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4 年,在歐陽予倩、田漢、熊佛西、瞿白音等人的倡導下,西南第一屆戲劇展覽會在桂林舉辦。來自西南八省的28 個單位、895 位演職員參加了演出,與會者達千人之數。演出劇目有話劇23 個,歌劇1 個,平劇29 個,桂劇8 個等,總計演出170 場,觀眾達十多萬人次。西南第一屆戲劇展覽會具備人類學家維克多·特納所謂慶典的三要素:“精神”發言人、戲劇節的創作者的作品、戲劇節的歡騰場面的記憶。用皮埃爾·諾拉的“記憶之場”學說,從慶典儀式、作品展現、文化記憶、劇展意義四個方面來闡釋,它已作為一種慶典儀式和文化記憶載入中國現代戲劇史冊。
關鍵詞:慶典儀式;文化記憶;西南第一屆戲劇展覽會;桂林
中圖分類號:J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3180(2024)04-0026-07
1944 年在桂林舉辦的西南第一屆戲劇展覽會(以下簡稱“西南劇展”),迄今已經80 周年了。今天我們來紀念這個劇展,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因為它既是一種慶典儀式,也是一種文化記憶。
西南劇展作為人類學家克利福德·格爾茲所謂的“地方性知識”,類似一種巴厘“劇場國家”的象征。維克多·特納主張要像看“社會戲劇”一樣來看儀式表演,從中得到對社會的認識。他在比較不同文化的表現形式如神話、戲劇、小說、游戲、節日慶典后指出,當藝術家“應邀或出于義務前來參加這些慶祝活動并為此‘創作’時,他們的作品不可避免地浸透著創作者對這種‘歡騰’場面的記憶,并同樣生動地預示了下一次慶典場面。這些‘創作者’們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慶典‘精神’的發言人,沒有他們的作品,這一精神是不完善的”[1]。在這里,我們可以區分出戲劇節是“屢次進行”,它需要“精神”發言人、戲劇節的創作者的作品、戲劇節的歡騰場面的記憶。
在知網上查閱有關西南劇展研究的論文有65 篇,直接研究西南劇展的論文有21 篇,新西南劇展有6 篇,桂林文化城有6 篇,戲劇史有5 篇,抗戰時期有5 篇,歐陽予倩有4 篇,座談會有3 篇,《秋聲賦》有3 篇,新中國劇社有3 篇,其中只有1 篇碩士論文是從城市記憶的角度來研究西南劇展,即唐明星的《不曾屈辱過一次:“桂林文化城”的城市記憶和文人心》[2]。
筆者試圖用人類學、社會學和美學的方法來闡釋中國現代戲劇史上舉辦的作為慶典儀式的西南劇展,擬從慶典儀式與文化記憶的角度,分“慶典儀式:西南劇展的緣起”“作品的展現:西南劇展的演出”“文化記憶:西南劇展的場所”“隆重的紀念:西南劇展的意義”四個方面來闡釋。
一、慶典儀式:西南劇展的緣起
桂林作為文化城聞名于世,是因為自1944 年2 月15 日開始,5 月19 日結束,為期3 個月的西南劇展在這里舉行。一方面,它引發戲劇界人士的回憶,是連同風景一起進入的,在桂林城里可以看到像筍尖一樣的山;另一方面,西南劇展是在抗日戰爭即將勝利的前夕舉行的,這就具有一種特別重要的意義。
抗戰后的第一屆戲劇節,是在武漢舉行的。田漢說:“武漢劇協盛時,集合全國劇團十四個以上,戲劇工作者七百余人。在成立中華全國戲劇界抗敵協會時,同時宣布以雙十節為戲劇節。這樣舉行了三四屆。后來當局覺得以雙十國慶為戲劇節有許多不妥與不便,決定更改。今年(按:指1944 年)正式定二月十五日為戲劇節,通令全國各地舉行。”[3]47
西南是中國抗日戰爭的大后方,桂林則是大后方的重鎮,曾經一度是文人的聚集地,被稱為文化城。彼時一家電氣公司為了慶祝參加西南劇展的巨星,還在桂林市南北、東西的通衢大道上搭建了三座牌樓,飾以彩色電燈照明,給桂林這座文化城增添了節日氣氛。[4]
1944 年,廣西省立藝術館在桂林建成,國民黨廣西省主席黃旭初,邀請歐陽予倩前來參加落成慶典,于是,促成了西南劇展的舉行。廣西省立藝術館坐落在現桂林市解放西路。
發起這次劇展的歐陽予倩說:“這回的展覽會,不是少數人號召起來的,是大多數戲劇工作者的要求。最初幾個朋友談起的時候,并沒有打算大規模地舉辦,只想就廣西省立藝術館新建館址落成的機會,邀請近邑幾個團隊連續演幾個戲。恰好‘新中國劇社’回到桂林,四隊的同志也來了幾位,大家一談,展覽會的組織就被提出,恰好九隊副隊長刁光覃同志也到了桂林,各方面的朋友相聚商討,辦法就大體確定了。瞿白音同志(自)告奮勇擬‘通啟’和‘簡則’,有的便私人寫信征求各團隊的意見,四隊、七隊、九隊,首先決定參加,曲江方面也托朋友來問,充分作參加的準備。為著辦事的簡單便利起見,推‘省藝’主辦,這在省藝同人是引為榮幸的,盡管力量不夠大,條件不夠充分,也曾無推辭之理。好在主持的是與會的各位,在桂林的劇團盡可能聊盡地主之誼,得跟隨大家辦成一樁事,就毫無保留地竭其綿薄。”[5]
抗日戰爭爆發后,成立了十支抗敵宣傳隊奔赴各個戰區。這些宣傳隊,可以說是世界戲劇史上的奇跡。在西南劇展上,也有四隊、七隊、九隊參加。
田漢說:“西南劇展的發起,一半是偶然的。廣西省立藝術館建筑新館,包含一頗為精美的劇場。為著這劇場的開幕,主持者在這個藝術館落成典禮的時候,歐陽予倩想邀一些團隊來熱鬧一番。但在籌備中意義和規模逐漸擴大,成為今日這樣包含西南八省戲劇工作者一千余人集中桂林互相表演觀摩的盛會。”[3]47
參加西南劇展的演出團隊來自西南八省,共有28 個單位,895 名演職員,與會者達千人。演出劇目有話劇23 個,歌劇1 個,平劇29 個,桂劇8 個,以及少數民族歌舞、傀儡戲、魔術、馬戲各項,總計演出170 場,觀眾達十多萬人次。a
美國戲劇評論家愛金生在當時的《紐約時報》上報道:“這樣宏大的戲劇展覽,有史以來,除了古羅馬時代曾經舉行外,還是僅見的。中國處在極度艱辛環境下,而戲劇工作者還能以百折不撓的努力,為保衛文化,擁護民主而戰,功勞極大。這次聚西南八省的戲劇工作者于一堂,檢討過去,策厲將來,它的貢獻尤其重大。”[6]
西南劇展的“精神”發言人,是歐陽予倩、田漢、熊佛西、瞿白音、魏曼青、吳荻舟、呂復等人,尤其是歐陽予倩、田漢、瞿白音被稱為西南劇展“三杰”。
西南劇展發表了敏之的《三杰傳》,介紹了歐陽予倩、田漢和瞿白音,其中《三杰傳——西南劇展人物記之一》介紹歐陽予倩[7],《三導演——西南劇展人物記之二》介紹“鬼才”瞿白音[8]。
《大公報》的報道解釋說,愛氏原為美權威劇評家,其作品極為世界劇壇所重視,年前來華,任《紐約時報》駐華記者,常德會戰時,曾參加中外記者團赴戰地采訪。[9]
西南劇展,應該被放置于中國話劇運動史的角度來理解。歐陽予倩在劇展期間,專門在西南劇工大會上講述話劇運動史。他說:
中國新興戲劇運動自清末以迄“八一三”各階段之演變,略云光緒卅年左右,日本留學生在東京組春柳社,演《茶花女》、《黑奴吁天錄》,以激發當時之民族思想,旋因滿清之壓迫而解散。辛亥革命后,春柳同人歸國,在滬湘等地演出,頗受社會歡迎,一般人士亦開始認識戲劇為教育之重要部門。但因當時“文明戲”之出現,此種迎合低級趣味之演出,使新劇運動受到極深之阻礙。五四時代,陳獨秀、胡適介紹易卜生至中國,戲劇始走上寫實主義的正軌,當時有蒲伯英創辦人藝劇專,“五·三”、“五·卅”慘案發生后,一時社會頗為激動,在上海乃有應云衛組織化裝宣講團,發揚愛國思想。時田漢、洪深等相繼歸國,后乃合組戲劇協社,首倡男女合演制度。北伐后,田漢創立南國社,由于當時環境及青年群之苦悶,故所表現者皆近于感傷之戲劇,如《南歸》、《咖啡店之一夜》等。“九·一八”事變后,乃興起國防戲劇運動,使戲劇成為銳利之民族斗爭武器,同時正常化之職業演劇,由于“中旅”及上海業余劇人協會之成立,亦立下根基。“八·一三”炮火一起,經田漢等在滬推動,劇人乃分組十二個演劇團體,馳赴前線戰地作宣慰軍民工作。[10]124-125
歐陽予倩講話之后,由熊佛西補充關于北方劇運之報告,他扼要將中國戲劇分為四期:1. 春柳社的革命的戲劇時期;2. 文明戲與戲劇為社會教育時期;3. 北方戲劇與南國社的文藝戲劇運動時期;4. 以戲劇為武器的反帝國主義時期。[10]125 需要指出的是,中國的戲劇運動在抗戰初期曾經非常興盛,但是在抗戰進行到第七年的時候一度衰落,西南劇展的慶典儀式推進了中國的戲劇運動,尤其是在抗日戰爭艱難困苦時期的發展。
二、作品展現:西南劇展的演出
若是戲劇節除了“精神”發言人之外,沒有演出他們的作品,這一精神就是不完善的。因此,戲劇節的創作者的作品才是更重要的。這就是西南劇展的演出。
話劇有夏衍的《法西斯細菌》《愁城記》《水鄉吟》,夏衍、于伶、宋之的合作的《戲劇春秋》,曹禺的《日出》、《蛻變》、《家》(根據巴金小說改編),陽翰笙的《塞上風云》《兩面人》,宋之的的《鞭》(又名《霧重慶》),歐陽予倩編劇、導演的《舊家》,冼群的《飛花曲》,等等。
外國戲劇有9 種,其中有話劇《大雷雨》、《茶花女》(第九休養院凱聲劇團)、《戀愛與道德》(又名《毋寧死》)等3 種,粵語話劇《油漆未干》、《百勝將軍》(又名《蘇瓦洛夫元帥》)、《茶花女》(中國藝聯劇團)等3 種,早期話劇《父歸》《月亮上升》等2 種,以及英語話劇《皮革馬林》等。
此外,還有歌劇《軍民進行曲》《勝利進行曲》2 種,平劇29 種(含折子戲19 種),桂劇3 種,傀儡戲5 種,以及馬戲、魔術、民族歌舞、活報劇等。以下擬分話劇、外國戲劇、戲曲等評析。
1. 話劇
曹禺根據巴金的同名小說改編的《家》(李超導演、劇宣四隊演出)。當時有劇評說,這不單是四隊本身,即對當前劇運消沉的頹風,是有挽救的助力的,這也是我們所謂“招魂運動”。[11]
對于廣西大學青年劇社演出的《日出》,徐慧評論道:“果戈里寫了《死魂靈》,企圖刻畫地獄、凈界、天國三界,然而他只寫了作為俄羅斯的地獄的《死魂靈》上部,便沒有勇氣將他的人物送入凈界,而將原稿焚毀了。他說,曹禺的《日出》,陳白露是屬于‘地獄較高一層的沒有陽光的人’,至于作者將要送往凈界的黃省三、花翠喜、‘小東西’這一類有著真實的人性的人物,則在頹敗沒有潰滅亂散之前,便作了無辜的犧牲,將他們的血來祭祀這將近崩塌的‘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社會。”[12]
在西南劇展中有一系列的社評,第一篇就是《論劇本——西南劇展獻言之一》,其中提及曹禺的作品,如《雷雨》《日出》《原野》《蛻變》《北京人》等,“它的題材、結構、手法是不是各有特色而足以證明作者依然在努力上進?曹禺難道沒有曹禺的思想和觀念嗎?難道他沒有在他的劇本里傳達他的思想和觀念嗎?但是我們讀曹禺的作品時,我們大體上是滿意的,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嚴肅的作家,一個走正路的作家,一個可以敬佩的作家。”文章舉曹禺《北京人》為例,“是的,曹禺的《北京人》得獎后,有許多人大起攻擊,聲勢洶洶,但是,今日中國到底有幾個‘曹禺’呢?老實說,我們對于中國的劇作界沒有過分的奢望,我們只希望中國劇作界有十個‘曹禺’,這十個‘曹禺’每人每年寫一個劇本,讓我們在十年以內,能產生四五十個象樣的劇本”[13]。
此外,居然還有在抗戰的戰場上誕生《勝利進行曲》和來自延安的王震之的歌劇《軍民進行曲》。乃心如是評論:“呂復的抗戰史劇《勝利進行曲》,取材于湘北會戰時前線軍民艱苦抗戰的事跡,主題(是)只有軍民合作,忠貞不屈,抗戰到底,才能得到最后勝利。”[14]
2. 外國戲劇
《油漆未干》中主角哈醫生的戲最重要。廣東省立藝術專科學校校長趙如琳先生親自出馬,擔任這個角色。趙如琳演哈醫生有十余年的歷史,據說這出戲的每個演員的臺詞他都可以完全背出。廣州淪陷后,《油漆未干》的劇本就在兵荒馬亂中遺失了。之后,該校計劃在曲江上演這出戲,但找不到劇本,趙如琳憑著他的記憶,將每個演員的臺詞完整地背出,最終完成了這出戲的演出。這樣《油漆未干》成了該校的三大保留劇之一。[15]
話劇《大雷雨》、《茶花女》、《百勝將軍》(又名《蘇瓦洛夫元帥》)、《戀愛與道德》(又名《毋寧死》)、《父歸》、《月亮上升》,以及英語話劇《皮革馬林》等。
3. 戲曲
平劇有《太平天國》《家》《聶政之死》《五靈官》《梁紅玉》《江漢漁歌》《班超》《西門豹》《岳飛》等。桂劇有歐陽予倩編劇、導演的《木蘭從軍》、《人面桃花》(廣西桂劇實驗劇團),其他有《牛皮山》、《女斬子》、《獻貂蟬》、《李大打更》(廣西桂劇實驗劇團)、《失子成瘋》、《秦王吊孝》(啟明科班),等等。
此外,傀儡提線有吳荻舟編劇、溫濤導演的《國王與詩人》(文協傀儡戲實驗劇團)。傀儡手指有陸洛編劇、溫濤導演的《三只小花狗》(文協傀儡戲實驗劇團)。歌舞有《苗瑤侗民謠舞踴》(桂林師范邊疆歌舞團)。馬戲有體育撓杠(周氏兄弟馬戲團)。
這次參展的演出樣式主要以話劇和平劇為主。桂林地方戲則以桂劇為主,這次參展提高了桂劇在全國的聲譽。劇種有話劇、平劇、桂劇,話劇則有粵語話劇,其他還有傀儡、馬戲、歌舞等,其豐富性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桂林文藝家協會組成了西南劇展演出批評十人團,由田漢、韓北屏、孟超、秦似、周鋼鳴、華嘉、駱賓基、洪道、秦牧、陳邇冬等人組成;演出檢討會九人團,包括瞿白音、洪道、趙越、王小涵、張客、趙明、陳卓猷、李昌慶、汪鞏等人。
戲劇運動資料展覽是西南劇展的重要內容之一。雖然延期到3 月17 日才正式展出,展覽期僅20天,但參觀達36000 多人次。這次資料展覽的內容,包括三個方面:1. 介紹各個團隊本身工作的資料,如工作報告、藝術與技術創作、演出紀錄、生活介紹等;2. 關于戲劇運動史的資料,如各個時期的劇本創作及演出情況;3. 介紹戲劇家們的創作、生活、研究工作,如原稿、手記、手札、著作、傳記、肖像等。據不完全統計,全部展覽品計有:各團隊文獻375 件,統計圖表56 張,舞臺設計圖64張,舞臺模型62 件,作家原稿、手札等25 件,劇照、團體照、作家肖像等205 幀,京劇及桂劇孤本79 件,京劇臉譜163 件。這些展品是由參加西南劇展的三分之二以上的團隊送來展覽的。另外,以個人名義送來展覽品的有80 人。從展覽品的內容及數量看,在那個戰爭時期,應該說是相當豐富了。[16]342-343 可見西南劇展是一個種類豐富且全面的綜合性的戲劇展覽會,堪稱中國近代以來最為盛大的慶典儀式。
三、文化記憶:西南劇展的場所
法國文化記憶理論家皮埃爾·諾拉提出了“記憶之場”的概念。他在《記憶之場——法國國民意識的文化社會史》一書中說,記憶之場首先是些殘留物。歷史之所以召喚記憶之場,是因為它遺忘了記憶之場,而記憶之場是尚存有紀念意識的一種極端形態,正是當下世界的去儀式化催生了“記憶之場”的概念。[17]11 他認為,記憶之場是實在的、象征性的和功能性的場所,不過這三層含義同時存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因為它們成為某種儀式中的對象才進入記憶之場”[17]23。
可以說,西南劇展同時具備了這三層含義。西南劇展舊址——廣西藝術館是真實存在的,歷經80 年之后,這個記憶之場是象征性的。今年我們來紀念西南劇展舉辦80 周年,這個記憶之場也是功能性的。
德國文化記憶理論家揚·阿斯曼提出,“記憶之所”(Ged?chtnisorte)這個概念是“空間在涉及集體和文化的記憶術中,即回憶文化中扮演著極重要的角色”中應運而生的。[18]而阿萊達·阿斯曼則認為,“編年史變成了歷史地形學”[19]。
西南劇展的記憶之場或者說記憶之所就是桂林,尤其是廣西省立藝術館,也可以說,這個藝術館成為了一個歷史的標志。
關于西南劇展的回憶是“集體記憶”,在《西南劇展的劇人回憶》中,有夏衍、瞿白音、呂復、張客、秦似、李超、陳邇東、趙銘彝、田漢、歐陽予倩、陽翰笙、李紫貴、歐陽敬如等人的回憶文章。
瞿白音回憶說:“在國民黨統治時代,廣西一直是桂系軍閥割據的地方,文化經濟都比較落后。抗日戰爭初期,蘇、浙、皖、贛、湘、鄂等地區的文化工作者都紛紛來到桂林,進步的文化工作者有了相當蓬勃的氣象。桂林便因此贏得了文化城的稱號。”[16]326
張客回憶說:“劇展期間,各劇種分別在廣西劇場、桂林戲院、廣西省立藝術館等處上演。最后還在桂林的體育館舉行了廣場免費演出,任人觀看,那有如潮涌的人流,那暴風雨般的掌聲,真是令人難忘。”[20]他特別提到了廣西省立藝術館,這座新建的藝術館劇場,就在西南劇展結束后不久,在日本軍國主義侵犯桂林的炮火中,蕩然無存了。據瞿白音回憶,“廣西省立藝術館成立于1940 年3 月,館址在桂林榕蔭路后面一條陋巷里的一所破舊民房,在經常演出時,需要以高價租用戲院,這對于工作的開展,是非常不便的。因此,藝術館本身有建筑選址的迫切要求。偽廣西省政府對于藝術館所提出的要求雖然同意,但只找了一塊地而不給建筑費。于是,藝術館只好采取了募捐建館的辦法。在歐陽予倩館長的苦心籌劃之下,一方面廣發捐冊,向社會募集建筑基金,另一方面設計興工,進行建筑。工程是從1942 年開始的,由于經費短絀,戰時物力艱難,曾經一度受挫,進展很不順利,直到1943年冬,工程才算大體上完成了,預期1944 年2 月全部落成的希望,可以實現。”[16]326-327 這座藝術館經歷了抗戰戰火的洗禮,又重新矗立在廣西桂林。
坐落在桂林的廣西省立藝術館是“記憶之場”。戲劇界的人士,對于這個記憶之場,是念茲在茲的。這種記憶終將變成歷史。
秦似回憶了“十人評議團”,他說:“劇展一開始,我記得是在看完一場戲后,就在劇場里,孟超、洪遒和我,在一塊談起最好組織幾個人搞評論工作。田漢同志立即表示贊成。隨即考慮誰參加,剛好算到了十個人,于是便稱為‘十人評議團’,規定看完一場戲,便集中在一塊議論,每次推一人執筆,在報上發表。”[21]
歐陽敬如是歐陽予倩的女兒,她回憶自己那時正在初中讀書,有生以來第一次連續看了這么多戲:話劇、桂劇、粵語話劇、京劇、傀儡戲、活報劇等,中外古今都有。她有幸參加了爸爸編寫并親自導演的話劇《舊家》的演出,飾演劇中的一個小丫頭。她還參加了廣西大學劇社演出的《日出》,在其中飾演“小東西”一角。[22]富有意味的是,今年紀念西南劇展80 周年暨第八屆中國話劇展演在桂林的廣西省立藝術館舉行,也采用了西南劇展的“十人評議團”的方式對參展的劇目進行評議。
四、隆重紀念:西南劇展的意義
歐陽予倩作為西南劇展的發起人,或者說“精神”發言人,是一個值得紀念的人,因此,中央戲劇學院在2019 年紀念他誕辰140 周年,2022 年紀念他逝世60 周年,桂林還將頒發以他名字命名的戲劇獎。而西南劇展有著多重的意義,值得今天的我們隆重紀念。
其一,西南劇展顯示了中國抗戰到底的決心,是“向反動勢力示威的聯合大會演”(夏衍語),“國統區抗日進步演劇活動的空前大檢閱”(吳立德、鄧小飛語)。這里透露出兩個信息,一個是階級斗爭,一個是民族矛盾。西南劇展可以說是在民族矛盾背景下的階級斗爭的一次盛大匯演。
廖全京說,戲劇的勃興,與戰爭有某種關系。他認為,一場長達8 年的反侵略戰爭,振奮了一個民族的意志,也振奮了這個民族的戲劇。[23
其實,在桂林這個文化城舉行劇展,更有一種自由、民主的精神,這種精神超越了戰爭。1944 年,中國的抗日戰爭到了接近勝利的關鍵時刻。在桂林召開的西南劇展,似乎是一個地方的節慶,但當年的西南八省代表的是中國的大后方,因此,它既是一個全國性的節慶,也是中國文化的一個象征。
其二,西南劇展閉幕后不久,敵寇進逼,桂林成了危城。這時,桂林文化人繼劇展后舉行了“保衛桂林”“保衛大西南”的游行示威和獻金支援抗戰等活動。[24]1984 年,漓江出版社以“抗戰時期桂林文化運動資料叢書”之名出版了《西南劇展》。全書分上、下冊,由“劇展概況”“劇壇反響”“劇目評論”“劇人回憶”四個部分組成。
其三,今年是西南劇展舉辦80 周年。4 月20 日,人們在桂林舉行開幕式,并進行了文藝演出,演出中既有歐陽予倩、田漢、熊佛西等人的形象,又表演了西南劇展演出劇目的片段,如《家》《屈原》等。這次紀念活動,在南寧和桂林兩地共演出39 臺戲。從這個意義上說,西南劇展具有歷史意義,其精神至今還在鼓舞著戲劇界同仁,具有永恒的意義。
歐陽予倩、田漢、熊佛西、瞿白音等人發起的西南劇展,在中國話劇史乃至戲劇史上,有著濃重的一筆,或者說在中國話劇史乃至中國現代戲劇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值得我們隆重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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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相曉燕)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近現代話劇文獻補遺與集成研究”(項目編號:22&ZD270)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