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古代長期以來在以父系社會為主導的意識形態中,女樂舞蹈逐漸形成一種獨特的審美傾向。但舞蹈本質不是簡單去迎合規訓權力的審美喜好,而是需要通過自身的意識覺醒,去創造符合藝術發展規律的藝術作品。本文主要探討“規訓”對中國女樂舞蹈發展的影響,試圖通過對中國女樂舞蹈發展狀況的初步探究,探尋舞蹈身體意識和審美的主體性“言說”。
【關鍵詞】規訓理論;女樂舞蹈;身體隱喻
【中圖分類號】J7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2—010—03
“規訓”,是法國著名思想家米歇爾·??略凇兑幱柵c懲罰》一書中所提出的理論,主要研究人的身體受到無處不在微觀權力制約引發的變化。
“規訓”一詞側重奴役性和強制性,指實施“規訓”活動的主體對實施對象具有絕對權威,規訓權力直接作用于實施對象的身體,并導致身體產生變化。福柯指出:“在17和18世紀,規訓機制逐漸擴展,遍布了整個社會機體,所謂的規訓社會形成了”。[1]中國古代舞蹈的發展歷程中,始終存在著對身體的規訓,主要體現在貴族統治階級對女樂舞蹈的“規訓”,是中國古代封建禮教束縛、壓迫婦女道德標準的集中體現。由此看出,受封建禮教的“規訓”,古代女性的言談舉止被限制在封建桎梏中而不能自己,只能按照規訓權力所有者的審美喜好而被“規訓”。
本文主要探討的是“規訓社會”對中國女樂舞蹈發展的影響,聚焦于中國古代女樂這一主體,從歷史緣由與形態塑造中探究其富含的深層含義。并以此為邏輯起點,試圖通過對中國女樂舞蹈發展狀況的初步探究,將女樂從被動沉默的境遇中脫離出來,真正學會用舞蹈的身體進行主體性的“言說”。
一、女樂歷史發展中的身體規訓
中國古代社會,是以父系氏族制為主導的權力社會,貴族和統治階級多為男性。由于男性掌握著國家和家庭的絕對權力,他們根據自身的喜好對女性的身體進行“改造”,逐漸出現了女樂這一特殊群體,其審美風格也隨之形成。縱觀中國古代舞蹈史,女樂常以不同形式出現在歷朝歷代當中,但其存在方式總是依附于他人,自身獨立性較弱,成為政治活動的工具。女樂的身體是為了滿足享樂的需求,承受規訓權力所帶來的控制,其舞蹈身體的意識始終禁錮在規訓社會所營造出的審美標準之中。
(一)女樂的萌芽階段
中國古代的審美權力,并非一成不變。在遠古母系氏族社會階段,人們關注的重心在于生存?!对娊洝り愶L·澤陂》中“有美一人,碩大且卷”“有美一人,碩大且儼”[2],女媧形象在人們心中占有重要地位,并將女性地位抬升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當人類告別遠古母系社會,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男性在農業生產中地位的突出,特別是進入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男女在氏族中的地位發生重大變化,女性的地位逐漸跌落,審美的話語權也逐漸被壟斷。在文獻記載中,夏桀之時有“女樂三萬人”之說,體現出統治者對女樂的喜愛程度。此時,最高統治階層完全參與到女樂的“規訓”活動之中,利用女樂表演,炫耀權力威嚴,使女樂的命運完全依附與規訓權力所有者。
(二)女樂的上升階段
到了漢、魏時期,受政治、經濟、文化的影響,女樂開始擴散到社會各個方面。這個時期的特點:其一,女樂在“藝”中彰顯自己的價值存在,涌現出了諸多藝人,她們大部分與宮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據《西京雜記》記載:“趙后有寶琴,曰‘鳳凰’,皆以金玉隱起為龍鳳螭鸞、古賢列女之象。亦善為《歸風》《送遠》之操”[3]女樂藝人雖然一定程度上擺脫了“色”的禁錮,在“藝”的修煉上取得了長進,但終究是服務“王”的權力而不能“提高”其社會地位。其本質還離不開權力的控制,那些權力強加給她們各種壓力和限制,社會角色中的“初露頭角”無非是尋找到更高的平臺來展現自己罷了。其二,蓄養家奴之風盛行。蓄養的家奴越多,就證明其實力越強大,是規訓權力所有者炫耀的工具。
(三)女樂的繁盛階段
唐朝時期經濟繁榮,統治者對樂舞的發展采取開放的政策,使得女樂的種類增多。宮廷女樂中,女樂的組成更加豐富多彩,既有楊貴妃的豐腴雍容,又有武則天的嫵媚慧麗。盡管唐代宮廷女樂的審美構成多種多樣,但本質仍是依存于規訓社會權力者審美需求。可見,唐代女樂的服務對象逐漸細化,并存在于各類場合當中,但本質還是服務于規訓權力所有者審美需求,并通過自我技藝的提升以博得規訓者贊許的目光。
(四)女樂的藝人轉型階段
相比于前代,宋代的女樂活動逐漸向世俗化方向發展,活動范圍更多的趨向于民間,部分表演場所設立在酒樓,商業氣味更加濃厚。女樂從服務于政治活動和以物換物,到具有一定的“商業”含義。至南宋程朱理學興起,規訓概念更加明顯,對女樂的行為和性格進行全方位的“規訓”活動,推崇“以德為美”,女性打扮要符合規訓社會的審美,“修女容,要正經”[4]。總之,社會的整體審美趨向完全由規訓權力所有者的喜好所控制,將女樂的天性所禁錮,規訓者仍然享受著規訓權力帶來的快樂。然而,正所謂“無往不復,天地際也” [5],任何事情走向違背天道和人性的極端時,都會開始萌生一種反抗的力量。宋代規訓權力所有者對女樂的規范極為苛刻,許多女樂藝人希望得到“自由”,不再完全依附于他人,在精神層面有了明晰的意識和追求,規訓社會的矛盾逐漸走向新的階段。
通過以上對中國古代女樂歷史發展的追溯,我們可以發現,女樂舞者并不是我們今天所說的“舞蹈藝術家”,而是規訓社會下所規范的“產物”,被規訓權力所有者所控制。規訓權力所有者將手中的規訓權力應用到極致,將女樂身體“規訓”成為自我喜好的產物,審美立場完全由規訓者所享有。
二、女樂形態塑造中的身體隱喻
縱觀中國古代女樂發展歷程,女樂的身體以“腰”和“袖”作為主要外在表達形式,“腰”的審美形成依附于規訓者的審美喜好,其喜好的變化影響著整個社會審美范式的變化;而“袖”的審美形成主要以“討好”規訓主體的形式存在,規訓者喜好什么樣式的“袖”,女樂舞者就將其設計成如何樣式。對女樂身體進行規訓主要表現為兩種形式:一是以“腰”作為主要審美范式的被動性“規訓”;二是以“袖”為主要表演形式的主動性“規訓”。
(一)“腰”的被動性“規訓”
中國古代,統治者享有絕對的權力,君主的喜好影響著整個社會的審美范式?!俄n非子·二柄》記載:“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 [6]。“細腰”成為那個時代統治者所規定的基本審美要求。統治者因其自身熱衷于某種風格,而將社會整體審美風格按照自我想法進行規范。女樂在歷史的發展中無時無刻不經歷著這種被動性的“規訓”活動,其舞蹈表達只注重形式,不關注思想和內容。中國古代女樂的“身體”表面上是歸于自身,實際上是由規訓者來控制“身體”,其審美風格由規訓權力所有者進行定義,其主體話語更偏向于被動性“規訓”。
春秋戰國時期,楚舞盛行,被當時的統治階級和百姓所喜愛?!冻o·大招》所載“小腰秀頸,若鮮卑只”,體現著統治者的審美喜好直接影響整個社會的審美,形成了“楚舞細腰掌中輕,纖腰舞飛春楊柳”的審美范式?!把焙汀靶洹笔浅璞硌莸闹饕兀诟鞯爻鐾恋奈奈镆约笆窌浼涊d中,我們亦可以發現這一形態特征。這種以“細腰”為主要審美范式的要求一直持續到漢代,《西京雜記》中記載了漢高祖的寵妃戚夫人最愛舞“翹袖折腰”的楚舞。其中的“折”字更加側重對腰部技藝的增強,以傾折腰姿呈現高難技巧為主,這也是與前代所不同的,追其緣由便與統治者對于女樂“技”的要求加深有關。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使民族間的交流更加密切,胡樂胡舞逐漸進入中原,規訓者的審美目光不再局限于具有視覺沖擊感的“細腰”和技藝超群的“折腰”,而是融入更多的情感表達。唐代頻繁的對外交流也導致樂舞繁榮,規訓權力所有者的審美觀念逐漸轉變為以胖為美,“細腰”的地位下降,豐腴的腰部成為舞女所崇尚之美。宋代,規訓者的目光投射到文學的應用,“腰”的表達融入其文學風格,轉向含蓄內斂,傾向于簡潔素雅,顯露身材的苗條。元明清時期,大一統多民族形式得到鞏固,思想文化異彩紛呈,舞蹈開始借助新的藝術形式——戲曲而生存發展,對“腰”的關注逐漸弱化,而將關注點更多的側重于“袖”的應用當中。
(二)“袖”的主動性“規訓”
中國古代女樂舞蹈主要游歷于宮廷之中,女樂舞者的服務對象是規訓者,以統治者和貴族階級為主?!耙幱柹鐣彼x予統治者的權力延伸為一種特有的審美權力,而被“規訓”者為贏得這種審美權力的目光,將自身加以改造主動去迎合“規訓”主體。古代女樂舞女通過借助“袖”這一表達形式,展示“身體”的豐富性形態,用以博得帝王寵信,并通過提高自身的技藝去迎合帝王的目光,其主體話語更偏向于主動性迎合“規訓”的主體。
春秋戰國時期,由于統治者酷愛“長袖之舞”,使得女樂藝人主動將“長袖”作為表演形式。到了漢代,女樂舞者為迎合規訓者的目光,將自身技藝增添了更多“技”的元素,形成“翹袖折腰”的審美范式?!奥N”主要體現在,通過“折腰”之勢所形成“袖”的弧度,這種“袖”的形態一直延續到隋唐時期。隋唐時期由于規訓權力的所有者對少數民族舞蹈尤為重視,“袖”的形式又發生了變化。為便于胡舞中翻騰和旋轉的動作展示,故將“袖”設計為小袖。宋代時期,規訓者的目光主要聚焦于溫婉含蓄的女性審美風格,女樂舞者將“袖”的袖管和袖口縮緊,即沒有漢代“長袖”的長度,也不及隋唐“袖”的寬闊。元明清時期,戲曲舞蹈逐漸走進人們的視野,創作者和演員將人物與“袖”相結合,以“袖”來表達情感、刻畫性格,反映作品主題等,在戲曲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袖”再一次去迎合規訓者的目光進行主動性規訓活動。
總而言之,無論是以“腰”托“舞”,或者以“舞”襯“袖”,兩者都是女樂舞蹈在中國古代舞蹈發展歷程中的重要體現。前者是被動性的規范自身,后者則是主動性的迎合規訓者,女樂舞者的身體始終逃不掉規訓權力所有者的目光所凝視,不論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規訓,其本質都是規訓者所架構的規訓活動,而中國古代女樂舞蹈始終生活在規訓活動中。
三、結語
在中國古代女樂的發展歷程中,女性的身體歷來被規訓權力所有者所控制,規訓者的眼光影響著整個社會的審美范式,于是在一個以父系社會為主導的意識形態中,女樂舞者的身體逐漸被規訓活動所奴役,忽視了對女樂“主體”思想的表達。雖然在中國古代女樂的形態塑造中存在一些“主動性”意識,但是這種主動參與的規訓活動,并不是訴說女樂這一主體的思想意識,而是去迎合規訓者的目光,所做出的“主動性”改變。然而,要想擺脫這一狀態,需要女樂舞者從自我意識上覺醒,從規訓者“凝視”的目光中掙扎開來,不再以“傀儡”的身份接受著被“規訓”,以獨立的思維模式去表達主體意識,形成獨具特色的審美意識,真正學會用舞蹈的身體進行主體性的“言說”。
參考文獻:
[1](法)???規訓與懲罰[M].劉北誠,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99.
[2]王秀梅,譯.詩經[M].北京:中華書局,2015.
[3]張衡.西京賦[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0.
[4]賀瑞麟.女兒經[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
[5]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6]梁啟雄.韓子淺解[M].北京:中華書局,1960.
作者簡介:杜泊靜(2001—),女,漢族,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藝術學理論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藝術理論、舞蹈歷史與文化研究。