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畫像石的儒家思想探析

摘 要：漢畫像石是漢代重要的圖像史料庫之一，數量龐大、內容豐富，具有巨大的研究價值和藝術價值，形象地反映出當時人們的現實生活和精神世界，是后人研究漢代歷史的重要史料之一。漢初，隨著董仲舒“天人合一”“三綱五常”等觀念的確立與發展，漢代儒家倫理體系逐漸穩定，并與當時的政治制度相得益彰，形成了穩定良好的互動關系。這套思想體系規范、指導著時人日常的言行舉止，也影響著人們精神世界的建構。這種影響在漢畫像石中可見一斑。結合部分漢畫像石圖像內容，分析漢畫像石中蘊含的儒家思想。

關鍵詞：漢代；漢畫像石；儒家思想；倫理

一、學術綜述

近年來，隨著全國多地漢墓有關考古工作的有序開展，很多畫像石得以重見天日，為漢畫像石以及漢代社會發展的相關研究提供了重要史料。關于漢畫像石的現有研究主要集中于考古學研究方面。通過研究漢畫像石的圖像內容、畫像石圖像的美學意義，人們對漢代歷史有了更具感性、更為全面的認識。綜合來看，有關漢畫像石的研究在美學等方面成果突出，有關外部因素對漢畫像石的影響的研究成果雖有但缺。關于漢代的儒家思想，現有研究多將董仲舒及其儒家倫理思想作為我國思想史、文化史中的重要組成展開研究，同時進行橫向對比，探索不同文明之間重要思想的異同。本文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進行探析，總結漢畫像石藝術的形成與發展，從漢代倫理精神角度出發，具體論述漢畫像石蘊含的儒家思想。

二、漢畫像石藝術的形成與發展

考古發現，漢畫像石常見于闕、祠堂、墓室、棺槨這些石質建筑物與葬具上，是具有祭祀性質的喪葬藝術。漢畫像石具備喪葬屬性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漢昭帝、漢宣帝時期，一直到東漢末期。而漢畫像石作為一種成熟的藝術表現形式，其歷史只有不到三百年。

在漢代初期一些墓葬中發現了石刻畫像，如在河南永城保安山二號墓中室左側的廁室便坑墊腳石和柿園墓主室一側的廁室便坑墊腳石上，發現了刻有菱形圖案和常青樹、亭子圖案的刻飾。這一時期所謂“漢畫像石”的圖案刻畫內容簡單、數量極少，可被視作漢代畫像石的初步形態。

到了西漢中期，畫像石才正式出現在墓室內，如南陽唐河縣西冢張村出土的刻有執笏門吏、擁彗門吏、菱形圖案、菱形連環圖案等的畫像石（圖1）。

西漢中晚期，畫像石大量出現在墓室內，在南陽唐河縣西冢張村M1墓葬中發現圖案豐富的畫像石14塊、畫像15幅。

一種圖案在一座墓中被反復運用，說明此時石刻上的圖案并不具備特定的政治含義，造墓者及雕刻者并未將其作為某一特定政治符號加以對待。到了西漢末年及王莽時期，讖緯思想盛行，一些神話人物形象開始具備政治意義，成為一種統治手段。這一時期，漢畫像石的刻畫內容和形式均表現出了較高的文化和藝術價值。例如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東漢神獸玉兔搗藥圖門楣畫像石，畫面“上層為卷草紋，兩端為日月輪；下層畫面有手舉嘉禾單腿跪拜的羽人與獨角神馬、獨角獸、翼龍、虎、玉兔搗藥、雙頭神鹿等”。畫面神學意義與美學價值兼具，是儒家倫理思想在畫像石上的具體體現。

漢畫像石是中國古代文化遺產中的瑰寶，是漢代眾多匠人以石為材、以刀為筆，在祠堂墓穴等地留下的石刻藝術品。我國漢畫像石的發現主要集中在四個核心區域：一是河南南陽、鄂北區，二是山東、蘇北、皖北區，三是四川地區，四是陜北、晉西北地區。此外，河南新密、永城，北京豐臺，浙江杭州，陜西彬州也有零星考古發現。現有資料顯示，目前已發現約一萬塊漢畫像石，其數量之龐大令人驚嘆。漢畫像石展現了豐富而多樣的內容，大體上可以分為三類。一是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如車騎出行、樂舞雜技、六博對弈、馳逐狩獵、射御比武等，反映出人們的生產生活狀況，概括總結了墓主的仕途生涯、身份地位。二是具有教化意義的歷史故事。在漢代倫理思想的影響下，人們對符合儒家思想觀念的行為懷有崇高敬意，畫像石中出現眾多相關內容的歷史故事。三是雄奇瑰麗的神仙世界。伏羲、女媧、東王公、西王母、神獸等都可在畫像石中找到。這些刻畫也蘊含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

漢畫像石內容豐富，取材廣泛，從不同角度反映了漢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僅是精美的古代石刻藝術品，還是研究漢代政治、經濟、文化的重要資料。

三、儒家思想在漢畫像石中的體現

董仲舒以《春秋》為基礎，廣泛吸收有利于封建大一統的成分，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期統一天下人民的思想觀念，維持君主專制統治。漢武帝采納了這一建議，并在全國范圍內設立太學，同時設置五經博士。儒學由過去的民間思想一躍成為官方哲學，在社會意識形態中占據統治地位。

倫理精神作為一種固有的秩序，深深植根于每個人的心中，并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和行為習慣產生影響。漢墓作為漢代人心中生死交匯的一塊精神領地，通過畫像石這一藝術形式的發展演變，已成為完美呈現漢人倫理精神的藝術場所，由此，漢畫像石圖像逐步演變為一個內容豐富、色彩斑斕的精神領域。

（一）三綱五常思想在漢畫像石中的體現

“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也。”“三綱五常”作為禮教所倡導的人與人之間的道德標準，規范了處理人際關系的行為準則，具體表現為君臣關系、父子關系、夫妻關系。

漢代的君臣觀念實際上也是一種“忠君觀念”。在士大夫看來，“人臣依義顯君，竭忠彰請，行之美也”，要求臣子對君主要絕對忠誠并為之盡心竭力。這一君臣觀念在“周公輔成王”畫像石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周公輔成王庖廚圖”畫像石圖像可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邊的部分展現了一人端坐中央，左右四人站立，左邊一人神態謙卑向中央一人匯報事情的畫面。中央一人形體較小，是年幼的成王，左邊神態恭敬之人即被后人敬仰的周公旦。周公旦令人尊敬，卻仍聽命于年幼的成王，這是漢代君臣之間必須恪守的君臣關系，在畫像石中充分體現。除此之外，“荊軻刺秦”的意象也常在畫像石上出現（圖2）。荊軻為了替燕國消除隱患，同時也為了為太子丹報仇，只身赴秦刺秦王。這種為君赴險的行為反映了忠君的思想，是對“臣事君以忠”的最好展示，為漢人所推崇。

董仲舒認為夫尊妻卑，表現為妻子對丈夫的絕對服從。這一觀念在日常生活中表現為男女的位置關系：漢代以右為尊，因此男主人應坐右位。這樣的場面在畫像石中也多有體現：牽牛、織女是先秦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工匠在進行牽牛、織女意象的雕刻時，往往會把牽牛像放左、織女像放右；在河南南陽熊營畫像中，西王母與東王公并排而坐，西王母像在右，東王公像在左。對于漢代人來說，西王母的地位要高于東王公，但雕刻畫像石的工匠深受綱常倫理思想的影響，在畫像石雕刻上就體現為夫在左、妻在右。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西漢末期，統治者為了維護自己岌岌可危的統治，大力推行“三綱五常”的觀念。在這一時期，地主階級的墓葬中便出現了大量有關“三綱五常”內容的壁畫及畫像石，例如洛陽燒溝61號漢墓的“二桃殺三士”畫像石，通過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齊國三杰”的歷史典故，體現出仁義、舍生取義的教化思想。

（二）孝道思想在漢畫像石中的體現

漢代尊儒重孝的觀念在仕途取官上表現為統治者實行“舉孝廉”。在漢代社會發展狀況的影響下，孝道思想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諸多關于孝道的新理念被提出，漢畫像石也具備了評判死者后人是否達到“孝子”標準的意義。

孝道思想在畫像石中最為直觀的表現就是“孝子圖”的內容。例如山東嘉祥武梁祠中便出現了丁蘭刻木、老萊娛親、孝子魏湯等多種有關孝子侍親的內容。再如，“偃師邢渠孝父”畫像石記述了邢渠父親年邁齒落而不能食，邢渠食而哺其父，悉心照料父親直至其百歲而終的孝行故事。

孝道思想也體現在時人“事死如事生”的喪葬觀中。儒家孝道思想認為人死后擁有和活人一樣的感知，在畫像石中表現為：一方面，后人通過雕刻畫像石還原死者生前生產生活的場景；另一方面，通過想象虛構盛大的送葬場景，期望死者在死后能夠享受到這樣的生活，展現后人的孝心。例如安徽省靈璧縣九頂鎮出土的牛車殯葬畫像、山東省沂南縣北寨村出土的畫像石上均刻畫了盛大莊嚴的喪葬吊唁圖像，是人們孝心在畫像石中的體現。

（三）“天人合一”思想在漢畫像石中的體現

董仲舒結合陰陽五行說提出“天人合一”學說，把“天”作為最高權威，確立“君權神授”思想，提出“天譴論”。縱橫天地、囊括神鬼都是天人觀念和讖緯思想盛行的結果。如鄧州長冢店漢墓出土的畫像磚有三分之二的內容與羽化升仙、神話祥瑞等內容有關。南陽漢畫最具特色的部分就是天文星象畫像，這些刻于墓穴頂部的星座圖像大多起點綴作用，刻畫的重點還是在于神話祥瑞的內容。南陽麒麟崗漢墓有一幅四神天象圖（圖3），圖中央為太乙神，四周環繞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手捧日月的伏羲、女媧位于外圍，最外側雕刻北斗七星與南斗六星。類似這種主題刻畫的畫像石在全國均有分布，以南陽最為突出，可見董仲舒“天人合一”思想影響了工匠的創作。

四、結語

漢畫像石作為漢代地下墓室、墓地祠堂、墓闕和廟闕等帶有祭祀意義的建筑構石，是一種在儒家倫理思想指導下衍生而來的喪葬文化的具體形式。在漢代，以“三綱五常”、孝道思想、“天人合一”等為主要內容的儒家思想為統治者所推崇，被時人廣泛接受，人們對此懷有極大的熱情，并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進行各種藝術形式的創作。這種思想在漢畫像石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通過畫像石圖像，可以窺探到漢代人民在儒家思想浸潤下的日常行為與豐富的精神世界。因此，漢畫像石是研究漢代儒家思想的重要史料。

參考文獻：

[1]張晗.南陽唐河縣西冢張村畫像石墓發掘簡報[J].洛陽考古，2018（3）：3-7.

[2]長山，仁華.鄧縣長冢店漢畫像石墓[J].中原文物，1982（1）：21-27，74-75.

[3]趙化成，高崇文.秦漢考古[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

[4]李如森.漢代喪葬禮俗[M].沈陽：沈陽出版社，2003.

[5]揚之水.沂南畫像石墓所見漢故事考證[J].故宮博物院院刊，2004（6）：26-40，156.

[6]錢穆.秦漢史[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

[7]周蘇平.中國古代喪葬習俗[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

[8]翦伯贊.秦漢史十五講[M].北京：中華書局，2012.

[9]胡海帆.“偃師邢渠孝父畫像石”研究[J].故宮博物院院刊，2012（2）：113-132，163.

[10]呂思勉.秦漢史[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8.

[11]王全利.生動傳神的浮雕刻畫故宮博物院藏“荊軻刺秦王”畫像石[J].紫禁城，2015（7）：124-127.

[12]韓橋生，秦穎.“孝”與“孝治”：漢代倫理與政治的同構[J].云夢學刊，2023（2）：84-92.

作者單位：

天津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