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于社會工作本土化和專業化的需要,嵌入性和自主性構成了社會工作發展的兩個基本策略。自主性的提出是為了彌合嵌入性策略下結構與行動之間的張力,并進一步衍生出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研究進路。通過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后現代社會學理論基礎以及我國四種主要解釋框架進行梳理后發現,解釋框架之間具有兩個相同點:其一,強調實務經驗在知識生產中的積極意義;其二,認同實務者在學術分工中的研究地位。但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尚未形成基礎性的研究共識,且研究仍停留在認識論的闡釋層面,由此導致了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核心議題和研究邊界存在模糊性。因此,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未來方向應在確立學術共同體意識的基礎上,建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基本范疇。
關鍵詞: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專業自主性;后現代社會學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640(2024)05-0012-10
一、問題提出
有關社會工作的發展策略問題,學界主流存在本土化(嵌入性)與專業化(自主性)兩種爭論。[ 1 ]本土化的發展策略是基于國家治理邏輯,在從總體支配邁向技術治理的宏觀結構背景下,專業如何獲得自身合法性而提出的。[2-4]實質上,結合我國傳統存在的“差序格局”與“身份隸屬”兩類助人體系,以及制度、生活、文化層面的本土化匹配[5-6],作為“第三類”助人體系的社會工作想要在已有的兩類助人體系中獲得社會性認可,采用自上而下政社合作的嵌入式發展策略,以官方力量來推動社會工作落地,確實是當時較為恰當的選擇。[7]社會工作廣泛嵌入既有的行政化服務體系之中,能有效擴展社會治理的參與主體和公共服務95a6f8c0b3d554f5203338f104f909b33c1617f155d20f6df418bc7b2b93bf4b的覆蓋對象。[8]自社會工作嵌入性的本土化策略提出之后,“社會工作嵌入性發展”引起了學界廣泛討論。圍繞“社會工作嵌入”這一議題,先后有學者提出了雙向嵌入[9]、增量嵌入[10]、層級嵌入[11]等一系列嵌入路徑。然而,社會工作的嵌入策略并非像學界最初設想的政社合作那樣樂觀。有研究表明,社會工作在嵌入行政體制之后,出現了強制性制度變遷下“懸浮發展”的意外后果[12],存在專業管理建制化[13]、專業身份模糊[14]等困局。有學者將上述困局總結為“嵌入與自主之間的發展悖論”[1,15],即社會工作在嵌入行政體系之后,容易導致自身行動的自主性喪失。
有學者指出,專業自主性的獲得依賴某種“純知識邏輯”,這種純知識邏輯在社會工作領域內被詮釋為“專業化”的學科要求,強調以學科專業化助推行動自主性。[16]因此,另一種社會工作發展策略主張通過提升社會工作內部的專業性來補缺外部行動自主性的不足。作為一種實踐性專業,社會工作的學科專業化包含兩項基本內容:其一,確立專業的學科話語體系;其二,構建專業的行動方案。因為專業的學科話語體系與行動方案能為社會工作建立一種實踐策略上的“不可替代性”,從而確保了實踐主體的行動權威性與自主性。[17-18]但是,即使我國社會工作發展策略回歸內部的專業化,社會工作也未能獲得行動上的自主性。其原因在于,社會工作的實踐性特質要求專業化研究圍繞實踐干預的方法來展開,學科話語體系和行動方案的專業化研究應被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然而,已有專業化研究大多聚焦于學科話語體系層面的詮釋,如圍繞實證研究、循證研究等研究方法背后的理論范式展開多元爭論[19],而有關實踐的專業化研究往往被學界所忽視。學科話語體系討論的“繁榮”并未促使社會工作真正獲得行動上的自主性。[20]
上述專業化研究的不足使得學界開始重新審視社會工作的本質屬性。其中,社會工作的應用性、實踐性、有效性等專業特質被更多地提及,在研究的方法論和認識論上出現了“實踐研究”的轉向。①在這個過程中,基于對傳統實證主義不足的分析和對實用主義作用的考量,社會工作的實踐經驗開始被納入主流知識體系考察之中,希望通過對實踐經驗的吸納來重構社會工作的知識框架。[21-23]知識與實踐的關系、實踐經驗的價值等內容開始成為社會工作專業化研究的重要議題。相比于過往專業化研究側重分析學科話語體系,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則更加關注“行動有效性”這一研究目標。在研究的價值導向上,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具備兩個基礎特征。其一,注重從實踐經驗出發,觀照經驗對行動方案的意義,以此來理解、修正或重塑既有的社會工作理論知識體系。其二,不區分知識來源的優劣,淡化經驗與理論在實踐運用中的界限,將實踐結果作為檢驗知識與經驗有效性的標準,同時關注實踐場景中偶發因素對實踐結果的潛在影響。也正是由于上述兩個基本價值的引導,專業化研究才較好地兼顧了學科話語體系闡釋與行動方案建構,從而使得專業自主性的獲得成為可能。
因此,我們可將上述研究背景簡約理解為:嵌入性策略所引起的社會工作專業自主性不足,以及專業化研究對實踐經驗的有限回應,使得實踐研究成為當下社會工作專業化研究觀照的重點。關于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學界總體上有兩個基本闡釋:一是學者的理論知識構造;二是實務者的經驗總結。[23]我國有關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討論也主要圍繞這兩個立場展開。此外,關于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理論基礎,學界一致指向了后現代社會學的理論思潮。但是,當下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仍處于各自分立的狀態,除了學者的理論知識構造和實務者經驗總結的基本立場,以及后現代社會學理論背景的共同理解外,圍繞社會工作實踐研究而展開的其他研究命題在學界并未形成基礎性共識。由此導致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中心議題難以形成,更無法確立一種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學術共同體意識。[23]基于以上研究的不足,本文擬重點梳理以下兩個問題:其一是后現代社會學理論的主要思想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影響;其二是當前我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幾種主要解釋框架。希望通過對上述兩個問題進行梳理,為后續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提供一種基礎性參考,進而推動我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朝著更為明確的權責方向前進。
二、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哲理基礎:來自后現代社會學的啟示
社會學理論發展的主線之一是從現代性理論到后現代理論的轉向,從理論危機到理論綜合的創新過程。[24]其中一個顯著的特征是,由以哈貝馬斯為代表的現代知識分子倡導的單一“宏大元敘事”(grand narrative)走向坍塌,而以利奧塔為代表的后現代知識分子倡導的“多元敘事” ( m u l t i p l enarrative)被確立。[25]310這種多元敘事的影響迅速蔓延至社會工作領域。有學者指出,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期,在現實需求和后現代社會學思想的影響下,西方社會工作開始邁入“后專業化時代”。[26]在這一時期,西方社會為了回應民眾對社會工作專業效果的質疑和福利國家新公共管理的壓力,社會工作開始突破專業主義與管理主義的張力,并尋求知識在理論與實務之間的雙向生產。[ 2 6 - 2 7 ]如Howe所指出的那樣:在后現代社會學多元主義思想的影響下,社會工作原有的路徑受到后現代思潮的極大挑戰,并處于碎片化和重構的處境。[28]后專業化時代的社會工作更加強調知識來源的反思性、尋求實務創新和知識生產的分散化,反對學院里純學術的壟斷地位。[26]而在我國,后現代社會學的理論思潮被認為是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一個重要哲理基礎。[29-31]因而,我們首先需要厘清后現代社會學的主要思想,其次是闡明其思想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啟示。
后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思潮最初起源于20世紀60年代的文學和藝術領域,而后逐漸蔓延至哲學、社會學等領域。在社會學領域,丹尼爾·貝爾所提出的“后工業社會”(post-industrial society)構成了后現代社會學發展的現實基礎。[25]9-15他于1973年發表的《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一書將當時的社會形態描述為“后工業社會”。在貝爾看來,他之所以使用“后工業”一詞,有兩個理由:其一,強調當下社會變遷的過渡性(傳統工業社會之后的信息社會)、整體性(社會各個領域的全方面變革);其二,著重強調知識、信息技術在社會變遷中的決定性作用。自貝爾提出“后工業社會”一詞之后,“后現代社會學”一詞又在社會科學領域受到了廣泛關注。[25]108-115如果說“后現代主義”指代的是一種在藝術、哲學、社會學等領域的一般性、整體性的思潮,貝爾的“后現代社會”指代的是一種現實性的社會變遷,那么,本文所關注的“后現代社會學”則指代的是一種社會學領域的學術思想特質。其思想內核以解構、分析、反傳統、多元主義等為主要特征,而知識、權力、反思性實踐、生活場域等要素則構成了后現代社會學研究的主要內容。實質上,有關“后現代社會學”的思想可追溯到“后工業社會”這一概念被提出之前的20世紀60年代中期。這一時期的社會學家(如??隆ⅤU曼、德里達)同樣被列入“后現代理論家”的范疇。只是由于貝爾所提出的“后工業社會”所帶來的廣泛影響,社會學界才普遍意識到社會學思想由“現代性”向“后現代”轉變的整體性變化。
(一) 后現代社會學理論的承諾與原則
社會學的奠基人孔德從反對傳統形而上學缺乏“實用性”出發,立志建立一門客觀而準確地認識社會現象的科學,并由此開啟了社會學發展的第一階段——實證社會學。實證社會學的后繼者涂爾干等人依舊重申了經驗事實的重要性。實證社會學家的理論承諾是:從經驗事實出發,對社會展開整體性研究,以推動社會朝著良性的方向發展?!皩涷炇聦嵳归_整體性的研究”這個理論承諾決定了實證社會學必須把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都納入自己的研究視野之中。這就決定了社會學的研究對象應該是一個包含政治、經濟、文化等多重要素的“主客觀綜合體”。但是,其理論原則卻是試圖模仿自然科學的方法論原則,將社會學的研究對象當作“客觀存在的物”,極力排除研究過程中的主觀因素。由此可見,現代社會學研究目標的“主客整體性”的理論承諾與研究方法的“客觀片面性”的理論原則之間存在根本性矛盾。[32]并且在社會學創始人和奠基人那里表現出的研究承諾和理論原則的矛盾,一直蔓延到了現代社會學(20世紀60年代之前)的發展困境之中。[25]52-61
在實證主義、主客二元對立思想的影響下,早期社會工作試圖通過借鑒“現代專業化”的標準來確立自身的科學性與權威性,并由此構成了現代社會工作發展的專業權威②、科技理性、病態治療、學科規訓四種不同模式。[26]盡管現代社會工作發展存在四種不同模式,但其都有一個共同的基本特征:圍繞理論上的專業權威,學院派占據知識生產的主動權,實務者的感性經驗往往被忽視。
當現代社會學遭遇了理論承諾與理論原則的矛盾困境時,它便需要確立新的研究方向。這種新方向便是后現代社會學所倡導的“走向生活世界”的理論原則。[25]74-87實質上,在后現代理論學家看來,社會學的學科定位決定了其必須將“社會”當作自己的研究對象,而“社會”必然是一個主客觀因素的綜合體。因此實證社會學強調的“對經驗事實展開整體性的研究”的理論承諾明顯是正確的,而社會學所要調整的是其理論原則,社會學的理論原則應該是“生活化”。在社會學的理論原則從現代性的“客觀世界”向后現代性的“生活世界”轉變的過程中,舒茨和加芬克爾的相關理論起到了重要的過渡作用。舒茨以韋伯的解釋社會學為基礎,建立了研究主觀生活世界的現象社會學。之后,加芬克爾又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常人方法學,主張運用日常生活、互動方式來研究社會現象。而且,社會學研究這種學術實踐本身也被加芬克爾視為一種社會現象。[33-34]加芬克爾的此種觀點影響較為深遠,它使得社會學研究中那種長久存在的“觀察者—被觀察者”二元對立的局面出現改觀,社會學的研究者同樣也被視為日常生活互動的參與者。自此社會學領域內的其他相關理論范式也趨于通過對傳統展開批判,來破除主客二元對立的局限。其中,以德里達對文化的批判、利奧塔對知識的批判為主要代表。
德里達認為,西方的文化傳統是邏各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sm),其以二元對立為基點,如客觀與主觀、事實與價值的對立,兩者是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解構就是要以語言為中心消除這種對立。這一解構過程存在多次性,因而語言的符號意義就處于不斷變化之中。德里達試圖通過多次解構的方式將社會從知識權威所創造的支配性話語中解放出來,使得知識的形態更為多樣。[35]440-441相較于德里達對文化的系統性批判,利奧塔則更為關注知識的敘事方式。他認為單一的“ 宏大敘事” ( g r a n dnarrative)是現代主義的敘事特征。[36]但在后現代的社會結構下,元敘事遭遇了合法化危機——普遍性的元敘事宣稱的普遍性原則正在走向非法化。學科知識的分化解構了原先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巨網,各學科逐漸擺脫了元敘事的束縛,為知識立法不再是學院派的特權,知識的立法主體趨向多元化。
(二) 后現代社會學理論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啟示
后現代社會學的解構傾向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如前所述,在現代主義統一元敘事主導下,傳統的社會工作研究遵循專業權威、科技理性、病態治療、學科規訓四種模式。但是,在后現代主義多元敘事的倡導下,反權威實踐、反技術理性、反病態治療、反學科規訓又構成了社會工作新的研究方向。[37]聚焦到具體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領域,反對知識生產上的專業權威構成了實踐研究的重點議題。這其中涉及學者與實踐者主體身份的對等性辨析,并由此引發了兩重思考:一是實踐知識的來源問題;二是實踐研究的位置是否存在差異。
基于后現代社會學理論的啟示,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嘗試采取一種內省策略來反思實踐知識的構成要素。例如,我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已經明確區分了社會工作服務所需的知識有“專業主義”與“實踐智慧”兩類知識庫存,并且主張以當下場域中的實踐智慧來耦合傳統學科話語體系下的專業主義知識。此外,參考后現代社會學的解構傾向,社會工作實踐研究試圖消解行動者(實務者)與研究者(學者)的身份界限:一方面,研究者更多是面向理論世界,其研究職責是對既有的西方社會工作理論進行溯源和詮釋;另一方面,研究者又需要結合本土案主的生活世界對理論進行重構,這一過程需要在“理論—實踐—理論”之間形成一種相互傳遞的閉環。而實務者的職責便是將理論轉換為具體的服務實踐。這一服務傳遞者的身份無疑能有效實現“理論—實踐—理論”這一閉環過程。從這個角度而言,實務者的身份實質上包含了知識接受者、服務傳遞者和知識生產者。由此可見,在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視角下,學者與實務者之間并不存在明顯的身份界限。
三、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解釋框架:從知識論到本土知識建構
在后現代社會學理論的啟示下,我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包含四種解釋框架:社會工作知識論的辨析、西方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經驗轉譯、專業主義與實踐智慧的知識庫存探討、社會工作的本土知識建構。實際上,從知識論的辨析到本土知識建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整體上是一種從抽象到具體,從解釋知識到知識再生產的研究累進過程。首先,社會工作知識論的辨析在四種解釋框架中起基礎性作用。它從根本上明確了知識的本質內涵和知識的作用導向,從而使得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確立了自身對待知識的基本態度:社會工作知識以效用為導向,存在關懷與控制兩重作用。其次,受制于專業“西學東漸”的影響,參照西方經驗一直是專業研究中的必要環節。結合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對待知識的基本立場,西方經驗中的實用主義傾向為我國的實踐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這使得實踐研究的內容相對聚焦,而非像知識論那樣超脫于社會工作的專業框架之外。再次,基于對知識效用的考量和對西方經驗的提煉,當下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指出,在社會工作專業實踐中,實務者的知識庫存包含了專業主義與實踐智慧兩種類型,實務者與研究者的研究關系被置于同等位置,同時也昭示了本土知識生產的研究任務。最后,本土經驗的知識建構則是對上述研究任務的積極回應。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我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四種主要解釋框架之間并不是彼此獨立的研究區間,其常常是交叉論述的,如知識論、知識庫存、本土知識建構往往會出現在同一研究主題之中。而本文為了盡可能清晰地呈現我國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已有脈絡,實質上是依據四類解釋框架的核心內容作了一個“理想型”的劃分。
(一) 實踐知識的本質與作用:知識論的闡釋
知識論(epistemology)是對“何為知識”這一問題的總體性回答。知識論不指代具體某種類型的知識,而是涉及對知識的類型、知識的生產、知識的作用等內容的反思。在社會工作實踐研究中,關于知識論的闡釋,學界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其一,主要從形而上的哲學層面試圖定義知識的類型。其中亞里士多德的科學知識、實踐知識、技巧知識,哈貝馬斯的技術知識、實踐知識、解放知識,波蘭尼的顯性知識、默會知識等內容是此類研究關注的重點。[38-39]其二,試圖從有關知識作用的已有研究中形成對社會工作知識效用的認識。其中杜威、舍恩的實用主義思想,福柯的“知識—權力”觀較多受到學界的關注。后者有關知識效用的討論更多觸及了實踐研究的行動層面,因此,本文主要對后者展開論述。
杜威并未直接參與社會工作實踐,但其實用主義思想對20世紀中葉以后的社會工作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杜威提倡反思性教育,并主張培養一種“獨立而靈活的公民”。[40]杜威的此種主張與社會工作的服務目標存在諸多相似性:專業服務實踐的目的在于解決案主問題以及實現案主的自我增能,因此通常社會工作的階段任務包括三個方面。階段一是,社會工作者主動與案主建立專業關系,并努力獲取案主的信任,問題的評估和服務目標的制定需要案主共同參與。階段二是,服務是社會工作者與案主聯合行動的,社會工作需要依據服務成效隨時調整服務方案。階段三是,社會工作者與案主共同評估服務目標的實現程度。[41]在舍恩那里,杜威的實用主義思想被進一步強化。在舍恩看來,為了更好地解決案主問題,服務開展前的理論知識儲備與服務結束后的經驗性反思是同等重要的,社會工作理論貯備、實踐中的行動反思和實踐后的經驗反思被認為是社會工作者的三種基本素養。[42]
此外,??玛P于“學科”(discipline)的分析使得學界開始系統反思社會工作實踐中知識的作用導向。福柯通過對知識進行“考古”后發現,知識的本質是國家權力運用不斷細化,并逐漸走向隱蔽的過程。[43]??抡J為西歐國家的權力模式總體上是朝著安全配置的方向轉變。[44]其中社會工作的作用機制在國家層面被理解為社會工作者運用專業的技術(知識)去規訓那些產生偏差行為的個體,直至其成為“正?!钡纳鐣蓡T。??孪嘈偶夹g規訓有一種積極的生產性作用,它可以促使個體重新投身到生產實踐中。此種觀點給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分析視角,即專業的服務目標與國家的控制策略之間如何尋得某種平衡?何國良指出(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存在兩種可能:關懷抑或控制。[45]一方面,“關懷”被認為是社會工作服務實踐的基本價值;另一方面,社會工作對越軌青少年、社區戒毒人員等群體進行“管控”被認為是國家的策略需求。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價值并存于社會工作實踐之中,實質上從側面說明了社會工作實踐所面臨的復雜生活場景,因而對專業知識效用的審視也是一種多樣化的視角。
(二) 實踐研究的進程與關系:西方經驗的轉譯
社會工作實踐研究進程與關系的解釋框架主要是針對西方的經驗進行轉譯,其主要有兩個方向。一是從縱向的歷史角度劃分西方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兩種類型:以實證主義為基礎的第一類實踐研究(Type Ⅰ)和積極反思專業實踐效果的第二類實踐研究(Type Ⅱ),并進一步指出,第二類實踐研究更有利于達成從知識生產到知識運用的實踐研究目的。[27]二是對西方證據為本和行動反思兩種社會工作實踐模式背后的認識論進行系統的橫向比較。并提出實證主義提升了專業的效能與信心,但使得專業實踐范圍變窄,而實用主義有助于實現專業實踐能力的微觀整合。兩者對中國的實踐研究具有較好的參考意義,但需從本土情景出發尋求適合自身的實踐研究模式。[41]
第一類實踐研究源于20世紀初西方社會工作界針對弗萊克斯納的“專業性質疑”(Is Social Worka Profession)的一系列回應。在有關文獻的討論中,西方社會工作界常常將弗萊克斯納的質疑認定為刺激社會工作走向實證主義的開端。[46]但莫里斯對弗萊克斯納的質疑進行了重新解讀,并得出了一個全新的結論:學界將弗萊克斯納所提出的“科學方法”誤讀為“科學實證主義”,且由此導致了西方社會工作較少回應弗萊克斯納所言的社會工作作為一門專業的“三個缺乏”(缺乏為世情定性的專業權威、缺乏明確的實踐目標、缺乏一套目標清晰的教育系統),反而努力專注于弗萊克斯納已承認的專業標準(一套基礎知識)。[47]此外,泰爾批判西方社會工作學術界始終都在朝著論證與社會工作有關的理論的方向努力。[48]無論是莫里斯對弗萊克斯納質疑的重新解讀,還是泰爾對學術界過度關注理論的批判,兩位學者實質上是在呼吁社會工作研究要回歸到現實的經驗世界。但在20世紀60年代之前,社會工作實踐的經驗仍較少受到關注。20世紀70年代后期,費舍爾主張建立社會工作的個案工作方法,用以判定專業介入的有效性。[49]該方法旨在建立一種普適的個案工作模式,并通過實踐來驗證這種模式的有效性。而后,該觀點與教育學、醫學的相關理念進一步融合,并發展出了“單一個案系統設計”的研究方法。到了20世紀90年代,醫療界興起的循證為本(evidence-based)的實踐方法又變成了西方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主流??傮w來看,西方第一類實踐研究的主流仍是通過服務實踐為社會工作找尋“理論有效性的證據”,并不是對實踐經驗進行反思。
而源于20世紀90年代后期北歐地區的第二類實踐研究重新定義了社會工作知識與實踐的關系:由“理論知識引導實踐”變為“實踐經驗引導理論知識解讀”。社會工作實踐研究不再被限定在實證主義的框架下,實踐經驗開始受到社會工作界更多關注。社會工作服務方案隨著實踐經驗的積累而不斷調整,從服務計劃的推進到服務成效的判斷,實踐經驗始終都是一個重要的參考依據。在這一過程中,社會工作研究的參與主體變得更加多元化。與受實證主義影響的第一類實踐研究所不同的是,第二類實踐研究蘊含著一種實用主義精神,追求的是對服務對象當下困境采取靈活的知性而非固定的實證實踐方式。何國良認為,第二類實踐研究的行動邏輯更有望實現從個體經驗到專業知識的轉換。[27]另一種西方經驗轉譯的思路同上述實踐研究的歷史二分法有明顯不同。此種思路重點比較了社會工作兩種實踐模式下認識論的差異:證據為本實踐模式下的實證主義認識論和行動反思實踐模式下的實用主義認識論之間的區別。該研究思路從西方關于專業生成路徑問題的爭論出發——是基于實踐經驗形成理論框架,還是基于經驗邏輯概念演繹推理實踐模型?并進一步探討社會工作實踐認識論層面理論與實踐的關系。證據為本的實踐模式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其研究重心主要集中于家庭治療、社會服務等領域。[50-51]一方面,證據為本的實踐模式有助于破除實踐層面的權威主義和個人經驗,把專業實踐效能建立在扎實的科學研究證據基礎上,大大提升了專業信心和專業形象。[52]但另一方面,證據為本的實踐模式的固定實證主義科學觀對證據存在學科偏見,最低證據標準也是個案的前后測數據比較,把參與式的觀察研究作為一種不標準的“故事”證據。這種實證研究范式很快引起了社會工作內部的爭論,因為證據追求客觀量化,必須將服務方法操作化為一系列的指標數據,這顯然有悖于專業實踐的“藝術性”價值。然而,從職業化的角度而言,專業并非只限于理解服務對象的主觀世界,它還需延伸考察社會性問題,實現上文所言的宏觀技術治理要求,從而建立一種職業上的排他性。職業化的需求似乎又迫切需要實證主義的證據來證明專業能力的不可替代性。因此,如何實現社會工作的科學性和藝術性的雙重特質是實踐研究一直苦苦思索的問題。
而基于實用主義認識論的反思實踐正是試圖將社會工作實踐的科學性與藝術性聯結起來。首先,盡管反思性實踐批判實證主義的證據標準,但卻認可其對專業效能證據的強調。質言之,證據本身雖有積極意義,但對證據存在形式的不同認定方式卻將社會工作帶向了不同的發展方向。反思實踐背后有一個基本假設:具體的實踐場景具有不穩定性、瞬時性、復雜性。因此,應該反思實踐主張,基于實踐經驗將個人積累的經驗逐漸上升為理論化的知識,以此來應對社會工作實踐所面臨的復雜情境。從具體情境出發,關注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復雜互動問題被看作是實證主義與實用主義之間的主要區別。[41]實證主義操作化實驗方法有助于揭示普遍現象的一些共同內因,其與專業之間的不兼容性問題就在于,專業實踐的場景不是事先給定的“實驗室”,而是一種真實的、復雜多變的生活現象。這就要求實務者具備兩種能力:一是解釋一般性生活現象的理論知識;二是理解特殊生活情景的經驗。從這個角度而言,實證主義和實用主義之間本質上是一種互補關系。前者通過控制變量的方式去探究普適性的變量關系,為不確定的場域現狀提供一種基本的理論假設。而具體的服務場域永遠處于流動、變化之中,為此需要通過實用主義認識論反思實踐,找尋靈活有效的服務方案。
(三) 實踐知識的兩類庫存:理論與經驗的互構
相較于知識論與西方經驗,社會工作者實踐背后的知識庫存受到學界的普遍關注?!皩I主義”(professionalism)和“實踐智慧”(practice wisdom)被認為是構成社會工作實踐的兩類基本知識庫存。[8,53-54]專業主義的實質就是通過社會科學的形式邏輯構建完備的社會工作知識體系,以此來指導實務者開展專業的助人活動。同時,在助人過程中秉持利他主義的價值導向,并不斷強化專業價值在助人過程中的引導意義,以科學方法和專業價值來確立自身職業上的排他性。具體而言,專業主義具有三重意涵。其一是專業倫理。在社會分工的背景下,國家無法對各類組織進行全面監督,道德倫理的形成是基于組織自身運作和社會發展的需要。其二是職業管轄權。隨著社會分工的不斷細化,新生職業與既有職業之間的競爭無法避免,通過競爭并不斷增強自身能力而逐漸形成職業排他性。其三是專業話語權。??碌摹爸R—權力”觀打破了傳統的權力與知識不兼容的構想,一方面權力賦予知識(學科)社會合法性,另一方面知識又被用來解釋權力運作的科學性。此外,衛小將又從社會工作專業的構成要素層面探討了社會工作專業主義的基本形式和層次邏輯。它們依次為哲學基礎、倫理價值、理論架構、方法策略、實務模式、服務技巧、專業角色。各專業要素彼此拾階而上,前者的存在構成后者的基礎。[55]
受制于“西學東漸”的專業主義發展背景,社會工作專業主義的知識在本土運用中整體上呈現為一種脫域狀態,理論知識懸浮于本土情景,無法直接應用于本土專業實踐,因此導致學界對專業主義存在諸多批判。在這一過程中,社會工作實務者的經驗價值——實踐智慧,開始受到學界的普遍重視。與專業主義所關注的專業倫理、科學話語與職業管轄權所不同的是,實踐智慧并不依賴固定的專業理論,而更多地表現為一種多變的社會工作者的個體性技巧。其一,它是一種此時此刻或此時此地的經驗,隨著時空的變換而具有不同的存在形式,超出了專業主義的層級邏輯框架的限制,主要表現為一種過程性的知識,處于一種永恒性的演化之中。其二,它強調個人經驗的實用性,此種方式能較好地提升社會工作者的實踐應變能力,以靈活的服務策略來解決案主的問題,從而增強公眾對社會工作專業身份的認同。
但是,實踐智慧也有自身的局限性。首先,實踐智慧存在現實情境與專業價值之間的矛盾。實踐智慧因其不受專業主義框架的限制而具有較強的靈活性,但在擺脫專業主義框架限制的同時,也意味著對專業倫理守則的忽視,致使實務者面臨更多倫理困境。如何平衡經驗技巧與價值倫理的關系,對實務者而言是一個較大考驗。其次,實踐智慧只是一種個體性技巧,無法普遍適用于社會工作實踐。如果僅僅依賴個別化的實踐智慧,整個社會工作實踐將會陷入低水平且不斷重復的身體勞動。因此,需要將個別化的實踐智慧上升為普適性的知識體系。這一遞進過程需要實踐經驗量積累,是對經驗進行系統的篩選。這一篩選過程的本質便是完成實踐智慧與專業主義的積極聯結。首先,實踐智慧是一種經驗的積累,經驗對應的是生活世界,而專業主義對應的是理論世界,因此它與專業主義之間是相互補充的關系。其次,從知識來源來看,實踐智慧的本質是行動者(實務者)的主體觀念,形成于主體行動過程中對外部世界的經驗反應,表現為一種默會的經驗總結。實務者以開放性的思維狀態理解生活事實,并結合自身的理論知識,更準確地理解案主問題的表象與本質,而不是單一地依靠專業主義,將服務對象預設為理論上的“標準化案主”??傮w來看,專業主義與實踐智慧的基本研究目標是實現(實務者)經驗與(學者)理論之間的互構。
(四) 實踐知識的建構:本土經驗的理論自覺
相較于上述三種實踐研究解釋框架的諸多討論,有關本土性知識建構的實踐研究只是少數學者的邊緣趣旨。安秋玲認為,實現社會工作本土性知識生產的關鍵在于直面案主問題的獨特性挑戰,其借鑒心理學對認知研究的微觀個案研究方法,將本土實踐知識的建構過程分為四個階段。[56-57]第一個階段是情景融合。實務者跳出西方社會工作理論的思維限制,基于現實情景對理論進行二次解讀。在社會工作實踐中,案主的特殊問題難以借助抽象的、概念化的理論知識直接予以解決,理論知識只是提供了一種看待案主問題的視角。面對情境中突發的挑戰,實務者首先需要將現實情境融入理論知識,以此來理解案主的問題。第二個階段是認知更新。陌生的實踐場景一方面會對實務者的知識庫存形成挑戰;另一方面新情景的感知會刺激實務者突破原有的定式思維邏輯,從而形成新的認知。在這一過程中,實務者可能會遭遇類似于文化震撼(culture shock)或文化識盲(culture illiteracy)的困境。盡管現實與理論的差異會使實務者在實踐的初始階段陷入場域的迷思之中,但從長遠的知識建構角度而言,現實與理論的差異性反而是幫助實務者更新認知的積極因素。第三個階段是行動反思。社會工作者在實踐過程中需要對案主問題的成因形成基本假設,對案主的需求進行預估,與案主共同制定行動方案等。在每一個階段任務中,社會工作者需要依據情境采取與階段目標相符的行動策略,并在行動結束后對階段性的策略進行綜合性反思:一是反思行動的效用與不足;二是反思潛在的更優行動方案。第四個階段是知識更新。隨著多個實踐反思性經驗的不斷積累,并經實踐不斷檢驗后,經驗被考量納入學科知識體系之中,實現本土性知識生產。在這一過程中,科學的知識篩選機制尤為關鍵,需要研究者與實務者在實踐場域之中協同行動。前者作為觀察者、服務過程的記錄者,對服務的有效性、理論適用性形成一種總體性判斷,后者以反思行動者的身份識別內在的隱性知識,最后兩者協同探究從社會工作實踐經驗向專業理論轉換的可行性路徑。
此外,同上文知識庫存的解釋框架頗為相似的是,安秋玲依據本土性實踐知識的建構過程,將社會工作的實踐知識分為兩類。[58]第一類是敘事知識。此處借鑒了利奧塔對“敘事知識”的概念,將其解讀為,敘事知識以敘述經驗事實的方式存在于人類日常交流之中,但敘事并非只是一種單純傳遞信息的功能,還包含了價值判斷、能力判斷等內容。因此,敘事的存在形式已經超越了主觀反映客觀的科學范疇,有關倫理、審美的表達也同樣暗含在敘事之中,敘事知識反映的是一種人類生活標準的語言形式。[35]73-85而社會工作者與案主的溝通常常采用敘事的方式進行,如緬懷往事、回顧生命歷程等。敘事內容中暗含案主獨特的個人生命歷程情節,實務者需要對案主的敘事形成一種整體的時間脈絡感知,并將其重新排列組合,以揭示敘事之中案主潛在的困局或需求。[58]第二類是隱喻知識?!半[喻”的含義為,本體和喻體本質上具有同一性,只是外在形式存在差異。隱喻知識的含義可理解為社會工作者對案主問題表象背后深層原因的理解能力,其本質是一種專業判斷力。社會工作者在與案主進行會談時,由于內因問題在語言表述層面的復雜性,案主常常需要借助外在簡單的“物”作為喻體來表達復雜的本體內因,而社會工作者運用隱喻知識的意義就在于,協助案主在語境中理解問題表象與問題內因的聯系與區別,并最終判斷案主所理解的內因是否恰當。若案主對問題內因的理解存在偏差,社會工作者還需運用隱喻知識協助案主對問題內因進行澄清。[58]
四、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啟示
自1987年馬甸會議之后,一種自上而下的行政助推策略使得社會工作在我國延展開來,有關社會工作本土化與專業化的討論也隨之出現,與之相伴隨的一個議題便是嵌入與自主的爭論。自王思斌系統提出“中國社會工作的嵌入性發展”這一本土化命題之后,“社會工作嵌入”便獲得了學界空前的討論。但是,學界又寄希望于通過提升社會工作的專業性來增強專業自主性,在當下,專業化研究又轉向了實踐研究層面。為了中國社會工作的高質量發展,我們亟須立足于自主知識體系建構,探索更為適宜的專業化發展路徑。社會工作的實踐研究正是對“自主知識體系建構”這一新時代研究命題的積極回應。
總體來看,關于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學界尚未形成明確的研究框架。因此,與實踐研究相關的近似議題都被納入實踐研究的討論范圍之列,這對于后期進一步明確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范圍裨益良多。此外,在少數議題上學界存在共同的理解。例如,學界一致將后現代社會學理論視為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理論背景;學界普遍承認實務者的經驗對于社會工作知識生產的重要意義。但是,社會工作實踐研究仍存在不足。其一,學界尚未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這一研究命題給予系統性論述,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諸多基礎性概念是缺失的,如實踐研究的定義、方法原則、核心議題等并未明確。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基礎概念缺乏共識性理解,將會使得實踐研究的邊界變得模糊,由此導致實踐研究本身變得龐雜而喪失研究的核心價值。其二,學者們圍繞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建構了一系列含義一致但表述存在差異的微觀概念,相似的語義隱藏在表述各異的抽象概念之中,這極易導致我們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認知產生偏差。
實質上,通過對上述社會工作實踐研究解釋框架脈絡的梳理發現,無論是西方經驗、知識庫存,還是本土知識建構,都存在共同點。首先,它們都暗含了一種實用主義精神,強調實踐經驗也是一種個性化的知識,只是實踐經驗還需要經過服務案例的反復檢驗、科學化篩選才能最終升華為理論知識。其次,在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關系上,實務者的研究身份一直較為模糊或不被認可,在學科分工體系中處于邊緣地位,學界試圖找回學者與實務者平等的研究地位。因此,后續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應確立基本的學術共同體意識,只有基于共同體意識之上的社會工作想象力擴展,才能為實踐研究的議題提供明確的研究方向。此外,學界不宜長久停留在實踐研究認識論辨析的初始階段,未來的研究應邁向方法論建構層面。例如,社會工作實踐經驗如何進入課堂成為專業教學內容?學者和實務者如何建立平等的學術話語權?此外,審視我國社會工作發展從“教育先行”向“實踐引領”的轉變過程[59],以及社會工作實踐研究對應用性的學科特質的強調,實質上說明了社會工作者具有“實踐”與“研究”的雙重身份特質。那么,是否真的需要以“學者”和“實務者”來表述實務與研究的不同身份?社會工作實踐研究需要在未來給予明確的回答。
本文受經驗資料缺乏的限制,自始至終都未對“社會工作實踐研究”作出一個明確的定義,但從當下我國的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現狀來看,似乎“不被定義”才是較為“恰當的定義”。因為在社會工作實踐研究的基礎共識缺失且本文自身經驗材料欠缺的前提下,對核心概念進行界定有可能會誤導讀者。由于缺乏經驗材料的佐證,本文整體上以文獻綜述為主,以一種文獻之外的第三方視角綜述已有研究成果,而較少以置身事內的方式參與文獻本身的討論。其目的是盡可能多地呈現已有研究的原始圖景,至于原始圖景的引申意義,則留給讀者自主判斷。上述兩點亦是本文的不足之處,筆者后續將回歸到具體的實踐場域中,開展更多的經驗研究來彌補上述不足,以此來推動社會工作實踐研究朝著更加明確的權責方向前進。
(致謝:本文曾在“中國社會工作教育協會2023年會“社會工作理論專委會分論壇”上宣讀,受到了郭偉和、何雪松等老師的有益啟發,在此一并致謝,感謝匿名外審專家的寶貴修改意見,文責自負。)
注釋
① 本文的“實踐研究”是一種認識論或方法論上的理解。它是一種對專業研究方法的基礎性認知,而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實務研究”或“案例研究”。
② 此處的“專業權威”解釋為一種消極意義上的“專業霸權”,具體表現為:在服務關系上,專業社會工作者對案主保持絕對的主導權;在知識生產上,研究者對實務者保持絕對的專業話語權。這與前文所提及的為確立專業行動自主性所需的“專業權威”存在根本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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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王香麗 責任校對:徐朝科)
基金課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基層治理中社會工作站的嵌合機制及優化路徑研究”(23CSH07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特色社會工作的主體自覺與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研究”(23BSH013);三亞學院產教融合類教學管理項目“技能形成視域下的實踐教學管理研究”(SYJGY202338);湖北省高等學校省級教學研究項目“互聯網背景下社會工作實踐教學數字化轉型研究”(2022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