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與泰山森林文化

[內容提要]近兩千年來莊嚴神圣的泰山一直是帝王朝拜的對象，泰山豐富的森林資源造就了其壯麗的自然景觀， 泰山森林景觀與人文杰作完美和諧地融合在一起，與齊魯文化、華夏文明相互融合成就了如今多元的泰山森林文 化，泰山森林文化一路伴隨人類從古文明走向現代文明，宗教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本文闡述了森林文化內涵， 探討了儒家思想、佛教和道教的生態倫理觀對泰山森林的發展和森林文化的影響。以期為泰山景區古樹名木資源 保護、宗教文化和泰山的森林文化融合推廣提供理論支撐。

[關鍵詞]泰山；森林文化；宗教；古樹名木

[中圖分類號]S7-05；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8091（2024）01-0170-05

人類進化起源于森林古猿，無論是生活在與森林生態系統息息相關的 人，還是生活在城市等遠離森林的人，森林都能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給人類 帶來重要的積極影響，森林對人類社會的文化和宗教發展均具有重要的意 義[1]。同樣，宗教信仰讓公眾對森林心存依賴乃至崇拜，促進了森林發展 和保護意識的提高，形成了獨特的森林文化。森林文化是人類文明的起源 之一，是人類與森林之間建立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自然人文關系，并由 此而創造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總和，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是生態文化 的重要內容[2-4]，發展森林文化，可以更好地提升人們的精神需求和森林與 人類的和諧共生。

泰山素有“五岳之首”“天下第一山”之稱，是國務院首批公布的44個 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之一，是中國也是世界上第一個自然文化雙遺產的風 景名勝區和國家森林公園。泰山森林記載著中華文明變遷，具有獨特的美 學、文化、歷史和科研價值，同時又受到了儒家思想、佛教和道教文化和帝王 封禪的影響，孕育出獨特的森林文化。深刻挖掘泰山宗教、泰山森林文化以 及二者關系，對豐富泰山歷史文化研究，提高泰山的文化內涵，促進泰安旅 游業的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泰山宗教文化的形成與發展

泰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座豐碑，是道教、儒教、佛教等多種宗教的 重要圣地。泰山宗教文化源遠流長，代表著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思想和精 神內涵，對中國宗教文化的發展和演進有著重要的影響，其不斷融合發展成為中華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具有巨大的歷 史和文化價值。同時，泰山宗教文化兼收并蓄 集“儒、釋、道”三教于一體，成為中國文化中最 獨特的組成部分，吸引著無數國內外游客前來 朝拜和游覽，造就了泰山極為豐富的歷史文化 內容。

泰山是中國儒教文化的重要代表。泰山儒 教起源于春秋時期的“大哲”孔子。孔子曾不 止一次登臨泰山并對社會以及人生做過深刻的 哲學思考，成為儒家思想的重要源頭之一。北 宋開元初年泰安就已有文廟，明嘉靖年間泰山 修建了孔子廟。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封建社會的 主流思想，對泰山文化的影響最為核心。儒家 學說也被稱為仁愛之學，“仁愛”作為儒家延續 2500余年的核心思想，從對家人、朋友，延伸到 對花草鳥獸等世間萬物都要秉持仁愛之心，同 時主張“時禁”與“適度索取”，“時禁”要求遵 從大自然的客觀規律，“適度索取”彰顯了可持 續發展的哲學意蘊[5]。

泰山也是中國佛教文化的重要場所。東漢 時期佛教傳入中國之初，佛教文化就已經滲透 入泰山。自唐朝以來，泰山成為了佛教的重要 圣地，許多著名的佛教寺廟如觀音寺、竹林寺等 都在泰山腳下。這些寺廟保存了大量的佛教文 化遺產和藝術品，吸引著無數的信徒和游客前 來參觀和朝拜。佛教的生態倫理觀是“眾生平等”[6]，講求自然界的種種事物平等，認為人與 自然界是統一體。佛教的平等觀是廣義的、徹 底的平等[7]，消除物我區別，從而讓世界上的 一切事物都平等存在，正所謂“物不異我，我不 異物，物我玄會，歸乎無極”“天地與我同根，萬 物與我一體”，這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相互融 合的生態倫理境界。

泰山還是中國道教文化的重要源頭之一。 道教對泰山的崇拜歷史深厚，泰山被尊為道教 的“五岳之首”，相傳道家創始人老子曾在泰山 修煉，泰山道教被稱為“泰山派”，在中國道教 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泰山的道教始于 1800年前的東漢末年，方仙之術是道教的源 頭[8]，方士醫學及其醫學思想曾對中國傳統醫 藥學產生過深刻的影響。漢武帝之前的帝王將 黃老學說奉為治國思想，至李姓唐朝時，老子被視為皇室先祖，并在泰山為其建造老君堂，追封 其為“太上玄元皇帝”。

宗教在泰山地區的傳播和發展過程中，形 成了許多與泰山相關的傳說、故事和文化遺產， 其宗教文化內涵中包含著豐富的哲學思想和生 態倫理觀念，致使歷朝歷代統治者都比較重視 對泰山和泰山森林的保護，如專設管理泰山林 木的官吏，頒布護持山林的詔令，對樵夫加以約 束等，使得泰山森林千百年來得以相傳至今，也 對泰山古樹名木的保護和流傳起到了至關重要 的作用。

二、泰山森林變遷與森林文化的發展

（一）泰山森林變遷

泰山及其森林歷史由來已久。泰山形成于 3000萬年前新生代中期，有關泰山植被的記載 可以追溯到《詩經·閟宮》中的“徂徠之松，新 甫之柏[9]”，雖然沒有直述泰山的植被情況，但 通過姊妹山徂徠山的植被情況可側面窺探出泰 山植被情況。千百年來，泰山樹木受到了從皇 家到民間的保護，不斷增植，杜甫名句“岱宗夫 如何？齊魯青未了”則直觀道出了唐代泰山青 翠欲滴、郁郁蔥蔥的森林景觀。

近代以來泰山森林歷經滄桑巨變。頻繁戰 亂給泰山植被帶來一場場浩劫。泰山森林被破 壞最嚴重的當屬清末之后的近百年，連年戰亂， 國弊民窮，對泰山疏于保護，山上植被損失慘 重。據記載，1926至1946年間泰山古樹被遍 伐，泰山幾乎成了禿山，森林覆蓋率不足2%， 植被質量達到有史以來的最低限度。

建國后70多年的造林護林重塑了泰山森 林植被。1948年泰安解放的當年9月泰山專 署就頒布了《關于森林樹株保護的布告》，要求 “愛護現有樹株，獎勵封山造林”。20世紀50 年代泰山開展了一場大規模的植樹造林戰役， 連續15年的封山造林，植樹造林18萬畝。歷 史上殘存的樹木與不同時代植樹特別是建國后 大面積的造林活動，形成了現代泰山特色植被。 如今，泰山植被生長茂盛[10]，森林覆蓋率達 77.9%。據調查統計，維管植物有1136種，隸屬136科，553屬，其中野生植物814種，栽培植物322種[11]。

泰山森林中的古樹名木是一筆巨大的寶貴 財富[12]，它承載著泰山的歷史，其價值超越時 空和意識形態的約束[13]。泰山古樹尤以油松、 側柏、銀杏、國槐古樹最多，主要分布于后石塢、 登山中路兩側、岱廟、普照寺及靈巖寺等地，現 存數量多達一萬八千余株，成為齊魯大地古樹 名木最為集中的區域。它們既是歷史見證者和 森林文化傳播者，也是泰山森林文化形成的基 礎和載體。

（二）泰山森林文化的形成與發展

森林是文化的根源，是孕育人類文明的搖 籃。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森林既養育了 人類又促進了人類社會的經濟發展。1954年， Conklin在對菲律賓的農業管理系統的研究中 首次提出了森林文化的概念[14]。Parrotta （2012）將傳統森林文化（Traditional forest cul- ture）定義為：通過文化傳遞和適應進化代代相 傳累積下來的關于人與人、人與森林環境的知 識、實踐和信仰的知識集合[15]。蔡登谷[16]將 森林文化定義為人們在長期社會實踐中，人與 森林建立起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融合的 關系，以及由此而創造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 的總和。它是人們不斷認識調整人與森林相互 關系的必然產物，是森林人格化的真實體現。

千百年來，人類與森林朝夕相伴，泰山森林 也與泰山文化相伴而行。當人們從不同層次、 不同視角、不同需求去認識森林的時候，亦把自 己的人格與感情融人了森林。森林文化多種多 樣，千姿百態，令人目不暇接，蘇祖榮等將其文 化形態分為4類[17]。第一類指以森林樹木本 身為載體所表達的森林文化形態；第二類指以 木竹為載體，經過加工或雕琢的各類器具設施、 工藝作品和竹木樂器等所表達的文化形態；第 三類指形而上的、精神層面上的森林文化形態； 第四類，指以森林樹木為背景，形成的多層、多 樣、多彩的森林圖景、生活圖景、民族風俗風情 圖景等。

中國幅員遼闊，立地條件的差異形成了不 同類型的森林分布，表現出不同的森林文化特 征。南方林區如閩西北林區、湘西南林區、桂西 南林區等杉木用材林林區，人們廣泛種植和利 用杉木、保護和崇拜杉木，生了女兒要種植一片杉木作為女兒出嫁嫁妝，這就是“女兒杉”的習 俗，呈現的是杉木文化；北方地區多植柏、槐留 下諸多的古柏、古槐。柏樹常青長壽多植于陵 園、宗廟、宮殿，如山東曲阜的“孔林”、河南孟 津的漢陵古柏等，表達的是柏樹文化。山西洪 洞縣的大槐樹則承載著先人對故土家園的依戀 和顧盼，成了中華兒女魂牽夢繞的精神寄托；福 建、廣東、臺灣地區，榕樹密布，當地民眾同榕樹 朝夕相處，敬榕、崇榕、植榕、護榕，榕樹進人社 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具有閩、粵、臺特色的 榕樹文化；東北地區是紅松、白樺樹的故鄉，沿 襲的是紅松、白樺文化。紅松堅強不屈的品格 象征早已深入人心，白樺樹干灰白素潔、景觀獨 特，是攝影家、畫家創作的重要素材，具有鮮明 民族特色的樺皮鑲嵌畫則填補了中國美術史上 的一項空白。

松、竹、梅并稱“歲寒三友”，傲寒斗雪，是 中華傳統文化中高尚人格的象征；椰樹、芭蕉、 木棉被稱為“南國三寶”，椰樹婀娜多姿、芭蕉 果實累累、木棉花紅艷如火，既凸顯南國風情， 又體現南方人的性格；紅柳、沙棗、胡楊并稱為 “大漠三友”，是沙漠的“抗沙尖兵”，紅柳古人 推崇其為木中之“圣”，故稱“檉柳”，傳說其為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所植，又稱“觀音柳”，胡楊是古老而又長壽的樹種，有“千年不死，死 了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之說。在維吾爾 族人心中，它被視為神樹。吸引著古往今來的 文人雅士不吝筆墨，傾情謳歌；西晉張華《博物 志》云：“泰山多松亦多石耳”，泰山“松石為骨， 清泉為心”，泰山自然景觀以山石為空間格局， 以樹木顯示生命生態和色彩，以水文顯示活潑 與靈性，以日出日落和云霧雨雪顯示神秘與魅 力，松文化可謂是泰山森林文化核心。皇帝加 封它、文人墨客謳歌它、宗教崇拜它，松文化是 森林文化的根基。

泰山的基調樹種是松柏。在泰山植被中， 秦松、漢柏等大量的古樹名木最為人稱道。秦 松挺秀、漢柏凌寒，這些歷經千年的樹木融入了 深刻的文化內涵，成為泰山景觀中既有生命又 有文化價值的文物，堪稱無價之寶，泰山森林也 經過帝王封禪和宗教文化的熏陶，形成了特有 泰山森林文化。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松柏蒼勁、莊重、常青、長壽的美學和生態特征是泰山 的絕配，更襯托出泰山雄渾壯美的品格。大自 然的神來之筆構筑起泰山自然美，雄偉博大的 泰山累積了光輝燦爛的文化，被譽為中華民族 精神文化的縮影和象征，成就泰山成為當之無 愧的世界自然遺產和文化遺產。

三、宗教與泰山森林文化

（一）儒家思想與泰山森林文化

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思想是儒家生態倫理 思想的基本特征之一，其主要內容可以歸納為：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與自然是共生共存的，人 們應該根據客觀規律能動地認識、利用改造自 然，從而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18]。這不僅 是儒家孜孜以求的至高境界，更是中國傳統文 化的終極價值觀，這對于泰山森林文化的形成 起到奠定作用。

柏樹在儒家思想中具有特殊意義。傳聞曲 阜孔廟大成門附近有孔子親手栽植的柏樹，孔 子用自己的言行將柏樹轉化為儒家思想的生物 載體，柏樹蒼勁挺拔的樹形透出一種儒家道德 氣象[19]。泰山側柏眾多，因受歲月雕飾而蒼古 雄奇，岱廟漢柏院古側柏和靈巖寺靈巖柏都是 世界自然文化遺產中的瑰寶。據《郡國志》記 載，漢武帝劉徹曾七次登封泰山，首開泰山人工 植樹之先河，漢武帝之所以植柏樹千株，想必就 是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響。

（二）佛教與泰山森林文化

森林在佛教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佛教有 很多關于森林的典故，而其教義多隱含其中。 傳說佛祖釋迦牟尼的降生、得道、涅槃、首講佛 經都與“四大圣樹”有關，故而佛教崇拜中也不 乏對樹木的崇拜。唐朝景岑禪師作了一首《誡 人斫松竹偈》：“千年竹，萬年松，枝枝葉葉盡皆 同。為報四方參學者，動手無非觸祖翁”就告 誡人們不要隨意砍伐松竹，保護山林。佛教寺 廟多選擇森林之所（例如竹林寺、六榕寺等）， 佛教修行也把植樹護林作為重要的一部分。隨 著佛教的興起，寺廟紛紛建成，僧侶也多愛在寺 廟中植樹造園。“自古深山藏古寺，天下名山 僧占多”道出了僧侶與樹木的歷史淵源。泰山 谷山寺（玉泉寺）內現存兩株古銀杏相傳為宋代所植，已近千載。天眷年間（公元1138年） 善寧和尚在玉泉寺“澗隈山脅間，植栗數千株， 迨于今充歲用”（《谷山寺碑》），老樹至今尚存， 后人新植樹木更是遍及山崖。

竹林在佛教具有特殊意義，當竹子被賦予 了全新的意蘊，竹境便通佛境。泰山竹林寺便 是在中國傳統文化和佛教文化的雙重滋養下的 產物[20]。其他古寺，如普照寺、玉泉寺、靈巖寺 等，人們處處均能感受到帶有佛教文化印記的 森林美景，展現出佛教圣地枕山抱水、朱櫻滿 地、建筑宏麗、靈光四溢的森林景觀。

（三）道教對泰山森林文化的影響

道教崇尚自然，主張“人法地，地法天，天 法道，道法自然”。道教生態倫理思想承襲了 其教義中萬物源自“道”“三氣”“五行”“八卦” 的學說，并以“道法自然”“天人合一”“天地父 母”“清虛自守”“護生戒殺”等為核心思想去探 討和解讀人與自然的關系。道教的生態倫理學 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規律進行了闡釋和傳 播，主張每一個人都有愛護自然的責任和義務。 森林終生和諧，順應四時，符合道教“順應自 然”的思想[21]。道教的“天人合一”則體現了 人與天地、自然為一體的理念。道教以出世為 修身之本，以無為為基本，喜歡親近自然。道教 相信樹的長生象征和神靈性[22]，并將早期人類 所信奉的原始崇拜習俗之一“樹崇拜”不斷地繼承和發揚，形成了“有道之人居樹上得長生， 凡人則可以祭拜樹而得長生”[23]之說，得到了 道教徒和普通民眾的廣泛崇拜[24]。

泰山道教園林建筑眾多，例如碧霞祠、萬仙 樓、三陽觀、玉皇洞、壺天閣等。這些道教場所 往往選在山林之間，講究山川秀美、五行俱全， 宮觀內普遍植樹，四季常綠的側柏是泰山道觀 植物區別于外部植物的顯著特征[25]。道觀外 也廣植樹木，道士們對樹木親近呵護，因而道觀 周圍往往古樹參天，例如玉皇洞、三官殿前的古 側柏和流蘇樹，又如天仙圣母殿前的古側柏。

四、結語

宗教文化與泰山森林文化相得益彰，孕育 出泰山獨特的泰山文化。佛教、道教等宗教的 生態倫理觀塑造了泰山特有的森林景觀，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當地居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 念，在這里人成了自然的伴侶，自然成了人的朋 友，在增強人們生態保護意識的同時，也傳承和 豐富著中華生態文明。

泰山自古以來就是自然和文化名山，承載 著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悠久歷史。泰山宗教隨著 社會形態的變化而發展，深刻地影響著泰山森 林文化。泰山森林文化承載著人類特有的思維 與情感，并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意象，構筑成泰 山文化的一部分。森林文化不僅僅是一種區域 文化，更是中華民族共有的寶貴文化遺產，作為 中華民族極具代表性的森林文化，泰山森林文 化承載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記憶和精神追求。

森林文化具有巨大的生態、經濟和社會效 益，是實現“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重要因素 之一，我們應當秉承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26]， 弘揚泰山森林文化，保護綠水青山，進一步凝聚 中華民族的認同感和凝聚力；深刻挖掘泰山森 林文化，助力森林游憩，實現森林更大經濟效 益；傳承和發展泰山森林文化，促進生態林業和 民生林業國家戰略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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