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中國共產黨人的百年夙愿,消滅社會貧困與實現共同富裕貫穿于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進程中。梳理馬克思關于二者關系的討論,對于中國相對貧困治理與共同富裕事業具有重要現實意義。馬克思從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原則高度澄清了資本主義私有制與雇傭勞動是現代貧困的真正根源,指明資本主義社會存在絕對貧困和相對貧困兩大悖論性貧困,因此消滅兩大貧困必須超越資本及其邏輯。馬克思的反貧困哲學同時內蘊著共同富裕的實現路徑,即以堅持社會主義為基本前提,以構建公平正義為重要保障。中國化反貧困與共同富裕協同發展的有機組合,將馬克思思想推進到新的理論高度。
關鍵詞:馬克思;反貧困思想;共同富裕;經濟哲學
中圖分類號:F0-0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101(2024)05-0014-10
消滅社會貧困與實現共同富裕是人類亟須解決的未竟事業。 就中國而言,我們發起的脫貧攻堅戰從頂層設計維度消滅絕對貧困,為國強民富提供物質基礎與精神支持,進而開啟全面建成現代化國家的任務。 反貧困承載著民族復興與國家強大的基礎議題,使得人民能在擺脫相對貧困、走向共同富裕的同時,實現社會發展形態的空間跨越。 黨的二十大報告在肯定黨和國家取得舉世矚目偉大成就的同時,也客觀指出“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仍然突出”“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仍然較大”[1],我國相對貧困問題仍然存在,實現共同富裕任重道遠。 究其根本,消滅相對貧困與實現共同富裕必須溯源至無產階級貧困化的資本主義制度根源。 為此,我們仍需回到馬克思的反貧困思想,汲取其理論精髓,助力完成共同富裕之歷史重任。
一、思想全景:馬克思反貧困思想的共富訴求
共同富裕不是空想社會主義者的特殊理想,而是人類命運的普遍共識。漢娜·阿倫特曾指出,“在十八世紀的巴黎或十九世紀的倫敦……對人類大眾的苦難和不幸視而不見是不可能的”[2],伴隨現代啟蒙賦予西方社會自由、平等、博愛的價值理念,為增進人類福祉而消滅貧困成為理論學家迫切關心的時代課題。但財富思想史對于貧困問題缺乏資本運行機制的考量,試圖以具體財富生產措施解決貧困,導致“伊斯特利悲劇”①在西方國家反復上演。與之相對,對于物質利益難題的思考以及工人貧困處境的考察,推動馬克思決心要與資本及其邏輯劃清界限,在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中消滅社會貧困,追求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富足,由此形成共同富裕的訴求。
(一)財富思想史的求解方案與理論癥候
財富生產與分配,一直是近現代思想史研究的熱門議題。無論是古典經濟學的財富制度設計,還是政治哲學的財富政治預設,抑或空想社會主義的財富實驗設想,都對此有過討論。這無疑表達出幾種社會富裕的思考路向。
第一,古典經濟學的財富制度設計。古典經濟學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將社會富裕視作制度設計的最終安排,為現代資產階級反抗封建等級財富的特權制度提供科學理論。但古典經濟學賦予資本主義制度過多的樂觀內容:資本主義創造出極其發達的生產力,必然帶來社會財富不斷突破極限性的增長,進而使人類從賣身契約與特權等級的雙重機制中解放出來,讓人類生存與物質世界第一次有直接的、內在的關聯,這給社會成員帶來普適性的富裕自信——只要占有相當數量的貨幣就能占有相應多的社會商品,因而等同于富裕。發展生產與提高生產力是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命題,亞當·斯密認為,“在一個政治修明的社會里,造成普及到最下層人民的那種普遍富裕情況的,是各行各業的產量由于分工大增……于是,社會各階級普遍富裕”[3]。斯密試圖通過完善分工形式提高社會勞動生產率,創造大量財富,讓社會成員擺脫貧困。
第二,政治哲學的財富政治預設。主要有三種理論路向:其一是浪漫主義式批判。盧梭認為私有制特別是現代技術使人文明起來的同時,也讓人類群體出現貧困痼疾。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是以自然主義的社會秩序,重新改造私有制,保護窮人的私有財產。其二是反社會式的批判。蒲魯東從抽象法權關系出發,根據“所有權就是盜竊”的命題,批判資本大工業生產浸淫出的社會特權,他的詰問直接抵達私有制與財富不均的矛盾關系。但蒲魯東及其后繼者的思路卻是一種反社會樣式,企圖通過“小時券”[4]84、“銀行改革”[4]59與“無息信貸”[4]70等形式平均化私有財產。其三是通過分配等形式解決貧困問題。大衛·李嘉圖將社會劃分為資產階級、地主階級和工人階級,資產階級和地主階級憑借資本和土地成為剝削者,工人階級只能靠出賣自身勞動力換取微薄的工資。李嘉圖認為這種財富地位的懸殊是由分配的非正義性導致的,故要在分配領域確立理性的法則,“這種分配,受支配于一定法則。確立這種法則,是經濟學上的首要問題”[5]。
第三,空想社會主義的財富實驗設想。空想社會主義在批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基礎上提出諸多創造社會財富的設想,例如圣西門為增加無產階級福祉所設計的“實業制度”、傅立葉區別于資本主義生產無政府狀態的“法郎吉制度”以及歐文自給自足的“新和諧公社”,等等。這種“社會主義實驗”通過階級調和與合作,對舊有的財富生產方式進行改造,并未觸及推翻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的根基。空想社會主義者在歷史觀層面認識到階級的貧富對立,并試圖改變無產階級的貧窮狀態,這是其思想的進步性,但在如何消滅貧富差距、改變無產階級貧苦現狀的問題上,他們卻忽略階級斗爭的重要性,低估無產階級的革命歷史地位,將變革的希望寄托于專制君主與資產階級政府。例如傅立葉刊登廣告呼吁資本家投資法郎吉,歐文主張資本家建立共產主義移民區用以緩解愛爾蘭地區無產階級的貧困,在他們理論視野的翳障中,無產階級只是一批窮苦且有待拯救的群眾,他們并未真正理解無產階級“掘墓人”何為。故如馬克思所言,“他們想通過和平的途徑達到自己的目的,并且企圖通過一些小型的、當然不會成功的試驗,通過示范的力量來為新的社會福音開辟道路”[6]63,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就反思高度而言,以上關于社會財富的思考并未真正面向社會化生產機制,特別是財富生產的資本主義方式,進而割裂了社會機制、財富生產與貧困消滅之間的本質關聯。它們意在超越社會運行機制,將貧困與富裕直接對立,試圖以外部的倫理批判形式加以說明:富裕源于一種道德自律與節約節欲的生活,反之必然導致貧困,那么財富的生產就成為窮人破解社會難題的根本之道,故“在早期古典政治經濟學的烏托邦中,窮人在醒著的每一時刻都在工作”[7]。如約瑟夫·湯森提倡工人的后代應該越早地參與工作,以免時光的浪費;再如威廉·坦普爾認為工作起始年齡為4歲,約翰·洛克認為3歲孩子就已經成熟并能參加工作等。這些反思僅僅將貧困起源訴諸社會的不平等方面,沒有將貧困現象上升至對現代資本生產機制的批判,社會富裕或共同富裕就只能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反思幻象。
(二)馬克思共富訴求的批判生成
面對資本主義社會中無產階級的日益貧困,馬克思從人類發展所能達到的理想高度提出替代性方案,即一種使社會成員獲得普遍解放,過上富足生活的新型社會——共同富裕社會。共同富裕社會意味著資本特權的徹底消滅,不再存在剝削性質的社會關系,全部社會生產資料與生活資料都將用于人類的發展,貧困問題將在共同富裕社會得到徹底解決,使人們能在自由平等的社會關系中實現自己的本質力量。所以實現共同富裕符合人類發展的歷史規律,是馬克思消滅貧困、實現人類解放的必然訴求。
第一,關注物質利益是馬克思共富訴求的直接動因。物質利益難題是“馬克思主義者整個世界觀的基礎”[8],也是促使馬克思批判貧困現實、提供共富方案的現實酵母。在對林木盜竊法的不公正內容以及摩澤爾河沿岸地區農民貧困處境的考察中,馬克思發現現代政治國家的法律處處都在維護貴族利益,它對“靠塵土為生”的窮人卻保持置若罔聞的態度。這表明,將黑格爾法哲學奉為圭臬的現代政治國家,不僅沒有解決黑格爾遺留下來的“賤民問題”,反而使社會成員間的貧富分化不斷擴大。這種現實矛盾促使馬克思展開對國家與法的批判并得出結論:現有的國家制度與法律無法解決物質利益難題,“徹底的革命只能是徹底需要的革命,這些徹底需要所應有的前提和基礎,(當時的德國)看來恰好都不具備”[9]13。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回顧萊茵報時期的工作時,強調支撐自己開展批判工作的是“善良的‘前進’愿望”[6]588,物質利益難題思考已經蘊含著馬克思對無產階級貧困化的觀察與同情,并推動馬克思決心將無產者的普遍權利上升為社會原則。[9]17
第二,批判資本主義是馬克思共富訴求的深入展開。作為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嚴格對峙的社會理想,馬克思共富訴求的形成與資本主義批判緊密相關。《資本論》作為分析資本主義生產內在矛盾性的完整理論,真正揭示出資本主義龐大的財富積累是“以廣大生產者群眾的被剝奪和貧窮化為基礎”[10]278。具體而言,《資本論》第一卷說明資本吮吸工人生產的剩余價值,形成財富兩極分化的生產關系;第二卷考察資本不斷生產和實現剩余價值的運動,持續塑造無產階級的貧困化;第三卷討論產業資本、商業資本和生息資本對剩余價值的分配,無產階級的富裕被排除在這一分配過程外。故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將資本主義形象地比作碾軋無產階級的“札格納特車輪”[9]743,其含義是指在資本邏輯的裹挾下,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從“直接生產者的財產”[11]878變成了剝削勞動人民的手段,“生產只是為資本而生產,而不是反過來生產資料只是生產者社會的生活過程不斷擴大的手段”[10]278。既然資本無償占有工人剩余勞動是資本增殖邏輯的必然結果,那么只有消滅以資本增殖邏輯為軸心的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才能結束對抗性的分工方式,使“生產將以所有人的富裕為目的”[12]200,讓“一切社會成員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質生活”[13]563。
第三,實現人類解放是馬克思共富訴求的邏輯歸宿。馬克思的共同富裕不是一種純粹的理論設想,“而是一種最終目的在于把連同資本家在內的整個社會從現存關系的狹小范圍中解放出來的理論”[9]370,這種解放迥異于鮑威爾神學批判視域中人類脫離宗教的解放,也絕非資產階級“解放人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剝削人”[14]的虛偽解放,它是指人們從私有制的枷鎖與舊式分工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種關系回歸人自身”[9]46的人類解放。馬克思認為,只有共同富裕社會才能真正實現人類解放。一方面,人類解放以高度發達的生產力為基礎,而共同富裕作為人類謀求高質量生存與發展的實踐活動,通過推動物質生產力與精神生產力、社會交往方式和社會組織形態由低級向高級轉變,恰好能夠提供出“無產階級解放的物質條件”[6]62。另一方面,人類解放的宏大敘事要求對立性的生存關系、壓迫性的交往關系、貧窮化的生存情境等社會矛盾性內容的消解,而“工人只有當他們把資產者的資本,即生產所必需的原料、機器和工具以及生活資料轉變為社會財產,即轉變為自己的、由他們共同享用的財產時,他們才能解放自己”[6]221,換言之,在共同富裕與人類解放之間存在著共同的語義基礎[15]。
二、破解方案:馬克思反貧困思想的共富創新假如離開反貧困的地基討論馬克思的共富思考,容易變成一種純粹理論上的想象。《資本論》前瞻性地展示出現代社會實現共同富裕的諸多阻礙:一是現代社會機制的本質內容。作為現代性之本質根據的資本邏輯,從社會建制上規定社會財富運動的兩極化特質。資本生產積累決定財富的生產、流動與分配形式,必然造就無產階級的積貧存弱與資產階級的錢富權強。二是經濟權力與政治權力決定無產階級不可能共享社會財富。經濟權力是資本權力的集中體現,直接聚焦為資本對無產階級剝削的全過程,即資本對無產階級的剩余勞動(無酬勞動)的全面剝削;政治權力是資本經濟權力的社會化體現,是資本通過政治內容加劇對社會成員的控制,以暴力機制強化社會財富的生產與分配,維護資本人格化的實現。由此可見,馬克思的首要工作是為共同富裕“清理地基”——消滅貧困,但這種清理不是簡化為道德反思或技術路徑,而是直接從反貧困入手,基本框定共同富裕的實現條件、本質內涵和歷史方位等內容,從而在理論上實現了對以往富裕思考的創新和超越。
(一)貧困根源與共同富裕的時代規定
貧困問題在資本主義社會注定無法消解,這為共同富裕提供了內在根據和歷史空間。只有認清貧困根源,才能明確實現共同富裕所需要的時代條件。馬克思對貧困根源的揭示聚焦于兩大經濟學文本,表現為兩種分析方式。
第一,異化勞動的人本主義分析。馬克思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在私有制條件下,無產階級同自身勞動處于截然對立的地位,無產階級被“降低為商品,而且降低為最賤的商品”[9]155,而那些非從事生產活動的人卻能同時占有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因此,“勞動為富人生產了奇跡般的東西,但是為工人生產了赤貧。勞動生產了宮殿,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棚舍”[9]158。這種從異化角度探賾貧困生成的論證方式仍具有濃厚的黑格爾主義哲學色彩,未從生成機制追問貧困問題的制度根源。
第二,資本主義私有制與雇傭勞動的政治經濟學分析。直至《資本論》及其手稿,馬克思才真正確證,貧困問題根源于資本主義私有制和雇傭勞動。其一,資本主義私有制不同于“以各個獨立勞動者與其勞動條件相結合為基礎的私有制”,它是“以剝削他人的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11]873。所以,在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這種財富的規模和權力日益擴大并且越來越集中在少數人手里,而由于作為資本主義私有制基礎的規律的作用,人數不斷增加的工人階級所受的剝削、奴役和壓迫,他們的貶值和非人化,貧困和痛苦卻隨之日益加深”[11]165。 其二,雇傭勞動的本質是資本家對工人剩余價值的剝削,其根本目的在于實現資本增殖。馬克思直接提示雇傭勞動的結果,即“要求人民處于奴隸地位,使他們本身轉化為雇工,使他們的勞動資料轉化為資本”[11]827,換言之,工人的被雇傭勞動與生產資料沒有任何關聯,雇傭勞動將工人的剩余價值轉化為資本主義社會的財富積累,致使工人陷入赤貧。
故從貧困根源來看,消滅貧困就是要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和雇傭勞動,這符合歷史唯物主義關于社會形態更替的原理,“雇傭勞動,也像奴隸勞動和農奴勞動一樣,只是一種暫時的和低級的形式,它注定要讓位于帶著興奮愉快心情自愿進行的聯合勞動”[13]12-13。瓦·圖赫舍雷爾對此的看法與馬克思不謀而合,“他們(指無產階級)的唯一出路就是用革命來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建立這樣一種社會制度,在這種社會制度下揚棄了根本的異化,樹立了人的尊嚴,在這種社會制度下人能夠自由地毫無阻礙地發展他的本質和他的肉體的和精神的本質力量”[16]165。馬克思與圖赫舍雷爾的論述表明,共同富裕的時代規定在于建立“聯合勞動”的社會制度,即共產主義社會,這說明共同富裕不僅僅是共產主義的理論探索,更是實現共產主義的現實運動。
(二)貧困內容與共同富裕的具體形式
正如黑格爾所言,“理性毋寧要離開那種看起來保持不變的惰性的規定性,進而在它的真理性中即在它與其反面的關聯中對規定性進行觀察”[17],共同富裕的具體形式也可以從其反面內容——資本主義悖論性貧困中得出。貧困內容在資本主義社會有著更深層次的表達,即社會分工導致的結構性貧困、產品分配的差異性貧困和資本主義經濟固有的系統性貧困,但馬克思認為,其本質都從屬于兩大貧困——絕對貧困與相對貧困的矛盾樣態。
假如不從資本批判高度解讀貧困內容,就無法勘定共同富裕的具體形式,甚至出現四大誤判:一是指標型富裕。指標型富裕強調以各種經濟指標與數據規定富裕程度,如收入情況、福利水平、經濟總量等。蒲魯東試圖強制提高窮人工資以實現工資平等,進而解決反貧困與同步富裕問題;黑格爾思考賤民問題、羅爾斯討論分配正義,都是從經濟維度瓦解貧困。二是數據型富裕。數據是有效衡量絕對貧困的評價標準,但它不能回答相對貧困問題如何得以解決。在資本再生產的加持下,工人的工資得到相對提高,但他們只要將自身財富與資產階級龐大的資本積累進行對比,就會顯得不值一提。因此,以數據衡量富裕,就始終無法在理論和實踐雙重意義上回答相對貧困如何消滅。三是靜態型富裕。它把社會富裕孤立、片面、靜止地理解成同時間富裕、同程度富裕和同地區富裕,這本質上是一種脫離社會實際、追求平均主義的形而上學富裕觀。蒲魯東強調財產平等的無差別富裕,而無差別的同等富裕實際上是無發展的同等貧困。四是結構型富裕。《共產黨宣言》以階級構成和生產資料的比例關系作為棱鏡,駁斥資本主義社會頭足倒置的“倒金字塔型”富裕結構。階級人數占比最小的資本家擁有社會絕大部分生產資料和財富,人口比例最高的無產階級卻只能面對赤貧。這種富裕結構的財富增長必定是為資本增殖掃除障礙,而不在于全體社會成員共同富裕。
馬克思認為,共同富裕的具體形式其實已經暗含在反貧困的基本內容中。面對資本主義社會財富的極大豐富、商品生產的富裕性供應和資本家階層的普遍性富裕,無產階級卻處于兩大貧困之中。一是絕對貧困,無產階級因喪失生產資料而陷入結構性貧困,其生存質量完全從屬于資本;二是相對貧困,無產階級過于貧困必然導致資本積累(擴大再生產)難以實現,需要通過各種形式提高工人的收入,相對于資本家消費水平,無產階級是相對貧困。這兩大貧困直接決定社會富裕與成員貧困之間的矛盾關系。資本主義社會在絕對貧困與相對貧困的矛盾基礎上,進一步衍生出無產階級“體力和智力的衰退”[11]311,即物質貧困和精神貧困這一對矛盾性范疇。
共同富裕作為與資本主義特有貧困內容根本對立的社會狀態,其具體形式落實于物質生活共同富裕與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辯證統一。就其物質形式而言,共同富裕不僅要通過改造自然不斷取得物質生活資料,“把生產發展到能夠滿足所有人的需要的規模”[9]689,同時也強調物質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的直接結合,這是物質生活共同富裕的雙重內涵。就其精神形式而言,消除物質匱乏不是共同富裕的全部內容,“共同富裕所體現的并不是以物質為唯一財富追求的應然生活狀態,而是包含充分確證人的全部力量的崇高性”[18]。馬克思認為,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社會的高級需要,即通過“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9]524,滿足人們政治思想、哲學藝術、科學理論、道德規范等方面的需要。換言之,財富的本質直接表現為“在普遍交換中產生的個人的需要、才能、享用、生產力等等的普遍性”[12]137。總之,物質生活共同富裕與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作為共同富裕的雙重形式,全面生產出人所需要的生存性資料與享受性資料。
(三)反貧困與共同富裕的現實條件
馬克思反貧困不是一種勞資關系貧富不均的道德批判,而是追問勞資矛盾背后的社會生產關系問題,是對生產關系的內在矛盾內容進行徹底批判。反貧困孕育著共同富裕的現實條件,為實現共同富裕提供了基本的思考向度。
第一,資本生產與財富積累的辯證思考。自工業革命以來,資本生產帶來的社會財富積累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這個意義上,資本生產是創造財富的必要手段,它使生產力水平低下導致的古典貧困得到有效解決。然而,吊詭之處在于,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仍然存在貧困。這是因為,在財富問題上,資本生產對于如何生產財富、生產何種財富以及為誰生產財富等問題并不關心,它僅聚焦于如何利用財富積累去完善資本生產的循環體系。這就牽涉出資本生產與財富積累的內在限度問題,即資本生產并不能帶來全員富裕,它必然驅使不占有生產資料的階級(無產階級)陷入貧困。共同富裕的歷史合理性就體現在,它能通過變革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以“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框定了社會生產的人民性,使勞動生產不再為資本增殖服務,而是使人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得到滿足,是人類謀求幸福的正確選擇。
第二,無產階級革命與人類解放的協同推進。盡管蒲魯東批判所有權,主張在社會主義與政治經濟學之間積極展開對話,但他以維護私有制作為理論基點,所以無法找到切實消滅貧困、實現富裕的社會建制和革命力量。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對貧困問題做出了迥異于蒲魯東方案的歷史唯物主義分析,他提出無產階級革命是重建生產資料公有制、破除現代貧困的真正變革力量,“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人的,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6]42。共同富裕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具備可行性,這種歷史條件內蘊于無產階級革命所帶來的人類解放中,正如馬克思所言,“公社的真正秘密就在于它實質上是工人階級的政府,是生產者階級同占有者階級斗爭的產物,是終于發現的可以使勞動在經濟上獲得解放的政治形式”[13]158。
第三,無產階級專政與社會形態轉型的相互推動。共同富裕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具備現實性,這一歷史條件的成熟要以徹底變革資本主義社會形態為前提,而消滅資本主義社會形態、向共產主義社會的轉型則需借助無產階級專政,“只有反資本主義的無產階級的政府,才能結束農民經濟上的貧困和社會地位的低落”[6]160-161。無產階級專政能為共同富裕提供三大歷史契機:一是全新的階級內容,即多數人對少數人專政的新型民主政權;二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社會主義改造,即生產資料的公有制;三是對剝奪者的剝奪,即在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后逐步奪取資產階級的財富,將其轉化為社會生產力的總量。
三、實踐前景:馬克思反貧困視域下的共富路徑與啟示有一種誤判認為,社會貧困的消滅直接等同于共同富裕的實現,抑或社會財富的增長能夠自然消除貧困。這類觀點遠沒有達到馬克思對社會關系的審視高度。一方面,消滅貧困不能直接等同于共同富裕,二者之間存在一個被資本邏輯撕裂的斷層。在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生產關系中,盡管消滅貧困是使工人階級脫離生存紅線、進而服務于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必要條件,但是它并不足以讓這一群體富裕起來。另一方面,實現富裕并不代表消滅貧困,社會富裕的階層化或階級化,并不等同于全體社會成員的富裕化。實現二者的協同統一需要以社會主義為根本導向,以公平正義為規范手段,從而真正超越資本及其邏輯。
(一)堅持社會主義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基礎前提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屬性,“要消滅人民的貧窮,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改變全國的現存制度,建立社會主義制度”[19]。馬克思預見的社會主義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達的基礎之上,以勞動者對生產資料的聯合占有為基本特征,而現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從屬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發展尚不足以完全實行社會主義公有制,教條式照搬馬克思對未來社會的理論設想,將無益于我國社會生產力的持續性發展。“社會主義社會從初級階段到中級階段再到高級階段的發展,在經濟方面的標志性事件就是所有制結構、分配結構和經濟調節形式的演進”[20],我國以馬克思對社會主義的基本規定作為經典觀照,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實踐中逐步建立起與國情相適應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從所有制、分配結構和市場經濟等層面探賾了共同富裕的實踐路徑。
第一,所有制的社會主義形式。作為共同富裕理論的輝煌巨制,《資本論》提出社會主義公有制是消滅資本主義兩極分化、“把資本變為公共的、屬于社會全體成員的財產”[6]46的未來社會基本經濟制度。社會主義公有制主張生產資料由社會全體成員共同占有,為勞動者以自主聯合勞動的形式參與社會生產提供制度保障,“有一個自由人聯合體,他們用公共的生產資料進行勞動,并且自覺地把他們許多個人勞動力當做一個社會勞動力來使用”[11]96。與資本主義私有制相對立,勞動者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生產過程中,不會被部分占有生產資料的特權階級所剝削,每個人都能各盡所能地與生產資料相結合進行生產,勞動者在財富的生產與分配上真正“處于社會成員地位”[13]433,使得社會創造財富的活力被極大程度釋放,社會財富也隨之充分涌流。秉承并堅持“公有制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這一基本原理,我國確立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理論。一方面,承認公有制經濟的鞏固與發展是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本內容,將公有制的主體地位確立為市場化改革的社會主義方向;另一方面,結合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發展的現狀,在以公有制為主體的條件下充分發展多種所有制經濟。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所有制結構將會產生與之相適應的財富占有狀態,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這“既體現了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又同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既有利于激發各類市場主體活力、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又有利于促進效率和公平有機統一、推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21]。
第二,分配機制的社會主義性質。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討論社會財富的分配問題時,特別區分兩大階段:一次型社會分配主要側重于社會財富的全部均分,這是典型的平均主義。“勞動所得應當不折不扣和按照平等的權利屬于社會一切成員”[13]428,拉薩爾主義看到“公平的分配”,但沒有理解分配之上的社會可持續發展內容,恰恰是小農主義式的平均主義。二次型社會分配主要考察社會財富的可持續發展性,是勞動者與社會存在的有機融合,“每一個生產者,在作各項扣除以后,從社會領回的,正好是給予社會的……他以一種形式給予社會的勞動量,又以另一種形式領回來”[13]434。基于這種勞動量與所獲取的生活資料相稱的社會激勵機制,社會主義得以創造出遠超資本主義的生產力水平。圍繞社會財富分配,我國創新性地發展了馬克思的分配理論,即在二次型社會分配基礎之上,提出社會第三次分配,意在以公德意志來提升分配質量,富裕群體自愿讓渡部分物質財富,最終形成以“市場—政府—社會”為主體、以“發展—穩定—幫扶”為目的、以“效率—公平—道德”為準則的分配制度。
第三,工資收入的社會主義優勢。蒲魯東認為提高工資或收入就可以解決貧困問題,拉薩爾派認為要廢除工資制度和工資規律也是犯了同樣的錯,由此必然導致經濟學的長期誤解,即社會主義同樣不能解決貧困問題,“社會主義不能消除自身本身造成的貧困,而只能使它普遍化,使它同時分布在社會的整個表面上”[13]441。只有唯物史觀才能真正回答這一斯芬克斯之謎,即工資制度只是雇傭制度的表象,資本剝削制度才是問題實質。馬克思意在說明,提高工資與反貧困雖然有關系,但這并不意味著貧困問題的真正解決。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的工資,是工人價值的轉化形式,“不是作為人而是作為工人維持生存所必要的那一部分”[9]122,體現的是工人勉強維持自身再生產的生存維度;而社會主義公有制條件下的工資,由于消滅階級剝削,也就消除產生相對貧困的社會不公正問題,使制度能夠更好關照到每個社會成員,體現的是工人自由全面發展的需要維度。
第四,市場經濟的社會主義形態。市場經濟作為社會資源配置手段,本身不具有社會形態的特殊性質,但它能對財富積極凝聚與資源有效配置起到決定性作用,能夠更好地創造出消滅貧困和實現共富的社會財富條件。然而,當市場經濟與資本主義合謀時,市場經濟變成占有生產資料剝削工人的剩余價值的強有力手段,集中體現出生產力的資本屬性。換言之,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聚焦于資本的剝削性質,無償占有全部生產力的發展成果。與之相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目的在于反貧困的同時,使人民共同占有社會生產力,并為社會成員自覺運用。具體而言,市場經濟為反貧困實踐提供多種路徑:其一,市場經濟有效促進生產者之間的聯合,為反貧困提供高度社會化的生產主體;其二,市場經濟所依賴的高新技術手段極大程度地解放生產力,為反貧困提供勞動者全面發展的自由時間;其三,市場經濟將生產資料最大限度地轉化成為社會產品,為反貧困創造充足物質資料;其四,市場經濟推動生產要素在社會部門間的合理配置,為反貧困優化有限資源的利用結構,等。但市場經濟仍然是資本的運行外觀,資本的內在限度決定市場經濟難以成為資源最優的配置方式,因此要賦予市場經濟以財富性和人民性,正如馬克思評價機器與資本主義制度的關系時所言,機器只是資本生產的增殖工具,而非資本生產的社會性質[11]469。換言之,市場經濟所提升的生產力,應該被社會支配和控制,而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結合的關鍵部分,就是共同富裕的社會內容。
(二)構建社會正義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
《資本論》指出,“正義和勞動自古以來就是唯一的致富手段”[11]821,必須看到,現代貧困絕不能單純歸結于物質資料匱乏,更是根源于生產方式的非正義性機制。在資本主義社會,工人由于不占有任何生產資料,只能將自身唯一擁有的勞動力以商品形式出售給資本家,以換取微薄的工資用于生存,這種等價交換的原則看似彰顯出資本主義的平等原則,實則掩蓋了資本剝削剩余價值的過程,其后果是表層正義下涌現出的普遍貧困。由此可見,實現共同富裕必須超越資本主義表面的虛偽平等,進而徹底解決時間正義、空間正義和制度正義等問題。
第一,構建時間正義。其根本旨趣在于消滅時間剝削導致的貧困,為共同富裕提供自由勞動時間。《資本論》將時間剝削置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加以考察,得出時間非正義的具體表達:一是資本占有工人剩余勞動時間,形成物化勞動時間,為剝削剩余價值提供條件,“一切剩余價值,不論它后來在利潤、利息、地租等等哪種特殊形態上結晶起來,實質上都是無酬勞動時間的化身”[11]611。二是強制安排工人的自由時間,迫使工人在勞動之外的休閑時間里也為資本增殖服務。共同富裕的時間正義強調限制物化勞動生產時間,延長以人的自由個性為基本特征的自由勞動時間:一是以科學技術為抓手提高勞動生產率,聚焦底層基礎技術,突破關鍵核心技術,節省機械勞作時間用于個人全面發展,“節約勞動時間等于增加自由時間,即增加使個人得到充分發展的時間”[12]203。二是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借助市場經濟高度發達的生產力消除社會成員對基本生活資料的擔憂,使社會成員用于全面發展的自由時間得以涌現。三是限制資本增殖邏輯對自由時間的掠奪,警惕社會因盲目追求生產而不斷延長工作時間,防范元宇宙等資本虛擬空間對勞動者自由時間的剝奪。
第二,構建空間正義。世界市場的形成與擴張實際上表現的是資本主義空間的塑造與蔓延,其本質是商品共同體、貨幣共同體和資本共同體的現實凝結,在經濟、政治、文化和生態等領域全方位地生產出全球不平等與發展中國家的貧窮落后,故為一種虛假的共同體。共同富裕的空間正義至少有如下三個方面的要求:一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性認清資本擴張場域,破除資本主義空間殖民的藩籬。我國積極構建新型國家關系、完善世界秩序,協商處理安全赤字、發展赤字等全球性貧困問題挑戰,致力于亞太命運共同體和數字絲綢之路共同體等建設,使發展成果惠及全球人類,實現跨越民族和地區的全人類共同富裕。二是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即在共同富裕、共同發展中形成民族共繁榮的空間,要求加強跨民族空間扶貧協同合作,實現不同民族技術互通、產業互補、人員互助的良好局面。三是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生命共同體。資本褫奪自然資源導致生態貧困,是生態敏感地區相對貧困治理的難題癥結所在,要限制資本邏輯,結合社會主義優勢,在欠發達地區建立生態補償機制,提倡優勢地區將生態資源有限度地轉化為促發展的生產要素,通過空間溢出效應帶動欠發達地區經濟發展。
第三,構建制度正義。不論恢復無產階級被物化的自由勞動時間,抑或重塑以人為本的正義勞動空間,歸根結底在于消滅以商品、貨幣、資本等現代生產關系為基礎的私有制形態,進而在經濟生產、政治公平和技術倫理等制度層面搭建起合理的社會主義新秩序。一是生產制度正義。馬克思認為,“一旦新的生產安排出現,將不需要正義原則來安排生產或分配”[22],換言之,構建生產制度正義需要超越資本主義性質的生產安排,實現社會主義的經濟生產,即持續性與包容性并存、增長性與開發性兼容的經濟發展模式,使人從生產活動,而不是剝削他人中,獲得完全的自由。二是政治制度正義。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的本質是權力與資本的合謀,表現為經濟基礎不平等、社會兩極分化以及政治權力壟斷。實現政治制度正義的根本要求在于:政治制度的設計和運行能夠實現公民權利、政治自由和民主參與的要求。故要通過協商民主與基層民主等形式使共同富裕成果公平地惠及全體成員。三是技術制度正義。《資本論》雖然以隱含的方式(無產階級通過國家的掌控來掌握機器和其他生產資料,實現社會財富的公有化)接觸到共產主義技術使用的正義問題,但囿于時代特征,未能考察無產階級在智能化世界中的數字貧困。應當看到,“數字分層”與“數字排斥”作為數字化生存的必然結果,催生出大批“數字遺民”②[23],將其驅趕至智能時代財富創造的邊緣,形成數字貧困。為此,既要針對“銀發族”推進數字適老化改造,發展數字媒介教育從而彌合技術差距,更要以社會主義文明約束技術的野蠻性,謹防“數字原住民”跌入技術拜物教陷阱,避免淪為馬爾庫塞筆下“單向度的人”。
(三)中國智慧方案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時代論域
中國化反貧困與共同富裕是協同推進的有機組合,迥異于西方反貧困與私富原則的新版本。無論我們如何轉換于反貧困的功能主義、功利主義,亦或是現代主義與機會主義等,反貧困依然從屬于共同富裕之歷史訴求,以彰顯社會主義優越性。中國的共富事業在反貧困基礎上多次做出突破,在實踐中推進了馬克思的共同富裕思想。
第一,經濟維度上的共富機制。市場調節與政府調控是現代經濟體系實現資源配置的兩種方式,但西方經濟學卻以一種對立的形而上學思維割裂二者的本質關聯。例如,斯密“看不見的手”、馬歇爾的“完美市場模型”都只強調市場調節的地位,與之相對的凱恩斯主義則是政府強力干預經濟的擁躉,這些理論努力均未觸碰到問題的實質。一方面,市場經濟是財富井噴的源泉,能為共同富裕提供堅實的物質基礎。另一方面,政府機制對于市場調節具有引導扶持作用,是共同富裕的基本規范。因為市場經濟所帶來的生產力發展并不能自覺地導向共同富裕,仍需借助政府調節的手段,“形成以人民性為內容的社會發展機制”[24]。未來扎實推進共同富裕,既要積極發揮市場經濟的財富創造能力,也要借助有為政府嚴格將市場經濟框定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使生產資料與勞動者真正得以結合,成為共同富裕的現實發力點。
第二,政治維度上的共富設計。反貧困與共富的協同點在于國家頂層設計與民間智慧的有機統一。頂層設計作為國家根本性和全局性的戰略方針,規定著民間智慧的本質特征、實現目標以及路徑方法,而民間智慧作為社會兼容力的生動體現,承擔著反映頂層設計、傳達社情民意、監督科學決策的使命任務。一方面,國家頂層設計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根本遵循。中國頂層設計從脫貧攻堅、全面小康、鄉村振興等角度為實現共同富裕規劃部署,黨的二十大將共同富裕上升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進一步保障共同富裕的理論前瞻性。另一方面,民間智慧是實現共同富裕的主體力量。一是培植內力,強化勞動者的職業技能,全面提高勞動者的技術素養;二是轉化外力,搭建網格化管理、精細化服務、信息化支撐的基層交流平臺;三是形成合力,將社會成員聯合在創造財富的行動者網絡中,大力發展合作經濟。
第三,歷史維度上的共富圖景。歷史唯物主義認為,技術結構與社會發展有著內生的關聯,反貧困的技術手段隨著工業革命的世界性拓展,已經具有全球化富裕之可能,但是由于社會建制與意識形態等,共富實踐被強制納入至社會政治抗爭體系之中,以階級剝削作為阻礙其生成之可能。馬克思設計的共同富裕恰恰是在資本主義私富基礎上的突破。中國反貧困與共富本身不是平行線,而是一體兩面之社會格局:一體就是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兩面是反貧困與共富。“反貧困”強調絕對貧困與相對貧困的歷史解決,“共富”強調物質富裕與精神富裕的高位統一,前者以脫貧攻堅為歷史基礎,后者以全面小康為歷史開端,兩者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為軸,呈共時態橫軸延伸、歷時態縱軸銜接的表現樣態。
四、結語
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與創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過程中,馬克思給我們留下的思想遺產仍然具有理論解釋力和現實生命力。第一,馬克思通過揭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運動,指明反貧困與共同富裕的根本路徑在于顛覆私有制生產方式,以公有制社會形態駕馭資本邏輯,通過解放和發展生產力真正激活我們對人類解放的想象。第二,中國式反貧困與共同富裕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的偉大思想,在脫貧攻堅實踐與全面建成小康中克服西式現代化的野蠻性增長,以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的協調發展,勘破西式現代化無法避免的“伊斯特利悲劇”,表達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正義話語,賦予人類文明形態以新的內涵。第三,中國脫貧攻堅實踐已經歷史性地瓦解了絕對貧困,但相對貧困問題仍然客觀存在,未來實踐議題應聚焦于如何發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減貧優勢與創富優勢,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效能充分轉化為物質文明成果與精神文明成果,在永久性、包容性、多元性和開放性的財富增長模式中推動人民自由全面發展。
注釋:
①“伊斯特利悲劇”是美國經濟學家威廉·伊斯特利在其著作《經濟增長的迷霧》(姜世明譯,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中所揭露的矛盾現象,即發達國家試圖通過社會保障制度、福利措施或提高薪資水平實現社會普遍富裕,但均以貧困問題的愈發嚴重告終,“在過去的半個世紀,我們經濟學家數次都以為自己找到了經濟增長的靈丹妙藥……但是,沒有一個藥方收到預期效果”。
②面對高速發展的數字化應用技術,部分老年群體囿于智能場景變革和生理機能衰退等因素,無法擺脫網絡出行、移動支付和數字醫療等各類數字障礙的困擾,游離于數字社會的核心區域之外,成為“數字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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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玲玲The Common Prosper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s Anti-poverty
and Its Contemporary Enlightenment
——Taking the "Second
Lu Peng
(School of Marxism,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Shanghai 212004,China)
Abstract:As a long-cherished drea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eradication of social poverty and the realization of common prosperity run through the great process of Chinese modernization. Clarifying Marx's discuss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the cause of relative poverty governance and common prosperity in China. From the height of the principle of criticizing the capitalist system, Marx clarified that capitalist private ownership and wage labor are the real root causes of modern poverty, and pointed out that the existence of two paradoxical poverty in capitalist society, namely, absolute poverty and relative poverty, and therefore the eradication of the two major types of poverty must transcend capital and its logic. Marx's anti-poverty philosophy also embodies the path of achieving common prosperity, which is based on the basic premise of adhering to socialism and the important guarantee of building fairness and justice. Chinese anti-poverty and common prosperity are an organic combination of synergistic development, advancing Marx's thought to a new theoretical height.
Key words:Marx;thought of anti-poverty;common prosperity;economic philoso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