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的撲鼻酒香（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曹操的吟唱不僅讓“杜康”酒天下聞名，更奏響了魏晉飲酒之風的前奏和序曲。

《世說新語》中記錄了大量魏晉時期的名士生活，提到“酒”的地方有百余處，其中《任誕》就占據了將近一半。感覺魏晉時期幾乎沒有不喝酒的文人，正所謂“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在一眾愛好飲酒的名士中，自然以“竹林七賢”為首，有人給他們起了個有趣的名字——“嗜酒男團”。

“七賢”中最荒誕的當屬阮籍，據《晉書·阮籍傳》載：“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文帝（司馬昭）初欲為武帝（司馬炎）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司馬昭求結姻親，阮籍為避免卷入紛爭，于是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連醉六十天以躲避，而當他得知步兵廚營善釀酒，藏有美酒三百斛時，他當即求作步兵校尉一職，以方便飲用。

嵇康是七人中最懂得飲酒之度的，微醺即止。嵇康曾作一首《酒會詩》，詩中寫道：“臨川獻清酤，微歌發皓齒。素琴揮雅操，清聲隨風起。斯會豈不樂，恨無東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彌終始。但當體七弦，寄心在知己。”幾句詩寫盡了幾位閑人平日放情山水、飲酒彈琴的生活狀態。

“酒仙”劉伶的一生頗具喜劇色彩和“酒神精神”，他以“死便埋我”而聞名，民間流傳著很多他的故事，他自稱“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一斛盡興，五斗只能稍解酒癮；阮咸是阮籍的侄子，狂放不羈亦體現在飲酒方式上，他曾嫌酒杯太小不過癮，直接用大盆喝酒，有小豬過來同飲，他也不驅逐，“與豕同飲”成為后世笑談；山濤是七人中活得相對清醒的一位，“飲酒八斗方醉”并IAPUVTCnlckKdHKO1uCULg==不是指他的酒量，而是說他喝到八斗就不再喝了……

“竹林七賢”嗜酒好飲的記載在《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印壁畫中可以得到證實。1960年，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出土了一塊完整的磚印壁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這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磚畫，也是關于竹林七賢最早的圖畫記錄。北壁由外向內依次為向秀、劉伶、阮咸、榮啟期，南壁由外向內依次為嵇康、阮籍、山濤、王戎，人物之間以樹木相隔，旁有榜題標注姓名，其中的榮啟期是作者。

除七賢外，著名隱士陶淵明對酒也是偏愛有加，在他存世的146首詩歌中，涉及“酒”的詩歌就有五十余篇，其中以《飲酒》為題的詩就有近二十首。而反對曹操禁酒令的孔融更有名言——“坐上客恒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

魏晉時期還誕生了一位著名的釀酒大師——劉白墮。《洛陽伽藍記·法云寺》中記載，“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季夏六月，時暑赫晞，以甖貯酒，暴於日中，經一旬，其酒不動，飲之香美而醉，經月不醒。京師朝貴多山郡登藩，遠相餉饋，逾于千里；以其遠至，號曰‘鶴觴’，亦名‘騎驢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鴻賓齎酒之蕃，逢路賊，盜飲之即醉，皆被擒獲，因復名‘擒奸酒’。”“鶴觴”“騎驢酒”“擒奸酒”都是劉白墮所釀之酒的雅號，當時的游俠們對此酒的評價是“不畏張弓拔刀，惟畏白墮春醪”，由此可見當時釀酒技術的進步，不但口感好，而且酒精度高。

“非酒器無以飲酒，飲酒之器大小有度”。古代的酒器反映了當時的風俗習慣、禮儀制度、文化觀念等方面，可以說它“為器雖小，而在禮實大”。

魏晉南北朝期間，開始流行坐床的習俗，人們會在床上伏案飲酒，與之相適應，酒具形制在設計方面也開始趨向輕巧和瘦長，不再像漢代那樣低矮粗胖，這也為而后的唐代酒器造型提供了思路。

魏晉時代，漆制酒器還在流行，王羲之的《蘭亭序》中描寫的“曲水流觴”，其中流觴的酒杯就是一種木胎髹漆酒杯，橢圓形的杯身，兩側有一對耳朵形或新月形的杯柄，人們稱它為“耳杯”或“羽觴”。盛著酒漿的耳杯像小船一樣沿著曲折的溪水漂浮而下，漂到誰面前，誰就拿起來一飲而盡，這就是“曲水流觴”。關于魏晉南北朝時人們用耳杯飲酒的場面在壁畫中也被展現出來，1968年發掘的江蘇丹陽縣南朝墓葬中，有磚刻壁畫竹林七賢圖，畫面中山濤留著長須赤腳屈膝坐在皮褥上，手持耳杯正在飲酒。

南北朝以后，漆制酒器逐漸退出酒界，取而代之的是瓷制酒器。各種瓷酒具質地細密，釉色均勻，造型美觀、變化多端，其器形以酒壺、酒尊、酒杯為多。如考古發掘出土的雞首壺、瓷扁壺、青瓷蓮花尊、飛鴿瓷杯等皆具明顯的時代特征。還有少量玉酒器，如玉質耳杯、杯盞等，總的造型風格愈趨生活化。

南北朝時期的瓷質酒壺和瓷質酒尊，會配以各種瓷杯，由此形成了完整的瓷質酒器體系。這種瓷質成套酒器，作為中國傳統的飲酒器具，一直延續到后代，如今仍在流行。如1975年冬在河北贊皇縣發掘的北朝趙郡李氏家族墓群中出土的一套酒器，包括盛酒、溫酒和飲酒三種功能的酒器，均做工精良、小巧玲瓏，明顯為家庭實用型酒器；又如河南安陽北齊范粹墓出土的胡騰舞扁壺，將生活味十足的胡騰舞形象地塑造在酒器之上，頗有開創之功。

酒令是筵宴上助興取樂的飲酒游戲，是中國人在飲酒時助興的一種特有方式。酒令由來已久，其產生與周代酒禮有關，最初可能是為了維持酒席上的秩序而設立“監”。后來逐漸發展成為飲酒助興游戲，能為飲酒者營造一種和樂歡愉的氛圍，促進交流，增進情感。東漢末年，名臣賈逵著了歷史上第一本《酒令》。《后漢書·列傳·賈逵傳》中記載：“逵所著經傳義詁及論難百余萬言，又作詩、頌、誄、書、連珠、酒令凡九篇，學者宗之，后世稱為通儒”。然而可惜的是，該書佚失，無法窺其真貌。

飲酒行令，不光要以酒助興，有下酒物，而且往往伴之以賦詩填詞、猜謎行拳之舉，需要行酒令者敏捷機智，有文采和才華。春秋戰國時代的飲酒風俗和酒禮有所謂“當筵歌詩”“即席作歌”；秦漢之際，承前代遺風，人們在席間聯句名之曰“即席唱和”，用之日久便逐漸豐富，作為游戲的酒令也就產生了。魏晉南北朝時，酒令已發展成為一種群體游戲，形式多樣，衍生出一種極具美感的“流觴曲水”的酒令形式。

魏晉文人雅士喜襲古風之上，好飲酒作樂，縱情山水，清淡老莊，游心翰墨，作流觴曲水之舉。這種有如“陽春白雪”的高雅酒令，不僅是一種罰酒手段，還因被罰作詩這種高逸雅致的精神活動的參與，使之不同凡響。所謂“流觴曲水”，是選擇一風雅靜僻所在，文人墨客按秩序安坐于潺潺流波之曲水邊，一人置盛滿酒的杯子于上流使其順流而下，酒杯止于某人面前即取而飲之，再乘微醉或嘯呤或援翰，作出詩來。最著名的一次當數晉穆帝永和九年的蘭亭修禊大會，大書法家王羲之與當朝名士41人于會稽山陰蘭亭排遣感傷，抒展襟抱，詩篇薈萃成集由王羲之醉筆走龍蛇，寫下了名傳千古的《蘭亭集序》。當然在民間亦有將此簡化只飲酒不作詩的。

魏晉南北朝酒宴的種類也豐富起來。先秦釀酒為宮廷掌握，舉行宴飲也是在君主帝王以及諸侯貴族之間，民間沒有財力也沒有技術釀酒，因而飲酒基本上是貴族的享受。漢宣帝時期逐漸放開，民間婚嫁可以備酒待客，于是飲酒之風開始從貴族向民間擴散。到了魏晉南北朝，宴飲文化從皇家貴族流行于民間，有大型豪華場面的，如曹植在《箜篌引》中對皇家宴會描寫的：“置酒高殿上，親交從我游。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還有各種各樣的或官方或民間的宴會，包括出征宴、 慶功宴、 文會宴等等，每種類型的酒宴都有其特定的目的和功能，不僅豐富了人們的精神生活， 也促進了文學藝術的繁榮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