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的全球之旅

《我在北京送快遞》無疑是近兩年國內(nèi)最受矚目的圖書之一，自去年3月由浦睿文化出版至今，累計銷量已超16萬冊。它將普通人的個人回憶錄、基層勞動者的紀實寫作這一非虛構作品類型推到了更多的讀者面前。2024年，這本書的國際版權輸出再一次取得亮眼的成就，自4月倫敦書展售出英國、荷蘭、德國和西班牙等國家地區(qū)的版權之后，其版權輸出的版圖又拓展到了羅馬尼亞、法國、意大利、俄羅斯等10余個國家和地區(qū)。

從早期莫言、余華等純文學作家作品在海外被陸續(xù)出版，姜戎《狼圖騰》、麥家《解密》、劉慈欣《三體》等小說被歐美主流出版社翻譯推出，到近幾年來，網(wǎng)絡文學與漫畫作品成功出海，獲得海外年輕大眾讀者的追捧，越來越多優(yōu)秀的中國作品在世界范圍內(nèi)被閱讀、討論和關注，特別是在東南亞地區(qū)的發(fā)展尤為蓬勃。但由于語言與文化背景差異等諸多原因，我國版權輸出作品在歐美主流圖書市場的數(shù)量、文化影響力和競爭力仍不足，有很大的拓展空間。

在此背景之下，《我在北京送快遞》這樣一本并非文學大家之作，又未獲得國際獎項，也并未如網(wǎng)文漫畫一般在英語社交媒體引發(fā)特定群體關注的作品，一本中國普通勞動者創(chuàng)作的個人生活與工作經(jīng)驗的紀實作品，為什么會獲得眾多國際出版人的關注呢？為此，筆者專訪了《我在北京送快遞》一書的全球版權代理人、群星出版社（Astra House）的資深編輯、國際資深出版人白麗雅（Patrizia van Daalen）。群星出版社購得了《我在北京送快遞》的全球版權，并由2Seas Agency聯(lián)合代理。

機緣巧合的相遇+水到渠成的合作

《出版人》：請介紹一下這本書的翻譯版權銷售情況，以及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白麗雅：群星出版社是新經(jīng)典文化在美國的全資子公司。我?guī)腿盒浅霭嫔缃忧①徺I了《我在北京送快遞》除中國以外的全球版權。在今年的倫敦書展上，英國、荷蘭、德國和西班牙搶先報價，購得了版權。隨后很快，又有羅馬尼亞、法國（加拿大法語區(qū)也單獨提出了報價）、意大利、芬蘭、巴西、波蘭、韓國、捷克和俄羅斯等國家和地區(qū)紛紛跟進了報價。目前來自越南和斯堪的納維亞等地的編輯也在閱讀和評估中，有望售出版權到這些地區(qū)，期待促成合作。

《出版人》：您是如何發(fā)現(xiàn)這本書的？又如何成功代理了它的全球版權？

白麗雅：我最早是在中國的社交媒體上讀到了這本書的相關信息，作為一名普通讀者，以及一個在中國生活了很多年的人，我對它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奇。機緣巧合，去年法蘭克福書展結束之后，我回了一趟中國，剛好在書店見到了這本書，于是買了一本，在回歐洲的飛機上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我非常喜歡這本書，也將它分享給了我在群星出版社的同事，最終我們決定嘗試獲取這本書的全球版權代理權。

我在中國出版行業(yè)已經(jīng)工作了20余年，出版界的朋友很快幫我通過微信聯(lián)系到了浦睿文化這本書的編輯，幸運的是，我們被告知這本書的海外版權都未售出，于是后面的談判就水到渠成了。原則上，群星出版社在簽約新作家、新作品時，會盡可能獲得全球全語種版權，因為我們擁有非常穩(wěn)固且成熟的國際出版和發(fā)行網(wǎng)絡，會竭盡所能擴大我們所簽約作者的國際影響力。

本土化的故事+全球化的表達

《出版人》：最初是什么吸引了您的注意？為何認為它能引起國際讀者的共鳴？與來自中國的其他非虛構作品或小說作品相比，這本書有什么特別之處呢？

白麗雅：首先戳中我的是這本書的書名，簡單明了，卻很聰明。當我在中國的社交媒體上看到這本書的信息，并了解到它所取得的成功時，就感到非常好奇。我決定回北京后要買一本來讀。

閱讀這本書時我感覺就像在聽作者說話，聽一個人不加掩飾地講述自己的故事。這也是我認為中國以外的讀者可能會感興趣的原因：作家的故事本身非常本土化，但其真摯的感受與表達又在世界范圍內(nèi)具有普遍性。在群星出版社，我們出版過申賦漁的《匠人》、李娟的《冬牧場》，以及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這些書都和《我在北京送快遞》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雖然各自講述了非常獨特的故事，但都是無比坦誠真摯的表達，是真實的聲音。這也正是我們一直以來所尋找的作品的關鍵要素：本土化的故事，全球化的表達。

《出版人》：您是如何向全球出版商推薦這本書的？在這個過程中有什么有趣的反饋，以及正面或負面的評價嗎？

白麗雅：我們把它定位為對中國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管中窺豹，零工經(jīng)濟體系下的工作經(jīng)歷，以及來自邊緣或基層社會的聲音，我們消費的一切都是由邊緣或基層勞動群體生產(chǎn)和交付的，但沒有人在觀察或聆聽他們，或者說主流視野的關注遠遠不夠。我們把它的定位類比為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的《我在底層的生活：當專欄作家化身女服務生》（Nickel and Dimed ： Undercover in Low-wage USA），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巴黎倫敦落魄記》（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其他一些國際暢銷書對推薦這本書也有所幫助，比如村田沙耶香的《人間便利店》或小山田浩子的《工廠》。誠然，它們的類型與內(nèi)容并不相似，或說迥異，但人們對這一類邊緣或基層社會，以及處于邊緣或基層社會中的年輕人的話題總是很好奇。很多國家和地區(qū)的出版社都搶先報價獲得版權，一些國家和地區(qū)進行了版權競拍。在我看來，很多國家的讀者和大眾都有一樣的感受，雖然他們一直在媒體上讀到有關中國的消息，但他們其實對中國一無所知。這本書表達的真實與坦誠，以及它敘事簡單、平實且質(zhì)樸的特點，對許多編輯來說都非常具有吸引力。

《出版人》：能否分享一下這本書的出版計劃？在出版、宣傳和銷售等方面是否存在任何困難或可預見的挑戰(zhàn)？

白麗雅：這本書將成為2025年群星出版社秋季書目的重點新書，根據(jù)合約約定，其他各語種的圖書都會在這個時間之后出版。我們預計翻譯工作將在今年夏末完成，這樣我們就有一年的時間編輯出版，同時有充足的時間宣傳預熱，以便獲得來自承銷商和媒體的更多關注。

但我認為翻譯會非常困難，因為簡單平實的中文翻譯成英語后會聽起來非常平淡，尤其是當中文語言中的幽默感無法被準確翻譯的時候。

《出版人》：能否分享一些將中國圖書推薦給全球讀者的成功或失敗的案例？您認為哪些類型的書籍對西方讀者更有吸引力呢？

白麗雅：這真是一個價值百萬的問題！不得不說，目前看來，將中國故事推向國際仍然非常困難……語言和翻譯的難度、東西方歷史與文化的差異、國際上不夠通暢的交流聯(lián)絡等等，都橫亙其間。

然而，世界也始終在關注和尋找來自中國的優(yōu)秀作品，我們也都要繼續(xù)努力，聯(lián)結溝通。我認為現(xiàn)階段，在漫畫、圖像小說、兒童讀物方面，存在巨大的機會和市場潛力。純文學小說可能永遠是最難的，因為它市場空間有限，也有一定的閱讀門檻；而非虛構類作品也不容易，這本《我在北京送快遞》幾乎是個例外，因為它雖屬非虛構類別，但敘事性和散文性很強，是西方讀者非常熟悉的個人回憶錄（memoir）風格。

《出版人》： 繼這本書取得成功之后，更多類似的圖書在中國出版，比如《我的母親做保潔》《我在上海開出租》等。您會繼續(xù)關注普通人書寫的關于他們在中國的工作和生活經(jīng)歷的非虛構類書籍嗎？為什么？

白麗雅：是的，似乎真的有這個趨勢！但在群星出版社，我們希望花更多時間和精力深耕每一本書和每一個作家，所以我們應該不會去跟進購買更多同類題材的作品。

我希望我們能慢慢構建起胡安焉的海外讀者群，事實上，對我們來說，培養(yǎng)一位作家比試圖出版更多同類型題材的書更重要。

《我在北京送快遞》是中國非虛構作品版權輸出至海外主流出版市場的成功案例，也許后續(xù)同類別、同題材的作品很難復制其海外成績，但從白麗雅講述的本書的版權貿(mào)易之路中能夠看出：堅持本土化的內(nèi)容與敘事，世界各國讀者都期望讀到不同的故事；選擇國際化的表達，真實的聲音，真摯的講述，對生存現(xiàn)狀的思考在各國讀者中都是共通的；對外推薦的過程中，巧妙類比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早已備受關注或暢銷的同類作品，似乎是打動國際出版人、繼而走向全球讀者的敲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