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價值的度量危機探賾

摘 要：人工智能由專用性向通用性的突破，將引發人類現有生產生活的重新塑形。眾多領域的直接勞動將逐漸被人工智能替代，勞動形態逐漸向數字化和智能化轉變，數字資本通過平臺技術對可見性的精細操控，加上工廠車間的云端化，造成勞動者與監管者肉身的實際隱退，勞動形態越來越隱蔽，以至于不斷趨于幽靈化消隱。工人直接勞動逐漸退場的生產方式給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帶來了新的追問：勞動者的活勞動還是價值生產的唯一來源嗎？探賾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價值的度量危機，剖析人工智能的勞動對象化本質及其在生產過程中價值轉移的中介角色，甄別勞動幽靈化的形態演變淵藪，掙脫資本邏輯的價值范式，對于破解新時代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困境具有重大深遠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人工智能;勞動價值;勞動形態；數字資本；度量危機

基金項目：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3MLD004）

作者簡介：王永燦，江蘇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研究員，哲學博士，從事科技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

文章編號： 1671-6604（2024）05-0115-10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中圖分類號： F014.2

文獻標識碼： A

2022年，由美國人工智能公司OpenAI 發布的人工智能大型語言模型 ChatGPT在全球范圍內引起強烈的反響和持續性熱議。這種“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具有強大的信息整合和文本自我生成能力，相較于此前已有的“分析式人工智能”（Analytical AI）有著本質的區別。生成式人工智能在推進社會快速發展的同時，也會給人類帶來深層次的風險和挑戰，最直接的后果是隨著人工智能的迭代升級，結構性失業問題所波及的范圍將會由程式化、低技能職業向高技能、創造性職業擴展。這是因為生成式人工智能不僅具有較高的創造能力，還具有較好的社交智慧，將導致教育程度較高、技能較強、擁有高薪水平的中高層白領將會受到嚴重沖擊AGRAWAL A， GANS J， GOLDFARB A. ChatGPT and how AI disrupts industries[EB/OL].（2022-12-12）[2024-05-25]. https：//hbr.org/2022/12/chatgptandhowaidisruptsindustries.。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生成式人工智能是否可以成為作者，ChatGPT是否具有勞動主體性，人工智能生產內容（AI generated content，AIGC）能否享有著作權和專利權的保護等成為亟待探討的理論問題。這些問題給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帶來了新的挑戰，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價值論遭遇的理論困境成為當前必須直面的研究熱點。

一、 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價值度量危機的拷問

隨著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將被重新塑形，工人的勞動逐步被人工智能替代而不斷從工作的物理場所撤離，然而產業的生產能力不僅沒有因為工人的離場而降低，反而出現生產效率迅猛提升的景象。這種生產方式對馬克思勞動價值的度量理論提出新的挑戰：產品的價值還是工人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嗎？

（一） “無用階級”概念的提出

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推動了生產方式和生產力的顛覆式革新，傳統產業加速智能化改造和數字化轉型，導致大量結構性、技術性失業人口以及“無人工廠”“無人車間”的大批涌現。資本的有機構成不斷提升，出現財富的快速增長與智能化生產中商品價值實體“空殼化”的矛盾。這種無人參與的生產方式，在實踐上給人類帶來了失業的焦慮與何去何從的茫然，如果大量失業人口不能實現再就業，生計問題就無從解決，從而給社會治理帶來巨大挑戰。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提出了“無用階級”（useless class）的新概念，認為人類將出現無意識自我迷失，不能夠審視自我的真實性，而是算法設定我們是誰并決定哪些事該讓我們自己知道尤瓦爾·赫拉利.今日簡史：人類命運大議題[M].林俊宏，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309.。人工智能會把工人變成“無用階級”，因為在人工智能充斥的社會環境下，無產階級“沒有任何經濟、政治或藝術價值，對社會的繁榮、力量和榮耀也沒有任何貢獻”尤瓦爾·赫拉利.未來簡史：從智人到神人[M].林俊宏，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295.。

“無用階級”被資本定義為不能被雇傭并生產商品的人群，這種失去工作機會沒有生活依靠人群產生的原因，馬克思早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通過異化勞動進行了深入剖析。這個群體產生的深層原因是勞資的分離，由于勞動和生產資料的分離，導致沒有生產資料的工人只能向資本家出賣自己僅有的勞動力，以此換取工資維持生活。隨著市場的波動、分工的細化以及生產勞動中科技的引入，不僅工人之間的競爭被加劇，機器也會排擠工人。分工的細化使得工人失去原來獨具特色的個體“手藝”，早期社會“一招鮮吃遍天”的個體可以獨立完成的手工技藝逐漸衰減，而工人長期被禁錮在固定工作場所并從事簡單的機械式工作，由于缺乏競爭技能而處于隨時可能被代替的殘酷境況。當工廠引入先進機器后，這種簡單的機械工作會被機器替代，從而導致大批工人下崗失業，產生所謂的“無用階級”。馬克思指出：“勞動資料一作為機器出現，就立刻成了工人本身的競爭者。”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95.“隨著機器規模的增大，隨著機器發展成為生產的體系，人的動力必然被機械的動力所代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75.隨著科技賦能機器的改良升級，機器對工人的排擠將會不斷加劇，直至出現“工廠無人化”現象。對于工人淪為“無用階級”的問題，馬克思指出：“只要工人的活動不是［資本的］需要所要求的，工人便成為多余的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87.。馬克思跳出資本價值范式的生存桎梏，以解放全人類的崇高追求批判了資本的剝削本質和唯利是圖無限增殖的貪婪本性。“無用階級”的表述不僅反映了工人被資本剝削壓榨的慘無人道，更凸顯了資本主義社會日益向單向度和扁平化發展的路徑，資本不僅使工人生產生活喪失了豐富性和創造性，更讓其失去了基本的人格和尊嚴。

（二） 勞動價值的度量危機

人工智能賦能生產的高度自動化，造成在生產過程中工人的直接勞動日漸式微甚至完全處于“不在場”的狀態，由此出現二律背反的矛盾現象：一方面，人工智能參與生產大大提高了勞動生產率，創造了大量物質財富；另一方面，工人直接參與生產的活勞動越來越少，商品中所包含的工人的直接活勞動日益減少。這種現象給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自治馬克思主義根據非物質勞動的新形態，明確指出馬克思衡量勞動價值的標準“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陷入了“度量危機”（crisis of measurability）MARAZZI C. Capital and language[M]. Los Angeles： Semiotext（e）， 2008：43.。人工智能促逼“工人離場”進而替代人類勞動力，企業利潤不僅沒有隨著工人勞動力減少而減少，反而不斷上漲，這種矛盾體現了知識信息和科技體系等非物質生產要素也能創造價值。人工智能是“介于人與物之間的特殊勞動者”，“不再必須有勞動者的參與，機器也能夠自主勞動，并且具有強大的勞動能力”胡斌，何云峰.弱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價值論與勞動制度[J].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19（4）：5-14.。但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認為，商品內涵價值的唯一來源只能是工人的活勞動，活勞動始終是商品價值形成的實體基礎。從表象上來看，人工智能操控的生產模式顯示商品的價值主要是人工智能和科技體系創造的，這使工人的活勞動是商品價值唯一來源的理論遭遇了嚴峻的拷問。價值的“度量危機”問題對馬克思價值理論體系產生了威脅，剩余價值理論也面臨是否失去社會解釋力的窘境，因為當工廠處于無人化的產品生產形態，無論是絕對剩余價值還是相對剩余價值，其被剝削的對象即工人在人工智能的自動化系統中都會逐漸消隱。既然工人的活勞動沒有在產品的生產環節較為直觀地參與進來，那在這樣的境況下，“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從何談起呢？工人從工廠車間中的產品生產環節的離場，是否擺脫了資本的剝削和壓榨？工人是否因此獲得了自由時間而可以進行自由自覺的勞動？

人工智能帶來商品價值的“度量危機”也會生發出工人主體性喪失的問題。人工智能提高了生產力，促進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不僅出現排擠工人甚或是代替工人的現象，諸如阿爾法圍棋 （AlphaGo） 和虛擬機器人“華智冰” 等智能技術的出現，更引起人類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擔憂，即人工智能是否會徹底取代人類的勞動能力，威脅人類的生命安全和可持續發展。從勞動形態來看，人工智能不但會威脅低階的傳統勞動，而且也對高階的數字勞動產生挑戰。“人工智能生產內容”因其生產內容的豐富性、創新性、快捷性和低成本等優勢，將會成為互聯網內容生產的主要來源，但是由此會產生一個新的挑戰，那就是關于人工智能生產內容的著作權和專利權的歸屬問題，以及能否給予人工智能以作者身份VAN DIS E， BOLLEN J， ZUIDEMA W， et al. ChatGPT：five priorities for research[J]. Nature， 2023（7947）：224-226.的問題。生成性人工智能的發展，導致未來人類社會日益依賴人工智能處理各種問題，由此產生的價值“度量危機”問題也會生發出嚴肅的時代拷問——人工智能最終是否會威脅到人類的社會主體地位并主宰整個世界。

二、 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價值度量危機的證偽

人工智能使人類勞動范式發生格式塔變化，勞動形態出現集群化、系統化、聯動化和整體化演變，生產方式要從創新鏈、產業鏈和供應鏈以及國內國際循環等全生命周期視野進行剖析，才能探賾其內涵的價值度量標準即“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如果僅僅關注生產環節，甚至把目光鎖定在車間廠房人工智能賦能自動化的產品生產階段，就會斷章取義地否定馬克思勞動價值度量理論。而一旦堅持系統思維從產品的研發設計、生產建造、物流供應以及運營維護等全生命周期加以考量，馬克思勞動價值的度量危機問題就會不證自明。

（一） 勞動形態的幽靈化嬗變

人工智能使勞動形態和生產過程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生產勞動的時空維度逐漸消融，勞動打破了物理實體工廠的局限，可以在任何時間和空間進行，勞資關系也出現了多元化、間接化和隱蔽化演變。勞動時空進化為云上車間形態，數字勞動發生越來越隱蔽的幽靈化嬗變。“平臺勞動”（platform labor）成為近年來新興的一種特殊勞動形態VAN DOORN N. Platform labor： on the gendered and racialized exploitation of lowincome service work in the “ondemand” economy[J].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amp; society， 2017（6）：898-914.，平臺資本通過數字化的勞動形態，對勞動者的組織形式、協作關系以及時空特性等都進行了深層次的重新形塑孫萍.“算法邏輯” 下的數字勞動：一項對平臺經濟下外賣送餐員的研究[J].思想戰線，2019（6）：50-57. ，對勞動組織、監視與控制方式也進行了徹底更新束開榮.構建數字勞動的物質網絡：平臺規訓、算法協商與技術盜獵——基于“送外賣”的田野調查[J].新聞與傳播研究，2022（9）：39-58.。就互聯網平臺來說，網民長時間沉浸于虛擬世界不能自拔，他們在社會現實中所遭遇的各種壓力和困境，在快節奏生活中所產生的焦慮、壓抑、恐懼、傷感等情緒都可以在虛擬世界中得到暫時的消解和釋放，也更進一步增加了網民對虛擬世界的深層心理依賴。平臺資本通過人工智能“大數據”技術對用戶形成的海量數據進行收集、分析和挖掘，探究他們的心理偏好和內在訴求，由此構建數字商業模型并形成數字商品。這些為不同性別和年齡段的網民量身定制的數字商品全方位地滿足了他們的心理訴求和消費偏好，能夠精準誘導他們饑渴式、上癮性消費，網民在消費的同時，也在生產大量的數據。人工智能時代，生產和消費的統一性更加凸顯。一方面，網民通過資本平臺進行創意生產時，需要各種構建要素，這些要素有些需要支付一定費用購買，有些看似可以免費獲得，但實質上是平臺在利用流量賺取費用。另一方面，網民在消費數字商品的同時也生產海量的數字內容，這些數字內容大部分被數字資本無償占有，只有少量被給予微薄的報酬。平臺資本引導網民勞動者進行自我規訓和無我機械式的竭力勞動，通過升級段位的設計從心理上操控著網民，讓其心甘情愿地上癮性購買各種數字商品，以滿足游戲式晉級所需要的構件要素。這種在消費中勞動和在勞動中消費的建構，是平臺資本的密謀算計。數字資本的侵襲造成勞動者成為在生活中生產、在休閑時工作的數字勞工，并且對這種不分時空邊界的勞動渾然不覺，失去了批判反思能力，甚至在娛樂至死的資本意識形態籠罩下非常“享受”這種無意識的被剝削狀態。

人工智能時代生產勞動形態發生的深層次演變，主要有兩種。一是大量密技術、復雜化、高強度的研發勞動被儲存在自動化體系中，勞動量對象化為硬件和軟件的生產資料形態。這種勞動價值被提前儲存在生產資料之中，工人在車間中的直接勞動被研發、編程、監管、維護等間接勞動所代替。勞動形態日益幕后化，對于商品生產來說就處于消隱狀態，但車間工人的“退場”是以后臺大批技術研發人員的“入場”為前提的，創造價值的形態就由車間工人的直接勞動演變為科研場所科技人員的間接勞動。前者的勞動對象為產品，后者的勞動主要是價值轉移性質的間接參與產品生產，但這兩種產品的價值本質都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另一種勞動形態為“幽靈化勞動”，其更具隱蔽性和迷惑性，體現為數字資本利用網絡平臺進行數字商品的交易和對數字勞動的組織管理。人工智能不可能無所不能，更不可能完全取代人類，比如支撐人工智能的海量數據，前期必須經過人工的標注并對人工智能進行大量人力勞動的“投喂”，這就產生了數據標注員等新的職業工種，其主要工作是提供人工智能的“投喂材料”。網絡上巨量雜亂無章的圖片、語音、文本等數據必須經過數據標注員的分類標識后，才能作為 “喂養人工智能”的輸入材料，而人工智能必須以這些數據為基礎才能日益趨于人性化和智能化。“他們是隱藏在龐大自動化數據流背后的勞動者”戴宇辰，袁冰雨.云上車間中的勞動折疊：人工智能數據標注的勞動過程研究[J]. 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3）：108-121.，在數字代碼的后面，數據標注工們像幽靈一樣被隱匿藏身，令人無法在社會現實中被察覺其幽靈般的存在戴宇辰，袁冰雨.云上車間中的勞動折疊：人工智能數據標注的勞動過程研究[J]. 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3）：108-121.。人類勞動力是人工智能系統運行的根本支撐，但資本剝削形態的神秘化，通過科技意識形態化的欺騙隱瞞，故意把勞動力隱藏在直觀的生產環節背后，造成密封的不透明的雇傭世界。這種勞動被稱為“幽靈工作”（ghost work）瑪麗·L.格雷，西達爾特·蘇里.銷聲匿跡：數字化工作的真正未來[M].左安浦，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1.，但它仍然是產品價值的來源，價值衡量的標準仍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

（二） 人工智能的勞動對象化本質

判斷人工智能是否創造價值的前提是把握人工智能的本質，認為人工智能也能創造價值是基于生產環節的“無人在場”狀態，這種觀點沒有把握產品生產全生命周期的整個產業鏈的價值構式，更沒有掌握生產資料價值量的轉移內涵。人工智能使得勞動價值的生成出現了新形態，勞動價值的產生不斷地被前置儲存，在工廠這個物理實體內的工人的直接生產勞動形式逐漸隱退，被人工智能催生的自動化生產體系逐漸替代。在生產環節中自動化機器體系的直接生產活動所產生的產品價值，只是前期的科技研發、編程設計等密技術、復雜化、高投入的科研人員和其他參與人員活勞動的價值轉移。人工智能本質上是人類勞動的對象化產物，在產品生產過程中與一般生產資料具有相同的本質屬性，通過不斷折舊參與價值的轉移，對人工智能在生產過程中的“場外”管理和跟蹤維修等都是人類活勞動創造價值的形式。人工智能投入生產活動使用后最終歸于報廢，內在儲存的價值轉移到了自動化生產的商品中。因此，不存在真正的 “無人工廠”，盡管在物理實體車間中工人逐漸離場，但在數據控制中心和技術研發中心卻需要大批工程師和技術研發人員的艱辛勞動王水興.人工智能的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審思[J]. 馬克思主義研究，2021（5）：87-96.。

只有在“人—技術—社會”范式下才能探析出人工智能的本質屬性，如果單純在技術范疇中強調人工智能的超人計算能力和其他超人功能，就會陷入孤立割裂式的形而上學思維中。馬克思認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7-208.。人工智能本質上仍是人類的工具形態，其自身缺乏人類勞動的本質內涵。從表象上看，越來越自由的人機交互甚至是情感互動，對于人工智能來說只是計算的“類人”回應，它不具有人類經過億萬年進化而形成的情感意識機制和價值目的性。它只能作為人類個體感情投射的外在機械對象，輔助孤獨的人類個體形成反射性情感自我交互。并且人與人工智能交互的實質仍是人與自身的交互，是人認識自身、外在化自身并返回自身的過程。人工智能無論怎么發展，也只是人類智慧的技術化延伸，而這種智慧性技術的功能就是與人類之間進行相互塑形，參與人與自然以及人與社會之間的協同演化過程。“即便計算機的復雜性和容量與人腦相當，也仍然無法與人類智能的靈活性相媲美。”雷·庫茲韋爾.機器之心：當計算機超越人類，機器擁有了心靈［M］.胡曉姣，張溫卓瑪，吳純潔，譯.北京：中信出版社， 2016：XVI.

三、 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價值度量危機的破解

人工智能在推動社會快速發展的同時，也會產生潛在的風險，為了防控不可預知的威脅，需要做好前瞻性研判和戰略性部署，用科學理論指引人工智能在安全的軌道上前行。因此，應創新發展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特別是勞動價值度量理論，在深入批判資本邏輯的前提下，破解人工智能時代馬克思勞動價值度量危機，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高質量可持續發展。

（一） 甄別勞動幽靈化的形態演變淵源

人工智能促使數字市場的構建呈現偏好式特征，疊加數字商品的量身定制模式，使數字資本能夠輕而易舉獲得數字勞動力的使用價值；人工智能消隱式的幕后監察操控，造成數字勞工產生的海量數字產品被無償占有，數字資本由此獲得剩余價值達到持續增殖的目的。數字勞動者在消費數字商品的同時產生大量的一般數據，這在本質上屬于勞資之間隱藏的“泛雇傭勞動關系”，屬于“關系物”的范疇姜宇.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及其批判［J］.國外理論動態，2019（3）：18-26.。數字勞動者自我生產和自我滿足的虛幻鏡像，遮蔽了資本賦予數字勞動以生產性的內在本質，幽靈化的勞動形態亦掩蓋了資本對數字勞動的殘酷剝削和無情壓榨狀況。傳統機器大工業中工人生產的是具有使用價值的物質性商品，而人工智能時代工人的直接勞動被自動化體系替代，勞動形態發生數字化、智能化嬗變，勞動時空出現“云上車間”的翻轉。實體性的直接勞動使勞動與生活的時空處于隔離狀態，虛擬性的數字間接勞動則造成了其交融狀態。“趕工游戲”“娛樂休閑”式的數字勞動形式，模糊了勞資之間的沖突與邊界。數字勞動讓數字資本與數字技術的控制權表現得更加隱蔽和強大，數字勞動者被規制剝削的程度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張鴻韜.人工智能時代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論爭與辯護［J］.內蒙古社會科學，2022（5）：38-46.。在傳統機器大工業生產中工人提供的是體力勞動，人工智能時代數字勞動者提供的是注意力、情緒心智以及感官體驗等，這些要素形成商品化數據被平臺資本獲取并作為私有的壟斷生產資料，可見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力的剝削已經滲透到日常生活中。幽靈化的數字勞動生產的數字商品，其價值度量尺度在本質上仍然是“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但人工智能的進場使資本對絕對剩余價值和相對剩余價值的剝削都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數字勞動消融了勞動時空邊界，讓數字資本可以隨時驅使數字勞動者創造剩余價值。勞動者喪失了正常的作息規律，異化勞動滲透到勞動者娛樂與休閑的日常生活領域，數字資本甚至在勞動者洗澡或做夢時悄無聲息地進行壓榨剝削，其剝削形態變得更為隱秘張鴻韜.人工智能時代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論爭與辯護［J］.內蒙古社會科學，2022（5）：38-46.。資本邏輯日益滲透到人類的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之中，勞動的數字化、網絡化和智能化催生了數字泰勒主義，數字勞動者逃離物理車間，卻又深陷手機應用、智能算法等數字漩渦（digital vortex），加上時空邊界消融的數字監控和數字化考核，不僅延長了數字勞工的勞動時間而且也提升了勞動強度，數字資本榨取剩余價值已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STAAB P， NACHTWEY O. Market and labor controlin digital capitalism[J]. Triple C， 2016（2）：457-474. 。

有學者認為“數字勞動者”可以自由自主地控制自己的勞動時間與勞動空間，最大限度地實現自我價值BENKLER Y. The wealth of networks： how social production transforms markets and freedom［M］.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6：2.，勞動者成功地擺脫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回歸了人的類本質MOSCO V. The digital sublime： myth， power and cyberspace［M］.Cambridge： The MIT Press， 2004：58.。這種觀點是對數字勞動的嚴重誤判，在資本與技術共謀的語境下，數字勞動者無法自動掙脫資本的壓榨剝削，人工智能遭受資本邏輯的操控，會產生潛在的不可預知的風險，技術正確的意識形態會“天然地”通過激發技術優勢，促進生產力和生產效率的快速提升，讓資本實現價值增殖的目的成素梅，張帆.人工智能的哲學問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64-65.。在資本無限貪婪和追逐利潤的驅動下，數字資本對剩余價值的攫取出現新的特點，市場的激烈競爭促逼科技迅猛創新和科技成果的快速轉化運用。數字勞工從精神、情感、意志、體驗和創意等全方位被操控，他們的心理高度集中和緊張，身體也被固守在狹窄空間并保持僵硬扭曲姿態，這種勞動強度甚至一度引發昏厥和猝死事件。在上癮性和趕工游戲模式的數字生產境況下，數字勞工被不分黑天白夜地鎖定在資本平臺上，他們在忘我的虛擬空間喪失了時間概念，無法自拔地沉溺于網絡空間讓他們精疲力竭，身體和心理極度憔悴并受到殘酷的損傷。因此在當前，要甄別勞動幽靈化的形態演變淵藪，在科技創新對于發展生產力越來越重要的背景下，對人工智能進行前瞻性規制，擺脫人工智能的資本操控模式。應讓人工智能沿著正確軌道前行，規范平臺資本與數字勞動者之間的關系，保障數字勞動者的勞動權益。

（二） 掙脫資本牢籠的價值評估范式

在人工智能時代要堅持馬克思的科技觀和價值觀，洞察人工智能的內在本質，掙脫資本牢籠的價值評估范式，突破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以被雇傭并有利于資本增殖才有價值的評價標準。人工智能時代應該多元化評價人類的價值存在形式，將人類從重復性繁重勞動中解放出來，使他們擁有更多的自由時間可以發揮自己的天性，根據自己的特點和喜好做一些創造性的工作，進而促進自身的全面發展，以此推動社會的全面提升，這也是促進人類全面和自由發展的訴求旨歸。馬克思指出，“人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而且懂得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于對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7-208.。但是，人類的創造性勞動在資本主義社會被異化了，資本主義私有制以不斷強化的“為我所有”為目的，“一切肉體的和精神的感覺都被這一切感覺的單純異化即擁有的感覺所代替”同①：85.。這種以最大化占有為目的的邏輯是資本無限增殖的本性。人工智能把工人從繁重工作中解脫出來，如果按照資本的價值評價標準，工人就會淪為“無用階級”，會因為找不到被雇傭的工作而失去生存依靠。因此，人工智能時代亟須建立新的生產關系來適應生產力的發展，以此解決當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進而促進社會的協調發展。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堅持社會主義制度不斷邁向共產主義社會就成為人類發展的歷史趨勢，因為在共產主義社會，“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人工智能提高了生產效率，創造了大量的物質財富，但發展成果應由人民共享。應該通過完善全體人民的兜底保障體制機制，確保失業工人的妥善安置，也可以通過再就業培訓或者創造新的生產領域吸納失業人群。人類社會發展不可能同步同質地進入高科技發展環節，社會生活的豐富性永遠為廣大人民的發展提供多種勞動形式的可能性。

認為勞動價值出現度量危機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對資本主義社會守護的需要，通過科技意識形態化為資本主義社會提供合法性理論支撐；二是直接具體的生產勞動被人工智能代替，工人的活勞動以前置儲存性、幽靈隱蔽性和場外監管維護性為特征，使得工人勞動日益具有隱蔽性和消融性，從而出現以偏概全、以局部代替整體的盲視誤判。因此，必須堅持馬克思的科學技術觀和勞動價值觀，透過勞動幽靈化消隱的現象把握活勞動是創造價值唯一源泉的內在本質。人工智能時代勞資之間的雇傭與被雇傭關系在不自覺地日益泛化，在這種隱蔽的“泛雇傭勞動關系”的境況中，數字資本與數字勞動力之間發生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的雇傭與被雇傭關系，而且缺乏有效的政策規制和法律監管，導致資本既可隨時雇傭也可任意解雇數字勞動力，勞動者權益無法得到有效保障。數據資源是人工智能最重要的核心生產要素，而數據來源于廣大網民的參與，數據庫結構的完整性和內容的豐富性依賴于人類的創意、情感、藝術等非物質形態的生產要素，這就對人類的全面發展提出人工智能發展方面的內在訴求。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都表明人工智能使勞動突破資本的價值范式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因此，應堅持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理念，完善政策法律規制人工智能的發展和運用，通過對數字資本和網絡平臺的有效監管來保障數字勞工的勞動權益，實現網絡治理法治化。科學一旦擺脫資本的綁架束縛，生產就會失去以交換價值為基礎的內在訴求，科技為所有的人提供了自由時間和創造手段，人類將會在文學藝術、科學素養以及技術水平等方面得到快速發展王水興.人工智能的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審思[J].馬克思主義研究，2021（5）：87-96.。當為了生存而被迫進行的勞動逐漸被人工智能代替，人類將擁有充分閑暇時間進行思考和創造進而通過其他形態的勞動深入實踐，科學、教育、藝術等領域將不斷突破，人類自身的綜合素質和勞動能力也將逐漸得到提升，特別是數字素養和技能的迅速提高，會使更多的人能夠參與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等領域的生產勞動。

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形態和勞動過程發生嬗變的特點表現為勞動價值的前置儲存性、直接勞動被間接勞動的替代性、勞動數字化智能化的幽靈性、資本剝削的隱蔽性以及數字資本生產關系的實質性。這些特點不僅沒有對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構成威脅，反而在更深層次凸顯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當代在場和重大意義。人工智能時代使得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新生產要素不斷加入勞動過程，科技在生產過程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只有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才能夠撥開人工智能時代勞動形態的層層迷霧，破解勞動價值度量危機的深層困惑，探究其內在的勞資對立統一本質，進而才能夠指引人工智能健康發展并以此推進社會進步和生產力的提高，最終實現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雙重和解，穩健邁進自由人聯合體的共產主義社會。

（責任編輯： 劉雨軒）

On the Measurement Crisis of Labor Value in the Era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ang Yongcan

（School of Marxism，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212003， China）

Abstract： The breakthrough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from specificity to universality will trigger the reshaping of the existing human production and life. Many areas of direct labor will gradually be replaced by AI that labor form will gradually become digital and intelligent， digital capital will achieve fine manipulation of visibility through platform technology， and factory workshops will be cloudified that the actual workers and regulators will retreat into the background and labor form will become increasingly hidden， and even disappear like a phantom. The new production mode without workers’ direct labor has raised a new question to Marx’s labor theory of value： Is the living labor of workers the only source of value production？ So to explore the measurement crisis of labor value of the AI era， to analyze the laborer nature of AI and its intermediary role of value transfer in the production process， and to identify the evolution source of the phantom form of labor， from the value paradigm of capital logic， are of great realistic significance to walk out the theoretical dilemma of Marx’s labor theory of value in the new era.

Key wor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bor value; labor form; digital capital; measurement cri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