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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探

2024-09-21 00:00:00紫嵐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4年5期

年輕的補碗匠李懷明撩起白板皮褂子的下擺,從腰間摘下刀子,放在炕桌上。刀子藏在皮鞘里,皮鞘上了桐油,現(xiàn)在有點兒汗浸浸的,散發(fā)著他身上的溫度。

李懷明斜跨著身子坐在炕沿上,注視著刀子,眼前浮現(xiàn)出一把烏黑的盒子槍的影子。他有些悵然。

解放軍武工隊的王營長說:“本來今天要給你授槍的,因為我們相信今天的考核你肯定沒問題,沒想到最后一發(fā)子彈只中了八環(huán),差一環(huán)也不行。關(guān)鍵是你的定力不夠,你老想著報仇,急著要殺仇人,一急,槍就不聽使喚了。所以,今天就不給你授槍了……”

李懷明看出來了,王營長最終沒把槍給他,實際上是他對李懷明心存戒備,怕他拿了槍一去不復(fù)返。王營長雖不給他槍,卻給他安排了一個非同小可的任務(wù),要他深入土匪老窩,摸摸那里到底有什么動靜。

王營長說:“情況緊急,你明天一早就出發(fā),記住,一定要摸到土匪的老窩,把那里的情況帶回來。記住,到了土匪的老窩,千萬不能輕舉妄動,我要你安安全全地回來?!?/p>

這時,他的妻子劉雪梅端著一碗熱水走過來,把碗放在炕桌上,說:“洋芋快熟了,先喝點兒水。”

李懷明抬頭看著妻子,說:“我吃過了?!?/p>

劉雪梅問:“又在武工隊吃的?”

李懷明說:“嗯,王營長還給你和漢強帶了一份?!闭f著便起身,把剛掛在墻壁上的牛毛褡褳取下,往外掏東西,掏出一個深綠色的有弧度的鐵盒子。

劉雪梅知道,這多半又是香噴噴的白米飯。自從李懷明認(rèn)識了解放軍武工隊的人,只要去了武工隊,回來時他總會給他娘兒倆帶些吃的,不是白面饅頭,就是白米飯。

劉雪梅說:“武工隊的人真好。”

李懷明說:“嗯,他們都好。”

劉雪梅從李懷明手里接過鐵盒子,白米飯的香味便很快進(jìn)了她的鼻子。她把鐵盒子抱在胸前,走到炕的另一頭,柔聲地喊兒子:“漢強!漢強!快醒醒,又有好吃的啰!”

隨即,劉雪梅娘兒倆坐在炕的另一頭,一筷子一筷子地細(xì)細(xì)品嘗著白米飯,很開心的樣子。

李懷明坐在母子倆對面,把刀子的皮鞘打開,抽出半截刺眼而冰冷的銀光。刀子在他手里翻來轉(zhuǎn)去,半截銀光就在刀子上跳躍,忽閃。刀子長七寸,做得很精致,單刃劍形,刀把是烏黑油亮的牛角和金色黃銅的有機組合體;刀身兩面靠近刀把的地方刻著“殺馬”兩個字,字體充滿了殺氣。

李懷明右手握著刀把,左手撫摸著刀身,動作很認(rèn)真,很細(xì)膩,很投入。他的目光順著刀刃一次次飛速地刺出去,一次次刺穿了仇人的喉嚨和胸膛。他終于把刀子放在了炕桌上,然后拿起刀鞘,刀鞘的一面還有一個五寸長的副鞘。他打開副鞘,又抽出了半截刺眼而冰冷的銀光。兩把刀子長得基本相似,在同樣的位置刻著同樣的兩個字“殺馬”。不同的是小刀子雙刃,刀刃的末端到刀尖的收縮幅度較大,看起來是個等腰三角形,刀刃的末端兩邊又以尖角向里、向后急劇收縮,收縮成了一寸多長的刀把,刀把的末端是一個鏤空的環(huán)。很明顯,這把刀應(yīng)該叫飛鏢。李懷明的這兩把刀有兩個不同的名兒,一個叫殺馬刀,一個叫兄弟刀。

李懷明出城的時候五更已過,但天還是漆黑一片。寒風(fēng)颼颼,刮疼了他的臉。

走到一個叫扎門的地方時,李懷明聽到了清晨的第一聲鳥叫。他的身上還不算太冷,他在白板皮褂子上面扎了一條褐色的腰帶,腿上穿的是劉雪梅給他縫的棉褲,雖然很舊了,打了好幾塊補丁,但畢竟是棉褲,扎著綁腿,風(fēng)進(jìn)不去。他出門的時候,很想穿上王營長送給他的那雙半新的翻毛高腰皮鞋,但王營長早就給他交代過,不能穿這雙皮鞋去執(zhí)行任務(wù)。他自己也明白不能穿,土匪一見到他腳上的皮鞋,就會懷疑上他。因此,他只好穿上他的圓口布鞋。李懷明身上最冷的是兩只耳朵。出門的時候劉雪梅把她縫制的兔皮耳套親手給他戴上了,可他一出門就把耳套摘下來裝進(jìn)了褡褳,因為戴上耳套會影響聽力。李懷明明白,這一路上全憑兩只耳朵和一雙眼睛,所以,他不能把耳朵舒舒服服地藏起來,他只能把手袖在袖筒里焐熱,再用手去焐一下耳朵。摘了耳套,李懷明的頭上就只戴著黑粗布的滾蛋棉帽子,倒也顯得很精干。

再往前走,就是牛心山,山腳下住著幾十戶人家。

據(jù)王營長說,那里是土匪的前哨,不少村民是馬步芳的族系,好多人都是馬家軍的兵卒。馬家軍兵敗后,一些殘兵敗將躲藏在這里,還煽動策反了這里的居民,別看他們種田放牧,其實屁股后面都藏著刀和槍,他們蠢蠢欲動,和牛心山以南的土匪遙相呼應(yīng),等待時機進(jìn)行造反。1949年解放軍的一支先遣部隊從甘肅西南經(jīng)循化過來,派出的一個偵察班走到牛心山后,全都被他們殺害了。李懷明記得,那次解放軍大部隊過來后從這里抓了好幾個人,帶到古城審問。從他們的地窖里搜出的解放軍戰(zhàn)士的尸體明明擺在他們面前,可他們就是不承認(rèn)。審問現(xiàn)場李懷明也去看了,解放軍踢他們的肚子,抽他們的嘴巴,可他們還是不承認(rèn),最后就把他們捆起來帶走了。

李懷明居住的村子離這里不遠(yuǎn),他隔三岔五來這里補碗,他認(rèn)識這里的好多人,熟悉這個地方。經(jīng)王營長這么一說,李懷明再回頭一想,還真的發(fā)現(xiàn)了不少疑點。他每次來這里,總會被一些認(rèn)識或不認(rèn)識的人繞來繞去地盤問,問他這幾天古城村子里來了什么人,問他哪天去過平安,在平安見到了什么人,平安發(fā)生了什么事等等。

他們有意無意地搜李懷明的身,在他的褡褳里翻來翻去地想要發(fā)現(xiàn)點兒什么。他們多半穿得很光鮮,有人還穿著半新的翻毛皮鞋,就是后來王營長送給李懷明的那種。還有人腰里扎著皮帶,和王營長他們扎的那種差不多。李懷明當(dāng)時總以為這些人會營生,所以才有這些東西用,直到后來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才明白那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武工隊到來之前,平安、西寧、湟中等地發(fā)生了好幾次匪亂,土匪們攻擊當(dāng)?shù)卣畽C關(guān),殘忍地殺害了政府工作人員和普通大眾。李懷明走鄉(xiāng)串戶,很容易得到這些消息。他還在小峽親歷過土匪造反,他們攻擊平安區(qū)政府和附近的村莊,燒殺搶掠,瘋狂破壞。

那天,李懷明要去西寧買些銅片,走到小峽時,遭遇了土匪的暴行。土匪們多半有槍,長槍短槍打得連天響,只要不是他們的人,男女老幼全殺。他們抓了好幾個小峽鄉(xiāng)政府的工作人員,把馬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像拉鋸那樣,一刀一刀活活地把頭割下來。他們還當(dāng)眾把女工作人員的衣服剝光,輪奸她們,然后把馬刀插進(jìn)她們的下身……李懷明躲在一邊,目睹了這一幕幕慘劇,他憤怒地差點兒沖過去,但他還是管住了自己,他知道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對付不了那些土匪。他就那么渾身顫抖地看著,把拳頭握得咔咔響。

李懷明那天沒去成西寧,土匪們撤走后,他流著眼淚,和那些幸存者一起收拾了尸體。

李懷明了解到,土匪頭頭是馬家軍的軍官。這些土匪,一部分是在解放青海時逃竄隱藏沒被解放軍消滅的,一部分是假意投降潛伏下來的,他們與馬家軍族系群眾勾結(jié)聯(lián)盟,實施了針對人民政府及異己大眾的造反暴動,妄圖推翻新政府。

李懷明那晚回到家里,就把收起多年的刀子取了出來,重新系在腰里。第二天他就去了牛心山補碗,他要看看那里的動靜,要弄清楚那里到底還有沒有土匪。既然解放軍的偵察兵在那里被殺害,他估計現(xiàn)在那里也多半有鬼。

果然,平時牽牛趕羊,扛鐵锨握榔頭的人,那天全換了行頭,有的扛著長槍,有的挎著短槍,有的提著馬刀,其中還有的穿上了軍服。李懷明看得很清楚,他們穿的軍服與十幾年前打死他哥哥的馬家軍穿得一模一樣。狗日的家伙們一個個人五人六、耀武揚威的。他們聚在一個麥場上,大聲粗氣地說著什么,一見李懷明出現(xiàn),就把話頭剎住了。

他們問李懷明:“漢娃子,日奶奶的做啥來了?又來補碗了?”

李懷明笑著說:“是啊,光陰要緊,家里眼看又揭不開鍋了,到阿哥們的地方上來尋點兒光陰?!?/p>

土匪們威風(fēng)凜凜地大聲說:“漢娃子,你隨了我們,跟我們殺共產(chǎn)黨,把他們?nèi)珰⒐?,到時候有你吃香的喝辣的,給你娶上兩個媳婦,再搶一個共產(chǎn)婆當(dāng)小老婆,三個女人,把你舒坦死?!?/p>

他們望著李懷明,淫邪地狂笑起來。

李懷明笑著說:“好是好,可我干不了那些事,我沒那本事,那種事只有你們能干,我就給你們補補碗,討個飽肚子?!?/p>

土匪們鄙夷地說:“看你這個慫樣,我們就知道你沒那本事,你們都是這個慫樣子,所以天下還是我們的,你們就等著給我們繼續(xù)當(dāng)長工受黑苦吧?!?/p>

李懷明說:“是,是,阿哥們都是厲害人,你們今天這是干啥呢?這等陣勢難道真的要去殺共產(chǎn)黨?”

土匪們趾高氣揚地說:“早就殺開了,你不知道吧,你看著,共產(chǎn)黨馬上就完蛋了!漢娃子,你去平安、西寧看看,看看我們的陣勢,你就明白天下是誰的?!?/p>

這時,一個穿軍服的土匪朝李懷明走過來。李懷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腦海里立時浮現(xiàn)出十幾年前打死他哥哥的那個馬家軍,他覺得和眼前這個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土匪長得一模一樣,也是穿著這樣的軍服,也是絡(luò)腮胡子,滿臉的殺氣,眼睛里全是狼一樣的狡猾和兇光。

李懷明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右手悄悄地伸向腰里硬錚錚的刀子。不過,這個土匪沒再往前走,而是停下來,兩眼賊溜溜地打量著李懷明,然后說:“漢娃子,我看你是個有用的人,你明天就去平安,看看那里共產(chǎn)黨有啥動靜,看仔細(xì)些,然后回來告訴我們。”

李懷明說:“我不敢去,我害怕。”

這個土匪對李懷明說:“看你這點兒 膽子,你是漢娃子,共產(chǎn)黨不會殺你,如果碰到我們的人對你動手,你就說是我韓團長派你來打探消息的?!?/p>

李懷明的腦子一轉(zhuǎn),說:“我就怕共產(chǎn)黨會殺我,聽說那些人壞得很,所以我的鋦子快用完了,卻不敢去平安、西寧進(jìn)銅片,好長時間沒去了,就怕被共產(chǎn)黨抓了。”

韓團長露出一臉奸笑,對李懷明說:“看來你漢娃子也是恨共產(chǎn)黨的,這就對了,日奶奶的他們想共產(chǎn)共妻,想把我們殺掉搶地盤,我們偏讓他們共不成,把他們趕出青海。漢娃子,你去,膽子放大些,放機靈些,探到消息回來我有賞,保你半年不用出去補碗。”又對眾土匪說,“有破碗爛盤的都回去拿出來,讓漢娃子多補幾個。”

李懷明停在路邊,跺著腳,兩手焐了一會兒耳朵,然后繼續(xù)往前走。他右手伸進(jìn)皮褂子底下,摸了一下腰里的刀子,刀子硬錚錚的,他很滿意,心里多了一份自信。

李懷明知道,前面絕對有土匪的崗哨。天還沒亮,黑得不見底,放哨的肯定認(rèn)不出他是誰。他又不知道土匪們的接頭暗號,土匪一聽到動靜,或者問來人是誰,或者直接動手,要是他說自己是補碗的漢娃子,他們不一定相信,土匪對他放槍也是極有可能的。所以,李懷明就故意將走路的動靜弄得很大,又是跺腳,又是咳嗽,證明他來得光明正大。

他邊走邊唱著秦腔戲文,感覺土匪的崗哨該出現(xiàn)時,突然從他的右前方傳來了一聲喝問:“停住!做啥的呢?”

李懷明站住,回答道:“補碗的?!?/p>

“馬海嗎?”

“漢娃子?!?/p>

“日奶奶的漢娃子,我聽著就是你,這么早干啥去?”

土匪的話音剛落,人就到了李懷明眼前,他手里握著長槍,背上背著馬刀,擋在李懷明對面。

李懷明說:“阿哥好耳力啊?!?/p>

土匪說:“你沒看我們是做啥的!”又問,“這么早的,來做啥?”

李懷明說:“好我的阿哥哩,前幾天韓團長叫我去平安打探共產(chǎn)黨的動靜,我在平安轉(zhuǎn)了幾天,除了幾個民兵,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動靜。回來給韓團長說,韓團長不但不給我說好的賞錢,還罵我沒好好打探,沒 本事,叫我滾——這你是知道的??赡銈円睬宄?,我也是恨共產(chǎn)黨的,后來我就天天去平安,想給韓團長打探些有用的情報??墒?,還是沒什么動靜,就那幾個民兵在轉(zhuǎn)悠,不好的是,民兵卻把我給盯上了,他們賊溜溜地看我,問我這個那個的,搜我的褡褳,不讓我在那里擺攤,還把我一個好好的弓子鉆給砸壞了!那些壞家伙,說如果我再到平安,就把我抓起來。他們壞了我的營生,肯定還懷疑我是你們的人。我一個窮補碗的,家里婆娘娃娃要吃飯呀,一旦被他們識破我是你們的探子,那不就完了!因此,我得先避避風(fēng)頭,不能自投羅網(wǎng),一來消除他們對我的懷疑,二來我可以多補幾個碗——家里快要斷煙火了?!?/p>

土匪問:“那你這是去哪里?”

李懷明說:“去化隆,好長時間沒去化隆了,想必有活兒等著我呢。路遠(yuǎn),就早早動身了?!?/p>

土匪說:“那你趕緊走吧,天亮前就翻過青沙山了?!?/p>

李懷明到卡力崗已經(jīng)是午后了。他一路上通過觀察和探聽,知道土匪的營地可能在一個叫阿什努的地方,而巴燕的一個鐵匠證實了這一點。李懷明看見那個鐵匠時,他正坐在黑乎乎的鐵匠鋪門口,大約五六十歲,面相和善憨厚,關(guān)鍵是他在抽一支羊腳巴煙瓶,沒戴帽子。

李懷明先向鐵匠討了口水喝,讓鐵匠知道他是個補碗匠。李懷明一個上午走這么遠(yuǎn)的路,鐵匠驚嘆不已,夸李懷明的腳力好,是個厲害人。言來語去,兩人投機得很。

鐵匠說:“娃娃,不能再亂竄了,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就在這里支起攤子,活兒肯定有,晚上就睡在我鋪子里,明天再回去?!?/p>

李懷明問:“為啥不能亂竄,不能往前走了?”

鐵匠說:“你不知道,這里是土匪的天下,他們藏在阿什努,人多著呢,你一個生人,不怕被他們抓去挨打嗎?狗日的土匪們壞透了,叫我給他們做這做那,可從來不給錢,不做就打我,我的鐵都給他們打刀子打馬掌打完了,你看,就剩這點兒爛鐵了,沒法活了……”

李懷明和鐵匠分享了自己的青稞面焜鍋后,還是往前走了。

鐵匠在后面說:“娃娃,你咋這么犟呢?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可要小心啊!”

李懷明回頭笑著說:“天黑回來,就睡您這里。”

李懷明在阿什努選了一塊人多的地片,開始招攬生意。他把褡褳里的家當(dāng)一件一件地掏出來,擺在一片褐子布上。有一個皮繩鉆,有剪刀、大小銅片、釘子、錘子、鑷子、鋼鉆、鋼銼,還有一只打了蝴蝶鋦片的白瓷小碗。當(dāng)取出那些美麗的鋦片時,李懷明的眼前一時間綻放開了梅花、牡丹、柳葉等花草,落下了燕子、鴿子、蝴蝶、蜜蜂等鳥雀昆蟲,還有祥云朵朵,星星、彎月爭相輝映。它們放著金子的光芒,熠熠生輝,使他腳下這塊灰沓沓亂糟糟的土地生動起來。

他盤腿坐在褐子布邊,開始忙活起來。

補碗是李家祖?zhèn)鞯氖炙?,李懷明十五歲出師,開始背著補碗的工具和材料,由近及遠(yuǎn)走江湖。自從馬家軍打死他哥哥后,他爹就開始給他教授洪拳,一直教到李懷明二十一歲和劉雪梅成了親,整整十年,然后叫李懷明自己練,自己琢磨。李懷明練洪拳的時候,始終把打死他哥哥的馬家軍當(dāng)作假想敵,可以說,他踢出去的每一腳,打出去的每一拳,都是有的放矢。他練拳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有朝一日給他哥哥報仇雪恨。

李懷明的爹給他教拳的時候卻從來沒說過要他去報仇。他爹說,洪拳是他們李家代代相傳的武功,不能丟,他再三告誡李懷明,學(xué)習(xí)洪拳的目的僅此而已,附帶的價值也無非是強身健體、修身養(yǎng)性和防身,而不是為了去冒險樹敵。李懷明有些恨他爹,恨他失去了血性,把殺子之仇給忘了,教他武功卻從來不說要他給哥哥報仇。

十九歲那年,李懷明跪在他母親和哥哥的墳前,手里燒著紙錢,眼里默默地流著淚。眼淚停下后,他對著母親和哥哥的墳頭說:“娘,哥,我要給你們報仇,我一定要殺了那個馬家軍!”

李懷明說這話聽起來很平和,聽不出多少仇恨和殺氣,可他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就像一根根鋒利堅硬的鐵橛子打進(jìn)地里一樣,無可阻擋,有無窮的穿透力。

他爹站在一邊,被他的話驚呆了,他沒想到,這個仇恨原來一直在李懷明的胸膛里活著,燃燒著,并不像他所判斷和希望的那樣熄滅了,他先前擔(dān)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fā)生了!

李懷明跪著轉(zhuǎn)向他爹,說:“爹,我要到馬家軍里去當(dāng)兵,您讓我去吧!”

他爹看著跪在地上向自己請求的兒子,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兒子到底是個血性男兒,這讓他感到很欣慰,很驕傲;悲的可不止一件,其一是一個生龍活虎的兒子被人活活打死,其二是由此還失去了老伴,其三是擔(dān)心會再失去一個兒子。他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不能再失去這個兒子,說什么也不能。所以,他就那么怔怔地、無比憐愛地看著李懷明,枯凹的眼角浸出了心酸的淚水。

后來,他慢慢俯下身子,一只手按在李懷明的肩頭,一只手撫摸著李懷明的頭發(fā),說:“娃娃,我不能讓你去,現(xiàn)在就剩下我們爺兒倆了,我要給你娶媳婦成親,你要給我生孫子,你要給我養(yǎng)老送終?。 ?/p>

李懷明說:“爹,我殺了那個狗日的馬家軍,給哥哥和娘報了仇,我就回來?!?/p>

他爹說:“娃娃,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能殺得了他嗎?就是殺了他,你還能活著回來嗎?”

李懷明說:“我一定會殺了他,我也一定會回來的?!?/p>

他爹不相信,即使相信也不打算讓兒子去冒險。

李懷明說:“爹,您教了我這么多年的武功,這幾年我一個人去了那么多地方,走了那么多的路,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您還不相信我嗎?”

他爹說:“娃娃,你知道馬步芳是什么東西嗎?他連畜生都不如,他把自己的親妹子都奸了,除了生他的和他生的,自己家族里的女人他都沒放過,這種牲口不如的東西啥事干不出來!他殺了多少人,怎么殺人的,你難道沒見過沒聽說過嗎?你想混到他的軍隊里殺他的人,單槍匹馬的,你想想有多少勝算!”

李懷明不說話了。

他爹說:“你有這個血性,有這份心性,就夠了,我就知足了,我們就好好地過日子吧。我給你娶媳婦成親,讓爹抱個孫子?!?/p>

李懷明問:“難道,我們家的兩條人命就這么算了嗎?”

他爹說:“算了,這個仇我們不報了,但有人會替我們報的!他們不會長久,他們沒有好下場的,不信你等著瞧。”

李懷明淚眼蒙眬地注視著哥哥和母親的墳頭,突然把自己的拳頭狠勁地砸在了地上……

李懷明很快被兩個持槍的土匪抓起來了。

兩個土匪身著軍服,一看他們的行頭,李懷明就知道他們是馬家軍的殘兵游勇。

李懷明說:“長官,你看,有這么多鄉(xiāng)親等著我補碗呢,好端端的,為啥要抓我?”

一個土匪說:“再不走我就宰了你。”

另一個土匪就在李懷明的大腿上猛地踢了一腳。

李懷明背著褡褳走在前面,身后的兩支槍頂著他。

大約走了兩里路,李懷明首先看見了一座寺院的房頂,然后看見了寺院門外長長的兩列荷槍的兵。他被趕進(jìn)了隊列中間,一直往前走。

李懷明的目光前后左右過了一遍,兩列兵大概有一百人,他們一律穿著軍服,帽子和鞋參差不齊;有的扎著腰帶,有的沒扎腰帶。個個兇神惡煞,賊眉鼠眼,臉藏在胡子后面,就像埋伏在亂草叢里的狼。

到了寺院門口,兩個土匪叫李懷明把褡褳卸下來放下,然后搜李懷明的身,就搜出了刀子。

“日奶奶的,還拿著刀子!”一個土匪從李懷明的腰里摘下刀子,舉起槍托朝李懷明的胸膛猛砸,砸得李懷明倒退了兩步,捂上了胸口。

寺院里沒有一絲香煙味,卻充斥著一種陰森和恐怖。

一個匪兵跑進(jìn)一間屋子,然后又出來,帶李懷明進(jìn)去了。

“馬旅長,就是他!”匪兵報告說。

匪旅長馬成賢坐在一張鋪著獸皮的太師椅里,頭戴大蓋帽,身披狐皮領(lǐng)呢子軍大衣,腰里挎著短槍,腳上穿著黑皮靴。他喝著蓋碗茶,烤著燒木炭的火盆,很愜意很威風(fēng)。

馬旅長盯著李懷明說:“老老實實說,你是做啥的?”

李懷明說:“長官,我是個補碗匠,來寶地尋點兒光陰?!?/p>

“補碗的帶刀子干啥?”

“長官,這年頭,出門在外沒有個壯膽的東西不成??!啥都不怕,就怕共產(chǎn)黨,聽說又來了解放軍,他們那些人,最看不慣的就是我們這些走鄉(xiāng)串戶的,就想把我們共掉!我不偷不搶,只為養(yǎng)家糊口,他們憑啥這么干?所以,我不帶刀子不行??!”

馬旅長注視著李懷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尕娃,這么說,你也是恨共產(chǎn)黨解放軍?”

“長官,難道要我對他們感恩戴德嗎?”

“可我怎么聽說共產(chǎn)黨解放軍對你們這些人好得很?。俊?/p>

“好個 ,都是假的。幾天前我去平安擺攤子,被解放軍趕來趕去的,我不走,他們就打我,要不是我求爺告奶,差點兒把我的攤子給砸了?!?/p>

“平安有多少解放軍?”

“我看見的就守門站崗的那些,有三四十個吧??晌医鼛滋炜匆娏藥讉€生面孔,有一個還把我盯上了,但我把他給甩了。很多人說他們也看見了不明不白的人在莊子和山里轉(zhuǎn)悠。馬旅長,今天我在半路上就碰到了兩個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估計是解放軍的探子。因此,就來這里找點兒光陰,我知道這里安靜,幾年前我來過。”

“日奶奶的共產(chǎn)黨解放軍,來一個宰一個!”

“長官,您這才多少人,他們要是真來了,你們能打過他們嗎?”

“怕他個 ,老子有槍有炮,一千多兄弟全是正規(guī)軍出身,步騎兩支,看看到底誰厲害!當(dāng)年殺他共產(chǎn)黨紅軍,我一個人就殺了大幾百上千,一個個全是慫包。日奶奶的他們又送死來了,讓他們來吧,老子叫他們有來無回?!?/p>

“長官,這我就放心了?!崩顟衙餍Φ煤堋罢嬲\”。

“尕娃,還沒問你是從哪里來的?是哪個莊子的?”

“我是古城的。”

馬旅長似乎愣了那么一下,盯著李懷明問:“真是古城的?”

“我為啥說假話呢。”

“古城有啥?”

“古城有城啊,城里城外住著人。”

“還有啥?”

“再沒啥,和其他莊子一樣?!?/p>

“你不說實話。”

李懷明想了一下,說:“噢,有炮,有矛子有刀子?!?/p>

“哈哈哈……就那幾門土炮,也算炮嗎?”

李懷明笑著說:“那是,和馬旅長的大炮比起來,那就是個炮仗?!?/p>

“聽說古城的人都是硬茬,我就不相信有多硬,你看著,用不了多久,古城就成我們的了,不用我們動手,五道嶺和牛心山的兄弟部隊就會拿下。尕娃,你趁早隨了我們,到時候給你個一官半職,給你娶上十個媳婦,把你舒坦死?!?/p>

馬旅長大笑起來,周圍的人也跟著笑。

“說起古城,其實我在十年前當(dāng)營長的時候就對那里動手了?!?/p>

“我怎么不記得?也沒聽說過呀?!?/p>

“實際上也不是對古城動了手,那天我只是公干,從化隆開車回西寧,到了古城那段下坡路轉(zhuǎn)彎的地方,一個脬蛋娃居然拿箭射我,差點兒把我的汽車射翻了,我下車抓住日奶奶的,一頓打了個半死不活,要是那尕娃還在,也有你這么大了。”

李懷明的腦袋轟隆一下,眼前黑一陣紅一陣。打死哥哥的居然是他!狗日的畜生居然還活著!

馬旅長說的拿箭射他的尕娃就是李懷明的哥哥李懷生。弓箭是他們的爺爺給他們做的,黃刺木的弓,黃刺木的箭桿,實心圓鋌的雙翼鏃,牛筋的弦,有一定的殺傷力。兄弟兩個拿著弓箭常常演習(xí)箭法,射死過鴿子、麻雀、斑鳩等。

箭射馬旅長的事件發(fā)生在一個秋天的下午,正是莊稼成熟,飛禽走獸們膘肥體壯的時候。李懷生從堂屋墻上的木橛子上取下弓箭,叫弟弟李懷明一同去射野雞。

兄弟二人出了城門,穿過平化官路,對面是一片很大的楊樹林,樹葉有的已經(jīng)變成金黃色了,黃綠相間,間或有黃葉悠悠飄零,呈現(xiàn)的是一幅秋色美圖。周邊是田地,長著正待收割的青稞、麥子和洋芋。野雞和鵪鶉不落樹,落在田地草叢里又難以發(fā)現(xiàn)它們,就是發(fā)現(xiàn)了,射準(zhǔn)的機率也很小。

李懷生站在路邊,眼觀四圍,心里盤算著該如何射到一只野雞。就在這時,一只斑鳩飛進(jìn)了李懷明的視線。

“哥,斑鳩!”

李懷生一抬頭就看見了,說:“好,就射它!”

他把箭搭在弦上,朝著斑鳩飛去的方向追過去,李懷明手里攥著幾支箭桿跟在后面。

斑鳩落在一棵楊樹上,靜靜地向一個地方張望。李懷生一步一步地靠近它,選擇一個最近的距離和最適合的位置準(zhǔn)備放箭??墒牵顟焉€沒到斑鳩該飛走的距離,斑鳩卻飛離了樹枝。嘿,這斑鳩怎么這么奸呢!李懷生沒想到,李懷明也沒想到。通常情況下,對于一只斑鳩,再靠近十步也不會飛走。這只斑鳩在樹林里打了一個踅,落在了另一棵樹上。

李懷生就向落斑鳩的這棵樹轉(zhuǎn)移。這棵樹靠近馬路邊,也就是說斑鳩已經(jīng)飛到了樹林邊,它有可能由此飛出樹林。

李懷生吸取了上次的經(jīng)驗,在一個斑鳩不會飛走的距離地點拈弓搭箭,瞄準(zhǔn),發(fā)射??上У氖?,李懷生失手了,斑鳩飛走了。射出去的箭鏃上帶著一支斑鳩的尾翼繼續(xù)向前飛。李懷生知道,箭射在了斑鳩尾翼的翅骨上,把尾巴射下來了。兄弟兩個就跟著飛行的箭往前跑,他們得把箭桿收回來。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一聲很大的、長長的怪響。嘿嘿,原來是一輛汽車停在了路上。一股塵煙還在汽車的屁股后面往上升騰,擴散。斑鳩沒射著,卻能看看汽車了。

從汽車駕駛室里下來兩個人,李懷生和李懷明認(rèn)識他們,都是當(dāng)兵的,以前他們見過當(dāng)兵的,爺爺告訴他們,那是馬家軍。

兩個當(dāng)兵的踩上汽車兩邊的前輪子往擋風(fēng)玻璃上查看什么。其中一個發(fā)現(xiàn)了十幾米之外的李懷生和李懷明,他就從車輪子上跳下來,一見李懷生手里的弓,他啥都明白了。他再次踩上車輪子,拿到李懷生那支帶斑鳩尾翼的箭桿。

他從汽車輪子上跳下來,朝李懷生喊:“尕娃,過來,把你的箭拿走?!?/p>

李懷生就走過去取他的箭。

李懷生的箭桿沒拿到手,自己的頭發(fā)卻被這個當(dāng)兵的一下子攥住了。

“日奶奶的,想造反嗎?”李懷生只覺得耳畔一聲巨響就倒地了。

李懷明看得很清楚,哥哥被這個當(dāng)兵的一個耳光打翻了,接著他就抬腳狠狠地踢哥哥的肚子、胸脯和臉。

李懷明叫了一聲“哥哥”,就向前沖過去。不料另一個當(dāng)兵的走過來截住他,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右臂上,將他踢倒在路邊的坡地上,李懷明順坡滾到了樹林邊。

身后傳來哥哥的慘叫。

李懷明從樹林邊爬上路邊,看見兩個當(dāng)兵的正往汽車?yán)镢@,然后汽車一響就開走了。不料從車屁股的某個地方掉下一根東西,“當(dāng)啷”一聲落在地上,李懷明順手撿起來,原來是一根一指厚、三指寬,差不多一支箭桿那么長的半截鋼板。

李懷生躺在路上,安靜得很,血從嘴里流出來,從鼻子里流出來,還在繼續(xù)流。

李懷明連叫了幾聲“哥哥”,搖動李懷生的身子,叫他站起來。可李懷生閉著眼睛,一點兒聲息都沒有,他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

……

李懷明下意識地把手往腰里伸,可腰里啥也沒有,刀子被土匪收走了。一個匪兵一見李懷明把手伸向腰里,就一步跨過來,用長槍頂在李懷明的胸脯上,厲聲吼道:“老實點兒?!?/p>

這一聲倒把怒火攻心的李懷明吼清醒了,他知道自己身處的境地,他明白自己是來干啥的。

李懷明對拿槍頂他的匪兵笑了笑,對馬旅長說:“馬旅長,我們就盼著您快點兒打到古城,打到平安,古城和平安成了您的地盤,我尋點兒光陰就不用跑這么遠(yuǎn)的路了。”

馬旅長說:“尕娃,你放心,快了!我看你人不錯,你就隨了我們,共產(chǎn)黨解放軍遲早會被我們趕出青海,到了那時,你還補什么破碗,你要啥有啥?!?/p>

“嗯,好是好,但是您對付解放軍做好準(zhǔn)備了嗎?我擔(dān)心一旦失敗了怎么辦?”

“尕娃,這你就不懂了,他們?nèi)硕嗔耍覀兙筒淮?,藏起來。他們?nèi)松倭?,或者撤退了,我們就趁機收拾他們,把地盤搶回來。再說,馬主席會從國外給我們軍費支援的,到那時候,我們的人馬就壯大了,還怕他個鳥!”

“馬旅長,您真是英明啊,您說,我能給您干點兒啥?”

馬旅長一陣狂笑,從太師椅里站起來,說:“尕娃,你真像我們的人,你就該是我們的人。好,你現(xiàn)在就回去,到平安古城給我探探,到底來了解放軍沒有。要是來了,來了多少,他們帶了什么武器,他們有什么動向,都給我探探,然后立馬來給我匯報,我姓馬的決不會虧待你。”

“馬旅長這么看得起我,我還有啥可說的!天色不早了,那我這就回去?!?/p>

“好,我相信你,但我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耍了我,我不宰了你全家我就不姓馬,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p>

“放心吧,馬旅長,我不會不知好歹!”

“好,放尕娃走,把刀子還給他?!?/p>

蒼茫的暮色里,古城池的剪影雄偉而美麗。城墻上整齊的雉堞隱約可辨,墻角哨樓翹起的飛檐如一只巨大的夜鳥,在行將消失的余暉下躍躍欲飛。

李懷明生在這座城里,長在這座城里,二十一年了,他覺得古城始終那樣美麗,始終給他一種溫暖和安全感。

城里已經(jīng)很安靜了,偶爾傳來幾聲熟悉的狗吠。暮靄里飄散著縷縷柴煙的味道。城外已經(jīng)見不到人影,只有城墻西南角對面路邊張鐵匠的鐵匠鋪開著門,里面閃爍著火焰的亮光,照亮了門外一片地,照亮了坐在門檻上的鐵匠白貓兒。

白貓兒似乎早就看見了李懷明,他一直盯著李懷明走進(jìn)了城門,然后起身進(jìn)了鋪子,“咣啷”一聲關(guān)上了門,門外一下子變得黑乎乎的。

白貓兒在他的鐵匠鋪門口一直坐到了第二天清晨,這是李懷明的感覺。李懷明清晨出門的時候雞叫已經(jīng)很亂,但天還沒亮,仍是黑得深不見底。

白貓兒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門檻上,鐵匠鋪里的爐火已經(jīng)熄了,只有一束昏黃的燈光投映著白貓兒的身影。

李懷明看著白貓兒,一時有些恍惚,他怎么還坐著?他為啥一直坐在那里?他不怕冷嗎?

李懷明走了大概五十多步時,聽到身后傳來“唦唦”的腳步聲,回頭一看,鐵匠鋪的燈滅了,有個人影向他走了過來,原來是白貓兒。白貓兒喊了一聲李懷明的名字,叫李懷明等等他。李懷明停下來,側(cè)身看著白貓兒。

“黑咕隆咚的,害怕哩,搭個伴?!卑棕垉旱穆曇舨幌衲腥说纳ひ?,但也不是女人的嗓音,聽起來很怪異,尤其是在黑暗里,有些瘆人。

李懷明問:“你去哪里?”

白貓兒說:“去平安?!?/p>

李懷明不再說什么,繼續(xù)往前走。

白貓兒在李懷明的側(cè)后,隔一兩步距離跟著李懷明。

“日他媽的這天氣,凍死人了!”白貓兒罵天氣之前先吸溜了一下鼻子。

李懷明還是不搭話,他不知道和白貓兒該說啥,他不知道和白貓兒說話有啥意思。再說,李懷明的心里裝著那么多大事,哪有心思和這么個人說話!他知道,白貓兒膽子小,不過是和他搭個伴走路而已。

但李懷明不知道的是,白貓兒昨天去了他家。就在李懷明已經(jīng)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疾步翻越一個叫五道嶺的山梁時,在他家的白貓兒突然把劉雪梅攔腰抱住了,緊接著一只手摸索到了劉雪梅的褲腰帶活扣。事后,白貓兒很恍惚,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抱住了劉雪梅,他不相信自己會這么做,可他到底做了,他感到很害怕。但他不后悔,他終于向劉雪梅下手了,多少年了,這可是他醒著睡著都在想的事,使他吃不香,睡不著,飽受痛苦的一件事。

白貓兒進(jìn)來的時候,劉雪梅正端著簸箕簸麥子。麥子不多,大概只有一斗,是李懷明走村串戶補碗換來的,是用來過年的。年快到了,該把麥子簸篩干凈磨成面,可以蒸幾個白面饃饃,可以吃幾頓拉面。

劉雪梅看了一眼白貓兒,繼續(xù)簸麥子,她知道白貓兒來干啥,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簸糧食通常情況下都是坐在地上的,把兩條小腿向后一屈,一條壓在臀部底下,一條斜伸在臀部的一側(cè),雙手端著簸箕往前簸。

不知道為什么,劉雪梅從來都是站著簸糧食。她簸糧食的動作很干練,很利索,雖然穿著臃腫的棉衣棉褲,可她高挑秀挺的身材和婀娜柔軟的身姿還是沒有被完全束縛和掩蓋。棉褲是黑色的粗布,棉衣是石青色的粗布,雖然很舊了,可洗得很干凈;頭上戴的是一塊洗得近乎發(fā)白的藍(lán)色布帕。這些顏色都不怎么好看,卻把劉雪梅白艷光潔、明眸流盼、秀麗精致的臉龐反襯得更有韻致。

當(dāng)然,和白貓兒比起來,劉雪梅的白臉蛋就有點兒相形見絀了。作為一個男人,不知道老天爺為啥給他長了這么一張臉,他真白,白得細(xì)膩,白得光滑可鑒。

白貓兒不但白,似乎還有點兒溫婉氣,加上嘴上沒一根胡子,輪廓有點兒狐相,兩只眼睛又像極了一雙貓眼,因此,人們叫他“白貓兒”。

白貓兒輕手輕腳地走到劉雪梅側(cè)后,看看堆在地上的麥子,說:“就這點兒麥子,能吃幾頓!”

劉雪梅啥也不說,也不回頭。

白貓兒又說:“我家一年到頭頓頓吃白面,倉里的麥子也吃不完,李懷明天天跑外面,才給你拿回來這么點兒麥子,不夠好好過個年。要是你成了我的人,哪還愁沒白面吃的,只有享不完的福?!?/p>

劉雪梅把簸好的麥子倒進(jìn)篩子里開始篩。篩子的旋轉(zhuǎn)帶動了劉雪梅的腰身,劉雪梅的整個身子從下向上螺旋式扭動,旋轉(zhuǎn),扭動,猶如一條蛇立起來舞動,又像一條全力游向水面的魚,盡顯她的柔軟婀娜和無意的蠱惑。

白貓兒看著,眼前就暈眩起來,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劉雪梅旋轉(zhuǎn)得越來越快,扭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旋著,扭著,旋著,最后,她身上的衣服徑自一片片飛落下來,終于只剩下一個赤條條、白亮亮的凈身子,胸前的兩只乳房就像一對撲棱著翅膀躍躍欲飛的白鴿子,一頭烏發(fā)飄動起來,如一面風(fēng)中的黑旗子。

劉雪梅繼續(xù)旋轉(zhuǎn),扭動……她為誰旋轉(zhuǎn),為誰扭動?

白貓兒咽下一口口水,就忽的一下?lián)溥^去,抱住了劉雪梅,隨即把手伸向了劉雪梅的兩腿間……

白貓兒問李懷明:“你到平安干啥去?”

李懷明說:“買些釘子?!?/p>

白貓兒以為李懷明也會問他同樣的問題,但李懷明什么也沒問,只顧往前走路。

白貓兒又問:“昨天你回來那么晚,是不是到化隆擺攤子去了?”

李懷明走了三四步才回答了一個“嗯”字。

白貓兒接著問:“那一定掙了不少吧?”

李懷明好半天才回答:“沒掙多少?!?/p>

白貓兒從這幾句簡單的對話中獲得了兩個信息,一個是李懷明真的去了化隆,這和他揣測、探聽到的一致;另一個是李懷明不知道他去了他家,也就是說,劉雪梅沒告訴李懷明。這兩個信息都非常重要。

白貓兒還想問李懷明一些問題,但他還算知趣,再也沒張口,就那么悄悄地跟在李懷明的屁股后面。李懷明好像壓根兒就不覺得身后還有他這個人。當(dāng)然,李懷明很清楚他身后跟著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有些可憐這個人,雖然白貓兒一直在嫉恨他,瞧不起他。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反而覺得他可憐。

白貓兒嫉恨李懷明是因為李懷明娶了劉雪梅。他始終認(rèn)為劉雪梅應(yīng)該是他的女人,如果沒有李懷明,娶走劉雪梅的人非他白貓兒莫屬。再說,李懷明也配不上做劉雪梅的男人。當(dāng)初,張鐵匠請了媒人,帶上禮包到劉木匠家提親,遭到了劉木匠全家的回絕。張鐵匠不甘心,白貓兒更不甘心,又請上保長做媒人再次去提親,結(jié)果和頭一次一樣。之后,劉木匠的女兒劉雪梅找到李懷明,叫李懷明趕緊來向她提親,說他不來提親,她就嫁給白貓兒。

后來,劉雪梅就成了李懷明的媳婦。

白貓兒死也想不明白,李懷明憑啥會贏得劉雪梅的芳心,憑啥劉家人就看準(zhǔn)了李懷明。李懷明不過是個補碗匠,家境也沒他好。

白貓兒常常說,鐵匠木匠是大匠,碗匠氈匠伺候婆娘。這句話他對當(dāng)時的劉雪梅親口說過好多次。他認(rèn)為李懷明根本算不上啥匠人,補碗的手藝就不是啥手藝。

他還對劉雪梅說:“李懷明背個褡褳早出晚歸走村串戶,就像個叫花子,誰把他當(dāng)匠人看待呢?你看我,坐在鋪子里只等別人送貨上門來求我。沒有他,人們照樣能把飯吃到嘴里,但如果沒有鐵匠木匠,那人就成野人了?!毖酝庵猓挥需F匠和木匠是門當(dāng)戶對的。

但是,劉木匠偏偏喜歡和李懷明家來往。劉雪梅小的時候,劉木匠就把她送到李懷明家,交給李懷明的爺爺,和李懷明一起念書識字,一起游戲玩耍,一直到劉雪梅長大,兩家的交情一如既往地好。這時候,劉雪梅才開始與李懷明拉開了一定的距離,是那種若即若離的距離。劉雪梅一見李懷明就臉紅,但李懷明發(fā)現(xiàn),她總會找到些借口和事由不時出現(xiàn)在他面前。李懷明還發(fā)現(xiàn),白貓兒瞅機會在劉雪梅身后追歡求愛時,劉雪梅像躲怪物一樣躲著他。

李懷明娶了劉雪梅,白貓兒也娶了媳婦,可是他媳婦不到一年就死了。白貓兒很快又娶了第二房,但沒過半年又沒了,這一回不是死了,而是突然失蹤了,晚上和白貓兒睡在一個炕上,早晨醒來卻不見了,從此杳無音信。

這兩房媳婦就像兩場夢,再次引發(fā)了白貓兒對劉雪梅的欲望和狂想,他覺得,他命里的媳婦不是別人,而是劉雪梅,其他的都是過客,往后也不會有其他的了。不然,兩房媳婦為何好端端的轉(zhuǎn)瞬即逝?更重要的是,馬家軍東山再起了!

白貓兒知道,李懷明的哥哥李懷生是被馬家軍活活打死的,李懷明銜仇懷恨,一直在找機會報仇,可他就是找不到機會。

馬家軍被解放軍打敗后,報仇的機會就徹底沒了。仇人沒了,還報什么仇呢?沒想到馬家軍又起來了。那么,李懷明就不會放過。白貓兒明白李懷明的仇恨有多深,明白李懷明是個啥樣的人。不出白貓兒所料,李懷明果然開始行動了。白貓兒很清楚,李懷明的這個仇不是好報的,馬家軍經(jīng)常到他的鐵匠鋪來打刀子打馬掌,他了解那些人有多賊,有多壞。而且,他們手里都有槍,李懷明單槍匹馬,只憑兩把一拃長的刀子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要李懷明不放棄報仇,只要他敢和馬家軍斗,那他肯定就會玩完。

白貓兒最近夜夜都夢見李懷明被馬家軍打死。夢醒后,他的膽子就大起來,心急得快要跳出來了。

白貓兒的手抓住劉雪梅的褲腰帶活扣時,劉雪梅的雙手還端著篩子。

篩子停止了旋轉(zhuǎn),劉雪梅不慌不忙地說:“你不怕我告訴李懷明?”

白貓兒的手就放棄了進(jìn)一步的行動,只在那里游移,撤退不甘心,又不敢深入。因為他怕李懷明,他知道李懷明不是好惹的,要是劉雪梅真的告訴了李懷明,那他就慘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凡事得從長計議。

白貓兒的手在劉雪梅的小肚子和雙腿間狠狠地捏了一把,終于戀戀不舍地撤離了。

“那我就等著,你遲早是我的人,不信你走著瞧?!卑棕垉旱某糇齑钤趧⒀┟返亩?,把這句話說得很有力度,很有節(jié)奏感。

白貓兒跟在李懷明身后,一步的距離漸漸保持不住了,稍不留神就會落下大半截,他走得相當(dāng)吃力。

“你怎么走得這么快,走這么快做啥呢!”他朝李懷明的背影喊,一邊加快腳步想追上李懷明。

李懷明啥也不說,也不減速。白貓兒小跑幾步跟上來了。

走了幾步,白貓兒喘息著說:“這才安穩(wěn)了幾天,狗日的馬家軍又來了?!甭犉饋砗孟袷亲匝宰哉Z,“不是被解放軍打敗了么,怎么突然又冒出來變成土匪了?解放軍怎么沒把他們收拾干凈?這些壞蛋,他們殺人放火,喪盡天良,把壞事做絕了,殺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就像踩死一只螞蟻……”白貓兒說到這里,從側(cè)面偷偷地看李懷明的臉色,等著李懷明的反應(yīng)。

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也更冷了,一股一股的白氣從李懷明的嘴里呼出來,籠罩了他的大半張臉。

白貓兒接著說:“要是你哥不被他們打死……對,你哥和我同歲,他是四月生的,我是五月生的。狗日的馬家軍,畜生都不如,一個活蹦亂跳的娃娃,說打死就打死了,一個娃娃家,把他馬家軍怎么了,他又能做個啥,就下黑手活活打死!原以為解放軍替你把這個仇給報了,沒想到還有那么多馬家軍活著,現(xiàn)在他們又起來了,我們還能有好日子過么?我知道你一直想報仇,可是沒機會,再說,這個仇也不是好報的,狗東西們又壞又奸,手里還有槍。既然他們還沒死,還想造反,那可能就是給你送上門來了。我給他們打刀子打馬掌的時候多,你要我?guī)褪裁疵δ憔驼f……”

李懷明回頭看了一眼白貓兒,但仍然不吐一個字,吐出來的白氣卻更濃厚,噴得更遠(yuǎn)。

到平安時,太陽已經(jīng)當(dāng)頭照了。“四九”的天氣把太陽凍成了一個冰球,除了亮光,它幾乎完全變質(zhì)了。炊煙從一個個莊廓墻頭的煙囪里升起來,在村子的上空匯聚成一層淡藍(lán)色的煙霧,在那些瑟瑟發(fā)抖的楊樹梢頭悠悠繚繞。幾只烏鴉哇哇叫著,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又從那棵樹再飛起來,一邊飛一邊叫,好像為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棲落地而發(fā)急。

白貓兒跟著李懷明,似乎一直要跟下去。前面不遠(yuǎn)處是一個丁字路口。

李懷明對白貓兒說:“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各干各的事去?!?/p>

白貓兒連聲應(yīng)道:“好好好?!?/p>

王營長和他的部隊住在平安的雷電廟里。雷電廟在雷電山上,是附近東西南北四村的村廟,供奉著道家的神仙、佛家的菩薩和歷史人物關(guān)公。大小殿宇青磚灰瓦,飛檐獸脊,雕梁畫棟,很有些古色古香。雷電廟的山門是典型的道觀山門建筑,全木結(jié)構(gòu),復(fù)雜多變的榫卯設(shè)計奇妙、古拙,又不失精美,層層托起兩層飛檐翹角。山門開三,中門的門檐上掛著“雷電廟”三個燙金隸書門匾。

白貓兒躲在五十米外的一個殘垣墻角,這三個字也能看得很清楚。李懷明和山門外持槍站崗的兩名解放軍戰(zhàn)士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個戰(zhàn)士就小跑進(jìn)了廟內(nèi),李懷明等在門外。

從雷電廟的山門前向?qū)γ嫱ィ┻^村莊和裸露的田地,不遠(yuǎn)處的紅崖絕壁上,白馬寺如一幅宏闊的水墨畫,又似一幅巨大的浮雕。白馬寺腳下的湟水河冰凍成了一條銀帶,猶如從古剎遺落下來的一條潔白的哈達(dá),靜靜地擱在那里。

跑進(jìn)去的解放軍戰(zhàn)士很快跑出來,帶李懷明進(jìn)去了。

白貓兒揉了兩下眼睛,一直望著李懷明大步走進(jìn)廟內(nèi)的背影。他為自己的這個發(fā)現(xiàn)感到很興奮。這個發(fā)現(xiàn)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他對李懷明近期的行蹤通過跟蹤、觀察判斷出來的。他覺得李懷明肯定在做一件事,一件秘密的大事,而這件事多半就是他一直希望李懷明做的。果然,眼前的情景證實了一切。

白貓兒興奮得心里在打鼓,呼吸急促如一條在暑天炎日下喘息的狗,他蹲在墻角里,非常愜意地享受著身體內(nèi)部的這種快感,一邊等待李懷明從廟里出來。

大約半小時后,李懷明從雷電廟出來了,身邊還有一個解放軍,兩人還在說著啥。這個解放軍看起來像是當(dāng)官的。他們走出山門,在門外停下來,面對面站著又說話,最后解放軍軍官伸出手和李懷明握了一下,李懷明才轉(zhuǎn)身走開了。

李懷明走得飛快。白貓兒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面,盯著他的下一步去向。可是李懷明不拐彎不抹角,沒打算去其他地方,徑直從原路往回走,一轉(zhuǎn)眼就從白貓兒的眼前消失了。

李懷明不快走不行,他還要在天黑前再回到雷電廟。因為王營長聽了李懷明的匯報后,給李懷明宣布了一項戰(zhàn)事決定:今晚連夜向卡力崗進(jìn)發(fā),進(jìn)入巴藏溝上的郭兒村,從阿伊賽邁神山東側(cè)的山道向南抵近卡力崗,形成“堵、截、圍、打”攻勢,配合南面第一軍于明天早晨攻打匪軍。

王營長說:“匪軍頭目叫馬成賢,解放軍對他多次爭取,但他反心不死,要頑抗到底,我們只好對他采取軍事行動?!?/p>

王營長還對李懷明的偵察工作給予了肯定和表揚,認(rèn)為李懷明的情報和南面部隊的情報相一致,可貴的是,李懷明深入到了匪軍內(nèi)部,得到的情報更具體,對作戰(zhàn)更有指引價值,對戰(zhàn)術(shù)有決定性作用。

李懷明隨即向王營長提出了他要參加這次戰(zhàn)斗,他認(rèn)為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但是,王營長不同意李懷明參加戰(zhàn)斗,他對李懷明說:“你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你沒受過正規(guī)訓(xùn)練,沒有參戰(zhàn)經(jīng)驗,因此,你不能參加,我們要為你的安全負(fù)責(zé),也為這次戰(zhàn)役負(fù)責(zé)?!?/p>

這是李懷明沒想到的,他非常失望,覺得王營長這是瞧不起他,嫌他沒能耐。

更讓李懷明氣憤的是,王營長竟然對李懷明的殺兄之仇一點兒也不理解,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當(dāng)初他可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dāng)他聽到李懷明的哥哥李懷生如何死去時,對李懷明抱著極大的同情,以同仇敵愾的軍民情誼對李懷明說:“好兄弟,我們會給你這么一個機會,讓你親手報仇雪恨……”

況且,王營長是主動找上李懷明,和李懷明結(jié)識的。

那是半個月前,李懷明知道了來剿匪的解放軍在平安安營扎寨,他就打聽到了部隊的營房——雷電廟,在附近擺起了補碗的攤子,觀察解放軍。

王營長注意到李懷明后,也在觀察李懷明,后來他就來找李懷明聊天,拿出的是和李懷明交朋友的姿態(tài)。

李懷明當(dāng)然非常樂意,求之不得。

他們談得很投機。王營長了解到李懷明除了補碗的手藝,還會識字寫字,會武功,能玩刀子時,就喜歡上了李懷明,對李懷明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而李懷明哥哥的死,又很快促成了王營長和李懷明的同志合作關(guān)系。

王營長說:“你就給我們做偵察員吧,根據(jù)你的工作表現(xiàn),組織會考慮將你吸收為一名真正的解放軍戰(zhàn)士……”

李懷明雖然讀了不少書,但對“偵察員”這三個字還是有些陌生,不怎么明白。他問王營長:“偵察員是啥意思,要讓我干啥?”

王營長說:“偵察員就是……怎么說呢,就是探子,以前行伍中就叫探子。”

李懷明恍然大悟,啥都明白了。

王營長說:“你這個探子可不是一般的探子,但也不是特別的探子,很特別的探子叫特務(wù),你這個探子應(yīng)該叫密探?!庇盅a充說,“你的自身條件非常適合做這個工作,我會教你些技能,并很快安排你去執(zhí)行任務(wù),同時幫你實現(xiàn)殺敵報仇的夙愿?!?/p>

如今,李懷明不但完成了偵察任務(wù),還意外找到了殺死哥哥的具體仇人。可是,王營長居然不讓他參加這次戰(zhàn)斗!李懷明明白,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也是最后的一次機會,失去了這次機會,他會遺恨終生。

李懷明對王營長說:“你是嫌我本事不夠,怕拖累你們!”不等王營長答話,他的一只手閃電般從胯下向外投射了什么,倏忽間從廟宇廊檐掉下一件東西,原來是一只麻雀,被李懷明的飛鏢穿透了。

王營長目瞪口呆,然后走出去撿起飛鏢和死麻雀,說:“好鏢,好鏢啊,真是好身手!”

李懷明“撲通”一下跪在王營長面前,說:“王營長,請你成全我,讓我跟部隊去,讓我親手殺了狗日的馬賊,我不會拖累你們的!”說著從腰間抽出刀子,雙手遞給王營長,“請看看這把刀子,它已經(jīng)等了十幾年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我會遺恨終生!馬賊既然還活著,說明就該是我這把刀子的肉……”

王營長拿著大小兩把刀子在端詳,刀子上的“殺馬”兩個刻字躍然醒目。

沒錯,李懷明的刀子是有來歷的。前面說過,馬家軍打死李懷生后開著汽車離開時,從汽車上落下了半截鋼板,李懷明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也許是對一塊鐵的好奇和珍惜,因為鐵在那時候非常稀有,也可能是出于別的什么目的——他居然在萬分悲憤和哥哥生命垂危的關(guān)頭,把那半截鋼板撿起來帶回了家。

李懷明十四歲那年,拿上那半截鋼板來到張鐵匠的鐵匠鋪,要張鐵匠用這塊鋼板給他打刀子。

張鐵匠很驚愕,問:“你打刀子做啥?”一邊從李懷明手里接過鋼板。

李懷明說:“殺馬家軍,給我哥和我娘報仇!”

張鐵匠和他的兒子白貓兒面面相覷,瞠目結(jié)舌。

誰都知道,馬家軍打死了李懷生,李懷生的娘悲憤傷心過度,沒幾天也跟著離世了。

想不到李懷明才十四歲,就有這種想法。

張鐵匠說:“娃娃,你有種,不愧是李教頭的后人,刀子我給你打了,保證讓你滿意,這是塊好鋼,就配給你打刀子?!?/p>

李懷明把這塊鋼板的來歷給張鐵匠說了一遍,最后說:“我要把這塊鋼板還給狗日的馬家軍,讓他們吃了它!”

刀子的樣式,兄弟組合及“殺馬”刻字,都是李懷明自己設(shè)計的,李懷明叫怎么打,張鐵匠就怎么打。張鐵匠的手藝不錯,他也是傾心盡力做這件活的,李懷明很滿意。李懷明拿著出爐的刀子,找到村里的皮匠,花了七天時間做成了精致的刀鞘。從此,他刀不離身,習(xí)刺殺,練飛鏢,等待和尋找報仇雪恨的時機。

王營長雙手扶李懷明起來,可李懷明不起來。

王營長語重心長地說:“同志,你不能意氣用事,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的情況我已經(jīng)向組織匯報了,組織上非常重視你,也非常關(guān)心你,因此,組織對你另有安排,決定派你去軍部集訓(xùn),集訓(xùn)結(jié)束后將分派到重要崗位正式服役。你是我們選拔和培養(yǎng)的重點對象,希望你在部隊上發(fā)揮你的各項優(yōu)勢,不斷進(jìn)步,為新中國的部隊建設(shè)做出積極貢獻(xiàn)。你的行程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現(xiàn)在回家去安頓一下,天黑前回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去軍部。這樣的機會不是誰都有的,可以說太難得了,你很幸運,希望你珍惜這個機會,不辜負(fù)部隊和組織對你的信任和期望。至于殺兄之仇,我們會替你報的!你放心,馬賊殺了那么多人,迫害老百姓罪大惡極,他難逃人民解放軍的誅滅……”

王營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李懷明再固執(zhí)就說不過去了。

王營長集合部隊整裝開拔時,天已全黑,但是還不見李懷明回來,他在官兵列隊前踱步兩個來回,然后點一個士兵的名字,說:“你留下來,等李懷明回來,明天一早送他去軍部集訓(xùn)?!彪S后禁不住罵出一句粗話,“龜兒子李懷明,我操!”

這時候,李懷明已經(jīng)翻過東溝炭山,沿著阿伊賽邁神山西側(cè)的山道,孤獨地前進(jìn)了。

李懷明的路線是:繞過牛心山,進(jìn)角加村翻越子背嶺——進(jìn)炭山順著馱炭騾馬踏出的山道通過阿伊賽邁神山向東南走——抵達(dá)卡力崗。他必須在解放軍剿匪戰(zhàn)斗打響之前到達(dá)卡力崗,設(shè)法刺殺馬成賢。

李懷明知道解放軍走路很厲害,但他更相信自己的腳力。他的肚子里裝著妻子劉雪梅做給他的熱乎乎的三大碗拉面,褡褳里裝著一個青稞面焜鍋和兩個煮雞蛋,這些東西足以支撐他在預(yù)計的時間內(nèi)到達(dá)目的地。

李懷明吃過拉面后,與妻子劉雪梅告別的場面一路上不時在他的眼前閃現(xiàn)。他神情莊重中透露著激動和亢奮,將盤纏、火鐮、火絨、火繩、火石和一雙布鞋往褡褳里一件一件地裝進(jìn)去。

然后,他一邊往腰里系刀子,一邊對劉雪梅說:“如果我回不來,你就找個男人嫁了,但一定要找個會過日子能疼娃的。”

他不看劉雪梅的臉,好像是自言自語。

劉雪梅抱著孩子,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

她啜泣著說:“兄弟的仇要報,土匪該殺,你去我不攔你……我也攔不住你,但你一定要回來,你不回來我就嫁給白貓兒……”

李懷明愣了那么一下。

他把刀子系好,從劉雪梅懷里接過兒子,湊上嘴巴親兒子的臉蛋,但李懷明的胡茬子把孩子扎得扭頭躲開了。李懷明抓起兒子的小手,把掌心放在自己的臉上來回?fù)崦?。被撫摸的感覺真好,就像撫摸到了心上,使李懷明有一種無比溫暖、柔軟、幸福和驕傲的感覺。當(dāng)他在漆黑的夜里獨自在深山曠野摸索行進(jìn)時,兒子的小手在他臉上撫摸的那種感覺似乎更為深切。

他抬頭望了望天,滿天的星星像是劉雪梅臉上的一顆顆清淚,又像兒子眨巴的小眼睛。

李懷明出門時對劉雪梅交代了最后一件事:“把我的家什放好,不要丟了。”他說的是補碗的工具。

劉雪梅流著淚,咬著下嘴唇,點了點頭。

讓李懷明從兒女情長中清醒過來的是一聲狼嚎。他一下子剎住腳步,抬頭看看天,三星已經(jīng)走到了將近五更時。狼的嚎叫聲聽起來不遠(yuǎn),一聲接著一聲,此起彼伏。李懷明仔細(xì)聽了一會兒,狼的位置在東南,最少也有三只。這不是在村莊街道上,三只狼可不是三只狗,雖然李懷明路遇野狼的次數(shù)也不算少,可那不是五更天,也不是這樣的深山幽谷,狼的數(shù)量也只是孤狼一只。

李懷明從褡褳里取出火鐮、火石、火絨和火繩,單腿跪在地上,左手握火石,把火絨放在火石上,右手握火鐮,開始打火。他知道,狼是怕火的,趁早在手里點燃一把火,讓狼望而卻步,恐怕是最安全的措施。

火鐮與火石相撞摩擦的聲音很干脆,在四濺飛散的火星后面留下長長幽幽的空谷回音?;鸾q很快被點燃了,李懷明把火繩頭湊到火苗上,引燃了近三指粗、近兩米長的一根火繩?;鹄K燃燒的火焰只有半個手掌那么大,不過狼的嚎叫戛然而止。

李懷明舉著火繩繼續(xù)前進(jìn)。

沒走幾步,狼的嚎叫接著又來了。

李懷明加快了腳步,因為火繩是有限的,要是在到達(dá)目的地之前火繩燒完了,那他的安全就會失去一份保障,兇險隨時有可能降臨到他的身上。

李懷明把火繩當(dāng)棍子舞動起來,火焰在逆風(fēng)中忽熄忽燃,不斷地在他的周身留下橫掃、直擊、斜刺等動作形成的打叉、圓圈、各種彎曲的弧線等不規(guī)則且復(fù)雜的稍縱即逝的圖案,想以此給狼造成一種人多勢眾的錯覺,迫使狼不敢靠近。然而,李懷明的這種舉措對狼的威懾力好像并不大,它們似乎識破了李懷明的伎倆,不但沒有退卻,反而有步步逼近的態(tài)勢。沒錯,從它們的嚎叫聲就能判斷出來,它們確實在小心而大膽地向李懷明靠近,且越來越近。它們從東南方過來,跟在李懷明的左側(cè)身后。

靠近的狼不再那么激烈頻繁地嚎叫了,它們的精力和心思更多用在觀察李懷明和如何對付李懷明的策略上。李懷明感覺到了,狼群想在盡可能近的距離之內(nèi)對他的實力進(jìn)行詳細(xì)評估,然后想辦法,選一個最好的時機下口。

李懷明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當(dāng)然,李懷明的腳步再快也快不過狼的爪子。李懷明不是因為害怕,他是在爭取火繩的燃燒時間。只要手中有一把火,他相信,他就完全能和它們抗衡。

李懷明忽然快起來的腳步給狼造成了一種錯覺,誤導(dǎo)了它們對李懷明的評估,以為他不過是個膽小鬼,沒啥了不起。它們的膽子自然就大起來,呼呼地向李懷明逼近,以致李懷明聽到了它們躍近的聲音和“哈哧哈哧”的鼻息聲。李懷明一回頭,就看見了幾點綠光在那里不住地跳躍閃爍,還隱隱看見了兩三個身影在他的身后打踅,迂回,前進(jìn)。李懷明還是把腳步放緩下來,任何一方的誤判都會導(dǎo)致局面復(fù)雜化和危險化。狼觀察人的一舉一動,實際上是在觀察人的膽量、定力和城府。他不能給狼嚇破了膽的假象,這是狼最想看到的,是它們最希望發(fā)生的事情,人的膽子一旦沒了,那他還能做什么呢?

李懷明把火繩在空中繼續(xù)舞動,使火焰燃燒得更旺更亮,使之產(chǎn)生一種奇幻莫測、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效果,想以此迷惑狼,使它們不敢貿(mào)然進(jìn)犯。李懷明的辦法還真的奏效了,狼們明顯在泄氣,張牙舞爪攻擊的態(tài)勢收斂了不少。當(dāng)然,它們不可能放棄,它們緊跟著李懷明,想著辦法,伺機而動。

李懷明手里的火繩剩得不多了,他估算了一下,大概最多能走三四里路。他看看天,三星已經(jīng)很高了,應(yīng)該是將近黎明。李懷明再看看周圍的山勢走向,山的輪廓已經(jīng)由高聳峻峭變得低矮舒緩了,也說明他即將走出崇山峻嶺,快要進(jìn)入低勢河谷地帶了,說明離人居的地方不遠(yuǎn)了。但他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更不清楚離目的地還有多遠(yuǎn)。天的黑色似乎更濃更深了,他根本無從判斷。

李懷明的心里不由得有些惶惑焦急起來。就在這時,狼群忽然轉(zhuǎn)變了策略,從跟蹤一下變成了圍堵,將李懷明圍在了中間。李懷明數(shù)了數(shù)閃著綠光的狼眼,知道圍他的狼有三只。李懷明從狼的策略轉(zhuǎn)變上判斷,它們可能已經(jīng)發(fā)覺到了某種對它們不利的形勢,比如天快亮了,或者離村莊很近了,或者還有其他李懷明想不到的情況。在這種形勢下,如果它們再不轉(zhuǎn)變策略盡快下手的話,一頓美餐大有可能眼巴巴地失去。

李懷明看看自己的處境,就把刀子抽出來緊緊握在了右手。三只狼正在收縮包圍圈,雖然動作很小心,很謹(jǐn)慎,但是也很堅定。包圍圈在移動,在繼續(xù)縮小。李懷明聽到了狼群急迫而緊張的聲息,看見了它們越來越清晰的身影。李懷明明白,只待他手里的火繩一熄滅,三只狼就會一下子向他撲過來。

如果不是突然閃射出一道紅光和隨之而來的一聲炮響,李懷明與狼的一場殘酷搏斗在所難免,誰勝誰輸也是個未知數(shù)。閃電一樣的紅光和如雷一樣的炮聲是狼最怕的,況且光源和聲源并不遙遠(yuǎn)。三只狼嚇得一下子縮緊身子后退,并往一處聚攏,它們夾著尾巴在那里打踅,有些戀戀不舍的樣子。但它們再不舍也得跑,因為緊接著炮又響了。炮彈是群射,一發(fā)而不可收,一瞬間就形成了炮聲隆隆、火光沖天的陣勢。李懷明恍然明白,解放軍的剿匪戰(zhàn)斗打響了?;鹆Χ纪鶘|南一個地點集中,隨后就聽到了密集的槍聲。

很顯然,他來晚了!

待李懷明攀上一個山頭往東南望去時,密集激烈的槍炮聲已趨于零落平緩,戰(zhàn)斗快要結(jié)束了。

李懷明到頭來變成了一個觀戰(zhàn)者。他懊喪地有心從山頭一躍跳下去。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離戰(zhàn)場還遠(yuǎn)得很,大概有六七里路。想想他一夜的行程,不是他走得慢,而是狗日的狼群害了他,他作為它們的獵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不知不覺間就被它們圍堵,逼迫他偏離了方向,走向了西南,最終導(dǎo)致錯過了目的地。這些畜生,難道和狗日的馬家軍是相通的么!是來給馬家軍幫忙的么!

李懷明無比懊恨,無比頹喪地在山頂坐下來,一下子感到了沉重的疲累和蝕肌侵骨的寒冷。他隱隱看見部隊撤離戰(zhàn)場的身影,從隊伍人數(shù)及其行動的秩序和動作上看,那是解放軍,毫無疑問,解放軍是這次戰(zhàn)斗的勝利者。

不過李懷明還是來到了卡力崗,他要知道仇敵的下場。當(dāng)他到達(dá)卡力崗時,大部隊已經(jīng)撤離了,只留下一支小分隊在收拾戰(zhàn)場。

李懷明得知,戰(zhàn)斗雖然殲滅了大部分土匪,可是馬成賢帶著一小股匪兵脫逃了。

跑了?!狗日的馬賊居然跑了!李懷明禁不住笑了。

那么,馬賊會跑到哪里去呢?

李懷明聽到白貓兒在門外叫喚他時,大約在三更,他躺在炕上,還沒有入睡。劉雪梅和孩子早睡著了。

“李懷明!”白貓兒叫道,停了那么一下,又叫道,“李懷明。”

白貓兒的聲音像是一個夢,幽幽的,有一種虛飄感,又像是從一個不可知的、遙遠(yuǎn)而幽深的地方發(fā)出的,又像是從地底下發(fā)出的,距離感很強,有一種變異的陌生感,很神秘,很鬼怪,還有些陰森森的。

“李懷明!”他繼續(xù)叫。

李懷明想,也只有白貓兒才會叫出這樣的聲音。不管白貓兒叫出的是啥樣的聲音,對李懷明來說都是非常意外,非常奇怪的。深更半夜的,他來做啥?

李懷明沒有給白貓兒應(yīng)聲,只是悄悄地穿好衣服,輕輕地走出屋子,不慌不忙地穿過院子,來到了大門口。他卸下門擔(dān),開了門。

“啥事?”李懷明問。

白貓兒往后退了兩步,兩手袖在袖筒里放在肚子上,僦著身子說:“我,我來給你說,牛心山的山洞里藏著從化隆跑過來的馬家軍……”

“你怎么知道?”

“我給牛心山的人打了幾把刀子,天擦黑時兩個人來取刀子,是他們說的?!?/p>

“他們怎么會告訴你?”

“他們兩個說的,我聽到了?!?/p>

“你沒聽錯?”

“沒聽錯,千真萬確。”

“狗日的!”李懷明轉(zhuǎn)身要進(jìn)門。

白貓兒趕緊說:“你別急,我跟你說,你不要走大路,從牛心山的南面上去,他們會發(fā)現(xiàn)你,你從黑灣進(jìn)去,翻過弦大梁,從北面悄悄摸上去,那里沒人,他們肯定不知道。”

“好,多謝你?!?/p>

李懷明返回屋里,屏著聲靜著氣,找出了刀子,輕手輕腳關(guān)上門,一邊往腰里系刀子,一邊出了院門。

李懷明沒想到,白貓兒還真的說話算數(shù),真的幫了他一把。而且,白貓兒還想得挺周到,連路線都給他想好了。李懷明明白,這條路線確實是唯一一條最安全、最容易到達(dá)的路線。進(jìn)了黑灣,就一直是蜿蜒起伏的山徑。雖然黑灣這個山谷里住有兩戶人家,但都是從古城搬到這里放牧種田的,是一個村的人,李懷明了解他們,這里不會有什么不測。這條路李懷明很熟,他去夏宗寺一帶補碗,走的就是這條路。

牛心山是一座奇特的山,山是石山,石色褐紅,石質(zhì)堅硬,沉甸甸如鐵塊,石上又有土層植被,灌木雜草很繁茂。

李懷明因打柴、放羊和采藥經(jīng)常登牛心山,沒少鉆進(jìn)那些洞穴,所以對每個洞都很熟悉,哪個洞能藏人住人,他都清楚得很。眼前的牛心山黑壓壓如一道巨大的屏障,只隱隱見其輪廓。黑夜寂靜得如一塊黑鐵,但李懷明覺得不對勁,雖然啥也看不見,啥也聽不見,可他感覺到了。

李懷明抽刀子的動作非常敏捷,一眨眼的工夫,刀子已經(jīng)握在了右手上。差不多在同一時間,他把刀子刺向了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一個黑影,黑影一聲慘叫便倒在了灌木叢里。李懷明連續(xù)飛速地前刺,右劃,左割,兩三個黑影又倒地了。黑影不斷地冒出來,李懷明的后腦勺受到了猛烈的襲擊,他暈頭轉(zhuǎn)向,但沒忘了把刀子朝后刺向攔腰抱住他的那個人。這個人哇哇叫著,隨即其他人一擁而上,像一群猛獸,又像一條條裝滿土的口袋直直地倒過來,沉甸甸地把李懷明壓在了最底下。之后,李懷明就被繩捆索綁了。

被打暈的李懷明清醒過來,聽到了罵他的話:“日奶奶的共產(chǎn)黨的探子,拉回去活活剝皮子?!庇终f,“一片一片地削了喂狗。把手上腳上的指頭一根一根地剁下來。把眼睛挖掉,再往耳朵里釘釘子……”

王營長把四個連的隊伍安排在城外待命,自己率領(lǐng)一個偵察排進(jìn)了城。他先找到了村長,叫村長帶路,直到把李懷明家包圍起來。一個班的人翻墻進(jìn)入李懷明家,一腳踢開了屋門。

劉雪梅嚇糊涂了,她還以為是在做夢。

解放軍沒找到李懷明。

王營長對劉雪梅說:“我們是解放軍,我們不傷害老百姓,請你告訴我,李懷明在哪里?”

“解放軍?”劉雪梅問。

“對?!?/p>

“李懷明?”

“對?!?/p>

劉雪梅看看炕,再摸摸被窩,才發(fā)現(xiàn)李懷明居然不在。

“李懷明!”劉雪梅似乎自言自語,“天黑一起睡下的呀!”

“你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們不來,我還不知道他不在家里的,你們是解放軍,是好人,我不騙你?!?/p>

“好吧,我們?nèi)フ宜??!?/p>

王營長恨死了李懷明。龜兒子李懷明,居然給土匪賣命,居然這么狡猾,居然把老子耍了!老子要親手?jǐn)懒四悖?/p>

王營長的憤怒自不必說,他命令部隊全速前進(jìn),攻打牛心山。

一個連的步兵從黑灣進(jìn)入,封堵北面的逃跑路線,炮兵及其余步兵走大路,一到射程之內(nèi)就從南面——也就是正面發(fā)起炮擊,同時步兵快速深入敵區(qū),活捉土匪頭目和李懷明,不能放走一個土匪。

李懷明被脫光了上衣,綁在院子里的一根木樁子上。院子里燃著一堆火,火光里的土匪們蠢蠢欲動,面目就像鬼魅。李懷明以為他會在這里看到狗日的馬成賢,可是馬成賢一直沒出現(xiàn)。在場的土匪李懷明多半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也不少。

土匪經(jīng)商議達(dá)成一致意見:先是所有人輪流打一遍李懷明,然后再決定剝皮還是剁指頭,還是削肉……

他們打李懷明的打法各不相同,有的用棍子,有的用槍托,有的用皮鞭,有的用馬刀的平面,有的用鐵锨拍,有的用榔頭砸,還有的撿了幾塊拳頭大的石頭,站在一個適當(dāng)?shù)奈恢冒牙顟衙鳟?dāng)靶子用石塊投射……

李懷明就像一具死尸,怎么打他也不出聲,這讓土匪們很失望,很惱恨。

“日奶奶的!”一個土匪把馬刀搭在李懷明的脖子上說,“你這個賊骨,想不到是共產(chǎn)黨解放軍的人!說,為啥要給他們辦事?”

李懷明仔細(xì)一看,原來是牛心山的匪首韓團長。

李懷明說:“你們這些豺狼蟲豸,你們永遠(yuǎn)成不了人,給你們說你們能聽懂嗎?殺了我趕緊逃命去吧,不然就來不及了。”他眼望前方,等著韓團長割他的脖子。

可是韓團長沒割,轉(zhuǎn)身對眾土匪說:“兄弟們,把這賊骨活活折磨死,你們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怎么毒怎么整,誰的手段不毒我宰了誰?!?/p>

眾土匪一擁而上,亢奮得就像餓瘋的狼群。他們早就準(zhǔn)備好了,有的握著尖刀,有的拿著幾根長釘子,有的舉著鐵錘,有的拿一枝刺丫叢生的黑刺,有的握著斧頭,有的握著半截木橛子……

拿黑刺的土匪先沖上去,用黑刺往李懷明的身上猛戳,戳了幾下又掄起來打。

握木橛子的土匪在李懷明身后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便說:“韓團長,木樁子把日奶奶的尻子擋住了,沒辦法插呀,把他放下來,放在地上你看我怎么整他?!?/p>

韓團長說:“好,先打斷他一條腿再放下來?!?/p>

一個土匪便操起一根手臂粗的黑刺棍,剛掄起來,一聲巨響在院子外爆炸了,把莊廓的土墻炸開了一個大豁埡。

“炮……”第二顆炮彈炸斷了韓團長的話,炮彈落在院子當(dāng)中,幾個土匪被炸飛了。

韓團長抱頭喊道:“跑,拿槍跑!”他開始跑的時候也沒放過李懷明,在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馬刀朝李懷明劈面砍了下去。

當(dāng)王營長發(fā)現(xiàn)血肉模糊的李懷明時,李懷明的手里捧著自己的一團花花綠綠的腸子,正往肚子里塞。因為兩只大臂還被牢牢地捆在木樁子上,要把腸子塞進(jìn)肚子里還挺費勁。要不是李懷明眼明反應(yīng)快,他這會兒手里捧的可不是腸子,可能是腦漿。當(dāng)時他把頭往側(cè)后一躲,馬刀下來就砍斷了他肚皮上的麻繩并把他開了膛。李懷明塞腸子的樣子倒很自如,好像那不是從自己肚子里流出來的腸子,倒像是往嘴里塞吃的那么享受。

“王營長,我沒聽你的話,我對不起你!”李懷明說,“王營長,先來幫幫忙。”

李懷明的腸子很快塞回了肚子,但他最終還是死了。

剿匪戰(zhàn)斗勝利結(jié)束,匪患徹底掃除。適逢過年,喜慶的氣氛非常濃厚。王營長和他的隊伍沒有馬上撤離,而是在古城駐扎下來,和村民歡慶勝利,喜迎新春。他還辦起了臨時夜校,給村民們講政策,教識字,一邊參與籌劃、組織和排練正月十五的社火。

為了慶賀戰(zhàn)斗勝利和太平日子的到來,今年的社火打破傳統(tǒng),從正月初十就開始出演。社火的身子比往年眾多齊全,四鄰八村看社火的人擠不進(jìn)城,擠進(jìn)來的擠不出去。鑼鼓震天響,悠揚高亢的嗩吶顯然多了幾分歡快。

白貓兒扮的身子是關(guān)羽,他打著紅臉子,掛著黑胡須,穿著綠袍,戴著綠巾,手持青龍偃月刀,騎著一匹棗紅馬,看起來很抖擻,很威風(fēng)。王營長扮的是劉皇叔,怎么看也有些別扭,總是和他的兄弟合不到一個拍子上。

李懷明家的門上橫著門擔(dān)。劉雪梅總覺得李懷明死得有點兒不明不白,心情一直郁悶,也厭煩白貓兒隔三岔五的打擾,對處界的事更是沒什么興趣。此時,她的兒子出不去,趴在門扇上從門縫里往外瞅,瞅不見他要看的,就哇哇哭起來,一邊轉(zhuǎn)身往屋里走,一邊沖劉雪梅喊:“娘,看社火,走!娘,看社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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