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亞林小小說五題

遠航

“團長，這次執行遠航任務，我不同意盧宇航當帶隊長機。”看過團長擬定的名單后，分管訓練工作的任副團長態度堅決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就因為前年執行遠航任務，盧副參謀長給你當僚機時產生了錯覺？”團長猜透了任副團長的心理。接著，團長補充了一句：“那都是老皇歷了。”

“這次可是要執行飛越半個中國的艱巨任務！”任副團長有意在艱巨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那去年外訓，面對陌生機場的天氣突變，他當長機空中指揮得當，四架重新編隊的飛機，按原定計劃安全降落。連我這個當他僚機的也不得不佩服。”

“最后確定名單由團長拍板，我保留個人意見。”

事有湊巧，團長和任副團長的對話，被來向團長匯報工作的盧宇航聽個清楚。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盧宇航感到委屈：參謀長去院校學習一年，自己代理參謀長，工作兢兢業業，難道任副團長都沒看見？他兩腿像灌鉛似的，步履艱難。

是呀，讓他感到切膚之痛的是上一次執行遠航任務。

他擔任任副團長的僚機。飛機進入西北高原上空。整個大沙漠平平展展的，一直鋪向天際，在天地相接處，起伏地聳立著鋸齒形的沙丘，遠方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山峰。轉瞬間，天空突然出現了濃積云，狂風卷著沙土騰空而起，飛機周圍被煙霧、風沙籠罩著，讓盧宇航產生了錯覺。好在經過及時下降高度觀察，掉隊的他好不容易發現了長機，他頂著猛烈的風沙，安全著陸。

萬萬沒想到，事過兩年，任副團長仍不能釋懷。

周末中午，不見盧宇航回家吃飯。愛人找到辦公室，進里屋一看，只見地板上并排放著三樣東西，一塊水泥塊，一盤沙子，一肥皂盒水，盧宇航站在床上，一只手拿著塊帶有水漬的玻璃片在眼前來回移動，另一只手上下左右不停地比畫，嘴里還念叨著……愛人終于忍不住數落開了：

“自從上次執行遠航任務之后，在家屬區我耳朵里灌進不少刺激的言語，什么‘機關領導飛行技術也不怎樣’‘沒那個金剛鉆，別攬那個瓷器活兒’，等等。為了不影響你的情緒，我只能任淚水往肚里流。”

“老婆，我向你表示歉意。正是飛行技術還不過硬，咱才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抓緊練呀！至于外面說什么不重要，努力趕上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這兩天家屬區都傳開了，說今年的遠航任務不但不會讓你當長機，還有可能不讓你參加執行呢！”

“當不當長機和去不去執行遠航任務，這主要是團里考慮的事。我的態度就是做好地面認真細致的準備，讓團里定奪。說實話，我對執行這次遠航任務充滿信心！”

周一上班，盧宇航被叫到團會議室，團長介紹新任的參謀長與他見面并交接工作。

走出會議室，盧宇航心里很不是滋味。“莫非領導心目中沒有我？”咳，工作干得再好，也沒有用喲，今后的工作能說得過去就行了吧。但他又立刻意識到這種想法不對頭。“作為部隊培養的飛行員，不能把自己所做的工作當成向部隊要名要利的籌碼。”眼下，新任參謀長交代的工作，一定要落到實處。

他調整精神狀態，來到任副團長的辦公室，想就一周后遠航任務的實施計劃作個口頭匯報。沒等他開口，任副團長先來了個竹筒倒豆子，“這次執行遠航任務，我給你當僚機，好好準備吧！”

對于任副團長的坦率，盧宇航是沒有想到的。匯報完工作，他正要走出門，任副團長又送給他一句話：“年輕人，向前看。人生就是一次遠航！”

仲秋的早晨，晴空萬里。

某機場上，盧宇航和他的戰友們，全副披掛，開始了又一次遠航。

飛機成四機編隊，飛行在碧藍的天空上。擔任編隊長機的盧宇航，按照儀表指示，修正好航向，透過座艙玻璃，一面按航跡尋找地標，一面欣賞機翼下的大地：山巒、田野、高粱地、玉米地、蘋果園，構成了一幅大自然的美麗畫卷。這條航線他雖然是第一次飛，但航線上的山川河流、城市鄉村，卻早已印在他的腦海里。

自從上次執行遠航任務后，盧宇航多了一種“職業癖好”——對祖國的大好河山有著特殊的愛好。平時，他利用休息時間研究地圖和地形圖，一旦發現報紙上報道一些新建的鐵路、公路等工程，就及時記在自己的地圖冊上，進行默記。祖國的山山水水和每個地區的氣候特點，他都能講得一清二楚。

一路遠航，一路艱險，一路凱歌！

快要飛向終點了，翌日航程是最后的一段。飛行員們帶著勝利的喜悅，盡情地觀賞美景。盧宇航卻顯得格外沉靜，他知道，這地方的天氣是瞬息萬變的。

第二天上午，飛著飛著，機身兩側突然出現一排排灰黃色的高大的云柱，飛機頓時顛簸起來。這是旋風卷起的黃土、沙礫，好像是為這些遠方來客舉行的歡迎儀式，又好像是給他們的“下馬威”。盧宇航見大塊大塊的積云并排向他們襲來，立即指揮僚機穿云，到云層上方集合，重新編好隊后，飛機按原計劃在某機場安全降落，給此次遠航任務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是呀，應該多給年輕人這樣的鍛煉機會！”團長的眼光和膽識，讓最后一次執行遠航任務的任副團長完全折服了。

轉年年初，任副團長因年齡原因停飛轉業。盧宇航被提升為副團長。團長提醒他：“今后不管走到哪，可千萬不能忘了任副團長啊！”

出難題

聽說領航長關念去找將軍評理了，安團長氣不打一處來：“胡鬧，無組織無紀律！”

見安團長氣呼呼地追上自己，關念心里好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他盡力控制著自己，以冷靜的神態、平和的語氣問安團長：

“我轟炸投彈比賽得幾分？”

“五分。”

“那‘優秀’的標準是多少？”

“五分。”

“炸彈投在規定的目標內，我的成績就是‘優秀’。”

“雖然按規定都是五分，但你有的彈著點離靶標中心一百多米。如果彈著點接近目標，‘優秀’的質量豈不是更高嗎？”

“這——我——”關念急得說不下去了，鼻尖上已經冒出汗珠，憋了好久，他才說 ：“空中投彈，受多種因素影響，很難做到你說的‘優秀’。”

“所以，督導轟炸比賽的將軍嚴格要求，不讓你參評的決定，是有道理的。”

“這是出難題！”

“什么，你說將軍出難題？據我所知，將軍可是一貫給自己出難題的。”

一聽這話，關念先是一愣，之后，火氣慢慢地消減了不少。他想聽安團長講將軍給自己出難題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將軍三十歲出頭就當上了團領航主任。上任后的第一次轟炸投彈，成績很不理想。

失敗面前絕不能低頭。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改寫轟炸成績。

緊接著又是一次飛行準備。

科目：低空光學轟炸

天氣：一般氣象

團值班室旁邊的黑板上，公布了第二天的飛行計劃。下達科目后，有些領航員議論開了：“空中風只有二三級，準備時只要稍稍計算一下風對飛行的影響就行了，用不著太費勁！”

主任卻不這樣想。他知道，在風馳電掣的飛機上，瞄準具光環如果有一毫米誤差，炸彈就會偏離目標一兩百米遠。他伏在桌子上，把這一問題當成難題攻關，一遍又一遍地拉起了計算尺，不光計算出風對飛機飛行的影響，還求出了炸彈脫離飛機彈艙后受風影響偏離航道的距離：五米。

“五米？”這在高速運行的飛機的儀表刻度盤上根本顯示不出來，有的新領航員覺得好笑。他們認為，將飛機所載的炸彈全部傾瀉到地面目標上，方圓一兩千米范圍內的建筑物都將成為一片廢墟，又何必斤斤計較這五米的偏差呢？

主任想：轟炸投彈時，由于受飛機操縱、天氣變化、雷達和瞄準具誤差因素的影響，就是瞄準了目標，也不容易拿到五分，更何況還有這五米的誤差！他要想辦法把這五米誤差對命中率的影響降到最低！于是，在提醒參訓的領航員后，他也精心做了多種準備。

第二天的飛行中，目標上空天氣忽然變差，烏云密布。那些準備不好的領航員抓了瞎，找不到目標，只好帶彈返航。而主任報經塔臺指揮員同意，有條不紊地由光學瞄準改為雷達引導轟炸，結果，他的成績登記表中填上了一個紅燦燦的五分。

打這之后，主任的轟炸成績就沒有低于過五分。

如何長期連續保持轟炸五分的成績？主任又開始給自己出難題。他知道，團里所有飛機各有各的“性格脾氣”。不摸透這些，即使準備得再認真也炸不準目標。

為此，他準備了一個本子，每飛過一架飛機就記下它的性能特點；找領航員們交流，向機務人員請教，掌握了每架飛機的飛行狀況、雷達工作情況、瞄準具的固定誤差和彈著點的偏差，就像醫生記錄病人的病歷那樣，清楚詳細。說起這些飛機的特點，他又像老練的圖書管理員向你介紹書目一樣，滾瓜爛熟，如數家珍。

安團長繼續講，將軍當飛行中隊長時，常飛的那架飛機的雷達和瞄準具工作起來不太協調，飛這架飛機的領航員們轟炸成績總是不理想。將軍給自己出難題，主動要求飛這架飛機，有人說：“這下有戲看了！”將軍翻開筆記本，綜合分析了這架飛機每次轟炸的情況，認為只要注意修正誤差，照樣可以炸出好成績。結果，他用這架飛機轟炸了三次，次次五分。

“從將軍年輕時經常給自己出難題看，說明苦練沒有底，技術沒有頂。”

關念正琢磨安團長這句話的意義呢，忽然，將軍出現在面前。“怎么樣，想通了沒有？如果沒想通就慢慢想。”

關念望著將軍的臉，靦腆地說了聲“好”。

“當年在咱們團，我摸索整理了一本飛機檔案，一本飛行員檔案。幾十年過去了，飛機和飛行員都變成了新面孔。要知道，炸彈炸得準不準，飛機固然是關鍵，可飛行員與領航員的配合也至關重要，只要摸透了每個飛行員的特點，加上掌握了飛機的‘脾氣’，就準能炸中目標，奪得五分！”

關念沒有立即出聲。他仰起臉，以堅定的眼神看著將軍，正要說什么，將軍又講話了：“我在咱們團雖然創造了連續六十八次五分的轟炸成績，但有的彈著點卻離靶標中心近百米。這樣的水平用來轟炸軍事基地、機場可以，要用來轟炸橋梁、軍艦、坦克等特種目標就不行了。要提高部隊戰斗力，必須把轟炸的標準定在零度零米上。給小關這樣的年輕人出難題，是我退休前必須抓好的一項重要工作！”

“這……這……”安團長似乎有點發蒙。

“給關念出難題，也就是給我自己出難題，讓他多多苦練探索，對他個人和整個領航業務都有好處。再說了，誰叫他是我的兒子呢！”將軍說完，一陣開懷大笑。

“好小子，挺能保密呀！”安團長拍著關念的肩膀，也哈哈笑起來。

“我是隨母親的姓呢！”關念也跟著笑了。

誰是英雄

周一早上，美院辦公室洪主任剛上班，響個不停的座機電話催促他拿起話筒。“領導，感謝你們培養的好學生！昨天中午，我的餐飲店突然起火，但消防人員還未趕到，危急時刻，是這個學生冒險沖進大火燃燒的店內，及時搶出三個煤氣罐，避免了嚴重事故的發生。我老公臉部燒傷，據說還是他幫忙送到醫院的。太感謝了！明天，我就送去錦旗。”對方一口氣說完，沒等洪主任回復便掛了電話。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洪主任有些發蒙。周日，他明明組織美院師生集體參觀紅色教育基地，下午四時多才回院里，哪來的學生在中午見義勇為闖火場呢？于是，洪主任判斷這位老板可能弄錯了。因忙于工作，他也就沒太在意此事。

中午就餐之前，洪主任向院領導和教務處負責人提及此事。大家笑過之后，雖然覺得事情來得蹊蹺，但還是讓洪主任注意跟辦，以防工作被動。

下午，正在辦公的洪主任又接到女老板的更正電話，確認日前火場見義勇為的英雄不是美院學生，而是路過的年輕記者。

放下電話，洪主任聽到門外有人敲門并喊了一聲“報告”。洪主任連忙開門，面前站姿筆挺、充滿精氣神的小伙向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用洪亮的聲音說道：“主任同志，麥俊退役回院繼續深造，請您接收組織和行政關系。”

“你……你就是兩年前大二班里有些瘦弱又有點……有點那個的麥俊？”洪主任一臉的驚訝和好奇。

“是我呀，那還能有假！”話音落，麥俊立正，抬頭、收腹、挺胸，原地演示了一遍標準的向左、向右、向后轉的動作。

“變了，變得壯實、有氣質了。與兩年前比較，簡直判若兩人。”洪主任連連贊道。

“快別夸我了。想起兩年前的我就臉紅，丟人，簡直是爛泥巴扶不上墻。”

麥俊的自責，勾起了洪主任兩年前擔任班主任時的回憶。

當時，美院組織大二學生到盛產竹子的鳳山村采風。村民們說，竹有多高，根就有多長。他們從小對竹子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看見漫山遍野茂密的竹林，看到鄉親們伐竹下山時那種喜悅的表情，同學們冒著酷暑跑遍了周圍好幾個山頭，鉆進竹林深處，顧不得悶熱口渴，在竹林中仔細觀察選景，掌握第一手創作素材。而正在這時，麥俊掉隊了，缺席了這一最具實踐意義的學習場景。

在回來的路上，洪老師關心麥俊的身體狀況，誰知他竟說出了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我怕山里有蛇，加上爬高下低的太危險了。所以，就謊稱身體不舒服，當了逃兵。我很遺憾，錯過了大好的學習積累機會。”

之后，同學們集體創作了《竹海》《竹林》等一批山水畫，栩栩如生的竹子，根根直杵麥俊的自尊心。恰在此時，征兵工作開始了，他為此所吸引。不久，麥俊如愿穿上了軍裝……

面對威武又彬彬有禮的麥俊，洪主任不禁感慨：“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于是，他交代后勤盡快安排好麥俊的住宿。不一會兒，他親自去檢查。當他走進宿舍，映入眼簾的是這樣的場景：一張單人床上，雪白的床單明亮醒目，豆腐塊式的被子旁，放置一套折疊整齊的迷彩服；床下，一雙烏黑發亮的皮鞋和一雙半新的軍用膠鞋，齊頭并放。“好一個軍事化的內務擺放。有出息！”洪主任佩服地說。

“主任，實在不算什么。當兵兩年，我已經習慣這樣做了。”

同室的學生聽說他當過兵，特別興奮，問這問那，有的拿出筆記本請他簽名留念；有的干脆說下半年征兵一定在第一時間報名。

第二天上午，身著迷彩服的麥俊請假到市內購物，采購學習生活用品。

回來時路過院辦公室門口時，麥俊聽見洪主任正與客人說話，“記者同志，你把我給弄糊涂了，女老板說你就是火場里見義勇為的英雄，為何又來美院送錦旗？”

“英雄真的不是我。是英雄沖進著火的店內前，將手上一本寫有‘美院學子’的書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上，而我是從這個人的手上接過書的。我想，只有順著這本書到美院深入了解，尋找英雄才有希望。”

聽到這里，洪主任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說：“‘美院學子’是我前年帶班給大二學生留下的手書筆跡！”

沒等洪主任繼續說下去，他的手機響了，聽過當醫生的夫人“情況報告”后，他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激動地叫了起來：“哈哈，搞清楚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迷惑不解的記者正要問洪主任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呢，突然，墻上掛著的山水畫《竹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自豪地說：“這件作品應該是在我老家鳳山村采風創作的。”

“沒錯。我們有個兩年前沒有參與創作的大二學生，一直很遺憾呢。現在我可以斷定，他正是你要找的那個英雄，正好給你做個介紹，一是請你詳細采訪他；二是今后帶他重返鳳山竹林補補課。”說完，洪主任帶著記者去見他要找的英雄。

復飛

二十年前，老費還是一名馳騁藍天、威震八方的空軍特級飛行員時，對別人喊他老費，感到非常別扭，就讓人改稱他為老飛。從此，老飛就成了老費的代名詞。

十年前，老飛因年齡到限，有的新科目還未來得及飛上，便遺憾地停飛轉業。有人調侃：“丟下一桿兩舵，老飛成了真老費！”氣得老飛肚子鼓鼓的，直沖著老婆發火撒氣。

去年年底，老費退休了。這回沒等外人說閑話，老費自言自語：“廢了，我現在真的是廢了！”

幾家企業根據老費的軍地工作資歷，有意聘請他擔任顧問，老費婉言謝絕之后，還不忘浪漫一回：“我是一名老飛行員，左翼掛著太陽，右翼掛著月亮，我要保證飛機安全飛翔！”

在這之后，不知為什么，老費天天少言寡語，心事重重，突然變得讓人難以琢磨。

知夫莫如妻。眼見老費每天聽不到飛機響，見不到飛機飛，吃飯不甜，睡覺不香的難受樣，老婆打電話給在空軍部隊當飛行員的女婿，想陪老費來機場住一陣子，散散心，生怕老費憋出什么病來。

老兩口駕到，女兒女婿滿心歡迎。從收拾房間，創造良好、舒適的休息環境，到每天的伙食調整和外出活動安排，都作了精心準備。

沒想到，老費仍然繃著臉，好像誰欠他似的。

女兒見老費變了個樣，心里怪不好受的，問他哪兒不舒服，老費只是搖頭不語。有時女兒幽默一下，想逗老費開開心，哪知老費更加煩躁，干脆出門去抽悶煙。

一天，一個很有名氣的部隊文工團來機場慰問演出，一批明星大腕悉數亮相，節目精彩紛呈。老費不感興趣，也不陪老婆去湊熱鬧。

整天悶悶不樂的老費，難為了老婆和女兒一家，而女婿卻總是笑瞇瞇的。他勸岳母和夫人要尊重岳父的個人隱私和情緒反應，盡可能地順其自然，以達到某種程度的平衡和滿足。

忙里偷閑，女婿專門購買了大小十幾盆花卉，使原本色彩單調的庭院，一下子變得花團錦簇，五彩繽紛，賞心悅目。

可老費并沒有一絲新鮮感，而是臉色凝重地在這些大大小小的花叢邊不停地踱步，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天早上，鮮花盛開、香飄四溢的庭院內，一只辛勤忙碌的蜜蜂突遇一只殺氣騰騰的馬蜂。狹路相逢，蜜蜂毫不示弱，立即做好迎戰準備。瞬間，一場生死激戰展現眼前。

嗨！老費當即被吸引住了，并聚精會神地觀戰。先是沉默不語，緊接著一邊倒地為蜜蜂吶喊助威。明知蜜蜂不是馬蜂的對手，老費仍期待蜜蜂這時候能使出“撒手锏”，戰出以弱勝強的經典范例。

蜜蜂好像從老費的吶喊助威聲中獲得了力量，從高空對抗到中空，從中距纏斗到近距，一番“斗智斗勇”，攻防手段頻出。讓老費連連喝彩，贊不絕口……

精彩的一幕，讓細心的女婿眼前一亮。隨即，一個點子浮現在腦海。

周日上午，一場別開生面的“空中突擊攔截模擬對抗演練”，在部隊演練場拉開帷幕。

老者手持某型殲擊機模型率先“升空”。數分鐘后，后生“駕駛”某型國產殲轟機模型準時抵達預定“空域”。

“發現目標！”執行攔截任務的老者抵達“空域”不久，率先通過雷達搜索發現對手。接著，悄然接近后生戰機。幾乎是同時，作為對手的后生也發現了老者戰機，一個急轉擺脫鎖定。

半滾、翻轉、上升、盤旋……再次“駕駛”戰機繞到對方后面，老者死死咬住進行追擊。他一邊調整姿態，一邊鎖定對方準備“發射”。后生也不甘示弱，一邊下降高度，一邊規避老者的“導彈”模擬攻擊。

短短數分鐘，雙方使出渾身解數，根據“空中”態勢，靈活運用戰術、戰法。

飛機“著陸”。老者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只見春風滿面的他，不慌不忙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泛黃的本子交給后生，后生工工整整地寫上：停飛十二年復飛，安全優質。

僅僅十幾個字，讓老者激動無比，也十分看重，非常知足。忽然，老者向后生敬標準軍禮：“團長同志，演練結束，請示退場！”

“爸爸，你……？”被稱為團長的后生立即向老者還以軍禮，有力的大手久久不肯放下。

情懷

開春之前，退休不久的吳天頸椎病突發，弄得他坐臥不安。

夫人數落他，退了休整天比在位時還忙，甚至為了部隊老戰友的事可以廢寢忘食。

焦慮之中，老吳想起了幾年前被丟進衣柜的枕頭，便讓夫人盡快找出來救急。

“老頭子，老領導送給你的枕頭好幾年了，你卻沒當回事。現在老毛病犯了，想起人家的枕頭了，不嫌臉紅！”

“怎么了？送我枕頭，還不是我在部隊支持他工作換來的！”

“別不講良心。當年，你因頸椎病鬧轉業，不是大隊長點頭，你能走得了？”

“我患頸椎病是事實，提出轉業也是可以理解的。再就是，年齡在杠杠上了。可大隊長卻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全盤否定。誰受得了？我不得已才與他大吵了一場。”

“為啥有話不能好好說呢！”

“你看大隊長那個倔勁，既聽不進我的話，又不愿面對現實，說什么‘機務大隊培養一名技術骨干不容易，保證飛行訓練就需要你這樣的同志，哪能說轉就轉’。還說我吳天真是無法無天，吼著要處理我。”

“換位思考，大隊長重任在肩，不同意你轉業也應該理解，更何況你這個中隊主任還領導著一支業務隊伍呢！”

“正好我轉業了，年輕人上嘛，地球少了誰都能轉。”

“你鬧轉業跟大隊長翻臉，結果不還是轉了嗎？這還不算，你剛回到地方，人家就給你寄來了治療頸椎病的枕頭，這份情難道不應該記一輩子？”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別再去翻它了。老婆子，你以為我心里不欠著人家的嗎？”

其實，自從吳天轉業之后，大隊長就像變了個人，在教導員面前不止一次地作自我批評，他責備自己只知道讓下級干工作，而很少主動關心部屬。他后悔對待吳天的態度不好，尤其是作為一個領導干部，說了不該說的話。正是始終有這個心結，大隊長專門在雙休日去市里，花大價錢買了治療頸椎病效果很好的枕頭寄給吳天。

一場春雨過后，陽光明媚，空氣清新。適宜的氣候，為人們提供了良好的睡眠條件。夜晚休息前，吳天不停地左右扭動著脖子，先前的頸痛、脖酸癥狀明顯消失，他期待著今晚又是一個甜蜜的美夢！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吳天夫婦很快進入甜蜜的夢鄉。

突然，吳天罵起人來：“什么狗屁大隊長，是誰給你的權力，非要我轉業？部隊培養了我，還沒好好報答，這個兵我還沒當夠呢！我就是不脫軍裝，看你能把我怎么樣！”

被驚醒的夫人明白這是吳天在說夢話。于是，她推醒夢里激動的老吳，“夢里胡說些啥呀，看你又失態了不是？”

“大隊長他太不像話了，我正與一幫戰友穿上新式軍裝在大街上風光呢，他這個不叫，那個不叫，專叫我談話，非逼我轉業，見我不理睬他，他態度堅決地說已經決定了，轉也得轉，不轉也得轉！氣死我了，我不罵他罵誰？”

“不是做夢嗎？看你還當真了。好了。既然氣也出了，那就繼續睡吧。”

不一會兒，吳天再次進入夢鄉，鼾聲如雷，夫人被他吵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無奈之中正要起身去衛生間，卻聽見吳天邊哭邊說：“老領導啊，你才七十出頭就走了。你總是以部隊建設大局為重，時時刻刻一心撲在工作上，卻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硬是積勞成疾，留下了禍根哪！老領導，你關心下屬，體貼入微，戰友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接著又是一陣傷心的哭泣……

嚇了一跳的夫人，雖然意識到吳天仍然在夢中，但卻搞不明白他哭的是哪一出。干脆叫醒老吳，想穩定一下他的情緒。

“好家伙，這一晚上先鬧后哭，全是你在表演，還讓人休息不！我問你，剛才那一陣子又是在哭誰呢？”

“哭大隊長啊！”

“你真糊涂，人家早兩年就走了。當時，你不是因為身體不好住院，沒能去參加他的追悼會嗎？為此，你還后悔了好一陣子呢！現在又夢到傷心的事，到底好還是不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你不讓嗎？這是我的權力！”

吳天摸了摸潮濕的枕巾，然后將后腦勺緊貼在上面，自言自語：“枕著帶淚的枕頭，我會睡得更香！”

作者簡介：胡亞林，系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小小說學會秘書長。作品散見于《佛山文藝》《羊城晚報》《中國國防報》《空軍報》《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