碳足跡”等，但是不恰當?shù)碾[喻可能會導致社會公眾誤解并帶來起反作用的氣候環(huán)境政策。Larson（2011）探討了隱喻如何將科學事實與社會價值觀結合在一起。作者警告，在氣候環(huán)境領域，不謹慎的隱喻可能會強化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理想不一致的價值觀。作者呼吁科學家必須對隱喻承擔更大的責任，人文學者必須以更具審辨的態(tài)度反思氣候變化隱喻的社會溝通效果，并對科學隱喻的選擇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建議。

就差異性而言，不同區(qū)域國家在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各有其典型問題。如在美國，氣候變化問題已經(jīng)成為全民關注的問題，80%的民眾熟知自己深受氣候變化的傷害。氣候變化是選舉的首要分歧議題之一，如何應對氣候變化呈現(xiàn)政治化傾向，民眾存在嚴重分裂，氣候變化支持派和氣候變化否定派缺乏共識，研究者常關注推特和媒體上觀點不同的群體的話語分析。如在澳大利亞，原住民對“flood”（洪水）概念的理解與政府的英語表述的含義相去甚遠，導致預警、救災和保險賠付的爭議；太平洋島國和一些極端天氣地區(qū)產(chǎn)生大量移民，移民導致語言遺失，語言遺失又造成當?shù)氐臍夂蛑R遺失，進一步加劇氣候變化帶來的危害。

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存在科學基礎、人類命運的共同性與區(qū)域國家的差異性，各領域的學者應該把在地的生活方式、語言文化與以西方為中心的氣候科學話語聯(lián)系起來，利用融合的世界觀、知識和語言來創(chuàng)造對話的第三個空間和氣候變化課程開發(fā)的第三個空間（Glassonetal.2010）。

（三）氣候正義是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的核心

“氣候正義”概念由韋斯（Weiss）在1989年提出（Weiss1989；Schlosbergamp;Collins2014），先于1992年《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簽訂，近年來得到了極大關注。這一概念有著非常多樣性的歷史軌跡，發(fā)展至今，內(nèi)容十分豐富。2002年，在南非約翰內(nèi)斯堡一些非政府組織舉辦的“地球峰會”上通過的“巴厘氣候正義原則”（BaliPrinciplesofClimateJustice），對“氣候正義”的概念和含義做了進一步說明。之后，美國學者史蒂夫·范德海登（Vanderheiden2017）的概念最受關注。他提出：“首先，我們已經(jīng)注意到，氣候變化已經(jīng)不是公平的全球分配，加劇了不應有的不平等，損害了最弱勢的群體。第二，雖然氣候變化確實是由自愿行為和選擇造成的，但是人們從前可能認為后果是可以負擔的，那些對造成問題負最大責任的人將遭受與氣候相關的最小傷害，而因果責任最少的人將遭受最大傷害。第三，那些主要導致氣候變化的因素，化石燃料燃燒和毀林的行為在使已經(jīng)富裕的人受益的同時損害著窮人的利益，實際上將福利轉移到富人并再次加劇了現(xiàn)有的差距。”2016年，聯(lián)合國社會發(fā)展研究所在“氣候正義”概念復雜豐富的發(fā)展史基礎上做了較為簡明易懂的定義——“對碳排放責任最小的人也是最易受其影響的人，與此同時，應對氣候變化的措施往往會使他們處于更加不利的地位，因為這些措施可能會復制或加劇當前業(yè)已存在的不平等”（UNRISD2016；Krause2018）。該定義被稱作氣候變化“三重不公正”（tripleinjustice），目前被廣泛接受。

在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中，幾乎所有的研究都以氣候變化公平正義為基本框架關照弱勢群體，如關注氣候談判中的公平正義，處于有利地位的能源、水資源巨型公司在氣候?qū)υ捴幸詸鄤莴@得有利地位；關注基于權利參與對話的弱勢一方，如婦女、落后地區(qū)民眾、被迫遷居的氣候移民、氣候變化災害地區(qū)居民、氣候變化疾病患者在氣候變化中的語言問題。

（四）氣候變化爭議塑造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研究議題

氣候變化本身是一個復雜而充滿爭議的跨學科問題。氣候變化問題的爭議直接影響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的研究。“氣候變化”術語包括“溫室效應”“地球變暖”“氣候變暖”“氣候危機”“氣候災害”等多種用法，不同時間、不同媒體和不同使用者選用語詞本身就體現(xiàn)了氣候變化爭議背后的認知態(tài)度的變化和差別。氣候變化話語的分析常以爭議雙方的語言為研究對象。氣候變化溝通的重要任務是幫助民眾分辨氣候變化否定者的錯誤模糊的觀點。

在氣候變化研究中，主要的爭議問題包括：（1）氣候變化是不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危機；（2）氣候變化是自然因素造成的還是人為因素造成的；（3）如何與民眾進行氣候溝通。氣候變化爭議帶來氣候變化相關語言研究問題，如Medimorecamp;Pennycook（2015）研究對比兩份代表了同一自然科學實證研究報告的語言，發(fā)現(xiàn)與非政府間國際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NongovernmentalInternationalPanelonClimateChange，NIPCC）的作者相比，聯(lián)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PanelonClimateChange，IPCC）的作者使用了更為謹慎（而非確定）的語言，兩者之間有著顯著差異。這一發(fā)現(xiàn)與其他類似的研究結果一致，即與氣候變化懷疑論者常常聲稱的相反：出于對受到攻擊的擔心，氣候變化支持者IPCC的作者在語言風格上更加保守，而為了更有效地攻擊對方，氣候變化反對者的語言則更具攻擊性。

五、結語

上文對國際氣候變化相關語言問題的述評大致呈現(xiàn)了一個與人類前途相關的新興的語言研究領域的粗略面貌和主要特點，更為細致的研究則有待未來深入全面的探討。

2021年5月，《社會語言學雜志》（JournalofSociolinguistics）在對話欄目發(fā)表了《語言與氣候正義：一份研究議程》的倡議書，認為氣候正義在充分理解語言與社會身份的相關性和作為領域內(nèi)外的社會公正問題上都與社會語言學相關，倡導社會語言學家在理論和方法上做好準備，為追求氣候正義做出貢獻（Fine2021）。在生態(tài)語言學領域，Penzamp;Fill（2022）綜述了該學科50年的發(fā)展，指出：“自從50多年前生態(tài)學的概念首次應用于語言以來，生態(tài)語言學領域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語言學的一個蓬勃發(fā)展的分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我們這個時代的緊迫問題……生態(tài)語言學的未來肯定會很有趣。它將涉及氣候變化等話題，令人驚訝的是，直到最近，氣候變化在很大程度上還被排除在生態(tài)語言學研究之外。”

氣候變化問題的重要性在于其直接影響到人類整體的命運，緊急性在于氣候變化已經(jīng)導致了大量生命和財產(chǎn)的損失，因此，氣候領域的語言學問題的重要性也不亞于任何領域的語言學問題。中國語言學界應更主動地參與氣候問題的研究，在氣候變化領域貢獻語言學智慧，助力中國更加有效地參與全球氣候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