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跨越省市的聯動救助

2024年4月，當退役軍人李君接到一通來自浙江省安吉縣檢察院的電話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對方是騙子。

從軍數年，習慣了一個人扛起所有重擔的李君沒想到，當自己的人生陷入困境時，第一個向他伸出援手的是檢察機關。

一次酒吧里的事故

一切要從2024年4月的一次酒吧事故說起。

那一天，李君照常穿上保安制服，到酒吧上班，可幾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這里開心的氛圍。

5名來自貴州畢節的年輕人，大多是二十來歲的年齡，本想著來安吉找工作謀生，可最后不僅工作沒有找到，生活過得也很混沌。這天晚上，幾杯酒下肚，他們5個就開始鬧事了。

在一番努力下，李君終于控制住了局面，勸服了幾個年輕人。本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可這些人心里并不解氣，他們假裝先行離開了酒吧，其實是趁著夜色埋伏在陰影處。等到李君下班時，帶頭的兩個男人乘他不備，一個拿起了滅火器，一個撿起路邊固定樹木的木樁當作工具，直朝著李君的頭部砸去。

李君就這樣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幾天后，當李君從安吉縣醫院里醒來的時候，醫生已經為他做了開顱手術，還告訴他“是警察把你送來的。如果再晚一點來，你可能命都要沒了”。

李君剛做了場開顱手術，腦袋上的傷口疼起來要了李君的“命”，甚至還帶給他嚴重的后遺癥。他不僅視覺和聽覺神經受損，還落下了畏光和頻繁流淚的毛病。可要強的李君醒來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自己的傷情，而是醫藥費的問題。

案件發生后，酒吧老板墊付了大部分醫療費用，共計5萬元。對李君來說，這5萬元錢已經是一筆巨款了。可想著后面還會有漫長的治療過程，康復期間會有源源不斷的醫療費需要支付，李君便感到十分苦惱。

即便多年的軍隊生活養成了李君一顆堅毅的心，讓他在事情發生后迅速調整了心態，沒有自怨自艾，而是積極地恢復身體，可現實的困難仍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口。

“以為是騙子，沒想到是來幫助我的”

李君退役后，曾輾轉做過很多份工作，當過保鏢、也干過給領導開車的活。可年紀一大，體力和精力跟不上來，他只好辭去工作，在以前老領導的介紹下，跑到遠離家鄉的酒吧，當了保安。這一干就是4年。

保安的工資并不高，一個月不過3000多元錢，即使滿打滿算拿了全勤獎，也只能勉強湊合著生活。李君自己的生活過得節儉，更多的時候，他會把錢寄給家里。李君是江蘇省豐縣人，父母親都是農民，現在年事已高，田地里的活干不動了。家里承包著的3畝地，每年只能帶來3000來元的收入。父親也患上了糖尿病，每個月胰島素和降糖藥也是筆不小的支出。

李君還是個單親父親，孩子的母親在生下孩子后就跑了。這么多年來，李君一個人把孩子拉扯長大，也沒再婚，因為“沒有錢，娶不起媳婦”。故意傷害案件發生的時候，李君的孩子才14歲，正是讀初中最關鍵的時候。

被打后，李君的傷情被評定為重傷二級。保安的工作也丟了，出院后他只能回到了豐縣的農村老家里。后遺癥給李君的生活帶來了不小的影響，他變得畏光，眼睛看到一點強光就受不了，左眼也時常看不清東西。

李君本是一米八多的高個子，身體也很強壯，現在走起路來都顫顫巍巍，總向一邊傾斜著。李君想著去更大點的省城醫院復查看看，可沒有錢，身體也不允許，所以只能作罷。

2024年4月30日，安吉縣檢察院對涉案的5名男子作出了批捕決定。檢察官在剛接到這個案子的時候，以為只是一起簡單的故意傷害案。可隨著對被害人的深入了解，辦案檢察官敏銳地捕捉到了李君退役軍人的特殊身份，并把相關的線索移交給了控告申訴檢察部門。

安吉縣檢察院第六檢察部副主任俞一杰在接到這個線索的時候，第一時間給李君打去了電話。起初，李君還以為來電者是個騙子。直到后來豐縣退役軍人事務局給他打去了電話，李君這才知道，檢察官是來幫助他的，“我又不是安吉人，沒想到檢察官能幾次三番地給我打電話，關心我的生活，問我的難處”。

6月30日，李君的案件被移送至安吉縣檢察院，現在正在審查起訴過程中。由于打人的幾個男子本就來自貧困的山區，不僅家里拿不出一分錢，他們自己也沒有任何收入和存款，拿不出任何補償。可李君等不起，他的醫藥費需要支付，孩子要上學，老人要看病……

為此，安吉縣檢察院為李君啟動了“綠色通道”。安吉縣檢察院認為，李君是退役軍人，因刑事侵害導致重傷，生活陷入困難，且犯罪嫌疑人無賠償能力，符合司法救助條件，且屬于檢察機關司法救助的重點對象。于是，安吉縣檢察院決定聯合湖州市檢察院，對李君加大救助力度，共同為其發放司法救助金。

兩省聯動救助退役軍人

離開醫院后，李君回到了他的老家豐縣。安吉縣檢察院檢察官考慮到，司法救助終究是一次性的，社會救助才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且李君日后長時間都會留在豐縣，如果能開展兩地聯動救助，讓司法救助銜接社會救助，或許才能真正保障李君未來的生活。

7月18日，安吉縣檢察院的檢察官們來到豐縣，同豐縣檢察院、退役軍人事務局、民政局、教育局以及婦聯召開了一場跨省聯動救助座談會。而這次座談會只有一個目的：為李君及其家庭討論出一個完善的救助幫扶方案。

針對李君的現實困難，安吉縣檢察院與湖州市檢察院上下聯動，為李君發放司法救助金。同時，豐縣檢察院及退役軍人事務局、婦聯為李君提供了一筆救助金，豐縣退役軍人事務局還將李君納入退役軍人急難特困救助基金申報的名單之中。

同時，豐縣教育局與李君兒子的學校進行了溝通，并協調落實了免除學雜費和生活補貼的政策。如果李君的兒子未來能考上大學，他們也會進一步資助其大學的學費。由于李君達到了重傷二級、喪失部分生活能力且暫無穩定收入，民政局將他納入了重點幫扶對象，正積極為其申請低保，并開展相應的社會救助幫扶工作。

由于李君并未和酒吧老板簽訂勞動合同，老板不僅要求李君歸還墊付的醫藥費，并且不打算支付給他任何工資。針對李君一直擔心的工傷認定問題，安吉縣檢察院檢察官宋麗燕表示，民事檢察部門將積極協助李君申請法律援助，協調調取相關證據，以證實雙方存在事實勞動關系。

這場對退役軍人李君的救助，及時、有效且溫暖。但一次成功的救助，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往往需要前期政策的制定、不同部門聯動機制的建立，以及大量基層司法人員的實踐與完善。

比如，早在2020年11月，豐縣檢察院就和豐縣退役軍人事務局等11家單位聯合簽訂了《關于建立國家司法救助與社會化救助銜接機制的實施辦法》，其中特別強調了要落實好《關于加強困難退役軍人幫扶援助工作的意見》，對于那些符合救助條件的退役軍人，要優先組織協調、督查落實好醫療保障、社會保險等待遇保障工作，做好傷病殘退役軍人服務管理和撫恤工作，協調扶持退役軍人和隨軍隨調家屬就業創業工作。

2021年1月6日，中共中央政法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等6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加強退役軍人司法救助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該《意見》里明確提出，退役軍人司法救助工作，是法院、檢察院等機關或部門，在辦理案件過程中，對遭受違法犯罪侵害或者民事、行政侵權，無法通過訴訟、仲裁獲得有效賠償、補償，生活面臨急迫困難的退役軍人采取的輔助性救濟措施。

豐縣檢察院檢察官費圣臻認為，真正的救助從來不該是一次性的，救助金只能緩解李君家暫時的困難，救助永遠都是個長期的過程。所以，他時不時地會去李君家里探望，平日里每周也會給李君打電話聊天。

費圣臻在成為檢察官前，也曾在軍隊服役過14年，所以他很能理解李君的心情，“要強且不認輸”。每次到李君家里走訪的時候，費圣臻都感到很心酸，7月是江蘇的雨季，李君家的房子屋頂一下雨就總是漏水，墻上也是潮濕的水漬形成的痕跡，房間里的家具也多是“上了年紀”，花紋和顏色都斑駁到了看不到的程度。

李君告訴費圣臻，現在他最著急的是兩件事，盡快還錢和找工作。李君總是惦記著酒吧老板替他墊付的醫藥費，即便費圣臻告訴他這屬于工傷，酒吧老板本就應該承擔他的醫藥費和誤工費。可李君總是守著自己樸素的價值觀，總覺得“不好意思，想把錢還了”。

這次傷害事件不僅讓李君失了業，更是讓他失去了強壯的身體、良好的身體素質，也讓他失去了謀生的本領。他不知道身體能恢復成什么樣，也不知道未來還能做什么工作。

但李君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喪失過繼續生活的勇氣。他曾跟費圣臻表達過一個想法：“咱終究是個退役軍人，之前部隊已經培養了我幾年，我不想靠著政府一輩子，也不希望長期拿著社會給我的救助過活。我感謝你們幫我渡過難關，但只要我有能力，只要我活著，我就想自力更生，帶著我的小孩繼續努力生活。”（文中當事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