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團千年共嬋娟

中秋，是傳統佳節，也是各茶企茶禮銷售的旺季。除茶味月餅外，壓制成月餅形狀、上有精美花紋的“茶月餅”也別出心裁。再有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茶餅（圓茶），作為中秋茶禮，被賦予了圓滿、團圓的美好寓意。

其實，形如圓月的創意茶造型，古已有之，被詩意地稱為“月團”，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浪漫。

天上皎月，手中團月，清輝照古今，千年共嬋娟。

壹

蒸搗成團：“明月”幾時有？

“開緘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三百片。”（唐·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月團犀腌斗圓方。”（宋·黃庭堅《阮郎歸·黔中桃李可尋芳》）“月團新碾瀹花瓷，飲罷呼兒課楚詞。”（宋·秦觀《秋日三首·其二》）

月團，即團餅茶，因形似滿月而得名，是唐五代兩宋茶葉的主流形態，早在唐以前的漢魏時期就已萌芽。據三國魏時的《廣雅》記載：“荊、巴間采葉作餅，葉老者，餅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飲，先炙令赤色，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復之，用蔥、姜、橘子芼之。”

這對于長期以來鮮葉生煮羹飲的用茶方式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將鮮葉采下，制成茶餅，經干燥后收儲。要喝之前，先烤一烤，再搗成碎末，用沸水沖泡，再加入蔥、姜等調料。這種飲茶方式，放在今天，恐怕也不過時，算得上1000多年前的“新茶飲”了吧。

到唐代，全國茶區面積不斷擴大，制茶技術也有了新突破，“飲有粗茶、散茶、末茶、餅茶者”（《茶經·六之飲》），這些形態的茶，皆為蒸青茶。另外，炒青茶也出現了。陸羽在《茶經》中，以長興顧渚和宜興陽羨所產的紫筍茶為標桿，詳述了團餅茶的制茶用具、制法及品質鑒定方法。

“……采之，蒸之，搗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茶經·三之造》）這是蒸青團餅茶的完整制法。出于因地制宜的便利考慮，陸羽還介紹了精簡版的制法：“其造具，若方春禁火之時，于野寺山園，叢手而掇，乃蒸，乃舂，乃復以火干之……”。（《茶經·九之略》）

之所以要蒸要搗，既為好看——月團造型的必要工序，又為好聞好喝——去除青臭氣，降低苦澀味。

通過蒸汽殺青，將鮮葉蒸軟，并抑制酶促氧化，保持翠綠鮮嫩的色澤。搗茶，將蒸青葉放入石臼，以木杵搗碎搗爛，搗出茶汁。再裝入模子（即“規”，鐵制，有圓、方、花形三種）中拍壓成型。壓緊脫模后，置于“芘莉”上陰干。為便于烘焙，還用錐刀（“棨”）在茶餅中心打個孔，用竹條貫串起來。

宋代團餅茶制法又有改進。“滌芽惟潔，濯器惟凈，蒸壓惟其宜，研膏惟熟，焙火惟良。”（宋·趙佶《大觀茶論》）新采的茶芽，蒸前先洗滌，蒸后改搗為榨，力度更大。而且，榨前須“淋洗數過”，榨后還須研茶。在宋一趙汝礪《北苑別錄》中，還在焙茶工序中增加了“過黃”，即烘焙過程中須經沸水三浸再三烤，最后以煙焙干。

至于造型與紋飾，宋茶更是美輪美奐，甚至趨于奢華。“看分香餅，黃金縷，密云龍。”（宋·蘇軾《行香子·茶詞》）“珍重龍團并鳳髓。君王與。春風吹破黃金縷。”（宋·無名氏《漁家傲·輕拍紅牙留客住》）不但雕龍刻鳳，還用金裝，稱得上宋代的奢侈品。

貳

茶月共圓：碾破團團月

正因形似圓月，古人對月的萬般深情，也“移情”于碗盞間這輪香味具足的月團。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連。

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

石路縈回九龍脊，水光翻動五湖天。

——宋·蘇軾《惠山謁錢道人烹小龍團登絕頂望太湖>

熙寧六年（公元1073年），蘇軾到無錫惠山拜訪錢道人，同他一道品月團，共賞煙波浩渺的太湖美景。

蘇軾是個多情浪漫且豁達樂觀的愛茶人，他把團茶比作天上圓月，是形似，也隱含茶稀有難得之意。好茶需要好水來點，小團月，惠山泉，太湖景，好茶好水好風光。

他也曾在一個中秋夜，登上超然臺，把酒問天，望月懷人，留下“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千年詠嘆。

他遠謫海南儋州時，也曾在一個清寂的春夜，踏上釣石，汲江煎茶。大瓢掬起一江月色入甕，小勺把江水舀入茶瓶。茶熟，雪沫翻涌。茶湯傾瀉碗中，宛若風過松林，松濤四起。茶盡三碗，臥聽荒城更長漏斷，無限寂寥，無限惆悵。

他還有一首《月兔茶》寫得相當精彩：

環非環，殃非殃，中有迷離玉兔兒。

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圓還缺缺還圓，此月一缺圓何年。

君不見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團，上有雙銜綬帶雙飛鸞。

佳人裙裾上的月，缺了還圓。茶之月，卻一缺難再圓，足見茶之珍貴。

在宋人眼中，最名貴的茶非產于福建建州（今屬福建南平市）北苑的龍鳳團茶莫屬。歐陽修《歸田錄》云：“茶之品莫貴于龍鳳，謂之小團，凡二十八片，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嘗南郊致齋，兩府共賜一餅，四人分之。宮人往往鏤金花其上，蓋貴重如此。”

唐宋詩詞中，團茶與月形神合璧，被賦予了濃釅的詩情。“太守憐才寄野人，山童碾破團團月。”（唐·秦滔玉<紫筍茶歌》）“除草開三徑，為君碾玄月。”（宋·黃庭堅《碾建溪第一奉邀徐天隱奉議并效建除體》）“收藏殘月惜未碾，直待阿衡來說詩。”（宋·黃庭堅《奉謝劉景文送團茶》）“團團月中魄，卻贈月中人。”（宋·趙令疇《同官李仲益贈張思仲家歌人團茶因題其封》）“分破云團月影虧。雪浪皺清漪。”（宋·謝逸《武陵春·畫燭籠紗紅影亂》）“九天圓月。香塵碎玉，素濤翻雪。”（宋·李處全《柳梢青·九天圓月》）

龍團鳳餅茶，更因雕龍刻鳳而讓團茶變得動感十足：“六六云從龍戲月，天顏帶笑嘗新。”（宋·王安中《臨江仙（和梁才甫茶詞）》）“云里游龍舞鳳，香霧起、飛月輪邊。”（宋·陳師道《滿庭芳·閩嶺先春》）。

穿云戲月，龍飛鳳舞之姿，栩栩如生。縱是隔著千年時光，依舊活色生香。

叁

嬋娟千年：“明月”照古今

唐煎宋點，茶風吹過千年。在明清葉茶大行其道的風潮中，團茶漸漸喑啞，走進時間的鉛幕。然而，這輪“皎月”并沒有黯淡，而是繼續照耀西南邊疆，直到今天。

圓茶，為后發酵茶類的黑茶，產自云南勐海，完好地保留著滿月的形狀，每餅重357克，7餅為1筒，便于儲運和收藏，故稱“七子餅茶”。這種茶原主銷中國港、澳、臺及東南亞地區，被人們尤其是海外僑胞視為“闔家團圓”的象征，因而七子餅茶，又有“僑銷圓茶”之稱。而在少數民族傳統習俗中，“七”是個吉祥數字，蘊含著多子多福，團圓美滿。

受圓茶的啟發，原本保持自然形態芽葉的白茶也搖身一變，加入圓茶之列。銀白如雪的毫心，在灰綠色的葉片映襯下，很“陽春白雪”，是優雅的“白月光”。

普洱茶（以曬青茶為原料）與白茶，皆可收藏，主打藏放后的品飲價值與市場價值，在似水流年的光陰里，慢慢沉淀，慢慢成熟。

當傳統遭遇現代，普洱茶、白茶餅也熱情地擁抱時尚。除傳統357克餅茶外，還有100克小餅及球形、硬幣形等造型，有的還加入陳皮，方便攜帶，可隨心泡飲，又很健康，魅力“圈粉”年輕人。

還有一款“月光白”。茶如其名，富有柔情詩意。

其名字的來歷，有兩種說法。一說茶的葉面呈黑色，葉背白毫披覆，宛如月光，芽芯顯毫，宛如月牙。整體看起來，就像夜空里的另一說這種茶，不同于常見的白茶須藉由日光萎凋，它的萎凋過程是在月光下進行完成；月光與茶，組構成一幅唯美的畫面。月光白，又稱“月光美人”，這不正是“從來佳茗似佳人”嗎？

月光白，是以云南大葉種茶為原料，用白茶制作工藝加工而成，蘊藉著濃郁的古茶樹氣息。其香，清新飄逸，馥郁幽長；其味，甘醇爽潤，細膩順滑。其實，每次在喝月光白時，我總會想起電影《臥虎藏龍》的主題曲一一《月光愛人》。“我醒來睡在月光里／下弦月讓我想你……請愛我一萬年用心愛”。

細細回味，不覺迷離惝恍：千年茶樹，采葉為茶。盞中茶色，莫不是唐宋的那縷月光吧？月光白，是月光的禮物。

“流華凈肌骨，疏瀹滌心原。”月華如水，靜靜流淌。天心月圓，盞中“月”亦圓。人月共圓，千年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