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酒

二哥這兩年癡迷文學(xué)，每與人閑坐，話題總會繞到文學(xué)上來。

這不，春節(jié)兄弟姐妹聚會，二哥又三句不離本行，談起文學(xué)來，說他最近在構(gòu)思一篇小小說，主題是母親和客家娘酒，要我們兄弟姐妹提供相關(guān)素材。

剛才大伙兒還聊得火熱，瞬間就安靜下來，不知是在努力搜索之前的記憶，還是又勾起了對母親的思念。

二哥見狀，忙說：“還是我開個頭吧！在我的印象中，母親雖然是做客家娘酒的師父級人物，但卻不怎么喝客家娘酒，不論是在家里還是去做客。村人不解，問：元招娘，你不喝酒，為何做的酒這么好喝？母親便笑笑：做酒是靠手、靠鼻子，不是靠嘴的喲！再說我體質(zhì)有點過敏，不能喝酒。小時，我們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但自母親從農(nóng)村來幫我們帶小孩時，我有一天突然發(fā)覺，母親不知什么時候喝上酒了。不單是客家娘酒，有時就是白酒竟然也能來三兩杯。有一次，我認(rèn)真地問了母親。母親淡淡地說：“以前糧食緊缺，每年就種一分田的糯谷，收成好也就打上七八十斤的糯米，能釀出多少娘酒來？一大家子過春節(jié)，你父親和奶奶都喜歡喝點酒，還要留點平時招呼客人，要省著點喝才行。”

二哥的話匣子一打開，大姐也跟著說了起來：“對對對！我們家田地少，一家七口人才三畝半水田，哪還敢多種糯谷！記得有一年，我們村的水稻受了蟲害，那年的糯谷幾乎絕收。很快到了年關(guān)，又是做客家娘酒的時候了，這下母親可為難了，客家人就算日子過得再艱難，過年時客家娘酒和客家釀豆腐是必備的。父親去廣州幫朋友打理生意還沒回來，就算有門路去買也沒錢，村人的境況也一樣，找誰借呢？有一天，我見母親早早起床，匆匆吃了點東西，去田地里摘了點瓜果放在籮筐里，挑起便出門去了。直到快天黑，母親才挑著兩半籮糯谷回來。原來，母親去了遠(yuǎn)隔十公里的娘家借糯米，外公那里也沒多少，舅父和舅母分頭找村里的鄉(xiāng)親借，找了六七家，每家讓出幾斤，勉強(qiáng)湊夠了五十斤，用那五十斤糯谷做了半壇娘酒?！?/p>

“你們只知道母親做的娘酒好喝，知不知道母親還有一手絕活兒？是關(guān)于酒糟的?！?/p>

“酒糟餅！誰不知道！”二姐剛想賣關(guān)子，便被二哥、大姐同聲揭破了。

每次煮客家娘酒時，母親總是將酒糟擠壓得榨不出幾滴酒水來。然后放上適量的木薯粉，如果家里還有油渣，剁碎了一起攪拌，攪拌均勻后，放在鍋里慢火煎，一面煎好后，翻過來煎另一面。大約十分鐘，一盤熱氣騰騰、泛著油光、兩面焦黃的酒糟餅，便出現(xiàn)在餐桌上，那誘人的色澤、香甜的氣味，令人食指大動。

想到這，我不由得吞了幾下口水。

“小弟，今天怎么這么安靜？”二哥見我一直沒吭聲，便直接點名了。

“你們又想聽我的糗事了！”我自嘲道。見我這么說，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

每次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提起母親做的客家娘酒，哥哥和姐姐便會說起我八歲時，有次偷偷從酒甕里舀出酒來喝，結(jié)果喝醉了，沒到晚飯時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對了，大哥，你怎么也不說話？兄弟姐妹五人，你是老大，應(yīng)該你知道的東西更多?！倍阊奂?，見大哥一副嚴(yán)肅的樣子，主動問了起來。

“你都說大哥是老大，老大當(dāng)然是最后作總結(jié)的！”二哥打趣說。

大家笑了笑，一起望著大哥。大哥緩緩地抬起頭，朝弟妹們逐一看了看，然后低沉道：“你們知不知道，我還保存著一瓶十年前母親釀的酒?！?/p>

聞言，大家一怔，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你們都清楚，母親走的原因是什么，是一場重感冒。而之所以會染上重感冒，還不是因為快過年了，知道我們兄弟姐妹都要回去，天寒地凍的天氣里，母親站在屋外用火炙酒兩個多小時，結(jié)果受了風(fēng)寒，本就虛弱的身體一經(jīng)刺激，就這樣溘然長逝。這一年母親做的娘酒，也就是她生命中最后釀的酒，我特意留起了一瓶。每看到這瓶酒，就像看到了……”

“媽——”不待大哥說完，兄弟姐妹們便一起哭喊起來。

作者簡介：陳英旋，男，系梅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佛山市順德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廣州日報》《佛山文藝》《佛山日報》等報刊，已發(fā)表作品30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