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家外企關聯了同一個手機號碼

來自非洲的盧卡在上海一所大學里讀完研究生后，想留在中國尋找就業機會，但他并不符合中國工作類居留許可的申請要求。這時，他的好友提供了一個名字“Kevin”。

在Kevin的幫助下，盧卡果然順利留在了中國。可他花了9000元辦理了原本只要800元就能完成的外國人居留許可申請，難道就只是花錢找人跑腿了嗎？而這個神通廣大的Kevin又是誰？

做兼職工作發現“商機”

盧卡聯系的Kevin是來自上海的萬立群，和萬立群一起為外國人“提供服務”的還有孟洪方，他們倆都是“90后”，彼此是在上大學做兼職時認識的。

2017年，萬立群在一家國際貿易公司里做兼職，主要為外國客戶運營公眾號，發發文章、打打廣告。萬立群英語好一些，會做點翻譯工作，孟洪方則編輯文章，做校對工作。

當時，公司里有一名來自非洲的員工，萬立群、孟洪方也因此結識了不少來自非洲的朋友。

在做兼職工作的時候，萬立群偶爾會幫外國友人辦理居留許可申請，比較熟悉這套流程。在幫忙的過程中他發現，他們接觸的外國人中很多是在中國求學的學生，畢業后面臨留學簽證到期問題，想獲得工作類居留許可留在中國的話，取得條件又較為嚴格。

依據相關規定，外國人申請辦理工作類居留許可時，首先需要用人單位是依法設立，有實際經營場所，依法納稅，繳納社會保險，無嚴重違法失信記錄。并且，用人單位聘用外國人從事的崗位應是有特殊需要、國內暫缺適當人選。

對此，萬立群想到了鉆空子的方法。他可以幫外國人注冊一家公司，以公司法定代表人或股東名義簽訂虛假的聘用合同，從而騙領外國人工作許可證。接著，向出入境管理部門遞交虛假內容的《申請函》《境外人員臨時住宿登記單》等材料來幫外國人騙取外國人居留許可。

2019年左右，萬立群喊來了孟洪方，自己建立公司出來單干。那時候，萬立群已經積累了一些外國客戶資源，客戶之間也口口相傳，圈子里慢慢知道了有“Kevin”這個人，他可以幫忙解決工作簽證問題。

一旦有人聯系萬立群，他便會和孟洪方一起為客戶拉個三四人的小群，在這個“商務咨詢群”里實現專屬服務。群里還會發一個名為《為何要注冊公司及后續注意事項》的文檔，詳細介紹擁有一家公司的重要性及后續公司如何納稅的問題。這份文檔是中英文版本，內容非常詳細。

比如盧卡，他就和好友在上海“創辦”了一家貿易公司，好友因為中文比較好，成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盧卡則成為財務總監。除了提供必要的文書材料以外，接下來盧卡沒有為任何手續辦理操過心。拿到簽證后，盧卡也沒干過和貿易相關的工作，甚至人也不在上海。

萬立群知道自己干的事情見不得光，肯定不能明目張膽地宣傳，于是通過介紹注冊公司的“好處”，隱晦地告訴客戶們，開了公司就能留在中國。

群里針對不同客戶情況，也有不同的討論。有時，萬立群會告訴外國客戶，“把公司轉移到新的開發區，赤字就會消失，而且不會有4年沒有業務運行那樣的記錄，簽證申請被拒記錄也將不復存在”。有的客戶還是學生身份，只是未雨綢繆，怕申請下來工作簽證和學生簽證有沖突，萬立群則答復稱“是不是學生不會影響公司注冊，可以保住學生簽證的同時成為一家公司的股東”。

萬立群幫忙注冊的“空殼”公司，基本上都是貿易公司，經營項目為批發業。公司里一般也只有需要居留許可的外國人本人，沒有雇用其他員工。

根據客戶的不同要求，萬立群收費從數千元到上萬元不等。而實際上，政府部門是根據申請居留許可的有效期長短來定價，費用僅僅為400元至1000元不等。

用假辦公室應對檢查

按理來說，外國人拿到中國的工作居留許可后，實際工作情況必須和填寫的合同期限、工作時間及工作地點保持一致，且工作內容不得超過公司營業范圍。但萬立群根本不會管客戶們的后續情況。

這些找到萬立群的外國人里，有的拿到居留許可后便換了城市生活，去到山東、浙江等地，有的去當外教，有的在餐廳做廚師，還有的從事自媒體工作，提供旅游、留學咨詢服務。

但工作居留許可需要每年審核，這要如何應對？

首先，注冊的這家“空殼”公司應當保持存續狀態，需要看起來是在正常經營。于是，萬立群雇用了一名員工負責財務工作，處理公司財務報表、稅務相關等問題。這當然也不是免費為客戶服務的，萬立群按月收費，一個月600元，一年的話打個折收6000元。像是盧卡，他就找萬立群交了3年的“續簽”費用。

再者，公安機關出入境管理機構有時會進行實地調查，核實公司的運營情況。為了應付檢查，萬立群會再租一間辦公室，門口掛上帶有公司名字的牌子，里面放幾張桌子，桌子上再擺臺筆記本電腦進行偽裝。如果前來核實的工作人員有些質疑，他也準備好了說辭來辯解。例如，貿易公司不需要辦公室，在家里就能完成大部分工作，可以線上辦公等。

另外，大部分外國客戶在注冊公司、申請居留許可時，留下的聯系電話都是萬立群的私人電話，由萬立群應對檢查。“空殼”公司的公章等材料，也都統一放在萬立群那里。哪怕是有工作人員直接聯系到客戶本人，萬立群也提前教他們如何回答。

萬立群與孟洪方二人也有分工。萬立群英語比較好，人脈也廣一些，由他負責尋找、聯系客戶，并同外國客戶溝通。孟洪方一般負責需要網上辦理的操作和跑外勤，如果有外國人要求陪同辦理業務，他便跟著一起到現場。

公司的法定代表人雖然是孟洪方，但主要還是由萬立群實際經營，孟洪方每月只拿5000元左右的固定工資。后來，萬立群發現孟洪方染上了賭博惡習，出現貸款賭博的情況，他也不太放心了，便于2022年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變更為自己。

孟洪方也有“飛單”的行為。他曾試圖繞開萬立群，自己同客戶接觸并收錢幫忙申請。只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那一單沒能辦下來，但萬立群也隱約聽到了風聲。

雖然兩人關系逐漸緊張，但他們都自認為這份工作做得足夠隱蔽，還可以繼續做下去。然而，一個細節卻讓“萬立群”這個名字浮出水面。

一個可疑的電話號碼

2023年3月，上海市公安機關接到線索，珠海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通過對外國人申辦居留許可情況數據分析發現，有38家外資企業的法定代表人的聯系方式為同一個電話號碼，而這個號碼同時也是其中22名外國人申請居留許可時留下的電話。這個不尋常的情況立刻引起工作人員的警覺。

經對此電話核實，此電話聯系人正是萬立群，并因此關聯到上海市嘉定區一家公司，又牽出此公司此前的法定代表人孟洪方。

經排查發現，萬立群、孟洪方涉嫌通過注冊“空殼”公司，騙辦居留許可并出售給境外人員，以此謀取利益。他們注冊的這些公司存在不少經營異常——大部分公司不繳稅或者繳納稅款極少，有的常常變更法定代表人，有的還被吊銷營業執照。

2023年3月29日，萬立群、孟洪方因涉嫌出售出入境證件罪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同年6月5日，此案移送至上海市嘉定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到案后，孟洪方認罪態度良好，但萬立群始終不認罪。萬立群辯解稱，公司是正常為外國企業做孵化，他會審核外國人資質，只有確實要在中國開公司的外國人才會去為之注冊公司、辦理后續的就業證及居留許可申請。他還表示，他會追蹤企業之后的經營情況，但對這些外國人注冊公司后從事了別的工作并不知情。

針對這些辯解，辦理此案的檢察官馬依雯表示，有多名外國人的證言均指證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萬立群，是他教他們可以通過注冊公司的方式辦理就業證從而獲得居留許可。而且，萬立群既然負責為這些公司記賬，理應知道這些公司并沒有在實際經營。

馬依雯告訴《方圓》記者：“通過稅務部門查詢，萬立群等人為外國人注冊的這些企業，企業所得稅、增值稅幾乎都為零申報，個人所得稅基本每月幾十元；除了辦理簽證的外國人本人以外，也沒有雇用其他員工。這些公司在出入境部門所留電話，均為萬立群的電話，如果外國人是正常經營公司，為何要由萬立群來應付出入境部門的核查，他又為何要安排假辦公室應付檢查。”

經審查，嘉定區檢察院認為，犯罪嫌疑人萬立群、孟洪方通過為外國人注冊“空殼”公司、辦理工作許可證的方式，出售出入境證件從而牟利，目前，可以認定的“空殼”公司有6家，涉及近10名外國人，獲利數萬元。孟洪方認罪認罰，可以從寬處理。

2023年11月20日，嘉定區檢察院以萬立群、孟洪方涉嫌出售出入境證件罪向法院提起公訴。目前，此案仍待開庭審理。（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