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城鄉融合視角為持續推進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提供了理論依據。融合指向人與自然的共鳴、城市與鄉村空間形態的保留及文化的連續性。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有助于發展村民的自主式參與,發掘地方文化的動員能力,推動城市居民下鄉并參與勞動和生產。基于此,社會工作需通過調研,全面了解鄉村發展基礎,重視鄉村場景和鄉村價值的重塑,依托鄉鎮社會工作站,鏈接資源并拓展鄉村發展場域。這將進一步推動鄉村振興議題的社會工作研究進路,提高社會工作參與實踐的有效性。
關鍵詞:城鄉融合;社會工作;鄉村振興;行動空間
中圖分類號:C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640(2024)05-0047-08
一、問題提出:城鄉融合視角
全面實施鄉村振興,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實現城鄉融合發展是當前我國社會發展的戰略要求,也是推動農村發展、促進共同富裕的關鍵。《“十四五”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規劃》指出:“以工補農、以城帶鄉進一步強化,工農互促、城鄉互補、協調發展、共同繁榮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加快形成,城鄉要素雙向流動和平等交換機制逐步健全,將為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注入新的活力。”[1]《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要求:“推進農業農村綠色發展,鼓勵地方出臺城市人才下鄉服務鄉村振興的激勵政策。” [2]2023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深化農村社會工作服務,組織引導教育、衛生、科技、文化、社會工作、精神文明建設等領域人才到基層一線服務。”[3]政策文件為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提供了制度支持,賦予了社會工作力量,對社會工作服務具有使能作用。因此,在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過程中,社會工作者既被賦予了權利,也被施加了責任;既被賦予了角色,也被施加了義務。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的可能性,即社會工作在其中的行為角色和行動空間是值得繼續思考的問題,特別是在生態化轉型和城鄉融合背景下。鄉村振興議題的社會工作研究進路作為農村社會發展和城鄉融合發展的重要命題及學術研究范式,諸多領域對其內在理論關聯和實踐過程中的學理反思展開了討論,并形成了不同的思路和方法路線。通過對我國鄉村振興與社會工作介入研究的梳理(按主題詞在中國知網檢索核心期刊,檢索時限為數據庫建庫至2023年9月30日,獲得文獻32篇,經整理后呈現的有18篇)。本文發現已有研究主要從兩個層面展開:一是社會工作介入鄉村振興的理論基礎與可能性;二是社會工作介入鄉村振興的實踐策略與路徑。從分析視角看,已有研究或從城鄉社會學、網絡社會工作視角出發,或基于嵌入理論、鄉村性概念、社區經濟理論及資源—需求框架和社會工作理論的四分模型,或以地方性情境、社會保護機制、社會再生產、文化整體性等為切入點,剖析社會工作介入的可能性與行動空間。從實踐邏輯看,部分研究提出了社區為本的實踐取向,以及城鄉聯結、經濟嵌入生態—社會及協作再生產和社會能力建構邏輯。從基本觀點看,多數研究以社區為本、社區資產建設和生計發展為基礎,主張為鄉村弱勢群體提供社會保護,發揮鄉鎮社會工作站的促進功能,培育鄉村振興人才,實現社區組織再造和社區營造。同時,已有研究強調在鄉村振興與社會工作發展過程中探索農村社會工作的服務轉型(詳見表1)。[4-21]
現有關于社會工作介入鄉村振興的研究,或側重從整體層面探討介入的實踐邏輯和具體路徑,或從具體個案分析介入機理,對社會工作介入鄉村振興的進一步研究均有啟迪價值。場景理論強調地方文化意涵與經濟發展和社會生活之間的關聯,故本文擬借助鄉村場景這個中介變量,建立鄉村振興、城市居民下鄉與城鄉融合之間的關聯,探究社會工作在其中的行動空間。這不僅可以豐富當前的研究徑路,還可以為城鄉融合背景下構建鄉村振興發展道路及農村社會工作的發展提供思路。
二、以生態轉型為基礎的城鄉互動:和諧共生的城鄉發展關系
(一) 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論再認識
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中國式現代化的生態理念,其“指明了中國式生態現代化最本質的特征與最主要的內涵,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生態實踐提供了方向指引”[22]。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也指向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美好生活盡管涉及個人的主觀感受,但個人是置于社會當中的。處于互動關系中的人們只有獲得社會的支持,才能持續追求美好生活。這種支持不能簡稱為資源的獲取,而必須正視互動關系本身,其中能夠帶來美好生活的正向關系即“共鳴”關系。“共鳴關系是主體和世界用各自的方式來與對方進行呼應,并且在呼應過程中兩者始終保持自己的聲音,不被對方占據、支配。” [ 2 3 ]共鳴關系一方面讓人們有“身處世界的經驗”;另一方面人們能夠汲取世界的支持,為自己所用或適時調整自己。盡管這種共鳴不一定總是持續性的,但是各種規章制度的設立正是幫助人們能夠有更多機會與其生活的世界形成和諧共鳴,以便從生活世界中獲得更多支持,來實現自我,并發展自我。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這一意義上可視為人與自然建立的一種共鳴關系,共生的價值取向即生命共同體的構建。
生命共同體建構其中的一個維度涉及人類居住空間的整合與利用,城鄉空間要素的融合在一定程度上也與這一維度相契合。人類的居住空間兼含自然空間和人文空間,以空間的核心要素的土地為例進行說明。土地作為大自然對人類的物質饋贈,其與周邊的自然環境有關,這個語境下強調的是人們對自然的認識與感受;當一個地方缺乏類似的自然稟賦時,本土真實性代替自然。[24]155聚焦土地要素,事實上是指向本土區域特征。人們對于土地資源的整合與利用均需尊重地方生態,并將其與經濟發展和社會生活相聯系。因此,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符合整體價值取向的同時,還必須考慮區域屬性。與土地直接相連的農業、農村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應該引入一種新的發展范式,即在追求量的增長的同時,追求質的提升。這種提升面向融合與創新,指向人與自然的共鳴。
(二) 城鄉居民與城鄉空間的融合
隨著國家社會經濟的發展及政策的推進和調整,城鄉關系及發展實踐也呈現出階段性特征。1949年至1952年,農村土地改革政策的實施極大地解放了農村生產力,城鄉生產要素的部分流動緩和了原有的城鄉矛盾。1953年至1978年,國家的發展重心逐漸轉向提升工業化水平,以城市為中心,優先發展重工業;城鄉戶籍制度的產生與管理進一步強化了城鄉二元社會結構。1978年以后,城鄉協調發展成為主調。[25]從農村產業結構的調整、鄉鎮企業的發展,到城市經濟體制的改革,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轉移,國家政策開始轉向“工業反哺農業、城市支持農村”,這為城鄉統籌發展奠定了基礎。新農村建設、小城鎮發展及新型城鎮化推進了城鄉一體化格局。2017年,城鄉融合發展理念的提出是城鄉一體化的創新性發展,構建新型城鄉關系、實現城鄉融合成為國家發展的一個重要目標。城鄉關系的階段性特征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和內容,城市和鄉村既相互聯系,又各具獨特的意義。
“鄉村和城市自身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都是不斷變化的歷史現實。我們的真實生活經歷不僅僅是對鄉村和城市最獨特形式的經歷,而且還包括對二者之間許多中間形式以及對新的社會、自然組織的經歷。”[26]從城鄉關系不斷變化的過程也可以看到宏觀社會結構中與之相關的其他發展面向,城鄉融合關注的是資源與系統秩序化活動發生關聯的方式,以及人們利用資源的方式和系統如何影響與之互動的人。城鄉融合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城鄉”,無論是生產要素的融合還是空間的融合,都不意味著鄉村的消失,不是單純的“鄉村人”進城買房變成“城里人”,而是繼續保留鄉村和城市兩種空間形態,尊重兩種居住方式。鄉村和城市均在社會發展的整體框架下充滿了多樣性和動態性,“留不下的城市和回不去的鄉村”事實上部分表征的正是鄉村和城市發展過程中共有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當前融合共生的城鄉關系還牽涉人類文明共同體的推進及現代化的可持續發展,且這種推進和發展均指向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而農村和農業的可持續發展又對人類共同體的可持續發展有重要的基礎性作用。故以城鄉融合為基礎的鄉村振興,其發展指向鄉村,但是其發展情境不局限于鄉村。通過城鄉之間生產要素的有效流動與銜接,鄉村振興最終能夠實現城鄉居民與城鄉空間的融合與共生。在這個過程中,鄉村作為一種場景,本身也是生產要素之一。它表征一種情境,這種情境既包括自然的屬性,也包括“本土真實性”,即地方的文化風格。
(三) 文化在城鄉融合中的賦能作用
無論是文化的普適性概念還是特殊性概念,抑或文化的結構功能分析、類型分析和象征性分析,都呈現出了某一群體特定的生活和思維方式。文化的具體語義內容和分析方法的提出則是不同研究者為了描述或回答在特定歷史時期、特定人群在其社會、政治情境下展現的生產和生活狀態。事實上,文化被賦予多樣化語義本身也是以不同方式來描述或解釋事實的過程。文化在這里被定義為“共享的價值和一套規則體系,以及一個共同體內在社會交往方面的各種更具體的要素。它靠各種符號和其他有關制度性內容的有形提示物而得到鞏固。有些規則可能是明晰的,但許多規則是隱性的和非正式的。文化一般是在有些共同體成員進行新的嘗試,而另一些成員努力保存熟悉的、經受了時間考驗的制度的同時,隨經驗而演化”。[27]故文化是其行動主體所呈現的一種實踐方式,鄉村文化或城市文化及其運作既有賴于特定的文化基礎,也有賴于人們賦予其意義的認知方式。
人們往往容易對城市和鄉村產生某種刻板印象或貼上某種文化標簽。城市是“文明的、現代的”,鄉村是“落后的、傳統的”,鄉村被簡單地視為“現代之鏡的過去的概念”,鄉村文化也就成為一種能夠和現代文化相比較或相對應的甚至是對立的文化形式。這種類別化區分顯然忽視了不同文化形式所描述的事物之間的復雜聯系和遞變邏輯,也割裂了文化系統的連續性。從整體上討論傳統文化到理解各種傳統文化要素的轉變已經表明,人們更多關注的是特定文化主體的特殊情境,而不是去發展一種純粹的傳統和現代的宏大理論。因此,有必要從指涉時空方面的具體場域修正對文化系統的既有認知,尋找文化的連續性及融為一體的可能性。連續性不一定是通過不斷重復獲得的。文化的連續性與融合蘊含著理解與接納,即某些新的方面須與特定的文化意涵相聯系,而傳統要素也必須為不同群體成員所理解,文化系統在這一過程中實現動態性調整。在城鄉融合及文化融合視角下,文化的整體規劃與鄉村振興的文化反思既要保證文化的城鄉面向,即城鄉文化要素的延續,又要注意兩種文化要素之間的溝通。這種溝通在一定意義上還涉及文化的書寫與傳播方式。同時,世代延續的傳統文化或文化要素正是中國文化的特色之處及城鄉情感結構的基礎。事實上,脫離以農耕要素為核心的鄉村文化來看待當代中國城市文化的發展,便失去了分析的根基。堅持城鄉文化共同體維度的鄉村發展取向有別于一般物質發展或經濟主義影響下的鄉村建設,文化為城鄉融合提供了一種切入的可能。文化要素的融合既是城鄉融合的方式,也是城鄉融合的原則之一。
三、要素的聯結: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的行為意義
(一) 發展村民的自主式參與
鄉村振興的一個發展面向或發展目標是人的發展。村民作為能動主體,其發展能力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比鄉村的物質建設更重要。村民在共同參與鄉村事務過程中所形成的集體能量,一方面通過促進村民的某些行動和抑制其他行動的方式調整和重塑資源與權力在鄉村和村民之間的分配與積累;另一方面也可以影響某些政策的制定或制度要素的延續與修正。鄉村發展在這一過程中得以實現。因此,村民參與既是鄉村發展的基本條件,也是鄉村發展的指向。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實踐的基礎是了解村民及鄉村的具體發展需求,重視村民的共同參與及合作意識的培養。社會工作者通過鼓勵村民廣泛參與,開展具有針對性和時效性的工作和項目,以充分整合與利用鄉村各類資源,培育村民的認同感和發展意識。村民參與又分為 “動員式參與和自主式參與”[28]兩種類型。社會工作者通過組織、引導、鏈接和服務等方式發展村民的自主式參與,以真正提升村民的參與率。村民的有效參與既是村民實現能動發展的基礎,也是社會工作開展實際服務的關鍵。
村民既是鄉村振興實踐的參與者和建設者,也應是鄉村發展的實際受益者,且是最大受益者。當前,鄉村缺乏村民協作組織和維護村民現實利益的組織。2021年8月,筆者在山西省A縣農村地區進行基層社會治理方面的田野調查發現,在鄉村建設和鄉村發展進程中,村民的實際參與度較低,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村民本身的參與積極性不高,另一方面是參與空間缺乏。后者在不同程度上會影響前者。有村民表示,他們是否參與并不會影響鄉村的發展;另有村民表示,即便他們想參與也沒有機會。如A縣B村,川地被平整后,鄉村大面積推廣果樹種植。不少村民認為川地土壤條件和灌溉條件并不適合移栽這種果樹,但是最后還是栽種了。三年后,果樹生長不良,果質不好,結果移栽的果樹被村民逐漸刨挖。近兩年,B村又動員村民種植辣椒、大豆、藥材等經濟作物,但受自然條件和銷售渠道的影響,效益并不好。在這一過程中,村民缺乏實際的溝通和表達機會。還有部分村民表示,許多政策他們并不了解,甚至不知曉,等了解或知曉政策內容后,要么就是錯過了時效期限,要么發現相關福利只是落在了少數人手中。基層政府、村集體和村民之間出現互動斷裂現象,不利于鄉村社會關系的發展和鄉村社會的良性運行。社會工作者作為使能者和倡導者,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彌合這種斷層。社會工作者能促進村民之間、村民和基層干部之間的交流與溝通,鼓勵村民表達自己的訴求,更重要的是可以使村民的感受和建議被鄉村和相關政府部門認識到。社會工作者還能夠在宣傳政策的同時,關注并代表鄉村弱勢群體,保護其基本利益。社會工作者角色功能的發揮能夠幫助村民實現互動與團結,進而形成一種主體間性。這種主體間性可以增進村民的積極情感,并再生出一種共同關注的焦點和共同的情緒,由此形成的情感共鳴對實現鄉村建設和發展至關重要。
(二) 發掘地方文化在實務工作中的支持作用
人類行為在本質上通過兩種方式來規范:一種是源于外部權威,人們憑借明確的指示和安排來建立秩序,以實現共同的目標;另一種是以自發方式進行,人們遵循和服從共同承認且不斷演化的規則,即哈耶克所謂的“人造秩序和自生自發秩序”[29],亦稱之為外源性秩序和內源性秩序。鄉村秩序的維序依賴于外部權威和鄉村共享規則的共同建構。內源性秩序依靠的是從人們經驗中演化出來的內在規則,如既有的習俗、倫理規范等,違反內在規則一般會受到共同體及共同體中其他成員的非正式懲罰或負向評價;外源性秩序依靠的是國家權威與正式法律法規,違反外部制度法規通常會受到國家權力的正式懲罰。鄉村秩序格局的這種二元建構是基于社會整體運行與鄉村本身的發展環境共同生成的。歷史和實踐中形成的地方文化對鄉村振興及其方式有重要影響。基層建設者需超越單一化的制度安排,重視發掘既有地方性知識的支持方式,探索其與鄉村振興契合的可能性,促進其積極功能的發揮。
就鄉村發展而言,村規民約作為非正式規則在維護集體和個人利益、保障村民正常生活秩序、規范村民行為方面具有重要作用。2021年11月,筆者在云南省E縣進行了農村社會發展與農村公共健康服務方面的調研。云南省E縣F村于2021年6月選舉產生了第七屆村民委員會,并結合村落實際發展環境進一步制定并完善了本村村規民約。村規民約對村民拆舊翻新建蓋房屋、采石取土、開墾荒坡、林木保護等都做出了明晰的規定及懲罰細則。村落中有一片茂密的密枝林,平時任何人畜都不得進入,更不能隨意砍伐。村落的部分管理盡管是通過分散的、非正式的規則運行的,但是在村落內部基于村民的認可,這種管理方式獲得了其存在的合法性基礎,并對村民及其行為產生使能作用。同時,隨著不斷重復的行動模式漸漸習慣化和客觀化,共同的行動邏輯和觀念就可能且確實得以形成,如鄉風文明與村落整體道德觀的呈現。鄉風文明與村落整體道德觀蘊含著村落文化形態與村民的認知性要素,即村落與村民關于社會事實性質的共同理解及其建構意義的認知框架。特別是在地方性情境中,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和鄉村發展的一個基本原則是了解鄉村文化背景和鄉村內各群體特征,以把握參與機會。社會工作者基于鄉村文化背景開展鄉村活動和鄉村振興實務,有利于發掘地方文化在實務工作中的動員能力及支持力和地方文化的延續。制度在鄉村振興及鄉村建設過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剛性作用,正式與非正式制度可以調節村民的社會行為,進而提升鄉村法制化水平。
(三) 推動城市居民下鄉并參與勞動和生產
鄉村發展最直接的目標是確保村民收入的增加。激發村民的內生動力是鄉村建設和振興的關鍵點,內生動力的激發需要在強調村民參與的同時保障其切實權益。各參與主體也應看到鄉村發展的實際場域并不局限于鄉村。城鄉融合和城鄉互動具有雙向性,從主體上看,即在鄉村推動村民自主式參與,在城市鼓勵城市居民下鄉參與勞動和生產。數量不斷增加的中產階層人群創造了新的消費空間,對消費提出了新的要求,綠色主義消費潮流形成。他們對農村自然風光的向往和對安全、綠色的追求是促使中產階層綠色主義消費傾向伸向農村的內在動因,也成為在城市推動城鄉互動的一種可能方式。城市居民下鄉行為能夠刺激村民經濟收入,同時還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帶動農村綠色生產方式的推廣,有助于綠色農業的發展,這在客觀上有利于城鄉融合。這一意義上的城鄉融合與新型城鎮化并不矛盾。農民進城、城市居民下鄉的雙向協調機制為鄉村振興提供了人力或資本支持,有助于帶動其他生產要素向鄉村匯聚,激活鄉村生產資源,形成鄉村新的生產組織方式,促進鄉村發展。
2019—2020年,筆者在云南省農村地區進行農村人口流動與農村社會發展方面的田野調查過程中發現了不同形式的城市居民下鄉行為。如近幾年陸續有來自城市的青年人在云南省C鄉D村生活,租賃(10—20年期限)村民房屋,并辦村學、組織夏令營、建工作室、推行有機產品、踐行環保理念等。這種形式的城市居民下鄉對鄉村經濟發展有著獨特的刺激作用。E縣F村特有的景觀和民族文化等村落元素吸引了城市居民到鄉村體驗;每年都有省內高校組織學生來到鄉村進行半個月到一個月的寫生或實習;寒暑假會有省內外青少年冬令營和夏令營在此開展活動等。經營時間較長、規模較大的一家農家樂則是由一城市居民和農戶共同投資建設的。該農戶逐漸帶動附近農戶的發展,如組建文藝隊、雇請配菜人員、分擔住宿等。在這個過程中,需要關注在村中生活的市民和村民之間在空間、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等方面的融合過程,以及鄉村部分弱勢群體的權益保護等。這涉及鄉村原有發展生態和秩序的變化,也關乎鄉村未來的協調發展。筆者調研的山西省A縣的很多農村地區存在不少良田閑置的現象,其原因或是缺少家庭勞動力,或是缺乏改造資金等,所以新型種植戶的培育就尤為重要。社會工作者作為中介者和資源鏈接者,可以是村民與其所需資源的主要聯系人,并通過尋找外界的幫助來支持村民,這里的“外界”即鄉村之外的人力和物力。基于綠色主義消費潮流,社會工作者在城市開展綠色消費教育,發動有條件的市民下鄉并參與勞動和生產,在城市居民和村民之間構建互動橋梁。市民下鄉的具體形式要結合鄉村情境和可及資源,故社會工作者需要了解其所參與鄉村的社會基礎和資源條件,真正使城市中產階層的綠色主義消費傾向及其行為惠及農村地區,實現城鄉居民的發展式互動,推動城鄉融合,使得鄉村成為未來人們生活的一種選擇。
四、條件的融合: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的行動空間
(一) 全面了解鄉村發展的基礎與訴求
鄉村振興本身可以看作是由行動者的集合、行動與互動發生的結構和過程等方面構成的,故為充分踐行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的行為,社會工作者作為其中的行動者需要了解其他行動者、行動與互動的場景、物質和文化因素的限制,即村民主體、鄉村社會基礎、物質和文化因素等。這些要素在鄉村發展中是一種相互作用的關系。在鄉村振興過程中,社會工作功能的發揮不是一蹴而就的,其行為意義的實現必須建立在社會工作者全面了解鄉村的基礎上。
一方面,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需要按照該地區城鄉融合的整體框架和部署,全面了解鄉村人口結構、經濟結構和社會基礎,了解村民的實際發展訴求、與生產生活相關的急需解決的問題等。這就需要社會工作者在一段時間內駐村,以保證調研的時間和效果。同時,鄉村社區也可以充分發動寒暑假返鄉大學生參與其中。另外,為避免信息不對稱,政策的宣傳也是十分必要的。宣傳形式包括集體宣傳和對戶宣傳。社會工作者可以在解讀政策內容的同時,向村民強調部分政策的基層時效性。這也要求社會工作者關心并系統掌握社會政策,并提升自身的服務意識。社會工作者應直接面向村民,搜集并聽取村民的意見,對于積極參與鄉村發展的村民需要通過多種方式和渠道予以鼓勵,真正體現村民的主體性。當村民在鄉村發展過程中獲得實際參與感和成就感時,其帶頭作用才能發揮出來,積極性才能被調動,從而吸引更多村民自愿參與到鄉村建設和發展中,將村民的被動接受變為主動參與。鄉村振興需尊重地方的生態,鄉村發展規劃需以鄉村為本,以鄉村情境為基礎。全面了解鄉村和重視村民意見的反饋是制定鄉村整體發展規劃及其有效實踐的第一步,能夠為調動村民的積極性、盤活鄉村內部資源和拓展外部資源奠定良好的基礎;同時,也能將有效資源用在村民急需解決的問題上,使制度和政策真正惠及當地村民。當然,具體行動情境中所涉及的行動者的知識結構及其所擁有的實現行動目的的資源和機會是不均等的。這也為參與鄉村發展的不同行動者之間的互動提供了可能性。同時,資源在不同行動者之間的分配決定了他們在不斷變動的發展情境中的適應性。通過行動與互動,行動者與其所處的社會制度、村落社會基礎和環境之間形成一種相互影響和塑造的動態關系,特別是村民和村落之間。
(二) 挖掘地方場景在鄉村發展中的獨特性
一個地方的文化特征是其經濟財富的重要決定力量。[24]174“場景借助于客觀的舒適物設施與活動,把嵌入其中的文化意涵具體操作化,并與鄉村發展和社會生活產生因果關聯。”[24]2同時,鄉村價值又是通過文化形態承載并體現出來的。故鄉村場景和價值的重建須激活與利用鄉村文化要素。鄉村要盤活現有資源,留住人才,吸引人才,特別是青年群體,重要的是需讓其在當地生活舒適且有活力。
社會工作者應該在了解鄉村特色資源、熟悉與鄉村和服務對象有關的社會政策的基礎上,樹立資源整合與利用意識。其中,除了外在社會資源整合與利用外,鄉村與服務對象本身及其家庭資源的挖掘也尤為重要。文化資源的發掘與培育是資源整合與利用的重要任務,鄉村文化的保護與開發是鄉村發展的一個重要維度。文化本身不是一成不變的,作為文化承載主體的個人,其社會性也意味著某一具體文化需要保留對外部影響的開放性,以維持其適應能力。特定鄉村在保持其文化原生性的基礎上,需要面對不斷變化的經濟及社會環境,文化創新是必需的。同時文化系統中的部分內容,尤其是符號層面仍然保持很高程度的連續性。“符號層面的時間特性就在于它的持續性。” [30]產生于過去某一歷史時期的具體文化內容能夠在現代社會獲得連續性的根本原因是,其在很大程度上仍舊可以有效地作用于人們的現實生產與生活,而文化連續性的獲得離不開其承載和傳遞的主體——個人,個人又主要是通過代際傳承方式推動了文化連續性的獲得。因此,社會工作者在挖掘和培育鄉村文化資源的過程中,需要關注個人及其家庭的文化要素,利用文化要素建設鄉村場景,包括鄉村設施、公共空間、集體活動等。這些文化要素共同創造了鄉村獨特的場景,并賦予鄉村生活特有的意義。鄉村場景也可以進一步培育文化要素與文化精神,如民俗、鄉風、本土真實性等,鄉村是體現生活方式、創造文化意義的空間。這種文化意義可以改變人們的生活態度和行為方式,影響人們的社會生活與發展,并重新定義鄉村發展。當然,這一過程需要社會工作者系統調研、了解與評估。
(三) 建設鄉鎮社工站并提升其發展的可持續性
鄉鎮社工站建設從實踐和學理層面已成為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和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載體。要實現“十四五”期間鄉鎮(街道)社工站基本全覆蓋的目標,需要充分利用現有資源,采取多元資源整合的方式分步驟實施。首先,以政府為主導,各級財政部門可為鄉鎮社工站設立基層建設專項預算經費,鄉鎮自籌一部分經費作為補充,用于人員聘用和培訓、設備購置及組織服務等,且嚴格落實經費管理辦法。其次,社會工作者及基層相關行政人員需基于鄉鎮社會發展基礎,厘清社會工作站的建設思路。如在建設初期,鄉鎮社工站服務的開展應聚焦弱勢人群,為特困對象、獨居困難老人、留守困境兒童等重點人群提供社會救助、老年服務及未成年人保護服務,要明確社工站的服務指向和定位。這樣才能真正發揮社會工作的專業效能,然后再逐步深化和拓展其服務內容。也可聚焦社區營造和社區發展層面,將現有政策與地方特色資源相結合,打造特色品牌活動,并逐步推廣,探索現代化地方發展路徑。最后,政府、學校和社會協同搭建政產學研綜合平臺,在各級政府和村委會基層組織的支持下,將教學研究與實踐經驗相結合,實現融合共建。
鄉鎮社工站發展的可持續性除了服務內容可持續性外,還包括駐站社會工作者的可持續性,即社會工作者的職業穩定性。提升社會工作者的薪酬待遇和保障水平在相當大程度上能夠解決專業社會工作者招聘難、流失率高等問題,也是吸引青年社會工作者扎根鄉鎮、發揮專業價值的有效保障。社會工作者職業待遇的改善是一個制度化過程,但也確實是鄉鎮社工站可持續發展的應有配套支持。
(四) 發揮新媒體在拓展鄉村發展場域中的作用
新中產階層的生活方式是“成功地實現自我”,自我實現意味著“價值的轉型”,即從“生活水準轉向生活質量”,轉向“美好生活”。[31]生活方式是由生活實踐構成的,故自我實現體現在所有生活實踐中,如飲食、體驗和經歷等。出于對內在價值的追求,人們努力安排自己的日常生活,在日常活動中獲得情感上的滿足,以及多樣性、真實的體驗和感受。健康生活理念貫穿在整個生活方式中。首先體現在飲食上,即強調健康、有機食品。而地方農產品,特別是鄉村農產品豐富且多為有機產品。其次是“在場的”體驗。人們積極去了解一個地方,并從中尋求新的體驗,感受與眾不同的氛圍,對不同文化和鄉村生活及勞動方式的體驗成為人們的一種選擇。這種選擇既體現出地方特性,又能觸動人們的感情。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城市居民下鄉使拓展鄉村發展場域成為可能,并為社會工作的持續性參與提供了契機。
社會工作者可以充分發揮新媒體在推動城鄉互動和交流中的作用,通過數字渠道在全國甚至全球范圍內講述中國鄉村故事。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探索和更新成熟的故事傳遞形式,深耕優質內容和精品內容,吸引中青年人才進入農村,投身鄉村發展,鼓勵城市居民下鄉進行多樣化的體驗。在這一過程中,社會工作者作為推動者,需要鏈接媒體資源和平臺,鼓勵村民拓展其參與方式。如開設公眾號,城市居民可以通過公眾號報名參與體驗和勞動生產。若這種方式激發了一些城市居民或其他受眾的熱情,則在具備相應的媒體渠道和條件的情況下較容易吸引更多人的興趣。這對于推動城市居民下鄉和城鄉之間的互動是非常有益的。在健康生活理念和綠色消費觀的驅使下,城市居民能夠真正參與農村生產。但是這種形式的農業生產是在一個鄉村中嘗試進行的,待不斷完善和總結后可以形成一種模式,并加以推廣。需要指出的是,社會工作者作為資源的鏈接者,應考慮資源的適用性和可及性,在追求內容獨異性的同時保證本土真實性。同時,社會工作者作為動員者和公平促進者,需兼顧村落弱勢群體及其家庭的利益。
參考文獻
[ 1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 國務院關于印發“十四五”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規劃的通知[EB/OL]. (2021-11-11). 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22-02/11/content_5673082.htm.
[ 2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 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EB/OL]. (2022-02-22).http://www.gov.cn/zhengce/2022-02/22/content_5675035.htm.
[ 3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 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做好2023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EB/OL]. (2023-02-13).http://www.gov.cn/zhengce/2023-02/13/content_5741370.htm.
[ 4 ]呂潔瓊, 文軍. 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 社區為本的情境實踐及其反思——基于甘肅K縣的考察[J]. 西北民族研究, 2021(3):173-187.
[ 5 ]王思斌. 社會工作與鄉村振興中社會資本的協作再生產[J]. 社會工作, 2021(4): 1-8.
[ 6 ]焦若水. 社會保護: 鄉村振興中社會工作的價值與使命[J]. 探索, 2021(6): 48-57.
[ 7 ]何雪松, 覃可可. 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的目標與定位: 以城鄉社會學為視角[J]. 西北民族研究, 2021(3): 163-172.
[ 8 ]尚靜, 張和清. 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 社會工作的實踐邏輯及策略——以廣東X村的社區減貧項目為例[J]. 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4): 31-41.
[ 9 ]吳越菲. 邁向跨區域服務傳送的鄉村振興: 網絡社會工作的實踐可能[J]. 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5): 39-48.
[10]石偉, 王學夢. 農村社會工作的實踐困境與出路——基于“資源—需求”的分析框架[J]. 廣西社會科學, 2021(10): 79-87.
[11]張紅, 趙凡凡, 趙天予. 農村社會工作介入鄉村振興的理論邏輯及實踐反思[J].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2):12-18.
[12]吳越菲. 重思以鄉村性為基點的農村社會工作: 概念嬗變與實踐轉型[J]. 西北民族研究, 2021(3): 188-199.
[13]王思斌. 鄉村振[13] 興中鄉村社會基礎再生產與鄉鎮社會工作站的促進功能[J]. 東岳論叢, 2022(1): 169-175.
[14]周勇. 發揮社會工作在鄉村振興項目建設中的作用[J]. 社會工作, 2021(4): 9-16.
[15]林移剛, 姚明月. 反貧困政策背景下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的理論機制和實踐路徑[J]. 西部學刊, 2020(19): 19-23.
[16]郭偉和. 構建包容性中國特色農村社會工作體系——鄉村振興戰略下的農村社會工作介入策略探索[J]. 學習與實踐, 2020(1):83-90.
[17]李偉. 農村社會工作參與鄉村振興: 理念、模式與方法[J]. 河南社會科學, 2019(8): 117-124.
[18]袁小平. 農村社會工作對鄉村振興的因應研究[J]. 甘肅社會科學, 2019(4): 147-153.
[19]汪鴻波, 費梅蘋. 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社會工作的實踐反思及分層互嵌[J]. 甘肅社會科學, 2019(1): 179-185.
[20]張和清, 閆紅紅. 鄉村振興背景下社區經濟的鄉村減貧實務模式研究——以西南少數民族村落反貧困社會工作項目為例[J].社會工作, 2020(6): 14-22.
[21]何明, 方坤. 組織再造與文化接續: 后脫貧時代社會工作介入民族地區鄉村振興的實現路徑研究——以廣西上林縣壯族F村為例[J]. 貴州民族研究, 2020(11): 85-92.
[22]董慧, 汪筠茹. 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生態意蘊及其經驗啟示[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22(3): 23-30.
[23]哈特穆特·羅薩. 新異化的誕生[M]. 鄭作彧, 譯.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8: 14.
[24]丹尼爾·亞倫·西爾, 特里·尼科爾斯·克拉克. 場景: 空間品質如何塑造社會生活[M]. 祁述裕, 等, 譯.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9.
[25]葉超, 高洋. 新中國70年鄉村發展與城鎮化的政策演變及其態勢[J]. 經濟地理, 2019(10): 139-145.
[26]雷蒙·威廉斯. 鄉村與城市[M]. 韓子滿, 劉戈, 徐珊珊, 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13: 393.
[27]柯武剛, 史漫飛. 制度經濟學: 社會秩序與公共政策[M]. 韓朝華, 譯.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0: 196, 200.
[28] 徐永祥. 社區工作[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4: 55.
[29]弗里德利希·馮·哈耶克. 法律、立法與自由(第一卷)[M]. 鄧正來, 等, 譯. 北京: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2000: 55-57.
[30]馬克·D. 雅各布斯, 南希·韋斯·漢拉恩. 文化社會學指南[M]. 劉佳林, 譯. 南京: 南京大學出版社, 2012: 44.
[31]安德雷亞斯·萊克維茨. 獨異性社會: 現代的結構轉型[M]. 鞏婕, 譯.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9: 213-220.
(文字編輯:王香麗 責任校對:徐朝科)
基金課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基層‘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20ASH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