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社會新聞實習記者的六百多天后,我依然會想起,當初那個幾乎什么都不懂,滿懷著一腔熱血一往無前地撞進喜歡的行業里的自己。
做晚報記者是很幸福的
大二那年暑假,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向幾家頭部媒體投去了實習簡歷。通常來說,頭部媒體更傾向于招募成熟、有經驗的實習記者,因此我投遞的簡歷自然是石沉大海。那時的我只知道自己想做新聞,但就讀于小語種專業的我毫無任何新聞專業背景,不知如何圓自己的新聞之夢。就在我快要放棄之時,我意外看到了《錢江晚報》編輯部發布的高校通訊員招募計劃,這讓我想成為新聞記者的熱情再度被激發。
《錢江晚報》對我來說有著非凡的意義。小學時,我們家每年都會訂閱報紙,《錢江晚報》《都市快報》都曾是我的餐后“甜點”;到了初中,《錢江晚報》成了我的作文素材資源庫,我常常把喜歡的副刊散文、時評剪下來貼在剪貼本上,閑暇時就拿出來讀一讀,找一找寫作的靈感。
因此,在看到《錢江晚報》的招募信息后,我立馬按要求向編輯部發送了簡歷和筆試作答文件。幾天后,我收到了采寫深度部主編的回復,她表示很喜歡我在筆試作答中給出的一個選題,希望我能盡快完成采寫。
這是否意味著我通過了編輯部的篩選?短暫的興奮過后,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獨立完成采寫任務,畢竟,我從未接受過專業訓練,也從未有過采訪經歷。猶豫再三,想做新聞的決心蓋過了臨陣脫逃的念頭。我想,若是這一次跑開了,也許之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幸運的是,我成功抓住了這個機會,成為《錢江晚報》的一名高校通訊員。
很快,我就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采訪。當時,我手上有這樣一個新聞選題:畢業季,外國語學院的一名即將畢業的學生在校內發出征集,她用400顆糖換來了400句來自不同語種的祝福,為沒能參加畢業典禮的自己彌補遺憾。整個事件并不復雜,只要找到那名學姐,和她聊一聊事情的經過以及她的感受,一篇晚報通訊稿便能完成。
然而,這件事難就難在如何找到學姐。我先是向學姐的社交賬號發去私信,可消息不一會兒就被淹沒在大量的“畢業快樂”的祝福中;我試圖用全校聯通的企業微信聯系學姐,可消息卻石沉大海……幾番努力后,通過一名學妹的幫忙,我終于和學姐牽上線了。后來我才發現,這可以算是我為數不多較為順利的約采經歷了。
第一次采訪,我如臨大敵,總想把問題問得全面又細致,不想辜負主編的期待。我把采訪提綱列了又列,又去找了學姐的好友做采訪。后來我才知道,這些工作都算是訪前準備,是記者必備的功課,對當事人身邊人的采訪則被稱為周邊采訪,是為了補充、豐富采訪內容,做到多信源互證……沒想到,我竟在實踐中補上了那些缺失的職業訓練。
之后的采訪和寫稿都很順利,經過編輯的修正,稿件在一周后得到刊發。我甚至都感到驚訝——從摸不到新聞的邊,到獨立完成采訪、寫稿發稿,不過是兩周的時間。學姐說她永遠會被學校的浪漫所折服,而我也很幸運,能參與這一份浪漫,并有幸得到了記錄下它的機會。
在《錢江晚報》編輯部待了幾個月,我時常覺得自己很幸運,因有了記者這個身份而得以和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建立短暫的聯結,得以記錄下他們生命中的悲歡,這對我而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在這期間,我采訪過接受雙非院校調劑的考研學生,他告訴我,“向下”不是貶義詞,學校只是一個標簽;我采訪過25歲便游歷了30多個國家的學姐,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往無前的勇氣;我也采訪過在卡塔爾世界杯上擔任志愿者的留學生,有幸記錄下了他的奇妙之旅。
開啟人生第一篇深度報道
第一份新聞工作的一帆風順,讓我想去涉足一些從未嘗試過的領域。深度報道很快成了我的目標。即使不在新聞專業就讀,我也知曉深度報道的含金量。一篇好的深度報道往往需要記者長時間、高消耗地投入,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出這樣的新聞。
大三開學后不久,我向北京的一家深度報道部投遞了簡歷。和主編的線上面試讓我看到了自己在能力上的缺乏,主編建議我多閱讀一些優秀的深度報道作品,定期參加有關記者職業技能培訓的線上講座。六個月后,我再次向深度報道部發去了簡歷,終于在這一次得到了主編肯定的回復。
然而,獲準進入部門實習只是幸運的第一步,往后的日子里,痛苦和焦慮成了我實習日常的關鍵詞。相較于晚報,深度報道對記者的專業性要求更高,對選題敏感度的把控、思考問題的深度和廣度要求更加嚴格,而這些素質都是初入部門的我所不具備的。主編每天都會給我們實習生開選題會,“這個選題我們不做”是我實習第一個月經常聽到的話。那時的我時常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太過淺薄,但理智告訴我: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于是,我打開社交軟件,在各大熱搜榜上尋找潛在的新聞選題。
在持續焦慮一個月后,我驚喜地發現,我似乎對熱搜榜上的熱點事件有了一定的判斷能力,能意識到哪些事件具有延伸報道的空間且具備公共性意義。
在這家深度報道部實習的半年內,我參與了十余篇報道的采寫,雖然未能獨立做出長文深度報道,但我依然欣喜于自己的成長。在這里,我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被刪稿——從發布到被勒令刪除,時間不過三個小時;我也第一次有了稿件未能發出的經歷——很多事情并非記者不愿報道、沒有能力報道,而是不適合報道。
當然,在深度報道部做記者,依然是很幸福的,會有采訪對象向我們表示感謝,感謝我們用筆為他們發聲;編輯老師會安慰我們:寫過,記錄過,就不算白干。深度報道記者的強大心態便是這樣鍛煉出來的:至少微小的聲音曾被發出,這樣便不算沒有效用。但在幸福之外,我們也多了一絲無力:記者常要面對被污名化的職業形象——“吃人血饅頭”“蹭熱度”。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被十幾歲的初中生教育,她直言班主任告訴他們,記者都是蹭熱度的。聽罷,我只能默默感嘆全民新聞意識的培養任重道遠。
一直寫下去就好了
半年后,我離開了這家深度報道部,選擇到另一家深度媒體做實習記者。
因為面臨升學和畢業,所以我只在這家媒體待了四個月。離開的那天,我在朋友圈里寫道:“以后無論去到哪里,只要一直寫下去就好了。”部門里相熟的老師留言:“一直寫到大廈傾倒。”我們都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互聯網沖擊下,新聞報道的空間越來越窄,媒體報道越來越難做。每每和業內的朋友閑聊時,我們總會調侃說新聞業要完蛋了,但沒有一個“新聞人”真的愿意跑路。一如現在還愿意留在媒體行業的前輩老師,對于新聞,我們總有割舍不下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