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業競爭與企業勞動收入份額

摘 要 國民收入分配結構不僅影響著經濟長期可持續發展，而且關系到社會和諧與穩定。本文以中國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利用城市級商業銀行分支機構數據，探究了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效應、作用路徑和異質特征。研究發現，銀行業競爭能夠顯著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且上述結論在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舊成立。路徑分析表明，銀行業競爭通過減少債務融資成本、激發企業技術創新和增加個人信貸獲取，進而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異質性檢驗顯示，對于民營、中小規模、處于勞動密集型行業以及具有較小工會規模的企業而言，銀行業競爭對其勞動收入份額的正向影響更為明顯。本文的研究豐富了銀行業競爭與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相關成果，也為解決我國勞動收入分配嚴重失衡以及由此可能帶來的貧富分化、社會矛盾激化等一系列經濟社會問題提供了決策依據和政策參考。

關鍵詞 銀行業競爭;勞動收入份額;債務融資成本;企業技術創新;個人信貸獲取

0 引言

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經濟實現了飛速增長，創造了舉世矚目的“中國奇跡”。但是，在這一奇跡背后卻暗藏著諸如勞動收入份額下降、就業增長緩慢、內需供給不足、貧富差距加大等一系列嚴峻的現實挑戰，其中影響最為深刻的問題之一應屬勞動收入份額下降，其已然成為制約我國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絆腳石（陳宇峰等，2013）。一方面，由于勞動要素與非勞動要素的相對價格上漲，以及非勞動要素回報率的提升，導致要素投資呈現出“資本偏向” 的逆資源稟賦趨勢，在要素資源稟賦一定的條件下，高投資傾向的資本要素投入擠占了勞動要素收入份額，致使消費需求能力下降，進而加劇了“ 低消費—高投資”的要素扭曲結構，最終壓制了我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另一方面，相對于資本要素的分布狀況，勞動力的分布更為均勻，尤其是經濟從第一產業向第二、第三產業轉移過程中，農村勞動力由過剩供給逐漸過渡到向外流動和轉移，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進一步加劇了貧富分化問題并激化了社會矛盾。因此，在我國經濟發展模式由高速度增長轉變為高質量增長的經濟轉型關鍵時期，優化要素資源配置效率則應運而生地成為實現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要目標。2017 年10月18 日，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堅持在經濟增長的同時實現居民收入同步增長，在勞動生產率提高的同時實現勞動報酬同步提高”。而后，2019 年11 月5日，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在勞動分配制度方面，又著重強調了要保護勞動所得，“增加勞動者特別是一線勞動者的報酬，提高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 以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并且，為了化解我國發展過程的新挑戰，2020 年10月26 日，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要“ 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并在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期目標的建議》中將“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 作為2035 年遠景目標之一，而在這過程中提高勞動收入水平、改善收入分配格局，又是全面落實加快構建“雙循環” 格局、2035 年基本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目標的題中應有之義。由此可見，研究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因素，在當下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勞動收入份額也稱作勞動收入占比，在宏觀層面是指國民收入分配中勞動收入占GDP 的比例，而微觀層面則是指勞動要素報酬占全部要素收入的比重。鑒于勞動收入份額對我國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具有深刻意義，眾多學者基于不同視角對勞動收入份額影響因素展開了廣泛的分析與探究，且呈方興未艾之勢。現有文獻主要從市場結構（ 白重恩等，2008）、經濟發展（ 李稻葵等，2009）、技術的資本偏向性（陳宇峰等，2013）、融資約束（羅長遠和陳琳，2012;汪偉等，2013）、員工議價能力（魏下海等，2013）、股權分置改革（ 施新政等，2019）、稅收征管（杜鵬程等，2021）、企業債券融資（江軒宇和賈婧，2021）等研究視角進行了理論與實證分析。然而遺憾的是，除白重恩和錢震杰（2010）嘗試討論了銀行部門擴張與勞動收入份額的關系外，其他文獻鮮有涉及銀行體系與勞動收入份額變動的關系。考慮到在中國以銀行為主的融資體系中，銀行信貸是支撐企業生產、經營與發展的重要資金來源（簡澤等，2013;Fraisse et al. ，2018），因此銀行體系的發展也必將影響企業的要素收入和分配方式。

銀行體系作為我國金融系統的核心，在企業融資環境和信貸資源分配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從1979 年發展至今，我國銀行體系經歷了由中國人民銀行獨家經營，到四大國有銀行商業化改革，再到眾多股份制商業銀行興起的不同階段，中國銀行體系的市場結構可謂是處于不斷演化的進程中。與此相應地，我國實體經濟也隨著改革開放的浪潮發生了質的飛躍。因此，為了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發展，銀監會于2006 年2 月和2009 年4 月，分別頒布了《城市商業銀行異地分支機構管理辦法》和《關于中小商業銀行分支機構市場準入政策的調整意見（試行）》，大幅度放寬了股份制商業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分支機構市場準入條件，使得我國銀行分支機構數量發生了明顯變化。而銀行分支機構數量的增加也大大降低了單個銀行主導市場的可能性，銀行業競爭程度得以提高。銀行業競爭不僅改善了銀行體系資金配置效率，同時對微觀企業也產生了重要影響。銀行業競爭會影響企業的債務結構和杠桿水平（馬君潞等，2013;李志生等，2020），并且由此延伸至企業的生產效率（余超和楊云紅，2016）、風險承擔水平（嚴楷等，2019）、創新能力（蔡競和董艷，2016;戴靜等，2020）、投資效率（李志生和金凌，2021）等方面。

現階段，隨著我國市場競爭機制的逐步完善，銀行業競爭格局逐步形成，為更好地發揮普惠金融的作用，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進構建“雙循環”格局，實現2035 年共同富裕目標，厘清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以及其背后的傳導機制是十分有必要的。因此，本文試圖在這方面作一些有意義的探索，選取中國地級市的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利用城市級商業銀行分支機構數據，以各個城市銀行業的赫芬達爾指數和前三大銀行的分支機構占比作為銀行業競爭程度的衡量指標，考察了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研究發現，銀行業競爭能夠顯著地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且上述結論在經過雙重差分模型，工具變量法、替換核心變量、改變樣本選擇范圍以及增加高階固定效應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舊成立。進一步分析表明，銀行業競爭是通過減少債務融資成本、激發企業技術創新和增加個人信貸獲取，進而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此外，對于民營、中小規模、處于勞動密集型行業以及具有較小工會規模的企業而言，銀行業競爭對其勞動收入份額的正向影響更為明顯。

本文的研究貢獻和意義在于：第一，拓展了對銀行業競爭的經濟后果研究。既有研究更多關注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債務結構、生產效率、風險承擔水平、創新能力等方面的影響，本文通過研究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機理、作用路徑和異質效應，探究了銀行業競爭在提高勞動收入份額方面的積極作用，突破了銀行業競爭經濟后果的研究邊界。第二，豐富了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因素研究。現有文獻主要從市場結構、技術進步、融資約束和制度改革等方面分析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因素，本文基于當前的銀行業競爭格局，分析了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的影響機制，彌補了企業勞動收入份額影響因素的研究空白，為構建和完善要素收入分配格局提供理論依據與數據支持。第三，在實踐意義上，本文的研究有助于保障勞動者收入分配均衡，促進完善社會公平，為實現“穩增長、保就業、擴內需”和推進構建雙循環格局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微觀實踐思路，也為推動社會公平，實現2035 年共同富裕目標提供了決策依據和政策參考。

1 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在銀行壟斷和資源優勢攬儲的格局下，國有銀行和大型銀行市場競爭壓力較小，資金錯配和價格扭曲現象不斷顯現，致使民營企業在國有壟斷的銀行體制下難以獲得充分的金融支持。在壟斷格局庇佑下，銀行失去了金融創新活力，喪失了積極搜尋企業相關信息的主觀能動性，而這些問題又進一步體現在貸款定價偏差上，最終導致企業融資成本增加（ 姜付秀等，2019）。隨著銀行業競爭程度的提高，信貸市場的市場化進程加快，削弱了單個銀行在本地信貸市場的控制力，企業在與銀行談判的過程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融資議價能力提升、買方勢力增強，無形之中降低了企業的融資成本（ 方芳和蔡衛星，2016），企業財務壓力得以有效釋放，進而有能力提高勞動收入份額。并且，隨著銀行業競爭程度的加劇，企業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明顯提升，企業將不再依賴于某一家銀行以獲取信貸支持，而是可以在多家銀行共存的信貸市場中選擇一個最優解，這意味著企業可以通過更為合理的貸款利率獲得預期的信貸額度以滿足其融資需求（李志生和金凌，2021）。此外，銀行業競爭也勢必會進一步分割壟斷銀行的市場份額，單個銀行的價格壟斷能力下降、貸款需求量降低、壟斷利潤空間收縮、期望利潤下降，銀行績效壓力加大。在此境況下，銀行會一改往日消極以待的態度，轉為積極地維系老客戶以及利用信息系統等方式主動挖掘潛在的新客戶，并且銀行業競爭越激烈，銀行越有動力去搜尋和挖掘有價值的企業信息，就越有可能降低銀企間的信息不對稱性，進而降低企業信貸融資成本中包含的信息壟斷租金（Hale and Santos，2009;姜付秀等，2019），而當企業融資成本降低時，則意味著企業有能力和意愿擴大勞動力雇傭規模或增加員工工資，即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以往，銀行為了風險控制，通常會要求企業提供較多的抵押品等信用升級手段以轉嫁風險，使得企業為了獲得信貸支持更傾向于投資固定資產等資本要素而非勞動要素（江軒宇和賈婧，2021），而當前隨著銀行業競爭程度的深化，企業用較少的抵押品就可以在信貸市場上獲得融資，降低了企業因融資約束問題而激化的固定資產等資本要素投資的偏好，使得企業能夠將更多的要素資源用于提升員工的勞動收入份額。

隨著銀行間競爭程度的提高，企業的融資可獲得性增加，一定程度上激勵了更多的企業進行創新資源配置（蔡競和董艷，2016;戴靜等，2020）。對于傳統企業而言，信貸可得性的上升和融資約束的下降，為其嘗試由粗放的盈利模式向集約的增長模式過渡提供了機會，大大提高了其進入創新部門的概率。為此，傳統企業不僅要持續地引進新設備、新技術，還需要聘用高技術水平的科研人員，而這必然會提高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企業通過提高勞動收入份額，可以向外界傳遞出積極信號，有利于吸引科研人才。而對于創新型企業來說，銀行業競爭所引致的較低銀企間信息不對稱、更多的信貸供給和較少的抵押品需求，為輕資產比例較高的創新型企業提供了更為靈活、便捷、穩定的資金支持，極大地增強了企業研發動力。這為激發企業創新活力發揮了催化劑作用，企業創新能力得到更多提升，研發成功率提高，創新產出增加。傳統企業進入創新部門以及各個創新型企業創新強度的提升，帶來了更為激烈的創新競爭環境，激發了市場對創新型人才的強烈需求，人力資源競爭也隨之加劇。科研人員作為企業創新的重要主體，其精神和情緒的變化會影響企業的創新效率（ Kapoorand Lim，2007）。因發展需要，創新型企業通常會儲備一定的科研人員，并且為適應激烈的競爭環境，企業還會定期對老員工進行技術培訓。在此境況下，企業為了避免因員工流失而附加的招募成本和培訓成本，就需要通過提高企業的勞動收入份額方式來維系已接受技術培訓的員工、激發員工工作熱情，在實現激勵效果的同時向員工傳遞出企業善意的信號，進而形成和諧的勞資關系，而作為交換，員工會通過對企業的忠誠和努力工作來回報企業。

當銀行業競爭程度提高時，不僅企業的融資可獲得性得以加強，個人從銀行獲取消費貸的概率亦得以提高（Corvoisier and Gropp，2002），而這在一定程度上會間接或直接地改變勞動力市場的供需關系。具體地，當市場上銀行數量較少、銀行業競爭程度較低時，企業員工獲得個人信貸的門檻較高、信貸額度較低，因此，即便是企業提供的勞動報酬或工作條件不太有利，為了維持基本生計，員工也不得不接受企業的工作安排并盡力保住工作。然而，當銀行業競爭日趨激烈時，銀行為了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避免利益損失，維持原有的利潤水平，銀行就會通過實施諸如降低個人貸款審批門檻、提高放貸額度、調整貸款利率等手段來維系老客戶、籠絡新客戶，而企業員工作為個人客戶必然也是銀行的主要目標。當企業員工更容易從銀行獲取個人貸款時，則意味著其擁有了與企業討價還價的能力（Herkenhoff，2019）。在銀行個人信貸的支持下，企業員工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與企業對話的議價能力隨之增強，在勞資關系中也不再一味處于被動地位，而是有了自主權和選擇權，一旦其覺得自己的勞動付出與勞動收入不成正比，就會直接與企業談判甚至是選擇跳槽來爭取更多利益。這樣看來，銀行業競爭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會通過放松企業員工的個人信貸約束而影響勞動力市場決策。而對于技術能力較高的員工，甚至會因個人信貸的緩解擇木而棲，離開員工群體進行自主創業，成為自我雇傭勞動者（Buera，2009），而這實際上就會導致勞動力市場的供需關系發生改變。此時，企業為了避免勞動力資本流失、保持勞動力穩定輸出、保障企業持續的經營生產，需要提高員工的勞動收入份額，維系良好的勞資關系，畢竟，相對于增加的勞動收入份額，企業若是因停工或者延期交付而發生違約等損害企業信譽的問題事件，從長期來看，企業的業績損失要遠高于其為員工所增加的勞動收入份額。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 銀行業競爭能夠顯著地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

5 結論與啟示

現階段，隨著我國市場競爭機制的逐步完善，銀行業競爭格局逐步形成，為更好地發揮普惠金融的作用，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進構建“雙循環”格局，實現2035 年共同富裕目標，厘清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是十分有必要的。因此，本文嘗試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以2003—2020 年中國上市公司為樣本，利用城市級的商業銀行分支機構數據，探究了銀行業競爭對企業勞動收入份額的影響效應、作用路徑和異質特征。研究發現，銀行業競爭能夠顯著地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且上述結論在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依舊成立;并且，銀行業競爭通過減少債務融資成本、激發企業技術創新和增加個人信貸獲取，進而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此外，對于民營、中小規模、處于勞動密集型行業以及具有較小工會規模的企業而言，銀行業競爭對其勞動收入份額的正向影響更為明顯。

在全面落實加快構建“雙循環” 格局、2035 年基本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目標的關鍵階段，本文的發現對解決我國勞動要素收入份額分配嚴重失衡以及由此可能帶來的貧富分化、社會矛盾激化等一系列經濟社會問題具有重要啟示。（1）對于銀行而言，應積極參與市場競爭，審視外部發展環境并及時進行適應性調整，結合自身優勢積極進行業務擴展和創新，關注存在融資問題的企業融資需求，努力提升信貸服務效率，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2）對于企業而言，應順勢而為地利用銀行業競爭為其帶來正向溢出效應，通過大力開展技術創新活動、積極引進人才、提升產品和服務質量、搶占市場份額等方式提高自身的硬實力與軟實力，將企業做大做強，提高企業勞動收入份額。尤其對于民營和中小規模的企業而言，更需要通過提高自身實力避免陷入信貸歧視，獲取更多信貸支持。（3）對于勞動者而言，在制定職業規劃和就業地區選擇時，應同時關注當地銀行業競爭的現況，尤其是對于勞動密集型行業的職業選擇。此外，為了更好地保障自身權益，除了倚傍銀行業競爭和企業工會的力量，勞動者還需要從自身出發提高個人素質和技術能力。尤其在知識經濟年代，勞動者只有把自己打造成復合型人才，才能從根本上擁有更多的自主權和選擇權，并最終在與企業議價過程中掌握主動權，以有效地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并且爭取更多利益。（4）對于政府而言，應在有效監管的前提下繼續推進金融體制改革，允許和推動銀行業良性競爭，鼓勵和引導城市商業銀行走向跨區域發展，合理規劃銀行分支機構的城市物理網點布局與分布。同時，政府應加強地方中小銀行的金融服務能力，建立審慎經營文化，合理確定經營半徑，服務地方經濟和城鄉居民，優化社區金融服務提供機制，鼓勵銀行機構采用線上線下多種形式延伸服務網絡，有效實現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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