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盈川縣的縣令,到盈川縣的城隍
只隔了縱身一躍
證圣元年,大旱,我為子民求雨
跳下了盈川潭,以死祈天
是夜,雷聲至
我求來的這一場,豐盈了所有的川
盈川,本該如此
女皇帝的封神令,也在雨中抵達
子民們給我蓋了城隍廟,廟宇下,萬魚高唱,列隊去了錢塘
在人間,我只當了三年盈川令
可這盈川縣的城隍,我已經做了一千三百年
城隍守土,是屬地保護神該干的事
從此只有夢里能回長安
一年又一年,我端坐城隍廟里
與那些盈川人交談
他們高興或憂愁的時候,我能聽到他們的呼吸
他們把什么事都告訴我
甚至是有罪的念頭
他們的熱度也傳遞過來,我便有了常人的體溫
香火繚繞中
我微笑著,祝鄉親們快樂
每年的六月初一,他們會把我抬出廟宇
走過我曾在人間統御過的縣境
二十八個都,六十八個莊
這種出巡,便是一位城隍的例行公事
其實,這些村莊,有些沒了,有些易名,河流改道,又冒出新的家園
即便是盈川城,這一邑的中心
也從縣城降格為村子,成了廢縣
但,廢縣不廢,不廢的還有這個地名:盈川,盈川
每次路過那個潭口
我都會在那里多留一刻
如果這縣內又有大旱,我依舊愿意為我的子民
再跳潭一次
我是盈川最老的土著,是每家每戶的長輩
世代更迭、瓜瓞延綿,后人們忘了城隍爺爺曾經的名字
我也忘了我曾經寫過詩
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叫楊炯,華陰人氏
《舊唐書》中,我還有一個雅號:楊盈川
你看,我和盈川不分你我了
當年,跟我一起寫詩的,是王勃、盧照鄰,還有駱賓王
他們仨,在唐詩里永垂不朽
初唐四杰,只有我活著
——盈川不死,我便不會死
守土、出巡、勸農,我繼續工作,除了寫詩
或用另一種方式寫詩——
盈川潭邊,那縱身一躍,便是我一生中最好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