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止耐心資本被量化交易割韭菜

7月15日-18日，二十屆三中全會在京召開，審議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決定》涵蓋了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方方面面。那么，《決定》將如何影響中國宏觀經濟，又將給資本市場帶來哪些深刻的影響？

近日，南都·灣財社記者專訪了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前資本金融研究院院長劉紀鵬。劉紀鵬是全國人大《證券法》《企業國有資產法》《證券投資基金法（修訂）》《期貨交易法》等法律修改組和起草組成員，被譽為中國“企業股改第一人”。

作為中國資本市場改革的重要見證者與推動者之一，劉紀鵬曾在多個重要的改革進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劉紀鵬表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之間的市場競爭要更加公平有序，要盡量在非國家必要的領域進一步破除壟斷，預計下一步在產業領域上對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會采取更加開放的措施。同時，稅收制度有望進一步深化，比如說今后要征收的房地產稅應歸為地方稅種。

對于資本市場，劉紀鵬建議，暫停量化交易，以壯大“耐心資本”，推動資本市場進一步高質量發展。“要把大盤搞上去，搞到4000點，凡是有利于大盤搞上去的我們就干，不利于的我們就暫時把它停下來。有人問，停止轉融券業務能否把大盤搞上去？這不是一個充分必要條件，但至少能夠提振廣大股民的信心。”

“不能把價值規律管住了”

南都·灣財社：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必須更好發揮市場機制作用，創造更加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場環境，實現資源配置效率最優化和效益最大化，既“放得活”又“管得住”。要實現這一目標，各方應該采取哪些舉措？如何既“放得活”又“管得住”？

劉紀鵬：首先，要遵循市場經濟的一般規律，但這規律是什么？政府和市場的交互在一起，哪一個手段成分多點，哪一個少點，仍在不斷摸索中。但是全會明確指出，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

市場要保證公平，有兩個問題需要注意：一是，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之間的市場競爭要更加公平有序，要盡量在非國家必要的領域進一步破除壟斷，預計下一步在產業領域上對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會采取更加開放的措施。

第二個公平是在資本市場。這個公平客觀上是由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差異所導致的，比如說機構優先論和聰明資本論。美國200多年股市的經驗固然有其合理之處，但不能照搬，因為中國股市剛剛30多年，資本市場的規律就是不能揠苗助長。比如說，當人們還沒有認識到機構的重要性時，只能因勢利導，而且某些機構道德和專業水準也有待提升。

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之間的市場競爭要更加公平有序，要盡量在非國家必要的領域進一步破除壟斷。

在政府和企業的關系上，市場經濟用的是市場的手段優化資源配置，計劃經濟用行政的配置手段，所以要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揮作用，就不能照搬西方盲目發展。如何“放得活”又“管得住”，關鍵是研究什么應該放得開、什么應該管得住，不能把價值規律管住了。

政府要做的就是裁判的功能，把規則制定出來，誰犯規了政府就吹哨，犯規就是指市場經濟中用不正當手段競爭、竊取知識產權等。

放得開是指除了遵守法律，其他的應該由企業決定，比如說選什么產品。比如說最近某互聯網公司研發的無人駕駛汽車，令一些司機擔憂會失業，這個顧慮很正常，但也有辦法解決。“新技術出現時，總是伴隨著問題，要么就別干，但不干的話社會就進步不了。干的話，要看得與失之間量的關系，如果推動這項技術，得大于失，那就用得到的部分拿出一部分來補償失去的部分，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房地產稅應歸為地方稅種”

南都·灣財社：全會提出，科學的宏觀調控、有效的政府治理是發揮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優勢的內在要求。必須完善宏觀調控制度體系，統籌推進財稅、金融等重點領域改革，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那么，如何實現這一目標？

劉紀鵬：在市場經濟體制下，要用間接調控的手段，比如說稅收、法律，還有一些國家規定的政策。比如說新能源，之前我們用了大量的補貼，所以現在我們新能源產業的發展在全世界遙遙領先，電動汽車和光伏發電站也都發展得非常快，那么既然規模上來了，可以彌補初期發展的艱難和不足了，非市場的政策就可以逐步取消。

央地財稅關系非常重要。現在部分地方政府的財政出現困難，說明我們在體制上還沒有在中央和地方的財稅之間找到有效的方法，盡管我們從上世紀90年代就實施了分稅制改革。接下來，應該進一步深化稅收制度，比如說今后要征收的房地產稅應歸為地方稅種。消費稅可以從現在的中央稅變成中央、地方分稅，以后再逐步變成地方稅。

在西方，房地產稅就是賣一個房子增加一個稅源，稅是每年都征的，它是財產的保有稅，比如說你家的房子每年都得交1.5%或2%的房地產稅，最高的還有2.5%，100萬元的房子每年交25000元的稅。而我們是賣一塊地就少一塊稅源，所以稱之為弓箭戰略，箭射出去就沒了，而房地產稅是井水戰略，打一桶水后下邊還有水。

“不能讓市場永遠停在3000點”

南都·灣財社：全會提出，要完善國家戰略規劃體系和政策統籌協調機制，深化財稅體制改革，深化金融體制改革，完善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機制。那么，深化財稅體制改革與金融體制改革需要注意哪些難點痛點？在區域協調發展中，需要把握哪些戰略要求？

劉紀鵬：中國要在市場經濟體制的方向下尊重國情，走中國自己的路。比如說，金融改革中資本市場這個領域出現了一些照搬照抄西方的理論，而資本金融本身就是個創新，它和貨幣金融、商業銀行體制是不一樣的。所以在資本金融領域，它的創新是魔鬼還是天使，在創新之前我們很難預測。

比如說美國引發危機的MBS（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在危機發生之前我們不可能知道，但是今天我們可以給美國的金融危機下結論，說不應該發展房地產抵押的資產債券。

在該模式下，無工資、無職業、無資產的“三無”人群可以買房，而這個金融證券品種靠著房價上漲來支撐，將按揭收購打包為一個ABS（資產證券化），最后破產就是勢在必行的事，但這個結果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像我們今天的量化交易就是西方最發達的做空手段。雖然量化交易也有做多，但今天的股市主要做空就是它干的，1/3的量都是它干出來的，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為了保護市場，要先把做空的手段停掉，不能讓市場永遠停在3000點。A股已經持續17年滯留在LXrAEg0DKy9HBp97euC36d/tneaSIBTlFZ0T4EbmEko=3000點附近，這是不正常的。

我們要把大盤搞上去，搞到4000點，凡是有利于把大盤搞上去的我們就干，不利的我們就暫時把它停下來。有人問，停止轉融券業務能否把大盤搞上去？這不是一個充分必要條件，但至少能夠提振廣大股民信心。

在宏觀政策協調上，核心問題是放權，要加大給企業放權的力度，擴大地方政府的自主權，同時地方政府也應建立完善資產負債表，形成制度化。

在區域協調發展上，東部、東南沿海和西部、北部的地方差異比較大，比如說西南、西北、東北資源豐富，但不是市場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中心，所以要怎么做就需要中央制定協調政策。在政策的優惠上，今后要逐步從東向西走，從南向北走，要給落后地區，讓他們盡快發展起來，所以在制度化的前提下，有些政策又必須要有特殊性。因此，下一步，區域開發要按照梯度發展的戰略，政策要有引導，要逐步地把東南方向上的資金、技術、知識產權等逐步往西部和北部來轉移。

為了保護市場，要先把做空的手段停掉，不能讓市場永遠停在3000點。A股已經持續17年滯留在3000點附近，這是不正常的。

“機構不能旱澇保收”

南都·灣財社：自去年7月以來，有關部門相繼出臺了一系列“活躍資本市場”政策。這些政策的落地有望更好地健全市場基礎功能，持續優化市場生態以及引入增量資金。在活躍資本市場上，您還有哪些建議？

劉紀鵬：任何一項改革到了深水區，都會侵犯一部分人利益，對決策者和監管者就是一個嚴峻的考驗。而評價立法的成本，只要得大于失，就要毫不猶豫。

現在市場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除了股民，還有來自于機構的既得利益者。機構投資者比例的提高一定要伴隨著收費、繳費制度的改革，不能“旱澇保收”，否則不管干好干壞，都能按照融資總額收取高額管理費的話，就出現了“讓股民賠了300個億，他們拿走30個億”的現象，股民看在眼里肯定接受不了。

“要讓大多數人有財富效應”

南都·灣財社：自去年年底以來，“耐心資本”一詞頻頻被提及。“耐心資本”對中國資本市場改革的重要性有哪些？如何壯大“耐心資本”？

劉紀鵬：“耐心資本”就是長期投資和價值投資。要壯大“耐心資本”，我們應該停掉那些不利于培育“耐心資本”的措施，量化交易是首要。

量化交易不是耐心資本，量化交易的本質是有3～5%的利潤，它就可以割一茬韭菜。量化交易危害的關鍵，是在于它在池塘里撒過網打過魚后，再高明的釣手也釣不上魚來了，要防止“耐心資本”被量化交易割韭菜。

從保護“耐心資本”的角度出發，資本市場里有2.2億股民、6億基民，這8個多億的人群已經足夠大了，如果他們富裕起來，就能很大程度上促進共同富裕。所以資本市場里，要讓大多數人有財富效應。

盡管資本市場里有一定的自主性，但我們的政策要引導上市公司為全體股民作貢獻，各司其職。這樣，當大多數人有了財富效應，他們就有耐心在這個資本市場里做價值投資和長期投資，成為“耐心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